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著作中的“撞车”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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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副刊《文学遗产》第五九一期(一九八三年六月十四日)上有一篇《花蕊夫人宫词作者是谁?》,署名樊一。里边说:
  《宫词》百首,历代相传均谓后蜀花蕊夫人作。直到最近,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选编之《唐诗选注》(一九八二年修订本)和中华书局《文史知识》一九八二年第十期《唐代的马戏》一文等仍持此说。可是,早在六十年代初,《辞海》(未定稿)便曾说《宫词》的作者非是后蜀花蕊夫人,而是前蜀花蕊夫人即小徐妃。但未见其具体例证。
  如此,《宫词》百首的作者究竟是前、后蜀二位花蕊夫人中的哪一位呢?今细读《宫词》并参考一些资料,感觉有一些重要线索足以说明事实。兹条述如次。
  底下列举六条证据,证明宫词的作者是前蜀的花蕊夫人。一,宫词说中元节是“官家诞降辰”,而前蜀后主王衍的生日是七月十五。二,宫词中有“重光殿”、“会真殿”、“丹霞亭”,都是前蜀宣华苑中建筑物的名称。三,官词中提到“百尺楼”,这是前蜀主王建贮藏宝货的地方。四,宫词中屡次提到宫人衣道服,奉事老君,与前蜀主崇尚道教相符。五,宫词有“回鹘衣裳回鹘马,就中偏称小腰身”之句,与王衍喜爱回鹘服装、舞蹈、队形的记载相合。六,宫词中屡次提到“龙池”,王建曾改“摩诃池”为“龙跃池”。
  按《辞海》把宫词的作者定为前蜀的花蕊夫人即小徐妃,虽然“未见其具体例证”,却是有所本的,——本于已故北京大学教授浦江清先生的《花蕊夫人宫词考证》。这篇洋洋二万余言的文章发表在一九四七年出版的《开明书店二十周年纪念文集》(原注初稿写于一九四一年),后来收入《浦江清文录》(一九五八年,人民文学出版社)。浦文试定小徐妃的生卒年为八八三?——九二六,《辞海》的《花蕊夫人》条注出的生卒年为八八三——九二六,这可以作为依据浦文之一证。
  浦文除考证宫词作者外兼及其著录、流传的历史,全文分六节。一,“前人之旧说”,即以宫词归之于后蜀之花蕊夫人。二,“中元节之问题”,三,“宫词与宣华苑”,这两节用宫词内证,参以其他资料,证明宫词作于前蜀。四,“所谓逸诗”,考证后出的六十余首宫词和先出的三十二首是一个来源,不是伪作。五,“前蜀之花蕊夫人”,考证花蕊夫人身世以及她可能是宫词的主要作者。六,“余论及结论”,论大小徐妃的诗才及宫词中可能杂有宫廷中他人包括王衍本人的作品。
  樊文提出的六项证据,在浦文中,除中元节与宣华苑已见二、三节标题外,跃龙池与回鹘装见于第四节,崇奉道教见第五节,皆较樊文为详,只樊文所提“百尺楼”一证,浦文未涉及。
  把两篇文章比较一番,是不是樊文有蹈袭浦文的嫌疑呢?似乎不能这样说。两篇文章详略悬殊,篇章的结构也不同,不存在抄袭问题。那末是什么问题呢?我说是“撞车”问题,两篇文章谈同一个问题,用相同的资料,得出相同的结论。有人会说,不对,所谓“撞车”,指的是两个作者互相不知道,同时出发,走到一块来了,浦樊两文前后相差四十年,怎能叫做“撞车”呢?可是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字眼,姑且还归在“撞车”一类。我说,这种一先一后的撞车比一般的撞车性质更加严重。一般的撞车,事先不知道,也无法知道;可是这一先一后的撞车就难于原谅,因为前面有车子挡在那儿,应该看见。也就是说,在着手研究一个问题,写成一篇文章之前,作者应该了解一下,这个题目有人做过没有?他用些什么资料?得出什么结论?
  从事物质生产的人要了解市场行情,从事脑力生产的人同样要了解市场行情。重复劳动,对当事人来说是不值得,对同一行当的整体来说是一种浪费。不幸的是我们现在的出版界,包括刊物上的文章和单行本书籍,多的是重复劳动,多的是浪费。那种存心东抄西掠以猎取稿费的,不值得计较,可是那些一心为善,有志于在学术上做出点贡献的同志,由于不去了解行情,以致重复劳动,造成浪费,那就非常可以惋惜了。
  在选择课题的时候,首先要查文献,看这个问题前人是否已经做过,得出什么结论,还遗留什么问题,然后决定自己是否进行这项工作,这是从事学术工作的常识,在国外已经不成问题,在我国自然科学界也基本上做到了,唯独在文史哲等领域,很多同志还习惯于不去理会,仿佛是自从盘古氏开天辟地以来,我是第一个接触这个问题的。可能有人要说,书那么多,刊物那么多,我不可能都看过,临时翻查也查不过来呀。对,那就要利用现成的工具,即书目和论文索引。比如浦江清教授这篇《花蕊夫人宫词考证》就见于《中国史学论文索引》第二编下册(中华书局一九七九年版)。可惜的是在文史哲和其他社会科学学科方面,书目和论文索引的门类还不齐,编印也还不太及时,还需要从事图书工作的同志们多多努力。
  归总一句话,为了学术的繁荣,为了学术工作上人力使用取得最优效果,尽量避免“撞车”事故,要大力宣传查文献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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