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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老师”一词语出古代汉语，原指“德高望重，对年轻修行僧具有指导能力的僧侣”。而我们现在所熟称的“老师”，在古语中一般称“先生”。宋代以后，“老师”一词在中国出现明显泛化，并且开始流入民间，至明清之际，则屡见于世俗文学作品，乃至一直延续至今。本文通过考察，大体上厘清了在汉语中“老师”一词其最初专指“佛门耆硕长老”，之后逐渐泛化为一般世间教书者称谓的过程。
关键词：“老师”；佛门；溯源
The Word of“Teacher”from Buddhism Research
Abstract：The word of“Teacher”from ancient Chinese refers to monks who are respectable and capable of instructing young monks.However，the word of“Teacher”we are familiar with is equivalent to“Scholar”in ancient Chinese.The term“Teacher”was commonly used by all walks of life in Song Dynasty.In Ming Dynasty and Qing Dynasty，it was frequently used in secular novels.This phenomenon lasted until now.Through literature review on the whole，the paper clarifies that“Teacher”in Chinese initially refers to “buddhism monks”and gradually is overgeneralized as a job by means of teaching.（ a means of livelihood ）
Key words：“Teacher”；Buddhism；origin
“老师”一词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经常使用的词语，在学校里基本上每一天都会用到，最常见的是作为人称和姓氏一起使用，不仅仅是在学校中，现在社会上对于“老师”这个词的使用也非常普遍，有时候并不专指世间的教书者，比如在公司或者机关单位中，很多新人在称呼前辈或者有名望的领导时，也使用“老师”一词，以表达自己的认同和尊敬。“老师”一词的使用频率之高，是我们有目共睹的，我们对于“老师”这个词语好像十分熟悉，但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老师”一词有着许多的精妙之处。
一、“老师”一词的溯源
（一）先秦文献中的“老师”
研究一个词语，首先需要寻找其最早的出处，通过检索陕西师范大学的《汉籍全文检索系统》，笔者发现，“老师”一词最早见于春秋时期的《左传》：“晋阳处父侵蔡。楚子上救之。与晋师夹泜而军。阳子患之。使谓子上曰。吾闻之。文不犯顺。武不违敌。子若欲战。则吾退舍。子济而陳。迟速唯命。不然纾我。老师费财。亦无益也。”此处的“老”本为形容词，是“衰老、疲惫”的意思，在这里用为动词，意思是“使之疲惫”。进而根据含义，我推测此处的“老”应该念第二声，即通“劳”字。“师”指的是“军队”，而整句的意思可理解为“军队出征日久而疲惫。”换言之，此处的“老师”和我们现代汉语中日常所使用的“老师”一词在内容上不相干。我们姑且将此处的“老师”理解为由动词“老”和名词“师”所组成的动宾结构的表达式。
（二）汉至隋之间的“老师”
