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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年轻男性,尤其是20岁左右的小伙子中,意外和危险行为导致的死亡事件比在其他人群中多得多——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顺带一提,保险公司们也深谙这一点。另外,不论生活环境或生活方式如何,男性都更容易比女性死得早,也更容易在早年间得心脏病或某些类型的癌症。
这显然是有进化方面的原因的,而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为什么”。为什么自然选择把男人弄成了这样?
事实上,在很多物种中,雄性都有着更短的生命周期和更高的死亡率。自然选择不是一定会偏袒那些通常和健康、活力或长寿联系在一起的性状。自然选择喜欢的是更高的繁殖成功率;用进化生物学的术语说,就是“适合度”。如果适合度提高带来的益处强过了寿命缩减或健康恶化带来的弊端,那么生物学就会优先选择提升了适合度的性状。本质上说,啪啪啪比生日蛋糕上的蜡烛重要。
长寿与生育之间的权衡在女性中非常明显:怀孕,生产和泌乳都很费力劳神。有研究表明,女性生的孩子的越多,体内的氧化压力就越大;这可能会导致更年期后的衰老加速。比方说,一项2006年的研究表明,对于生活在乡下的波兰女性,孩子越多,更年期后的寿命就越短。虽然这个问题还需要更多的研究,但是看起来生育真的会削减女性不少寿命。
但是对男性来说呢?尽管他们显然不用承受怀孕之苦,但他们还是要把大量的能量花在提高繁殖的几率上,而这也将在日后对他们自己产生不良影响。进行高风险行为以及提升体重(尤其指那些只有男性才有的,肩膀、后背以及手臂上的骨骼肌的额外重量),都是对这种“繁殖效力”的体现。一生中,男性为了维持这些肌肉而消耗在新陳代谢上的能量和女性在怀孕和哺乳上的消耗在同一级别上;不过,这种能量消耗以及它们带来的健康风险,对身体来说都是可操控的。人体各种功能的需求往往互相矛盾,需要进行能量权衡;而不管怎么说,进化出操控这种权衡的生理机制都是个不错的主意。最重要的操控机制之一就是激素。对男性来说,睾酮就负责调节身体对肌肉和生殖行为的投入;但是和其它所有东西一样,它也有随之而来的代价。
睾酮经常被描述为“雄性激素”。女性也会产生睾酮,但是比男性的要少得多。它的作用包括造成一些性别差异,比如刺激胡须生长和使声音更低沉;除此之外,它还是一种重要的合成代谢激素,对男性的能量消耗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也就是说,它能促进合成代谢,也就是“增肌”,并且能促进新陈代谢,也就是肌肉消耗卡路里的速度。睾酮也能促进对脂肪组织的消耗;以及,没错,它还能提升性欲和情绪水平。总之,睾酮能干很多听起来很健康的事情——但是它可是把双刃剑。
消耗脂肪可能有些好处,比如让你在镜子里显得好看一些。但是在野外,体脂少意味着你更容易受到食物短缺和疾病感染的影响。这在很多生物身上都有体现:它们猛增的睾酮水平标志着它们花更多努力去繁殖,这使得其它的、和健康有关的生理需求受到挑战。澳洲袋鼬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雄性袋鼬会经历一次惊人的睾酮水平上升,造成极其强烈的交配冲动——和很高的死亡率,原因是雄性之间的剧烈冲突,以及脂肪的消耗。雌性袋鼬能活到三岁,而雄性袋鼬能活满一年就很走运了。
睾酮对人类寿命和衰老的影响要更细微,也更难评判。但是,既然我们知道男性的寿命更短了,那么我们就可以做一些对比分析。由于“以实验的手段控制男性的睾酮水平以测定睾酮对寿命的影响”这种实验是反伦理的,科学家们只能去寻找更微妙的线索——通常得到历史资料里去找。比如说,在19世纪晚期的中国和奥斯曼帝国,隶属某些宗教教派的男性接受的不但是阉割,直接就是生殖器完全切除,包括阴茎和阴囊。在工业时代之前的朝鲜皇宫里,太监相当常见;而在17至18世纪的欧洲,男童合唱团里也有阉伶歌手的存在。虽然还有其他关于阉割的民族志记载,但上述几例的独特之处在于,它们对这些人的寿命有所记录。在中国和欧洲男童合唱团的记载中,阉人的寿命和普通男人无异;而对朝鲜的研究则显示,太监的寿命更长。
