与胡风无关的“胡风分子”何满子

来源 :上海采风月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adream_T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我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曾在上海瑞金二路272号上海出版文献资料编辑所(现为上海古籍出版社)工作了六七年,那时所长为方学武同志(担任过民进市委秘书长)。同在所内工作的有:徐铸成、孔另境(孔明珠父亲)、刘哲民、尚丁、何满子、金性尧、钱君匋等。有时,民进召开组织活动,方学武、孔另境、刘哲民、尚丁、钱君匋、金性尧、林炜等均参加讨论。
  此文说说何满子先生。
  何满子先生的书房名为“一统楼”,取意于鲁迅的诗句“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安静的“一统楼”不仅有读书写作的地方,还有客厅、饭厅、课室。房中挂着聂绀弩、赵朴初的字,陈从周的画,一件件说起来都有亲朋同乡之缘。
  由聂绀弩的字说到他的旧体诗,不免感慨。何满子曾诗赠聂绀弩:“先生越老越风流,千首诗轻万户侯。不独文章惊海内,更奇修炼出人头。”回忆起来,他们在抗战时期的桂林就认识了,聂绀弩当时在《桂林日报》当副刊编辑。“‘文革’结束后我们才重新见面。他吃的苦比我们多。他后来不写杂文,写旧体诗,其实诗也是杂文。”何满子突然想起自己的外号“江湖散人”,笑道:“聂绀弩有一次跟我开玩笑说:‘天地有罗网,江湖无散人。’”
  何满子先生以“杂文家”名世,他自幼博览群书。13岁发表散文《东北的炮声》,18岁投入抗日,30岁组建大众书店编辑部,编辑出版许多文学、历史、教育方面的书籍,令上海出版界刮目相看。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他陆续出版了《五杂侃》《人间风习碎片》《狗一年猪一季》《如果我是我》《鸠栖集》《三五成群集》《远年的蔷薇》等杂文集。
  杂文,曾经被视作“匕首”,一刀见血,但优秀的杂文家却是屈指可数。何满子对此深表担忧:“这种现象是由两方面原因造成的。讲话,不是什么话都可以讲,深刻的话未必能全讲;讲深刻的话,联系到更广大、深刻的问题,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杂文应该是表现得恰到好处,讲到痛处,于是它成了不容易写。”
  说起人生历程,何老显得非常坦然:“我的一生平庸之极,不平凡只是我所寄生的这个时代。”
  何满子1951年调入贾植芳先生任主任的上海震旦大学中文系任教,讲授文艺批评及中国文学史等课程。因这层关系,他就与震旦大学、上海新文艺出版社那些后来被判为“胡风分子”的王元化、梅林、耿庸、张中晓等作家和文艺理论家有了来往,从此结下了友谊,也结下了不解之缘。孰料,震旦中文系与上海新文艺出版社一样,是“胡风反党集团”冤案的“重灾区”,在这里,胡风的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大多被打成“胡风分子”。
  期间,何满子一口气写下了三本谈《水浒传》《儒林外史》《聊斋志异》等古典小说的著作,并由刘哲民主持的上海出版公司出版,他开始研究民俗学。
  后来全国院系调整,何满子因为不想被派到安徽一所大学,就和赵景深、王运熙等人被派到上海高中师资训练班。1955年,高中师资训练班停办,他没事做便呆在家里。不料,胡风事件发生了,他就被抓起来了。何满子先生回忆说:“在胡风事件出来之前,我跟胡风基本没有什么联系。我解放前在衡阳的时候,听过一次胡风的演讲。后来,我把我自己写的诗寄给他,他回信说我写的诗不像诗。还让我到一个出版社去工作,我没有去。此前,我和他没有什么来往。贾植芳几次让我到胡风家里去,我想我也不写诗了,就没去。因为经常到老贾家里喝酒,倒是和经常带着孩子到老贾家里来的胡风的妻子梅志比较熟。”
  其实,对胡风及其文学理论的论争,何满子先生自有自己的看法,他的基本态度是:“一,无论胡风的是非如何,我认为总还是属于文学上的论争问题,绝不会超出这个范围扩大到哪里去。用政治手段解决思想问题,过去延安的‘抢救运动’有过失败的经验教训,可说是有史可鉴的。二,我想这场论争与我不会有什么牵连。这不仅因为我的生活历程中,与胡风本人毫无瓜葛,也不像有的朋友那样早年就跟胡风主办的《七月》《希望》有密切的关系。还因为,我对胡风的文艺理论有我自己的看法。比方他对‘批判现实主义’概念的认同,在创作方法及作家世界观的关系等问题,对照我所倾服的马克思的文艺观,觉得胡风是受到苏联庸俗社会学一些影响的,这不大合我的口味。但是,比起那些批判胡风的人完全的庸俗社会学观点,我更倾向于胡风。三,我对文艺圈内的论争和是非,绝不想介入。我始终倾心于学术研究,而不愿陷入文学实践活动太深。何况明知文艺界的一些问题,在一方是统治者,一方是被统治者的形势下,是很难弄清楚的。”
  但是何满子的估计和推想完全错了。形势越来越紧张。1952年舒芜发表《从头学习〈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接着发表《致路翎的公开信》,何满子对舒芜的做法颇有反感:你走你的阳关道,把朋友抛出来算啥名堂!至于胡风上三十万言书的事,何满子从朋友的闲谈中隐约知道一点,但他仍然觉得与己无关。
  因此,在大灾难的前夜,何满子是毫无思想准备的。1955年5月13日,在这一天,报纸绝对显著的位置,发表了舒芜揭发“胡风反党集团”的第一批材料。这是舒芜从胡风和他多年交往期间往来书信中,掐头去尾摘录出来加上按语编出来的。但同时见到报上胡风的检讨文章,何满子以为这事也许到此可以基本结束了,那些与胡风交往密切的朋友免不了要作检查,以后自然还要“肃清余毒”。他在想,自己该抱什么态度呢?……很难!