“老师”最早用来指称教育者见于汉代文献《史记》：“田骈之属皆已死齐襄王时，而荀卿最为老师。齐尚脩列大夫之缺，而荀卿三为祭酒焉。”此处的“老”是形容词，意思为“年老长辈”。“师”是名词，意思是“精通学术，技艺的人”。二者合起来的含义是“精通学术的年老长辈”。不过我们也可以清楚地发现，就严格意义来说，此处的“老师”还不能算作一个固定的词组，而是由形容词“老”和名词“师”所组成的修饰 被修饰的表达式。然而，我们也需要承认，以上《史记》中“最为老师”的说法给后世带来了很大的影响。例如，西汉刘向的《荀卿书录》、东汉应劭的《风俗通义》中记载荀子游学稷下学宫之事，都使用了“最为老师”。又如《风俗通义》：“祭酒，礼云：‘饮酒必祭，尊其先也。’孙卿在齐，最是老师，故三称祭酒。”
通过查询汉以后的相关文献，发现这一时期“老师”一词出现最多的便是“最为老师”的用法，多为引用《史记》时所出现。
在魏晋时期的文献中，“老师”一词共在3处出现，并且这三次的内容一致，同为“老师十万”，例如《晋书·列传》第二六中：“方今关中之祸，暴兵二载，征戍之劳，老师十万。”可以看出，此处的“老师”同“老师费财”的用法大体一致，这从侧面也能印证之前出现的“老师”并非是作为一个词来使用的。
而在接下来的南北朝及隋朝的文献中，均未出现“老师”一词。
由此我们可以推断，从先秦至隋，“老师”一词基本上处在“老师费财”或者“最为老师”的框架中。也就是说，不管是“老师费财”还是“最为老师”，这其中的“老师”都不是一个固有名词，而是“老”和“师”的结合。
二、专门指代佛门长老耆硕的“老师”
（一）唐代佛教文献中的“老师”
众所周知，佛教自东汉时期开始传入我国，在佛教经典的翻译过程中，给汉语带来了很大的影响，即许多现在使用的词语都与佛教的传入有关。用“老师”一词在隋唐五代时期的文献中进行查询时笔者发现：在唐朝的佛教文献中大量涌现出“老师”一词，现举出若干例证如下：
例1：诸注家亦不鲜也。往往各辨鱼鲁。不无少差。特至本立老师。承袭离尘演畅两讲主之说。乃有正错作。专辨定错简。同室耆老芳山僧样二师各补其缺漏。庶乎逢河之源与。本立老师有尝言曰。精刻本集以绍继师意者。业期他日。不果而寂。老师吾先师之义兄。先师亦有校镌之志。（唐·释道绰撰《安乐集》卷下，载《大正藏》47册） 例2：山僧说处皆是一期药病相治。总无实法。若如是见得。是真出家。日消万两黄金。道流。莫取次被诸方老师印破面门道。我解禅解道。辩似悬河。皆是造地狱业。若是真正学道人。不求世间过。切急要求真正见解。若达真正见。解圆明方始了毕。（唐·侄三圣嗣法小师慧然集《镇州临济慧照禅师语录》，载《大正藏》47册）
例3：可禅师后。粲禅师。惠禅师。盛禅师。那老师。端禅师。长藏师。真法师玉法师（已上并口说玄理不出文记）可师后。善师（出抄四卷）丰禅师（出疏五卷）明禅师（出疏五卷）胡明师（出疏五卷）远承可师后大聪师（出疏五卷）道荫师（抄四卷）冲法师（疏五卷）岸法师（疏五卷）宠法师（疏八卷）大明师（疏十卷）不承可师自依摄论者。迁禅师（出疏四卷）尚德律师（出入楞伽疏十卷）那老师后。（唐·西明寺沙门释道宣撰《续高僧传》卷第二十五，载《大正藏》50册。）
例4：有一老僧。失其名。住并州石壁寺。禅观为业。贞观年末。房楹上有二鸽鶵。老师每以余食饲之。（唐·蓝谷沙门慧祥撰《弘赞法华传》卷第九，载《大正藏》51册）
例5：略引孔老师敬佛处文证如左。以答邪人。冀其伏罪。道士法轮经言。若见沙门思念无量。愿早出身以习佛真。（唐·法琳撰《破邪论》卷上，载《大正藏》52册）
例6：南屏云。往闻老师言。丁秘监谓酷爱其书。一见如不及至手传其本。老师之言可信不疑者。（唐·神清撰、慧宝注《北山录序》，载《大正藏》52册）
经对查询材料进行分析，我们大致可以得出如下结论：
第一，以上唐代佛教文献中所出现的“老师”一词，指代的皆为“佛门僧人”，并且是对年轻修行僧具有指导能力的僧侣。进而，对唐以后佛教文献中的“老师”一词进行整理后也发现了同样的规律，即“老师”一词专门指代“佛门耆硕长老”。
第二，“老师”从唐代开始作为一个整体的词语在佛教中被广泛使用。比如“本立老师”、“孔老师”、“那老师”、“老师之言”、“诸方老师”。从中同时能看出，从唐代开始，“老师”一词已经开始同人称、姓名一同使用来指代佛门高僧。
第三，唐时期的“老师”一词似乎只是佛教的“专用词汇”，因为查询了道教等其他宗教的相关典籍之后发现并没有出现“老师”一词的出现。
