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后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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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上班半小时了,众人都开始忙碌起来。朱美美突然没由来的对叶菁一脸关切,“叶菁,你是不是又对着电脑打了一夜牌?瞧你现在这样子,眼睛像熊猫,脸又黄又暗,老了十岁似的,再这样下去男人不嫖也要嫖了,更别说你家章经理了。”最后还不忘补充一句,“我可是好心好意提醒你的哟。”
  叶菁发誓不再把时光消磨在打牌上了,连朱美美这样的女人都同情自己了,这日子还能过吗?
  朱美美的口无遮拦公司里是出了名的,虽和叶菁一个部门,但叶菁从来不屑于与其交谈。朱美美,一个无品无貌无脑的女人!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竟当众对自己表示了廉价同情,叶菁没想到。看到众人嘿嘿坏笑着,集体把眼睛乜向自己,叶菁无名火一下子就窜上来了,什么女人啊!一点眼睛见识也没有!竟当面戳人的痛处!你不说话别人会把你当哑巴么?我不管怎样比你可是强太多了,也不看看自己,皮肤糙得要用砂纸打,身体肥得衣服都XXXL。可是,连朱美美都认为自己守不住老公,也太伤自尊了!一向自信的叶菁一脸尴尬,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朱美美,只好强扯着嘴角挤出了笑,好半天才想到如何还击:“谢谢提醒,不过,章光祖在的可是乡下,可比不得你老公。”
  叶菁也迁怒于章光祖,你嫖就嫖吧,就不知隐藏着点么?搞得这么路人皆知的?连朱美美这样的女人也来羞辱我!但恼了一阵子,又兀自笑了起来。章光祖嫖妓?这怎么可能?!自己真是被朱美美气晕了。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这时,唯恐天下不乱的陆海天促狭却很应景地唱起了李春波的《小芳》。众人又笑得透透的了。
  章光祖也很喜欢《小芳》这首歌,有事没事常哼,想到这,叶菁的心猛地跳了两跳,是啊,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
  得回婆家一次!今天就回!叶菁作出了调休一天的决定。她的心全被所谓的小芳占领了,她甚至还觉得,章光祖执意留在乡镇发展,就是为的所谓的小芳。乡下是没城里那么多诱惑,但和小芳旧情复燃却是说不定的事。共同生活多年,她了解到章光祖是个念旧重情之人。
  叶菁不得不承认,三十六岁便已做到部门经理的章光祖,已经用最短时间完成了从土得掉渣的乡下小子到气度不凡的男人的嬗变,正是最具魅力的时候。这样的男人放在城里都不安全,长时间放在乡下问题岂不更严重?
  二
  周末叶菁回乡下和老公团聚,这在公司已不是什么秘密了。每个周五16:00,刻意打扮过的叶菁准时早退,男人们总一脸色色的笑,很理解,“又回家啦?好好干啊,一定要把一个星期的任务一次性完成了哇,别让章经理不过瘾,心里五花六花弹棉花跑到别的女人那里交余粮了哟。”这次叶菁不按常规出牌,自然招来男人们更为露骨的嬉笑。上混一张口,下喂一张“嘴”。这些男人总是不遗余力用上面的家伙去表达下面那家伙的想法,他們知道,须得用嘴上的甜言蜜语征服女人的芳心后,才能让他兄弟大快朵颐。在他们眼里,叶菁如同一只羊羔。装什么清高!装什么冷傲!他们坚信只要是个女人就一定会有生理需要,总是乐此不疲步步为营地撩拔着叶菁。
  别以为我和章光祖两地分居就可以乘虚而入,做梦!叶菁心里冷笑。不过,她承认,这种环境下自己了解更多了,有时甚至听他们一说,别人还没怎么的,自己倒先心旌神摇五花六花弹棉花了,就心想,这一周一次真是少呢。虽然知道他们是在试探性地伸出他们的“腿”,但叶菁只微微一笑,倒也不加斥责,毕竟有男人想自己的心思也说明自己还有魅力不是?