  孰料就在第四天,5月17日清晨,发生了可怖的一幕:何满子刚刚起床,他太太吴仲华准备洗脸去上班。公安局来人,手拿武器,在家人极度惊恐中抓走了他,就这样他作为“胡风分子”被关押……
  被羁押一年后,何满子才被放出来,但是却没有结论。
  何满子不能再教书了,因为社长李俊民的赏识,他被分配到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反右斗争开始了。何满子因为有胡风事件的前科,被划为“右派”,并起诉到卢湾法院,最终被“开除公职,机关管制”。以前何满子在震旦大学时,每个月二百块钱,因为胡风案件被放出来以后,降五级使用,每月拿一百零四块,属于十七级即科长一级。此次被“机关管制”之后,单位每月给他八十块钱的生活费。1958年,何满子一家被下放到宁夏。
  1964年,为了改变自身处境,何满子在北京找了包括夏衍在内的很多人。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他就写信给上海管文教的市委书记石西民。石西民以前当过《新华日报》的编辑部主任,何满子给《新华日报》写过稿子,后来他办《群众》,也给他写过稿子。何满子跟他说,这里不要我,我没有办法了,准备带着地图,沿着内蒙古出国。假如被抓起来枪毙,你于心何忍?这时,何满子已经豁出去了,心想大不了就是一死。石西民收到信后,马上给宁夏那边发了一封电报,让他回来。同时命令上海市新闻出版局调他,就被派到上海出版文献资料编辑所。
  “文革”开始后,红卫兵把何满子送回了浙江老家劳动改造。在这不堪回首的二十多年当中,何满子吃足了苦头,他认为比起物质上的窘困来,更难熬的是精神上的饥渴。他忆述道:“打从我懂事的年龄起,除了1955年因胡风案株连坐牢一年半,1960年在宁夏又因错案服劳役约一年,其余年代的所有时间,哪怕是流亡中和拉板车的劳动中,都几乎没有一天不接触书本的。不单是为了求知,我读书已经成为一种生活习惯,一种和生命不能分离的必需。在被囚禁、被服劳役时没有书读,那是特殊环境下无可奈何的事。‘文革’下乡后整整十年,人身自由是有的,却没有书读,那种精神饥渴实在难以忍耐,难以形容。我回乡之前,手头的书籍被红卫兵抄得一本不剩;妻子从宁夏带回去的两箱子书,老家里先辈留下来的一大橱书,都被乡下的造反派抄去,当废纸卖掉,或变成了包花生米之类的包装纸。唯一留下来的是‘红宝书’和几本鲁迅的书,马克思著作也仅残留一二册。劳动之余只好呆呆地看着光阴白白流失,简直就是百无聊赖,度日如年……”
  直到1978年年底,何满子才回到上海,进入上海古籍出版社,一直工作到1992年退休。从1979年往后的近三十年时间里,何满子先生出版了五十多本著作。
  那场惊动全国的冤案共触及两千多人,正式定为胡风集团分子的七十八人。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他们中的很多人原先互相并不认识,直到三十年后在胡风的追悼会上才见面。1986年1月16日,何满子专程赴京参加胡风的追悼会,会后,幸存的难友在胡风寓所会面,大家唏嘘不已……
  何满子2009年5月8日在瑞金医院逝世,享年九十一岁。
其他文献
植入式广告作为一个具备较大发展空间的新领域,通过借鉴国外电影、电视节目植入广告的一些有益经验,植入式广告未来发展的一个新趋势应该是对产品品牌个性的展现.品牌个性与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万万没有想到,当年的小八路,只有高小文化水平的宣传队员羽奇,日后在科教电影事业上屡屡得奖,大获成功。他导演的《淡水养鱼》荣获文化部“1949—1955年优秀科教片”一等奖金质奖章,1956年又获得意大利威尼斯第一届国际科学电影节荣誉奖;他导演的《桂林山水》荣获捷克斯洛伐克卡罗·维发利第九届国际电影节优秀纪录片奖,这是我国科教片第一次获得国际奖。不久,此片又在叙利亚大马士革第
香椿叶是一味应用历史悠久的中草药,具有清热解毒、去湿等作用。近年来,国内外对香椿叶的生物活性、物质基础和作用机理等进行了初步探索,为本文奠定了较好的基础。在本论文中,主要围绕以下四个方面开展了研究工作:(1)香椿叶多酚类化学成分的分离和鉴定采用液液萃取、柱色谱等分离和纯化香椿叶的化学成分,并利用理化检测和紫外光谱、电喷雾质谱(负离子模式)、1H-NMR和13C-NMR等技术鉴定所得化合物的化学结构
回归方程的建立以及回归参数的最优估计一直是统计学研究的重点,更加快速准确地读取数据中的信息在这个高速发展的社会中显得尤为重要.本文将运用R软件对现实生活中的实例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