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不可能成为“小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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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保定将成为北京行政副中心的消息流传开来,让长期默默无闻的河北保定突然成了关注焦点。追溯历史,“直隶”这个词始于明朝,即直接隶属于京师的地区,1928年才改省名为河北。曾是直隶省会的保定,始终是京津冀地区的中心城市之一,位于保定市内的直隶总督署仍在证明其昔日的辉煌。作为北京的“南大门”,保定的含义就是“永保大都安定”。到了今天,从地图上看,河北就像一个粽子包裹着北京和天津,这两个直辖市像两颗耀眼的红枣嵌在糯米里。
  3月26日,河北省出台《关于推进新型城镇化的意见》,其中对保定、廊坊、唐山等市在京津冀一体化中的功能定位、发展重点进行了初步规划,将保定定位为“承接首都部分行政事业单位、高等院校、科研院所和医疗养老等功能疏解的服务区”。对此,河北省发改委表示,目前河北只是根据各个城市的特点和功能定位编制方案,而政策能否落地,还要看北京、天津是否认可,更取决于国家大规划的出台。就京津冀一体化的走向是否明朗及未来趋势,3月25日,环球人物杂志记者在广东佛山举行的“狮山论坛”上专访了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院长李晓江。
  “规划不是算命”
  上世纪80年代,李晓江大学毕业后参与的第一个项目就是河北省唐山市的总体规划。作为震后重建的城市,唐山当时被公认为规划较好,而重工业的蓬勃发展,也令其一度成为渤海湾经济圈的龙头城市之一。而如今,唐山却面临着发展瓶颈,经济转型缓慢、城市污染、交通拥堵等问题越来越严重。“规划不是算命,无法预测过于长久的未来。我们只能对已有的经验和能够预见的发展趋势做出判断。”李晓江坦率地对记者说。在他看来,当时的规划者已经尽可能做了开阔性、前瞻性的研究。“但当时我们没有办法判断中国的经济发展在后来20多年中会如此之快,也没有办法预见到中国会快速进入一个机动化的社会。”
  李晓江回忆,当时他们设想的城市交通主要依靠自行车和公共交通,而事实上到上世纪90年代后期,中国的机动化进程一下加快了,私人小汽车迅速普及。“这个趋势在西方国家都发生过,但当时我们认为中国不应该走这条路,应该以发展公交为主。实践证明这种规律我们很难改变。”李晓江说。不过,他预计中国未来的城市交通还会回归理性。“我们可以注意一下国际大都市,如纽约、伦敦、巴黎,在发展中都经历过一个人人拥有小汽车的阶段,但最后都回归到更加合理的交通结构。我相信随着人们消费观念、生活方式的变化,中国目前的这种交通局面会逐渐改善的。”
  另一个规划项目则在经济发展方面留下了更多的经验。2003年至2005年,李晓江参与主持了建设部、广东省政府组织的“珠江三角洲城镇群协调发展规划”,现在回过头来看,李晓江认为有几点是值得总结的:
  “第一,在珠三角的产业发展模式上,我们当时就提出了产业升级和产业体系的构建,过去10年,珠三角地区从一个外延性的、以进口加工为主的结构,逐步转向了一个自成体系、不断完善的产业结构。第二,在产业布局上,我们当时做出了很重要的判断,就是在珠三角的核心区不应再继续发展污染型的企业,包括钢铁、石化等重型高消耗、高排放企业。第三,我们提出珠三角的城镇化发展应该更加聚集。最后一点,也是我认为最重要的,就是在珠三角的规划中,提出了一个比较完善的生态和绿色空间系统,为后来珠三角的绿道建设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基础。”
  首都的基本功能无法疏解
  环球人物杂志:最近的热议话题是把保定打造成行政副中心。您认为北京的城市功能应该如何拆分,才能促进其良性发展,特别是经济发展?
  李晓江:最终的政策还没有明确,很多消息都属于猜测。但这涉及首都职能的问题。我们在2003年开展北京城市空间发展战略研究,一直在探索这个问题。我们认为,北京作为首都的基本功能是无法否定的,要把中央机关、各大高校、军队总部这些单位搬到河北,并不现实。
  我们曾经做过研究,分析得出的一个结论是:联邦制的国家几乎都是“小首都”,比如美国华盛顿、加拿大渥太华、澳大利亚堪培拉,不承载经济中心功能;但单一民族的大国首都却都是经济中心,比如法国巴黎、日本东京、俄罗斯莫斯科。因为单一民族的政权相对强势,而联邦制国家的政治是分权的,这种制度往往不允许其政治中心成为经济中心,不允许政治和经济一体化。美国各州的州府都很小,但州内通常会有一个很大的经济中心城市,比如洛杉矶、芝加哥、纽约。所以我们最后论证的结果很清楚,要让北京承载纯粹的首都功能是不可能的,它一定是集政治、文化、社会乃至经济中心为一体的大城市。
  环球人物杂志:北京的经济功能与其他经济中心城市有什么区别?
  李晓江:当然有区别。北京作为经济中心应该发展什么?重工业、高污染、高能耗的产业就不要发展了,比如钢铁、煤炭、汽车、啤酒这些都应该迁出去。北京应该作为经济管理中心存在,政策制定的功能是一定要有的,这不可规避,也疏解不出去。
  环球人物杂志:河北省《关于推进新型城镇化的意见》中,提出将保定打造为“承接首都部分行政事业单位、高等院校、科研院所和医疗养老等功能疏解的服务区”,您怎么看这个定位?