  可是再有魅力有什么用?又不能生孩子!只要想到这点,叶菁就心神迷乱,直欲癫狂。孩子问题是她的心病。
  婚后,叶菁一直没能怀孕。为了能有孩子,夫妻俩到处求医,医院诊断下来都说问题在叶菁。由此,叶菁对章光祖充满了歉疚,心甘情愿把中西药一天三顿当饭吃,可吃了几年,肚子还是没能争气地挺起来。前两年尝试人工受孕,却又失败,几万元全打了水漂,两人才彻底死了心。也就是那时,章光祖升调了部门经理,工作忙了起来。
  章光祖供职的银行和叶菁的公司相距六七十里,虽在乡镇,但章光祖坚持认为对他来讲有更大的发展空间。同样,因为专业对口,叶菁总是狠不下心调离所在的公司,只好折衷一下,把小家置在中间点———市镇。忙起来的章光祖下班后基本上都住在附近的父母家,已很少回两人市里的小家了。倒是叶菁,除了周末,每天都像啄泥筑巢的燕子一样,辛勤往返于公司和小家。没有男人的家总是透着阴冷和凄清,但叶菁依然故我,她也不知道自己如此苦苦坚持是为什么。
  叶菁也不想对着电脑没日没夜打牌,可是,不打牌这漫漫长夜怎么过?夜深人静,熄了灯,一个人躺在床上,针掉在地上都像打雷声,这个时候不但让人实在快活不起来,还会止不住去胡思乱想,想到一个人守着一间空旷的屋子,一堆无生命的物什,没有人问长短,也没有人问冷暖,整个世界都似乎与自己无关了,生生死死都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每每这时,她就不寒而栗。至于这样过一辈子,她更是想都不敢想。一颗心空空荡荡、无依无靠的那种感觉她害怕,怕到了极处。
  三
  叶菁正思量着如何打探小芳的消息,未曾想小芳竟主动找上门来了。
  因为叶菁调休在家,章光祖也临时决定回家吃饭,一家人正吃着饭,一个女人叫着“大妈”一头闯了进来,看到章光祖和叶菁也在,一时怔住。婆婆也一怔,但还是很礼貌地招呼她,说坐下一起吃饭吧。女人愣过神来,一时手足无措,嘴里连连说着不了不了,便欲夺门而去。婆婆赶紧拦住她,问有事吗?女人一张脸通红,不迭地说没事没事,夺门而去。
  女人浑身透着古怪。叶菁忍不住问她是谁。章光祖也问。婆婆几番欲言又止,终于忍耐不住,悠悠地长叹一声,说了,“就是当年送你围巾毛衣的女同学小芳呀!回娘家半个月了。”
  她就是小芳?叶菁一愣。经婆婆这么一提醒,叶菁这才记起,其实,这个小芳她是听说过的。
  那天,章叶两家聚在一起,正式商谈儿女的婚事。把城里都出类拔萃的女儿嫁给乡下穷小子章光祖,叶菁母亲口气里不免带了点优越感,又带点感伤,“我家小菁从小到大多少男孩子追呀!如不是两家交情厚,就凭你家这条件,怎么也轮不着你们家的。”这时婆婆便笑着说了小芳,她说,“谁家孩子不是呢?当年我家光祖也是这样的,从初中就有女同学喜欢。一个叫小芳的模样很俊的女同学,更是追了他好几年,从初中一直追到大学,给他打围巾毛衣,还在我家住过一天呢。”   “住了一天有没有干什么?”叶菁当场揪着章光祖的耳朵让他老实交待。章光祖大叫冤枉,说那会儿只知学习什么都不懂能干什么,上高中后就再没见到小芳,至于围巾毛衣,还是现在才听母亲说的。婆婆证实了这一点,为了让叶菁相信,把一切全交待了。原来,围巾毛衣婆婆当场就退了,压根就没告诉儿子。那小芳只上到初中,娘种田爹杀猪,喜欢章光祖只是她一厢情愿。“为这,我还警告过我家光祖呢。”婆婆说。
  原来是屠夫的女儿。叶菁完全放下心来。再想象小芳的模样,眼前便浮出一个满脸油光浑身肮脏的女屠夫形象来,章光祖怎么会爱一个屠夫的女儿呢。小芳的存在很长时间成了生活中的乐子,每次章光祖回城,她总忍不住打趣章光祖,“哎,屠夫的女儿找过你没?”
  章光祖大惊,“不会吧,谢芳哪有这么老!她很漂亮的呀!”说完方觉失言,忙向叶菁解释,“只是有些记得。”
  原来她叫谢芳,叶菁心道。叶菁没说话。看到谢芳模样之后,她什么想法全没了。谢芳容颜憔悴,身材走形得厉害,双乳下坠腰腹间有了衣裳也遮不住的赘肉。这就是农村小芳们的命运?她一直以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女屠夫,完全没想到是这般模样。
  婆婆告诉他们,村里都说小芳在外面做保姆打小工……干活泼辣得很,她男人却不是东西,吃喝嫖赌样样来,整天摇手晃膀子尽指望天上掉钞票,儿子都比他高了还不转性。小芳辛辛苦苦挣的钱全送进她混帐男人这个无底洞了,家里穷得都养活不了孩子,四个孩子三个送了人,只留了一个。
  葉菁疑惑不解:“不是计划生育吗,她怎么会有四个孩子的?”
  被叶菁打断了话,婆婆倒也没有不快,看了看叶菁,耐心地向叶菁解释:“在家生了一个,躲在外边又生了三个,可不是四个?”解释完后,又把刚才话题续了下去,“就留下的这一个还送到了他爷爷奶奶那跟着他爷爷奶奶生活,平时没个好吃好穿也就罢了,每学期开学的学费都还要小芳向邻里借。”
  章光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谢芳真可怜……”
  “谁说不是呢。”婆婆感叹着抬眼看向门外。顿了顿,婆婆又牙根泛着酸了,“没想到她倒是挺能生养,竟三年一个,前前后后生了四个……”说到这里,她乜了叶菁一眼。
  叶菁头低了下去。
  章光祖沉下脸,大声抗议,“妈!”
  婆婆立即闭上了嘴,埋下头吃饭,不再说话了。
  四
  朱美美正经八百地来找叶菁,压着嗓门说话,“知道吗?有人在一个小区看到你老公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叶菁不以为意,“是吗?也许是应酬呢。”“应酬?那时间也太晚了吧?听说是晚上十二点呢,有这么晚的应酬吗?还是和一个女人?那女人一点也不漂亮,比你差远了,你也别怕。”朱美美又安慰她了。
  叶菁看到朱美美总会想到一次在街上看到的情景。弓肩驼背、拖拖沓沓、歪歪扭扭地在人行道上走着的三个女人,保持着同一种姿势———一只手蜷缩着,另一只手不时重复着从手到嘴、从嘴到手的机械动作,嘴也嚅动个不停。也不知是在吃还是在说话,也许是既在吃也在说话。一粒吊在一个女人嘴角唾沫丝上的瓜子壳,告诉了人们一切。她们在鳞次栉比的专卖店进进出出,身后凝着了许多嫌恶的眼光,这嘴上吊着瓜子壳的女人就是朱美美。做女人做成这样有什么趣味呢?
