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我师专毕业分配到乐平县众埠乡界首中学工作。
　　界首是红十军建军旧址，但遗留至今的只有乡里西南边最大的村公所所在地。界首与弋阳县邵畈村相隔5里地，因周边散落着不少村子，人口稠密，便在此设立了一所乡村中学。
　　学校就坐落在界首村边上，规模不大，师生不超过300人。校内有三栋房子，食堂和教工宿舍是旧瓦房，半新的两层小楼有6间教室、2间办公室，两两衔接成九十度，外加校门一侧的围墙，便形成别有意蕴的乡村中学四合院。
　　不幸的是，上半年突然而至的一次龙卷风将院中稍偏南的一幢学生宿舍刮倒，学生伤了不少，还死了一个。秋季开学的时候，我一路打听着来到学校，不知怎的转悠到了食堂饭厅。饭厅大概两至三间教室那么大，却黑压压一片全是大小不一的农村老表惯用的土斗床、木架子床、竹床，各式床上铺盖杂乱不堪，偌大的饭厅完全被塞满了。我下意识里以为走错了地方，心想大概这是村里抓计划生育工作集中妇女做结扎手术的病房——这事我是早有耳闻的。我赶紧退出来，但陪同我转悠的同事告诉我说，这便是灾后的学生寝室，学校已经没有其它空房了。
　　学校仍然分给我一间房，照顾我的情况和大部分同事不一样，我家不在本地。
　　进校门直走，经过院子，正对着的便是我的房间。房间很小，却是粉刷过的，石灰抹墙，水泥地面，纸浆壳子板装饰的天花板，用小木条钉成一格一格的。天花板正中吊下一根绞花电线，线端安一白炽灯泡，15W。进房左门框上方还装有一拉线开关，拉线垂到与胸齐高的框上。左侧靠墙置一木架子床，一米多宽，床头有一洗脸架，晾毛巾放脸盆什么的。靠窗有一椅一桌，桌上放着一盏煤油灯——崭新锃亮的高脚玻璃罩煤油灯。
　　我教育人生的第一站，便从这儿开始。
　　每天便是上课、辅导。年轻的我一腔热血，丝毫没有感到条件的简陋和环境的艰苦，心里满满装着学生，一心想着怎样把课上好，整天都扑在班上。因此，我常常在晚上备课写教案、改作业。
　　15W的白炽灯几乎是作摆设的。因为当地没接上火力发电，只靠水电照明。水电电压极低，钨丝是血红的，灯光极为昏暗，看久了眼睛会流泪，而且电压不稳，忽而闪着暗下去再暗下去，像要灭了，忽而又亮起来。在这样的灯光下，聊天还算勉强，备课是断不可行的。因此，晚上常要点亮那盏高脚玻璃罩煤油灯。
　　煤油是限量的，每人每月一斤，用铝皮壶装好按月配给(一满壶正好一斤)。为了省点儿，每晚都把火苗调得偏小些，偶尔不办公的时候，我们几个一同住校的老师还凑在一块儿说说话，就熄了自己房间里的那盏灯。但终究，煤油还是不够用。
　　于是我们就去向学校再要点煤油。管煤油的是界首村退职的老大队长，学校聘请他做总务管后勤多年了。
　　“马主任，煤油用完了，添點不？”当着面，我们称呼主任，背后都叫他外号“阔嘴”，但并无恶意。
　　“你晓得有多难？”阔嘴人好，从没说不给。
　　“就添一点啊，校长不会怪的。”
　　“下个月的还没弄来呢！”
　　我们知道胜券在握的，只是仍然赔些好话：“马主任，……马主任，……”阔嘴终架不住我们一口一个马主任，早昏了头，老脸也始终漾着笑。于是，掏出钥匙开门，揭开煤油坛盖，又顺手捡起地上的漏斗套在我们的铝皮壶嘴上，咕咚一声，从油坛里沽起一竹筒煤油，倒入漏斗，泻进我们的铝皮壶里。于是我们便欢笑着走了。
　　每月都要加油的。就这样不断加油，四季的夜晚便充实而又明亮起来。原本黑黢黢的校园，即便是在冬天我们也不觉得冷寂，反倒觉得像我们年轻的身体一般温暖，充满着希望。仲夏的时候，灯下的工作做完了，睡觉前，我们便拿上煤油灯，提上提桶，到食堂屋角的水井旁汲水洗澡。井水清凉清凉的，一桶桶浇在身上，溅在井圈下的水泥地上哗哗直响。旁边石墩上放着的煤油灯，火苗在玻璃罩内一动不动，仿佛正专注地看我们嬉戏欢笑。
　　冬去春来，寒暑易节，我也在这灯下渐渐享受到教学的收获和快乐。白天上《挥手之间》一课，博得了学生的喜欢，心头就像煤油灯火苗一般跳动。啊！回味，激动，内心一股激情传遍全身。索性合上书，打开房门，将自己置于院内静谧的夜空之下。仰望星空，心潮更是起伏：“我是哪颗星，我将会在属于我的哪块天空里燃烧发光……”这样的事，这样的情景不止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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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忘乡村中学，难忘心中的那盏灯。（作者单位：江西省景德镇市中小学教研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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