（二）唐代以后佛教文献中的“老师”
唐代以后，“老师”一词仍然大量的出现在佛教文献中，其中绝大部分出现于宋朝。如：
例7：东村王老卖甜瓜。当行中买卖。不许外人。知。噫时人皆道王老卖瓜。以因行花得佛满果。或云。王老是南泉。常自呼为王老师。切莫错会。何则。南泉叫大夫。莺吟堤畔柳。以手指庭花。蝶舞树头春。恐人不领。又出王老卖瓜绝情之语。若更不明夷门亡。（宋·本嵩述.琮湛注《华严七字经题法界观三十门颂》卷上，载《大正藏》45册）
例8：所以道。尽乾坤大地三乘十二分教三世诸佛天下老师言教。（宋·守坚集《云门匡真禅师广录》卷上并序，载《大正藏》47册）
例9：圆悟老师其知之矣。予蚤事佛鉴。晚见老师。叩此一音。更无别调。学徒若平亦唱师家曲者。集师语要将以刊行。求为序篇。以冠卷首。若知此音。则圆悟老师功不浪施。若不知·此音。而以语言文字求会解者。是人行邪道。不能见老师云。（宋·绍隆等编《圆悟佛果禅师语录》序，载《大正藏》47册）
元及明两代的佛教文献中“老师”一词虽然也有出现，但是出现的次数明显少于宋。
例10：迎至颖州华严禅院证悟禅师脩颙。咨决心法。及致仕居洛阳。以颂寄苏州圆照本禅师曰。曾见颙师悟入深。因缘传得老师心。（元·觉岸编《释氏稽古略》卷四，载《大正藏》49册）
例11：举盐官一日谓众云。虚空为鼓。须弥为椎。甚么人打得。众无对。有僧举似南泉。南泉云。王老师。不打这破鼓。师别云。王老师不打。（明·径山沙门语风圆信编集《金陵清凉院文益禅师语录》，载《大正藏》47册）
经以上调查我们可初步推断，自唐代以降，“老师”一词开始大量出现于各类佛教文献中，其词义有别于隋以前的“老师费才”、“最为老师”等，而专门指代佛门中的长老耆硕。就词性而言，已经开始逐步转化为固有名词。
三、“老师”一词的泛化
（一）唐代非佛教文献中的“老师”
既然我们初步推断“老师”一词是在唐朝时期起源于佛教文献，那么就有必要对同时期的非佛教文献再做进一步核查，看看其中是否也存在同样的现象。通过查询隋唐五代时期的非佛教文献，笔者发现“老师”一词在唐代诗文等文献中也有一定程度的出现。下面举出其中代表性的几个例证：
例1：《禅林寺作寄刘书记》
李山甫
坐近松风骨自寒，茅斋直拶白雪边。
玄关不闭何人到，此事谁论在佛先。
天竺老师留一句，曹溪行者答全篇。
今朝林下忘言说，强把新诗寄谪仙。（载《全唐诗》第六四三卷）
例2：《病中勉送小师往清凉山礼大圣》
齐己
丰衣足食处莫住，圣迹灵踪好遍寻。
忽遇文殊开慧眼，他年應记老师心。（载《全唐诗》第八四六卷）
例3：《晓过伊水寄龙门僧》
司马扎
龙门树色暗苍苍，伊水东流客恨长。
病马独嘶残夜月，行人欲渡满船霜。
几家烟火依村步，何处渔歌似故乡。
山下禅庵老师在，愿将形役问空王。（载《全唐诗》第五九六卷）
例4：圣人之道不传于世：周之衰，好事者各以其说干时君，纷纷藉藉相乱，六经与百家之说错杂；然老师大儒犹在。（载《韩愈全集》文集卷一）
例5：先生死，二经生丧其师，仕于学者亡其朋。故自贤士大夫，老师宿儒，新进小生，闻先生之死，哭泣相吊，归衣服货财。（载《韩愈全集》卷二十四、碑志一） 以上各例证虽说出自唐诗、名流文集等非佛教文献，但其中所言及的事如“禅林寺”、“天竺”、“文殊开慧眼”、“山下禅庵”等却与佛教不无关系，也就是说，在世俗的一般文献中，只有当提及佛教的时候，才容易出现“老师”一词，而不是随处见于纯粹的世俗文献。就其语义而言，也与其他佛教文献一样，都是指代佛门中的耆硕长老等。
（二）宋代佛教及非佛教文献中的“老师”
宋代佛教文献中，其仍然大量出现“老师”一词，其词语也大都指代佛门长老耆硕等，这或许是唐代的延续。进而，上文论及，在唐代诗文等一般世俗文献中，指代佛门长老耆硕的“老师”也有一定实例。那么，这种情况到了宋代又有怎样的变化呢？经查阅宋代一般世俗文献，结果发现，“老师”一词至于宋代已经开始出现泛化迹象。
例6：《赠写御容》
苏东坡
野人不识日月角，仿佛尚忆重瞳光。
天容玉色谁能画，老师古寺昼闭房。