  她说的也有可能是真的,虽然叶菁对朱美美很是看不起。朱美美对自己的反应很不满意,她希望我怎么办?倾诉?向她倾诉?那还不是和拿个大喇叭大街上吆喝一样吗?这个女人不但口无遮拦,还直率得可怕。叶菁不想和她说话。
  叶菁是有满肚子的委屈,有强烈的倾诉欲望,是想找个人说说,但是却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周围除了男人只有一个朱美美,而男人,都如狼般盯着自己这个和老公两地分居的女人,总希望有可乘之机。对叶菁来讲,这还不算什么,最可怕是,别又整出一个袁帅来。袁帅一事上,叶菁认为自己也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袁帅是部门的前项目负责人,一米八的个子,外形英武俊朗,却生就一双桃花眼,因为有些近视的缘故,整日里含情脉脉看人,初时,也和其他男人一样有事没事常撩拔叶菁。有一次,他一本正经地来找叶菁,“叶菁,我问你一个问题,看你能不能答出来?”叶菁看着他,静待下文。“你知道李白的老婆叫什么吗?他有没有女儿?”叶菁摇头回不知道。“首先要说的是,李白他有女儿,”袁帅摇头晃脑,说半句留半句,故意拿捏着。叶菁好奇心起,忍不住催促,“说说说,也让我长长见识。”看叶菁完全进入状态了,袁帅“嗯,嗯──”喧了一下嗓子,慢条斯理地说了,“他老婆叫赵香芦,他的女儿叫紫烟。”听得叶菁一愣一愣的,追问他哪儿看来的。袁帅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你没听说过‘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么?”原来是照香炉,原来还是荤话!“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呢,”叶菁笑骂。
  见叶菁面对种种挑逗均无动于衷,袁帅常常怀疑,“你还是个女人吗?”不懂?不懂就对了,叶菁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报以冷笑。
  两人关系有了进一步的发展,是叶菁周末回家在婆婆那受了委屈之后。
  那天,章光祖参加银行的聚会没回家,叶菁择菜准备晚饭,婆婆也来帮忙,边择菜边一脸关切地问叶菁,“叶菁,最近工作怎么样?忙不忙?要注意身体啊。”
  婆婆今天怎么啦?客客气气,陌生得很,叶菁奇怪地看了看婆婆,忙回,“还那样,不忙也不闲。”
  “我和他爹命好,有儿子养老送终,可我们光祖将来怎么办?眼瞅着就往四十奔了,还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没个一儿半女,现在还有我和他爹这老胳膊老腿的来照应,但这日子能有多长时间啊,我们死了他怎么办?我可怜的光祖,真让我和他爹担不完的心呢。”
  又来了!叶菁知道婆婆今天主动关心自己的目的了。
  因为叶菁不能生育,婆婆曾私下里怂恿儿子提出离婚,“别怕,不会有人说什么的,她不能生孩子本就犯了‘七出’的首条了!”一向孝顺的章光祖,闷闷地甩给他妈一句“就是过去,没有孩子也得等妻子五十岁以后才可以休妻的,这样说小菁不好吧?”把他妈一下子就惹火了,索性敞开了骂,骂两个人都是忤逆东西,只图着自个儿快活,不晓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婆婆这是儿子那里行不通,改从我这里下手,想让我主动提出离婚呢。叶菁心想。
  婆婆不知道,离婚一事小两口其实已经谈过,且是叶菁主动提出的。提出之后,章光祖怔了怔,受辱似责问叶菁,“为什么?我对你不好?还是你看上了其他男人了?”叶菁尽量语气平淡地回,“这不是我不能給你生孩子么。”“不能生就不能生,两个人自由自在的,想吃就吃想玩就玩,都不用给孩子忙碌,多好!”叶菁叹了叹气,没有再说下去。她知道孩子问题上,章光祖并不像他嘴上说的那般洒脱。自从一次同学聚会上看到同学全都为人父母受了刺激,章光祖就不再参加任何同学聚会了,甚至连家宴邀请也一并谢绝了。
  可是,叶菁不想告诉婆婆这一切,对这样一个一点也不顾及自己感受的婆婆,她压根就懒得解释,所以,对婆婆的这番话,她选择了沉默以对。
  叶菁的沉默被婆婆看成了无声的抗议,一下子激怒了婆婆。婆婆眼里开始向外喷火苗,正好一只母鸡咕咕咕地叫着跑来,婆婆拿过手边的菜就砸了过去,“吃、吃、吃、吃,神气活现什么,光吃不生蛋的东西,养了有什么用?就该杀了!”
  叶菁终于忍不住了,冷冷地开口了,“妈,何必拿着个畜牲发泄呢?有什么冲我来!”
  被揭穿了的难堪,让婆婆恼羞成怒起来,“我说你了么?!我说你了么?!”
