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春节

来源 :南方人物周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tanya1005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一
  
  我在除夕前回到家乡桂林平乐时,南风转了北风,尽管巷子口的桃花都盛开了,但空气冷冽得让人难以离开被窝。
  我能追寻到的关于过年最为长远的印象是:大年三十早晨,母亲将幼小的我从被窝中抱出来,直接送入盛满热水的澡盆里,洗完澡后,用大条的毛巾裹住我,再送入被窝。在这座桂北小镇上,人们在大年三十的早上有洗澡的风俗,大家相信这次重要的洗浴能带来一年的好运气。
  父亲对于过年最早的记忆是奶奶给他缝的新衣服。母亲对于过年往事的回忆更为精确,她清楚地记得童年时所穿的毛衣是皇后牌的。几年前的春节,那件皇后牌毛衣拆成的数团毛线被母亲在家中阁楼里找着了。在“文革”中,皇后牌毛衣曾经连同家人的衣物被认为是外公的“罪证”而被收缴,展示于街头。
  今年大年初三,我和家人去了外公和外婆的墓地。外公的墓在那里已经都快40年了。外婆几年前去世,和外公葬在一起。
  “文革”中一次除夕来临的时候,遭受迫害的外公已经被囚于牢中,外婆和子女们三十晚上还在山上“钩枞毛”(指的是收集枞树的枯叶),希望在过年期间能将枞毛卖了换些钱。母亲还记得,外婆在山上将《白毛女》中的歌词改唱成:有钱的人家吃鸡鸭,我家没钱不能买,三十晚上钩枞毛,一担换得几毛钱。外婆和母亲她们凭借什么能够捱过那艰难的十年?这来自于除夕之夜的歌声让我获得某些可能的根据。
  
  二
  
  如今,我还能从家乡的书柜里找到一些自己小学时写过的作文本,看着那些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文字,挺好玩儿的,其中有一篇是描写小镇上的中山公园:“状元桥的左边是一座门球场,每天都有人在打门球。门球场的旁边有一棵参天的大榕树,榕树那茂密的叶子,为打门球的人遮住了阳光。榕树的前面有摇摇船、转椅。在木头围的栏杆里,有一列小火车,小朋友坐在车上可高兴了。”
  过年的时候,好多次穿过中山公园。门球场、摇摇船、转椅、小火车已不在,当年的小朋友已经长大,大多离开了这座小镇,春节是身处各地的他们难得的相聚时间。今年同学相聚,在小镇的KTV里唱得最多的是小虎队的歌。上小学那会儿,电视台一到假期就会放《十六岁的花季》,看着电视剧里的那些人唱《青苹果乐园》,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长到十六岁啊,觉得那个年龄好远。现在,离那个年龄又已经好远了。1993年,我读初一,第一拨用了新版初中英语教材,那位每天早上领着我们读李雷和韩梅梅的英语课代表,女儿都两岁半了。
  春节期间,公园里每天都聚集着众多的人。有一个民间桂剧团在唱彩调。演出道具很粗陋,演员也都上了年纪,但能看到他们沉浸其中的投入表演。我曾看到有年老的观众为剧中的情节感动得抹泪,能细细体会这日渐衰落剧种的细腻之处的观众大都是老人,他们身后,还有人会继续为此掉下眼泪吗?
  
  三
  
  除夕前两天,我在老年大学的门廊外看到了我少年时代的书法老师黄益香。他已经83岁了,仍然在摆摊写着春联。我们家的春联就是他写的。
  3年前的春节,我在黄老师家中跟他聊了很久,吃着火锅,喝着三花酒,听他说一些小镇上的新旧之事。他的书房里挂着一块匾额“博艺斋”。这块匾额原本是挂在茶江桥头一家书画店上的。书画店是早已没有了。黄老师的名字也逐渐被人淡忘。他是这个小镇上最懂书法之人。上世纪80年代的时候,他需要通宵赶写,才能让求字的人们在除夕到来之前贴上春联。
  现在,找他写春联的人越来越少。许多人将春联的印刷品贴在墙上。有时候来了客户,像吆喝着菜农来两棵青菜一样来上一副春联,什么人写的什么字则全然不知。
  我把老人的墨迹视作小镇春节传统最后的艰难书写。当这样的墨迹模糊、淡化、消逝,这座小镇将失掉最后一缕
  古典的优雅。
  