例7：嵩山道士韦老师者，性沉默少语，不知以何术得仙。常养一犬，多毛黄色，每以自随。或独坐山林，或宿雨雪中，或三日五日至岳寺，求斋余而食，人不能知也。唐开元末岁，牵犬至岳寺求食，僧徒争竞怒，问何故复来。老师云：“求食以与犬耳。”僧发怒慢骂，令奴盛残食，与乞食老道士食。老师悉以与犬。僧之壮勇者，又慢骂，欲殴之。犬视僧色怒。老师抚其首。久之，众僧稍引去。老师乃出，于殿前池上洗犬。俄有五色云遍满溪谷。僧骇视之，云悉飞集池上。顷刻之间，其犬长数丈，成一大龙。老师亦自洗濯，服绡衣，骑龙坐定，五色云捧足，冉冉升天而去。僧寺作礼忏悔，已无及矣。（载《太平广记》卷三九）
例8：沁园春·寿处州吴雨岩
持节淅东，六十年前，紫阳老师。看粟移七郡，功深到处，棠阴一道，民尚思之。心印亲传，雨岩来括，寅岁幸无庚子饥。仁同亲，更备存先具，仓积千斯。（宋·赵希汰《全宋词》）
例9：盖夫使学者知《大传》为诸儒之作，而敢取其是而舍其非，则三代之末，去圣未远，老师名家之世学，长者先生之余论，杂于其间者在焉，未必无益于学也。使以为圣人之作，不敢有所择而尽信之，则害经惑世者多矣。此不可以不辨也，吾岂好辨者哉！（《欧阳修集》卷七十八）
例（6）中的“老师”虽然指代的仍然是佛教僧人，但是在例（8）和例（9）中，“道士”、“紫阳”等则明显指代道家人士，也就是说，此时的“老师”已经不单单指“佛门耆硕长老”，而是开始泛指佛家、道家等有名望的传教者了。此外，从例（9）的“老师名家”我们可以看出，其用法同之前的“老师宿儒”或者“老师大儒”等一样，是作为有别于儒家而出现的，换言之，唐宋时期，“老师”尽管出现了泛化现象，但其范围仍限制在佛道等宗教之内，即还没有扩大到包括儒家在内的一般社会。
（三）明代以后“老师”一词的泛化
到了明朝，“老师”正开始脱离以上佛道等宗教范围，而进一步泛化为一般性指称。如明王世贞《觚不觚录》云：“至分宜当国，而谀者称老翁，其厚之甚者称夫子。此后门生称座主俱曰老师。”由此可知，当明神宗万历之世，门生称座主为老师已成习俗，而嘉靖之前，尚无此事，始作俑者，为严嵩拜相后的门生。“老师”之“老”在严嵩之后，也产生了一种意义的偏移，即由年龄之“老”向学问、道德之“老”的过渡。这种过渡完成的标志，就是“老师”成为一般门生对座师的尊称，而不管座师是否像严嵩一样，真的是年过六旬。所以，在严嵩被他的门生们称做“老师”之后，热心仕途，急于靠着座师的提携而登进的士子们也纷纷效仿。
嘉靖以后，门生称座师为“老师”已渐成习俗。再之后，“老师”由门生对座师的尊称开始变为一般弟子对先生的尊称，“老师”一词的词义又一次的开始泛化。虽然“老”字仍然含有一定年高或者道德高尚、学士渊博的含义，但是使用的范围开始扩展。尤其是在学识方面，只要能够胜任一般教学工作，便可称之为“老师”。
清代中后期，又出现了“老师”称山长的情况。进而，官学教官、书院山长都可以称为“老师”，这表明“老师”一词开始出现了泛化为教师通称的迹象。随着清代末期的洋务运动，新式学堂建立，“老师”一词也开始慢慢地脱离传统意义上的科举。
四、结语
通过研究和考证，我们发现，日常生活中常用的“老师”一词，看似平常，其实有着深刻的内涵。其最初指代佛教中“德高望重，对年轻修行僧具有指导能力的僧侣”。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宋代渐渐地被道教所接纳并使用。宋代以后，“老师”一词明显地出现泛化趋势，开始指代科举制度下私塾中的座主等，至明清之际，开始屡屡见于世俗文学作品。进而，在清朝末期洋务运动的影响下，新式学堂和观念被引进到中国，“老师”一词最终脱离科举，成为了对一般教师的尊称。
总而言之，无论是唐代寺院中的一声声“老师”，还是现代课堂中的一声声“老师”，随时代迁移的不过是日月山川，而我们对老师的尊敬，以及对知识的渴求之心，则是永恒不变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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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鞠彩萍.浅谈禅宗称谓中的借称[J].法音，2012，02.