  叶菁一气之下丢下菜就进了房。婆婆在身后骂骂咧咧。只听见“秃秃”两声响后,母鸡发出了嘎嘎嘎的惨叫,同时传来的是一阵扑扇翅膀和气流搅动的声音,她在踢鸡了。叶菁没回头,躺在床上一个人生闷气,连晚饭也没吃。
  这次老家之行,叶菁心里憋闷极了,周一上班,不免落落寡欢。许是察觉到了叶菁的异常,袁帅没像平时一样开玩笑,而是满眼关切地问叶菁:“怎么啦?”叶菁顿觉心里一暖,不由放松了警惕,哀怨地回道,“还不是为了孩子!”就此与他有了较深入的交谈。这次交谈后,袁帅不再说荤话了,言谈举止间对叶菁多了理解,更多了尊重和怜惜。很自然地,叶菁知道了一个公司里无人知道的秘密———袁帅的妻子红杏出墙,抛下了他和儿子跟她们公司的总经理,一个六十多岁的糟老头子跑了。袁帅不但年轻英俊,还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幽默风趣、乐观开朗……有很多优点,但那个糟老头,只用一堆钞票便把他所有的优点全部格式掉了。风光得很的袁帅竟然过得如此恓惶,这是叶菁没有想到的,她有些同情袁帅。但同情引起的后果,却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这天,室内再无旁人,袁帅呆立一旁看着忙碌的叶菁很久,突然冲动地坐在她的面前,握住了她拿笔的手,“离婚吧,叶菁,嫁给我,我会宝贝一样珍惜你的。”叶菁抬起头,唇边习惯性地带着她对付男人的招牌笑容———“似笑非笑”,却见袁帅一脸认真的样子,不像平日嬉皮笑脸的样子,颇感意外,慢慢又收敛了笑意,沉默了。但很快,她也回之以同样的认真,坚决地摇了摇头,果断地抽出了握在袁帅手心的自己的手,并从此有意无意地疏远了他。她对模样帅气的男人几乎是本能地排斥,何况还有章光祖。
  这事没过多久,袁帅辞了职,他的辞职在同事看来很是不可思议,只有叶菁知道这是他对这段情感作出的抉择,可是这代价也太大了,意味着从头开始,你为什么这么傻呢?叶菁难过了好几天才释怀。
  想到已经调走的袁帅,叶菁有些怅然,但很快注意力又集中到朱美美的话上来了。这女人是谁?会不会是又一个小芳?章光祖究竟有几个小芳?叶菁不由胡思乱想,但这系列疑问在叶菁脑中转了转,很快被抛之于脑后,见过谢芳后,叶菁觉得自己的乡下之行实在是无聊透顶,对谢芳的猜疑也实在是无聊透顶。管她什么女人呢,只要章光祖一天不带回家,就说明他还是在乎自己的。叶菁不想管。想管也管不了,想的时候自己太累,叶菁已不想去考虑这些事了,她觉得累。
  有热心人劝叶菁,“领养个孩子吧,有了孩子就能拴住老公的心。”领养的事叶菁想过,可章光祖不愿,“干嘛要养别人的孩子呢?与其把自己的一辈子压在别家孩子身上,还不如好好享受享受生活呢!”他们没有领养。
  叶菁想孩子的时候,常把侄子领回家,给他买昂贵的玩具、美味的零食和酷酷的时装,带他到儿童乐园玩,过足做母亲的瘾。侄子嘴甜得很,整天小姑、小姑叫个不停。叶菁便爱抚地把他搂在怀里。侄子粗粗硬硬的短发扎着她的脸颊,有点疼又有点痒还有点酥,仿佛是男人们扎人的胡子。叶菁恍惚了。他在搂着自己呢,他高高的个儿、柔媚的眼风,宽厚的肩膀,胸膛如广袤的天空正对自己敞开着,他在朝自己笑呢,那么的阳光那么的温柔……是老公?是“诗人”?怎么既像老公,又像“诗人”?“不管了,我只要你搂住我,别放开我,我好脆弱,我好无助,我好累,答应我,永远爱我,永远都别离开我,”叶菁嘴里呢喃着,把自己更紧地靠在男人身上“,搂紧我搂紧我,我好冷好冷,心好冷好冷,唔,就是这样,抱紧我,让我感觉你的体温让我感觉你的力度......”“小姑,小姑,你把我搂疼了!”侄子一声紧一声,把叶菁叫醒了,她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正依在侄儿稚嫩的肩膀上,死死地抱着他,侄子都透不过气来了,一张小脸都涨红了。看着侄子黑白分明纯真的眼睛,叶菁猛地醒过神,虽有点失落,但更羞愧起来,侄子如一只毛茸茸的小鸡雏,一下子触动了她心底的母性,她柔声道,“亮儿,做小姑的儿子好不好?将来陪小姑好不好?”亮儿一个劲儿点头,“嗯,我喜欢小姑,小姑又漂亮又时髦,又是天下对我最好的人,不像爸爸妈妈还打我呢。”叶菁笑了,刮他鼻子,“爸爸妈妈是为了你好才打你的,是不是你什么时候不听话啦?”亮儿申辩,“才不呢,有时我不犯错,妈妈也骂我的,她说你这小子吃里扒外,我是你亲妈,你怎么对你小姑比我还好?”嫂嫂吃自己的醋,叶菁知道,她既想让儿子白得自己的东西,又怕儿子的心完全依在了自己身上。“亮儿,那你喜欢小姑吗?”“喜欢,”侄儿重重地点着头,“我要你做我的小妈妈。”叶菁又一次搂过亮儿,心里一片温馨,时光永远这样停住多好!可是,不行,嫂嫂会来接的。
  后来,亮儿背着妈妈对叶菁改称呼了,叫她“小妈妈”。在街上在游乐园里,总会有人羡慕地看着她们叹,“多漂亮的一对母子啊!”叶菁也不解释,和亮儿相视一笑,默认了。   美好都是暂时的,叶菁有时想想就觉得很无奈。
  五
  章光祖告诉叶菁,“我打算回家住,不住爸妈那儿了。”
  回家住?章光祖这决定来得突然,叶菁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和章光祖长相厮守一直是叶菁的梦想,但这一天真来了,她挺不适应。章光祖的单位离父母很近,每天回城里的小家会很辛苦,虽然刚结婚的三年里,他倒是天天回家的。可此一时彼一时,那时不还是新婚嘛!