  李晓江: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首都的基本功能是不能疏解的。我认为,保定的规划,应该着眼于工业和经济配套功能。2008年,我们曾经与保定市政府和保定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出台过一个《保定城市总体规划》,将保定定位为:积极融入京津冀城市价值链体系,成为世界级城市密集地区——京津冀城镇连绵带的有机组成部分,建成华北内陆地区向沿海开放的桥头堡,并继续发挥生态屏障作用。它要成为承接京津项目扩散和科技成果转化、以节能节水型企业为主的现代制造业基地,成为京津绿色农副产品加工供应基地,以及京南现代物流走廊的重要组成部分,等等。
  环球人物杂志:京津冀地区的产业布局调整会有哪些好处?
  李晓江:首先是改善环境。比如首钢的搬迁,对北京环境的改善就有巨大帮助,因为周边地区的空气容量更大,人口相对稀少。其次,企业搬迁实际上也是重建,产业结构更合理,污染防治的水平也会提高。第三,在区域上有更加合理的布局,可以带动当地经济发展。   环球人物杂志:前不久还有一个热议的话题,是让“北京动物园批发市场”等外迁。
  李晓江:北京经过这些年的发展,一方面整个城市的发展成本很高;另一方面,除了房价外,北京居民的生活成本在中国所有大城市里是最低的,因为政府补贴非常高。我算过一笔账,在北京乘坐一次公交车,背后有政府3块钱的补贴。这种相对低成本的运行导致了一些北京首都功能以外的衍生功能,甚至是一种寄生功能。像“官园批发市场”“动物园批发市场”这类产业,80%以上的人员和业务跟北京是没有关系的,但它们借助了北京交通枢纽的地位和人口聚集的优势,运行成本比较低。对于这些功能,我觉得完全可以换一个地方。
  不能让河北无路可走
  环球人物杂志:普遍认为,河北省这些年一直在为京津,尤其是北京的发展做贡献。
  李晓江:这些年北京的发展确实很快,而反过来看,围绕北京的河北省又太弱太惨,这种反差太大了。我经常说,北京天津干了河北的事,让河北无路可走,最后不得不去发展污染最重、排放最大的产业,反过来又影响到北京天津。
  环球人物杂志:京津冀地区跟长三角、珠三角相比,差距还比较大。
  李晓江:确实。京津冀的经济结构、产业结构高的太高,低的太低,体系完整性不如珠三角、长三角。京津就是两座“炮楼”,自身发展很快,但周边都是洼地,河北省“大树底下不长草”“灯下黑”的效应很明显。这需要一个过程来调整、培育。河北省为京津做贡献没问题,但不应该是单向的,如果河北为京津保住了一个好的生态环境,应该得到补偿。
  我曾经举例,北京用了10年时间减少了1000万吨的燃煤,几乎用掉了全国所有的天然气,北方地区大部分的天然气都保证北京使用;但河北省10年之间增加了1亿吨的燃煤,造成整个区域污染严重。过去北京煤改气,以为改完环境就好了,最后发现没有一个大的区域协同,还是照样掉到雾霾陷阱里。河北的城市都围在北京周边,雾霾最严重的10个城市里河北占了7个,北京空气怎么可能好?
  河北有7000万人口,整个京津冀地区的1亿多人口必须是一个和谐、协调的发展。不能在北京感觉是个国际大都市,出去了感觉是个大农村。前些年国际上还炒作过中国“环首都贫困带”的概念,就是因为北京与其周边地区的经济发展落差太大了。京津地区过去10年的发展证明,任何大城市,离开了区域发展都不能独善其身。你挤占了别人的发展机会,最后你的发展也要受影响、付出代价。
  环球人物杂志:对于京津冀地区的一体化,现在能否找到一个前瞻性的、可持续的发展方案?
  李晓江:这只能是渐进的,因为中国发展太快、太急,任何事情都是有惯性的,理想和现实之间总是有很长的距离。虽然科学发展观已经讲了10年,但很多领导甚至专业人员的思维仍然停留在10年前。中国一线城市20年前犯过的错误现在二、三线城市还在犯,明明看到国外的教训,还是无法避免重复。
  环球人物杂志:这种情况的根源是什么?
  李晓江:根源还是我们的发展思路:把经济增长作为唯一的目标,结果一定是失衡的。土地财政也好,GDP导向也好,发展模式不从根本上去改变,思维定式和路径依赖就一定会继续。一个社会应该随着经济的发展越来越成熟、淡定,但经过30年的发展,我们还看不到这种迹象。一直说GDP能够保证就业,但不同产业的发展对就业的促进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事实上,这几年投资带动的就业比例已经很低了,而调整产业结构、发展服务业、完善社会治理都是稳定就业很重要的方面。我认为,单一的就经济论经济的发展模式已经走到头了。
  环球人物杂志:国外的城市发展模式有没有适合中国的?
  李晓江:没有。可能我们在某一个方面和某个国家有点相像,但中国就是中国。其实现在要摸索我们自己的发展模式并不难,因为各种问题已经非常明显,该怎么做是非常清楚的。我们现在要解决的,就是怎么才能让进步的过程更快一点,花费的时间更短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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