作者简介：
安康（1992—），男，安徽蚌埠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语言学方面的研究。
指导老师：
慧观，浙江工商大学东方语言文化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关键词：“老师”；佛门；溯源
The Word of“Teacher”from Buddhism Research
Abstract：The word of“Teacher”from ancient Chinese refers to monks who are respectable and capable of instructing young monks.However，the word of“Teacher”we are familiar with is equivalent to“Scholar”in ancient Chinese.The term“Teacher”was commonly used by all walks of life in Song Dynasty.In Ming Dynasty and Qing Dynasty，it was frequently used in secular novels.This phenomenon lasted until now.Through literature review on the whole，the paper clarifies that“Teacher”in Chinese initially refers to “buddhism monks”and gradually is overgeneralized as a job by means of teaching.（ a means of livelihood ）
Key words：“Teacher”；Buddhism；origin
“老师”一词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经常使用的词语，在学校里基本上每一天都会用到，最常见的是作为人称和姓氏一起使用，不仅仅是在学校中，现在社会上对于“老师”这个词的使用也非常普遍，有时候并不专指世间的教书者，比如在公司或者机关单位中，很多新人在称呼前辈或者有名望的领导时，也使用“老师”一词，以表达自己的认同和尊敬。“老师”一词的使用频率之高，是我们有目共睹的，我们对于“老师”这个词语好像十分熟悉，但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老师”一词有着许多的精妙之处。
一、“老师”一词的溯源
（一）先秦文献中的“老师”
研究一个词语，首先需要寻找其最早的出处，通过检索陕西师范大学的《汉籍全文检索系统》，笔者发现，“老师”一词最早见于春秋时期的《左传》：“晋阳处父侵蔡。楚子上救之。与晋师夹泜而军。阳子患之。使谓子上曰。吾闻之。文不犯顺。武不违敌。子若欲战。则吾退舍。子济而陳。迟速唯命。不然纾我。老师费财。亦无益也。”此处的“老”本为形容词，是“衰老、疲惫”的意思，在这里用为动词，意思是“使之疲惫”。进而根据含义，我推测此处的“老”应该念第二声，即通“劳”字。“师”指的是“军队”，而整句的意思可理解为“军队出征日久而疲惫。”换言之，此处的“老师”和我们现代汉语中日常所使用的“老师”一词在内容上不相干。我们姑且将此处的“老师”理解为由动词“老”和名词“师”所组成的动宾结构的表达式。
（二）汉至隋之间的“老师”