  “是不是和爸妈闹矛盾啦?”叶菁小心翼翼地试探。
  “没有。”
  “那为什么?”
  章光祖避开了话题,“一周七天,在爸妈那儿属于我们的时间只有一天,还有六天你就不想我?”
  “当然想啦。”叶菁满面娇羞,双手环住章光祖的脖颈,在他的脸颊啵了一口。
  “我对不起你,我要好好补偿你。”章光祖满脸歉疚,把叶菁紧紧地搂在怀里。
  回家后的章光祖对她百般奉迎,温柔体贴尤胜新婚。叶菁由内而外四溢开来的幸福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朱美美更是看着她又惊又疑,嘴张得像包了个鸭蛋。“怎么啦?最近春情荡漾嘛。”那些男人纷纷凑上前来套话,叶菁笑而不语,任由他们背后猜测去。
  章光祖这一回来,很长时间没回父母家,连电话都少打。叶菁心里有些不安,每到周末都催章光祖下乡,让他别真应了婆婆那句话———“有了媳妇忘了娘”。
  六
  上着班,叶菁接到了章光祖的电话。“我要出差几天,不回家了。”“我又不是那种整天把老公系在裤腰带上的女人,”叶菁拿眼瞄了瞄一旁的朱美美,偷偷笑了,“你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章光祖又吱吱唔唔说了什么,她没听清,没听清就没听清吧,反正是出差,不就是几天嘛,回家再问就是了。
  章光祖走了。
  叶菁小失落了一会儿后,转念一想章光祖不在家的日子自己可以尽情打牌又一下子兴奋起来。自打章光祖回小家住,叶菁一直沉湎于二人世界里,已经很久没摸电脑没打牌了,现在想起竟很有些想念。于是,接下来的两天,叶菁吃过晚饭洗过澡便坐到电脑前,边打牌边和牌友闲聊打屁,享受着属于她一个人的独特感觉。她第一次觉得,这样的日子原来也很不错啊。
  可惜,第三天晚上,这种好感觉不复存在。她开始想念章光祖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又随之而生,她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地笑话了自己一番。
  五天过去了,章光祖没回来,只打来一个电话,告之“一切顺利。我爱你,老婆。”叶菁随口问他在哪儿,他突然吱唔起来,以一句“忙,不方便聊天”搁了电话。他的反常让叶菁的心莫名地一悚,第一次留上了意。这才注意到章光祖电话里是压着嗓子的。他在忌讳什么?又有什么可忌讳的?叶菁有些奇怪,但更多疑惑。说好几天,这都快一周了,既没回家,也没回老家,究竟去哪儿了?怎么都不知会一声?倒是向来不关心叶菁从来不曾主动给过电话的婆婆破例打来了两个电话,对她嘘寒问暖,说话间充满了客套,言辞有些闪烁,让叶菁很不适应,总觉得哪儿不对,但究竟哪儿不对却又想不出来。
  一个星期一晃又过去了,章光祖还是没回来,不过,其间又打来一个电话,短短几句问候加上一句“我爱你老婆!”不等回话便急急地搁了。他还是压着嗓子说的,但这次不同的是,长了心眼的叶菁敏感地捕捉到了电话那头有女人的声音。她想到了朱美美说的话,莫不是他现在在那个所谓的女人身边,不方便说?原来,你就是这样爱我的?一直怀疑的事得到了证实,虽然心理早有准备,但真正来临的这一刻,叶菁还是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心好痛,痛得她饭都吞咽不下去了。因为没有倾诉对象,无处发泄的情绪如湿透了的海绵,让叶菁承载不了这许多的重。
  叶菁迷上了网聊,她狂加友,又狂删友,却从不加女人,因为女人总让她想到朱美美的口无遮拦。男人们只要一露出好色本性和浓浓肉欲,叶菁便毫不留情恨恨地把他们删除。
  现在,她和两个人联系密切,一个是“阳光的温暖”,一个是“安静的风”。他们年龄标注上如章光祖,都大她六岁,叶菁对他们有种特别的感觉。
  叶菁说:“我要你做我哥哥。”
  “阳光的温暖”说:“哥哥也是男人。”
  叶菁说:“你不要想到自己是男人就好了。”
  叶菁说:“我要做妹妹。”
  “安静的风”说:“妹妹也是女人。”
  葉菁说:“我不管。”
  叶菁在闲聊中等待着章光祖的出现。漫长的等待因为有了网络不再那么难耐,她很喜欢坐在电脑桌前的时光。网络是虚幻,里面没有牛奶没有面包没有钞票,更没有爱情,人,活在现实中的人应该在现实中实现自我价值。这些,叶菁都知道。可是,她还是夜夜上网。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夜里,有一种天人合一的感觉,她的灵魂从身体深处逸出,和自己对话。
  可是,章光祖不再有任何消息,失踪了一样,却又没失踪,叶菁试着打过电话去银行,职员证实他有来过。她还能说什么?