为了更好地理解这个问题,科学家们需要研究一下睾酮的增加对“完整”的雄性动物的影响。鸟类学家发现,在通过实验手段提升了雄鸟的睾酮水平之后,它们往往能筑更多的巢,赶跑更多的竞争者,以及抚养更多后代。此外,天生睾酮水平高的雄鸟也具有上述的优势。如果睾酮对生殖适合度有如此大的帮助,那为什么不是所有雄性都把睾酮水平维持在这么高?还是那个原因:想得到好处,是要付出代价的。一方面,那些睾酮水平被提高的雄鸟的生殖适合度更强了;另一方面,它们的生存率降低了。这些雄鸟储备的脂肪更少;对它们来说,撑过繁殖期也更困难。
鸟类之后,我们再来看看人类。健康的男性补充睾酮的行为越发普遍了,而这正能帮助我们理解繁殖效力与寿命之间此消彼长的关系。虽然现在断定“补充睾酮的男性的寿命更短”还太早,但是一些证据已经浮现了出来。一项2014年的研究发现,那些接受了补充睾酮的治疗的老年男性,与接受治疗前相比,他们在第一次治疗后的90天内出现非致命的急性心肌梗死的可能性更高。高睾酮水平倒是能促进肌肉增长,但是老年男性的其它器官可能承受不了提高的新陈代谢带来的负担。
睾酮可不仅仅能改变新陈代谢:在男性的一生中,睾酮对免疫系统也有显著的影响。用耶鲁大学的一位进化生物学家斯蒂芬·斯特恩的话来说,“大男子主义会让你得病”。确实,男性在对抗感染这方面不如女性。这种差别有几个潜在的原因。也许,男性只是接触感染源的机会更多。或者,在对抗感染的时候,男性在化学上处于不利地位——而支持这个假设的证据正在增加。
睾酮还会抑制免疫系统的功能,而雌二醇,主要的女性类固醇,能增强免疫力。在野生鸟类、爬行动物和哺乳动物中,睾酮都被发现会降低免疫力、提高感染的严重程度,结果是提高死亡率。
而感染并不是男性需要担心的唯一一种疾病。睾酮和其它性激素也与更高的癌症风险有关,尤其是前列腺癌。比如说,睾酮水平更高的男性群体中,前列腺癌的发生率也更高。
那么,雄性为什么得承受睾酮带来的负面影响呢?达尔文主义的解释是,相对于雌性,对雄性哺乳动物来说,潜在的繁殖回报是巨大的。交配机会是对雄性适合度的一个重要约束。理论上,一个雄性如果在一年中和100个不同的雌性交配过,那么它就有潜质成为100个及以上后代的父亲。雄性哺乳动物之所以愿意动用代价高昂的激素(如睾酮),投资于高能耗的身体,以及进行高风险的行为,其本质的原因都是:潜在的适合度回报真的太高了。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男人没法进化出其它的繁殖策略。在“参与高风险行为”和“搭载高能耗、削减寿命的物理特征”之外,男人还进化出了另一种形式的繁殖效力:“父方投入”,即“父爱”。这在灵长类,甚至哺乳动物中都是很罕见的。要进化父爱,男性们首先得保证自己活得足够长,能照顾自己的后代。换句话说,实践父爱的能力意味着健康水平提升以及可能的寿命延长。在这种投资面前,高风险的行为和高能耗的身体组织都只能让路。确实,当男人成为父亲并参与带孩子的时候,他们的睾酮水平可能会下降,体重可能会上升。那么,也许父亲的身份有助于健康。
我不认为在男人身上,自然选择的过程已经结束了。由于我们进化的历史,男人可能还得接着承受短命以及身体不好之苦;但是进化的核心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改变”。在本质上,人类的可塑性是非常强的。这种可塑性背后的生理特性也许能解释为何我们进化出了下述这些特征,而这些特征正是人类这一物种的独特所在:又大又耗能的大脑;很长的生命周期;很长的儿童期;需要很多照料的后代。它也许也能解释为什么地球上有超过70亿个人类:这可是很高的繁殖适合度。人类进化出了与众不同的繁殖策略(比如说父爱),而这些策略可能是我们在进化上成功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