“老师”最早用来指称教育者见于汉代文献《史记》：“田骈之属皆已死齐襄王时，而荀卿最为老师。齐尚脩列大夫之缺，而荀卿三为祭酒焉。”此处的“老”是形容词，意思为“年老长辈”。“师”是名词，意思是“精通学术，技艺的人”。二者合起来的含义是“精通学术的年老长辈”。不过我们也可以清楚地发现，就严格意义来说，此处的“老师”还不能算作一个固定的词组，而是由形容词“老”和名词“师”所组成的修饰 被修饰的表达式。然而，我们也需要承认，以上《史记》中“最为老师”的说法给后世带来了很大的影响。例如，西汉刘向的《荀卿书录》、东汉应劭的《风俗通义》中记载荀子游学稷下学宫之事，都使用了“最为老师”。又如《风俗通义》：“祭酒，礼云：‘饮酒必祭，尊其先也。’孙卿在齐，最是老师，故三称祭酒。”
通过查询汉以后的相关文献，发现这一时期“老师”一词出现最多的便是“最为老师”的用法，多为引用《史记》时所出现。
在魏晋时期的文献中，“老师”一词共在3处出现，并且这三次的内容一致，同为“老师十万”，例如《晋书·列传》第二六中：“方今关中之祸，暴兵二载，征戍之劳，老师十万。”可以看出，此处的“老师”同“老师费财”的用法大体一致，这从侧面也能印证之前出现的“老师”并非是作为一个词来使用的。
而在接下来的南北朝及隋朝的文献中，均未出现“老师”一词。
由此我们可以推断，从先秦至隋，“老师”一词基本上处在“老师费财”或者“最为老师”的框架中。也就是说，不管是“老师费财”还是“最为老师”，这其中的“老师”都不是一个固有名词，而是“老”和“师”的结合。
二、专门指代佛门长老耆硕的“老师”
（一）唐代佛教文献中的“老师”
众所周知，佛教自东汉时期开始传入我国，在佛教经典的翻译过程中，给汉语带来了很大的影响，即许多现在使用的词语都与佛教的传入有关。用“老师”一词在隋唐五代时期的文献中进行查询时笔者发现：在唐朝的佛教文献中大量涌现出“老师”一词，现举出若干例证如下：
例1：诸注家亦不鲜也。往往各辨鱼鲁。不无少差。特至本立老师。承袭离尘演畅两讲主之说。乃有正错作。专辨定错简。同室耆老芳山僧样二师各补其缺漏。庶乎逢河之源与。本立老师有尝言曰。精刻本集以绍继师意者。业期他日。不果而寂。老师吾先师之义兄。先师亦有校镌之志。（唐·释道绰撰《安乐集》卷下，载《大正藏》47册） 例2：山僧说处皆是一期药病相治。总无实法。若如是见得。是真出家。日消万两黄金。道流。莫取次被诸方老师印破面门道。我解禅解道。辩似悬河。皆是造地狱业。若是真正学道人。不求世间过。切急要求真正见解。若达真正见。解圆明方始了毕。（唐·侄三圣嗣法小师慧然集《镇州临济慧照禅师语录》，载《大正藏》47册）
例3：可禅师后。粲禅师。惠禅师。盛禅师。那老师。端禅师。长藏师。真法师玉法师（已上并口说玄理不出文记）可师后。善师（出抄四卷）丰禅师（出疏五卷）明禅师（出疏五卷）胡明师（出疏五卷）远承可师后大聪师（出疏五卷）道荫师（抄四卷）冲法师（疏五卷）岸法师（疏五卷）宠法师（疏八卷）大明师（疏十卷）不承可师自依摄论者。迁禅师（出疏四卷）尚德律师（出入楞伽疏十卷）那老师后。（唐·西明寺沙门释道宣撰《续高僧传》卷第二十五，载《大正藏》50册。）
例4：有一老僧。失其名。住并州石壁寺。禅观为业。贞观年末。房楹上有二鸽鶵。老师每以余食饲之。（唐·蓝谷沙门慧祥撰《弘赞法华传》卷第九，载《大正藏》51册）
例5：略引孔老师敬佛处文证如左。以答邪人。冀其伏罪。道士法轮经言。若见沙门思念无量。愿早出身以习佛真。（唐·法琳撰《破邪论》卷上，载《大正藏》52册）
例6：南屏云。往闻老师言。丁秘监谓酷爱其书。一见如不及至手传其本。老师之言可信不疑者。（唐·神清撰、慧宝注《北山录序》，载《大正藏》52册）
经对查询材料进行分析，我们大致可以得出如下结论：
第一，以上唐代佛教文献中所出现的“老师”一词，指代的皆为“佛门僧人”，并且是对年轻修行僧具有指导能力的僧侣。进而，对唐以后佛教文献中的“老师”一词进行整理后也发现了同样的规律，即“老师”一词专门指代“佛门耆硕长老”。