  “阳光的温暖”说想见叶菁,叶菁不接话茬。
  “安静的风”也说:“我想请你喝茶。”叶菁回:“我不喝茶。”
  他们说:“我爱你!”叶菁说:“为什么不爱?我多么好的一个人啊。”然后往电脑椅上一靠,闭上眼,飘飘然醺醺然,任那嘀嘀的嗽叭声耳边响个不停。她不想搞清这究竟什么感情了。
  “阳光的温暖”说:“我不玩了。”他想逃,叶菁不依,凭什么你们和章光祖一样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你们走了,我的梦放哪儿,我的心放哪儿?叶菁一心想把自己在美好的虚拟世界里迷失。为了不让他们逃离自己,她开始撒娇开始发嗲,开始使尽女人的诡计,这都是恋爱中的女孩子常干的事,叶菁做来却天经地义得很,理直气壮得很,你们比我大六岁,你们面前我就是小女孩,我就可以撒娇,我就可以发嗲,我就可以做白日梦。
  在叶菁强大的感情攻势下,他们欲拒不能,只得乖乖投降。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章光祖没有回家。叶菁的心终于演变成了绝望。她恨起了章光祖,恨意比“诗人”尤甚。本来,日子会一成不变、无悲无喜、平平淡淡下去的,可是现在,他却让希望又燃了起来,让她体味到了绝望!我忍受不了了,我要爆炸!无人时叶菁常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长发,我的心啊!它为什么总是痛总是重?   叶菁心里充满了恨。她想起了袁帅。
  袁帅调离单位已有一段时间了,现在,再想起袁帅,想起他的桃花眼,想起他对自己说过的话,叶菁就想到《红楼梦》里晴雯香消玉殒前对宝玉说的话,“早知如此,我当日也另有个道理。不料痴心傻意,只说大家横竖是在一处。不想平空里生出这一节话来,有冤无处诉!”晴雯后悔什么,叶菁现在就后悔什么,晴雯还能换上宝玉的内衣一慰相思,自己呢?似乎更糟,什么都没有,雁去了无痕,雁去了无痕呢。袁帅离开后,叶菁终于知道,其实自己是有点喜欢他的。
  “阳光的温暖”说:“明天是周末,我到你的城市有事,见个面好吗?”
  叶菁说:“好。”
  “阳光的温暖”有点反应不过来,好久才打了一句话过来:“真的?”
  叶菁很平静:“真的。”
  就如何辨认对方,叶菁说:“你拿一束白色的菊花吧。”“阳光的温暖”不解:“为什么?这好像不吉利吧?”叶菁说:“我喜欢。”“阳光的温暖”释然:“好,你喜欢,我一定照你说的去做,明天见。”
  “阳光的温暖”打了个笑脸过来,叶菁很漠然地看着那笑脸,很可爱的笑脸,很纯真的小孩子的笑脸。
  七
  上午八点,叶菁睁开了眼,窗户透进来的亮光让她想起了今天的约定,离约定时间还早,她慵慵懒懒地起身,刷牙洗脸,一杯牛奶几片饼干吃了起来,吃的这会儿,她打定了主意,先沐浴,再去美容院做个皮肤护理。
  打定主意后,叶菁熏上檀香,拉上了所有的窗帘,客厅里只开一张昏黄迷离的壁灯,她走进了洗漱间,把长发盘起,用弯弯的鱼尾发卡卡住,开始沐浴。
  细雨如丝,悠悠柔柔地下着,无声无息地把一切润透,雾气慢慢弥漫开来,一只无形的手细心地温柔地呵护着她。镜子里女人的脸颊在一点点丰满一点点充盈,透出淡淡的红晕,不胜的娇羞,再无干瘪再无憔悴。镶嵌四周的射灯如灼灼的猫眼,居高临下,偷窥着她玲珑有致的洁白身体如一朵昙花幽幽地开放,晶莹剔透的露珠放着璀璨光芒。她垂下眼,看着那晶莹的水珠慢慢慢慢地从乳尖滑落……沿着腹股沟滑过了修长的大腿,滑过了玉立的小腿,又沿着淡粉色的脚趾滑向地面,最后,润进了防滑地砖蓝幽幽的花蕊里……
  叶菁恣意地舒展着自己的身体,用手轻柔地擦拭着每一寸肌肤,此时,自己是最美的,她相信。未曾孕育生命的自己的身材,如少女般玲珑有致,岁月在自己的身上似乎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久久看着镜中出水芙蓉一样的身体,叶菁叹了一口气,随手拿过一条浴巾裹住了自己湿淋淋的身体。
  一切准备就绪,叶菁准备出去。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我回来了。马上到家,等我。”是章光祖。
  八
  章光祖回家了。不过不是他一个人,和他一起回家的,还有一个小小的婴孩。
  叶菁完全傻了。怎么回事?她茫然无助地看着章光祖。
  章光祖低着头看着婴儿,沉着声,“这是我抱养的。”抱养的?以前怎么没听他说过?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抱来干什么?叶菁思维能力一下失去了似的。好不容易定下神来的她看向那婴儿,白白胖胖的脸,闭着眼睛,红红的小嘴巴一吮一吮的,好可爱啊,正是自己设想过无数次的儿子的模样,叶菁一下子喜欢上了他,胸腔中天生的母性如滔滔不绝的长江之水决堤而出。无意间她接过了孩子,随口问道:“多大了?”章光祖回:“昨天刚满月。”叶菁疑惑地看了看他:“你怎么知道的?这孩子从哪儿来的?”章光祖转过了头,躲开了她的视线:“回头我再和你细说。”