  四
  
  小镇的春节越发的寂静。现在的街头难得一见舞狮,难得一见舞龙,难得一见一群群的小孩拿着香火将在鞭炮碎屑中拾到的未响“哑炮”一路燃放过去的情形。
  当我一次次从春节的被窝里醒来时,幸好餐桌上还有油茶、水浸粑、糖糕、假粽,从这些苦香的液体和粘稠的固体中,我还能给自己怀乡的肠胃寻找到一些慰藉。
  小镇的江边有一条长街。以往过年,这里人潮涌动,如今一眼望去,很难从这条街上看到10个以上的人。许多人搬离这里,留下老房子,如同丢荒的田地,杂草丛生,门框上是往年残留的褪色春联。
  这条被遗忘的老街上还有着一座已经不放电影的电影院。那曾是小镇最热闹的场所。我上小学时,学校在这里包场看了一部叫《立体奇兵》的3D电影,那是我第一次看3D电影。当我第二次看3D电影时,是在北京看《阿凡达》了。《阿凡达》没能到达这里,许多小镇往事也如潘多拉星球那般遥远了。
其他文献
冲关开始了  它是一场游戏。奇特的庞然大物。一串人人想反抗又不得不服从的指令。无论这群孩子如何描述他们荒诞的中学生活,应试教育,这台已显老朽的机器,仍在顽强地向一代又一代的中国孩子发出召唤。  对12岁的小徐来说,他第一次接受这样的召唤是在一年前。那时他刚从无拘无束的小学升上初中,尽管家就在学校附近,但为了“方便管理”,他还是被要求住校了。  开学第一天,学习生活不到7点就开始了,直到傍晚的钟声响
去一个陌生的国家,最快掌握的本地语言通常是“你好”、“再见”、“谢谢”之类的客气话,但在阿尔及利亚,我第一句学会的阿拉伯语却是“阿里巴巴”,意思是窃贼、强盗。从机场进入市区的路上,司机因为开车讲手机被警察拦下,他一边摇下车窗,一边向我们介绍这些密布在首都阿尔及尔的警察——“阿里巴巴”。  当地人开玩笑说,阿尔及尔每3个人就配备一名警察。路上常常因为警察设置的路障而堵车成龙,不走运的时候还会被拦下,
没想到我们还能活着上岛。”西沙永兴岛的招待所里,某记者以这样的感慨作为报道的开头。整整一个晚上,他与同伴在汪洋中颠簸了十多个小时,半夜起来吐了无数次,“胆汁都吐出来了。”  晕船是永兴岛赐给初来者的“见面礼”。对于常年奔波在海上的西沙渔民来说,这样的情况是不存在的。  “放暑假了,爸妈带我们来这里玩。”永兴岛上惟一的村庄永兴村里,5岁的黄小乐与妹妹黄雨颠簸十多小时,从海南岛文昌市来到这里,跟在此打
26 林连昆  1931-2009  曾任北京戏剧家协会主席,是人艺成立当年入剧院的元老级演员。他的名字往往与有口皆碑的经典剧目紧密相连,如《绝对信号》《天下第一楼》等。他在《狗儿爷涅槃》中塑造的“狗儿爷”,被评论界认为是“将与鲁迅笔下的阿Q一起站立在世界文学作品的画郎中,成为不可多得的,具有复杂美的典型人物”。  27 方琯德  1937年参加流动救亡宣传队,为重庆剧专地下党负责人。49年后
星哥比我大12岁,属虎。今年3月底,他结束了在这个世界上的旅程。  也许生活对他来说,大部分时间都不是甜蜜美满的。因为他驼背。《宰相刘罗锅》热播时,大家一致认为,跟星哥相比,刘罗锅那背驼得简直不值一提。  据说,星哥驼背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童年时不明显,少年时期脊椎便开始畸形生长。最后,他的背鼓鼓地凸出来,而前胸,当然也凹进去了。从外表看,星哥的上身短且畸形。他手长腿长,虽驼背,但个子不矮,手脚利索
近一个星期以来,网络上突然冒出许多关于最高检和公安部在全国多地“试点反酷刑”的消息和评论。搜索发现,消息源只有一个,即《南方都市报》2012年8月13日的报道。这表明,这个新闻是媒体自主发掘的,而不是最高检或公安部主动宣传的。  我觉得他们低调点是正确的。因为反酷刑不是新鲜事,而是司法文明的基本要求,联合国有《反酷刑公约》,中国也早在十多年前缔约。所以反酷刑应该全面地、常态地开展,如果没有新发明,
竖起桅杆的木板船在舞台深处摇晃,蓝色长布在地板上翻滚作波浪状,操着东北、西南各省方言的乘客挤在一起,进行着海难前最后的聒噪和忏悔。中国版话剧《笑面人》,就这样开始了。  这一幕迅速暴露了创作者的意图——经典文本的本土化。中方艺术指导王晓鹰此前在话剧舞台多次进行过类似尝试,法方导演雅米娜·阿什米也曾获得法国东巴黎剧院“年度最佳戏剧家”称号。在中法团队的努力下,剧作原貌得以展现,主要情节大多保留,增加
立秋后的一个晚上,和朋友到东三环外一个商圈转悠。此处毗邻使馆区,颇有西式风味:店铺鳞次栉比却不觉拥挤,小店门脸朴旧矜持,店内货品精良、陈设考究。情侣成群,小孩子们围着音乐喷泉嬉戏畅游。秋夜,一片宁静祥和。  气氛被打破是在7点,朝阳区政府在广场上开启一场露天晚会,男女主持不遗余力地比拼肺活量,妄图调动现场气氛,变着花样重复早就了然的晚会主题——“创新社区管理,更好地服务社区居民”云云。  9点过后
1957年,阿涅斯·瓦尔达第一次来中国。那时,中华人民共和国尚未被联合国承认,普通中国人很难在大街上看到老外,瓦尔达的高鼻梁成最引人注目的一道风景。在农村,还有人指着她的鼻子,哈哈大笑。  2012年,她再次来到北京,展出她55年前在中国拍摄的照片及其他电影和装置艺术作品。她的演讲几乎场场爆满,媒体的“长枪短炮”始终对准她,而她坐在台上,左顾右盼,小动作不断,因为个子不高,双脚交叉刚刚点地。有观众
从硅谷库比蒂诺总部,到日本古都京都的电子工厂,韩国“三八线”附件的产业基地,最后到中国深圳富士康的流水线,它们又被送回美国,然后再产销全球。一部iphone的全球之旅,背后有着数百万人为之工作,那些为iPhone工作的人背后有着什么样的故事?    在斯坦福大学附近开了十几年出租车的Nod再也不能在那里看到乔布斯了,他曾经多次在附近的小路上看到乔布斯,他常在那里散步、会客,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