  “你愿意说我还不愿意听呢。”叶菁口气很冷。她已注意到了一个问题,自己设想中儿子的模样来自于章光祖小时的照片,孩子和自己设想过无数次的儿子一样,也就是说,孩子实则是和章光祖很相像!她被这个结论震住了。为什么章光祖这么长时间不回家,为什么婆婆电话里居然主动示好,为什么这个孩子会出现在自己的家里,为什么自己一看到这个孩子就觉得很熟悉。一下子全明白了。原来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傻!傻!真傻啊!叶菁拍打着自己的脑袋,痛心疾首。看着叶菁黄着一张脸,散乱着头发,全然没了先前的神采,章光祖满面羞愧站在一旁手足無措。叶菁手指大门厉声尖叫:“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们!”自己倒先不管不顾奔进了卧室。
  把那孩子和章光祖关在卧室外,叶菁扑倒在床上,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开始狂泻,很快湿透了她的枕巾。就这么不分白昼地哭了睡,醒了哭,直至感觉前世今生的眼泪全流光了方平息下来。平息下来的她想起了“诗人”,想起他就止不住地恨,都是他害的!她一直怀疑他是自己不孕的主因。
  很多年了,叶菁一直在努力把“诗人”遗忘,但“诗人”的影子总是阴魂不散地跟着她,尤其是她被医院宣判不育之后。这一次,也是第一次她选择了主动面对。
  那是大一,同系的“诗人”对叶菁展开了狂热的追求,“诗人”有着非常帅气的模样,还有艺术家的招牌小辫,在校刊上发表过好几篇朦胧诗。在“诗人”深情的目光和激情的朗诵中,她痴痴地把自己交给了他,没想到这第一次便结了果实。看到医院分析报告后,“诗人”吓坏了,躲了起来不再露面。
  终于,叶菁把“诗人”堵在了图书馆门口,直截了当地问他:“怎么办?”惊慌失措的“诗人”白赤着一张脸看着叶菁:“被学校发现了要开除的,我可不想被开除,爸爸妈妈会打死我的。”叶菁不说话,久久看着“诗人”,把不屑和鄙夷一览无余地送出了眼眶。“诗人”脸黄了又红了,红了又黄了。盯了一会儿,叶菁问他:“脸怎么红了?”“诗人”不假思索地回:“精神焕发。“”又怎么黄了?“”防风涂的腊。”叶菁突然朗声笑了,“诗人”也无声地笑了,表情松懈下来了,但随即把疑问送出了眼眶。前些时,系文艺汇演里,“诗人”在《智取威虎山》选段里饰演杨子荣,他的每一次排练叶菁都去看,平时也总拿这词逗他。“你走吧。”叶菁的口气很冷,没有一点温度。“诗人”长吁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很怕她后悔似的一溜烟跑了,再没露面。   叶菁一个人去了一家私人诊所,医生一脸的鄙夷。手术中,尖锐的痛混杂着恨意把叶菁抛在了风口浪尖,但她一声不吭。医生以为叶菁昏过去了,忙来察看,此时的叶菁下嘴唇已被咬出了一排血色牙印,眼里寒如冰刃,医生长叹了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术后,医生态度已很温和,还倒了一杯热茶给了叶菁,搀着她走到了旁边的床上去休息。叶菁斜靠在床上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着那医生走开。
  两天后叶菁上学了,一切好像和过去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烟消云散了。唯一的不同是人人开始叫她冰美人。
  手术后的叶菁不再相信爱情,自以为看透了男人,直到遇到章光祖。
  叶菁大三那年,章光祖来女生寝室找叶菁,他是叶菁父亲的好友之子,毕业于财会学校,工作单位和叶菁学校同一个城市,受叶菁父母之托来表示关照的。第一次看到叶菁时,章光祖的眼睛倏地一亮,定定地看着她。叶菁连问了他几遍“你是谁?找我什么事?”他都充耳不闻,直到叶菁烦了转身想走,才愣过神醒了过来,忙自我介绍:“我叫章光祖,伯父让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叶菁这才又转过身上上下下打量起他来。在叶菁的注视下,章光祖的脸一点点地红了起来,最后羞成了一块大红布,他局促不安地看向自己很随便的衣着和蒙尘的运动鞋。叶菁笑了。
  章光祖后来就天天在女生寝室的楼下候着了。穿着开始考究起来,皮鞋也刷得锃亮锃亮的了,开始脸红,慢慢地脸不再红了。
  叶菁开始依恋起他了,每到他来的时刻便开始向外张望。章光祖不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闯进叶菁的生活的,他年长叶菁六岁,模样一般,但是显得宽厚笃实,不像那些男生,眼睛里总是游离的光。“你要叫他哥,有什么处理不了的事找他。”父亲信中交待了。叶菁叫他哥,在他面前,有一种安全感,甚至有父母面前才有的撒娇欲望。他像一个哥哥,叶菁敞开心扉接纳了他。
  逢到节日,叶菁总能收到不少男孩子的花,让同寝室的女生羡慕不已,但她总是顺手便塞给了眼红得很的她们。章光祖从来不送花给叶菁,他们之间似乎什么都没有,又似乎什么都有。叶菁毕业后,章光祖向叶菁求婚,叶菁迟迟不答应。这事让一直合适章光祖的叶菁父亲知道了,也帮衬着催叶菁,就这样,他们结婚了。
  叶菁就这样一会儿想想孩子,一会儿想到“诗人”,一会儿又想到和章光祖的过去,一颗心仿佛被撕得七零八落。不能为章光祖生孩子,叶菁认定这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她内心深处,一直对自己深深地谴责,对章光祖充满愧疚。但接受眼前的这一切吧?却又心有不甘……
  我该怎么办?叶菁大脑一片空白。章光祖不在的这一个月她设想过无数可能,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她有些措手不及,蓄积很久的敌意和怨气在这个突然的变故面前失去了方向,仿佛武林高手一拳打在了棉花堆上,强烈的无从着力的感觉。一颗心烦闷异常,想叫想嚷想诅天想咒地,想跳想蹦想杀人想越货,胸中百般情绪纠结,唇边千言万语齐涌,竟堵得叶菁一时喘不过气了,内心一阵憋屈,眼泪又一下子流了出来。
  叶菁第一时间想到了母亲,心里喊道,妈妈,妈妈救我!拿起了电话按下了父母家的号码。但想了想,又把话筒搁下,她不知道怎么说,说章光祖抱回来一个孩子,说自己怀疑这孩子是章光祖的?说了又能解决什么问题?父母虽说身居都市,却和农村的婆婆一样,有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传统观念,他们是知识分子,但他们的文化,体现在他们会换位思考站在章家的角度上看事情。在他们心里,事再大也大不过无后。来个孩子别说像章光祖,就算是章光祖的,那也算不得什么,只要章光祖不和他们女儿离婚就好。他们本来就为自己不能生一儿半女对章光祖一家心存歉疚,如果知道了自己先前手术的事,还不知愧疚成啥样呢。
  父母的态度虽然只是叶菁的臆想,但是,却让叶菁看清了一点,章光祖对自己还是有情有义的,要不然,他带回来的应该不是孩子而是孩子的妈妈了,也不枉我平日对他的痴心傻意。这点颇让她感到安慰。罢罢罢!或许这一切都是命运早已安排好的,人除了不可改变地走下去,还能有其它的什么结果呢?未来的日子还得我自己走,章光祖依旧也还是我老公,也许明天就好起来了,就好比自己当年对章光祖一样,叶菁对那孩子渐渐地也就怜悯了起来,不管怎么样,那是章光祖的血肉。她甚至还冒出了一个念头,说不定孩子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还可以让自己不那么负疚地活着,甚至让爱情不再远离自己。这时,她听到了孩子的哭声,还有章光祖门外语无伦次的软声相求。“小芳找我,告诉我她找过我很多次,直到嫁了人才死了心……她男人不是人,尽逼她生孩子,生完了卖人……她实在不想干了,他说再做一次就好好过日子……她想和我生一个孩子……她挺可怜的……我又实在想要一个孩子……一时脑子犯浑才做下这事,小菁,你原谅我吧,我不想骗你的,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说。”
  小芳!叶菁腾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哪个小芳?”她尖叫。
  谢芳。
  一听是谢芳,叶菁一下子懈了劲,竟然忘了愤怒。“村里的小芳终于登堂入室了,”她喃喃着,泪水慢慢又涌了出来。
  婆婆的电话来了,似乎知道这边的情形,低声下气道,“小菁,都是妈的错,谢芳找我求我成全。但我这可不是成全她,我是成全咱们这个家啊。无后为大,没个孩子不成家啊。你就原谅了光祖吧。”
  叶菁无以对答。放下电话怔忡了半晌,突然不放心地问章光祖,“给钱没有?”
  “给了。六万块。优惠一万。妈和她男人先前就签好协议了,我后来才知道的。”章光祖似乎没想到叶菁的态度,说话有点嗑巴。
  “给钱了啊……你怎不早说?”叶菁彻底冷静了下来,起身出了卧室。这已是第三天的事了。
  两人再见都恍如隔世。突然孩子哭了起来,叶菁“唉”了一声,“我来吧。”接过了婴儿。她有经验,侄子小时候她带得多。章光祖一旁插不上手,看着叶菁一脸的感激。
  叶菁母亲和兄嫂都赶来了,看着看着,母亲和嫂嫂面面相觑,迟疑地看着叶菁:“怎么看这孩子像光祖呢?”叶菁边给孩子取下湿透了的尿片,边笑嘻嘻地:“小孩子都一个样,我看还像亮儿呢。嫂嫂说是不是?”嫂嫂仔细看了看,不肯定地说:“有点像。”送走母亲和兄嫂后,叶菁愣怔地端详着孩子好一会儿。她想到了谢芳,现在谢芳心里会想些什么呢?边想边把目光看向了床上睡熟的孩子,孩子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突然睁开了眼睛,咧开小嘴,对着叶菁甜甜一笑。看得叶菁一时呆了,一颗心瞬间被温柔击中,一下子变得绵软非常,情不自禁俯下身子在孩子娇嫩的脸上亲了一口。眼里只剩下孩子了。
  為了孩子的到来,章光祖在贵宾楼大摆宴席,请了自己和叶菁单位的领导和同事,好好热闹了一番。酒桌上,有关孩子的身世没一个人提起,大家一个劲儿地恭喜章光祖和叶菁,“恭喜章经理夫妇喜得贵子,喝酒喝酒,吃菜吃菜,干啊!”这天醉了好几个。
  生活似乎恢复了原来的平静。章光祖天天回家了,叶菁辞了职,却更加忙碌,整天陀螺一样转个不停。身上不是奶腥气就是尿臊气,像一个十足的母亲。常推了小婴儿车去附近的公园,孩子的可爱总引得许多老人驻足观看,逗他玩。“你家儿子好可爱呀,像你一样漂亮呢。”他们这样说。叶菁笑着,一脸的满足。
  这样也挺好。一天叶菁半夜醒来,看着睡在身边的章光祖和儿子,如是安慰自己后,又昏昏地睡了过去。
  责任编辑李高艳
  作者简介:黄金梅,女,曾用笔名:梅子等,2006年开始业余写作,小说散见《北方文学》《山东文学》《火花》《佛山文艺》《北方作家》《躬耕》《陕西文学》《南风》等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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