第二，“老师”从唐代开始作为一个整体的词语在佛教中被广泛使用。比如“本立老师”、“孔老师”、“那老师”、“老师之言”、“诸方老师”。从中同时能看出，从唐代开始，“老师”一词已经开始同人称、姓名一同使用来指代佛门高僧。
第三，唐时期的“老师”一词似乎只是佛教的“专用词汇”，因为查询了道教等其他宗教的相关典籍之后发现并没有出现“老师”一词的出现。
（二）唐代以后佛教文献中的“老师”
唐代以后，“老师”一词仍然大量的出现在佛教文献中，其中绝大部分出现于宋朝。如：
例7：东村王老卖甜瓜。当行中买卖。不许外人。知。噫时人皆道王老卖瓜。以因行花得佛满果。或云。王老是南泉。常自呼为王老师。切莫错会。何则。南泉叫大夫。莺吟堤畔柳。以手指庭花。蝶舞树头春。恐人不领。又出王老卖瓜绝情之语。若更不明夷门亡。（宋·本嵩述.琮湛注《华严七字经题法界观三十门颂》卷上，载《大正藏》45册）
例8：所以道。尽乾坤大地三乘十二分教三世诸佛天下老师言教。（宋·守坚集《云门匡真禅师广录》卷上并序，载《大正藏》47册）
例9：圆悟老师其知之矣。予蚤事佛鉴。晚见老师。叩此一音。更无别调。学徒若平亦唱师家曲者。集师语要将以刊行。求为序篇。以冠卷首。若知此音。则圆悟老师功不浪施。若不知·此音。而以语言文字求会解者。是人行邪道。不能见老师云。（宋·绍隆等编《圆悟佛果禅师语录》序，载《大正藏》47册）
元及明两代的佛教文献中“老师”一词虽然也有出现，但是出现的次数明显少于宋。
例10：迎至颖州华严禅院证悟禅师脩颙。咨决心法。及致仕居洛阳。以颂寄苏州圆照本禅师曰。曾见颙师悟入深。因缘传得老师心。（元·觉岸编《释氏稽古略》卷四，载《大正藏》49册）
例11：举盐官一日谓众云。虚空为鼓。须弥为椎。甚么人打得。众无对。有僧举似南泉。南泉云。王老师。不打这破鼓。师别云。王老师不打。（明·径山沙门语风圆信编集《金陵清凉院文益禅师语录》，载《大正藏》47册）
经以上调查我们可初步推断，自唐代以降，“老师”一词开始大量出现于各类佛教文献中，其词义有别于隋以前的“老师费才”、“最为老师”等，而专门指代佛门中的长老耆硕。就词性而言，已经开始逐步转化为固有名词。
三、“老师”一词的泛化
（一）唐代非佛教文献中的“老师”
既然我们初步推断“老师”一词是在唐朝时期起源于佛教文献，那么就有必要对同时期的非佛教文献再做进一步核查，看看其中是否也存在同样的现象。通过查询隋唐五代时期的非佛教文献，笔者发现“老师”一词在唐代诗文等文献中也有一定程度的出现。下面举出其中代表性的几个例证：
例1：《禅林寺作寄刘书记》
李山甫
坐近松风骨自寒，茅斋直拶白雪边。
玄关不闭何人到，此事谁论在佛先。
天竺老师留一句，曹溪行者答全篇。
今朝林下忘言说，强把新诗寄谪仙。（载《全唐诗》第六四三卷）
例2：《病中勉送小师往清凉山礼大圣》
齐己
丰衣足食处莫住，圣迹灵踪好遍寻。
忽遇文殊开慧眼，他年應记老师心。（载《全唐诗》第八四六卷）
例3：《晓过伊水寄龙门僧》
司马扎
龙门树色暗苍苍，伊水东流客恨长。
病马独嘶残夜月，行人欲渡满船霜。
几家烟火依村步，何处渔歌似故乡。
山下禅庵老师在，愿将形役问空王。（载《全唐诗》第五九六卷）
例4：圣人之道不传于世：周之衰，好事者各以其说干时君，纷纷藉藉相乱，六经与百家之说错杂；然老师大儒犹在。（载《韩愈全集》文集卷一）
例5：先生死，二经生丧其师，仕于学者亡其朋。故自贤士大夫，老师宿儒，新进小生，闻先生之死，哭泣相吊，归衣服货财。（载《韩愈全集》卷二十四、碑志一） 以上各例证虽说出自唐诗、名流文集等非佛教文献，但其中所言及的事如“禅林寺”、“天竺”、“文殊开慧眼”、“山下禅庵”等却与佛教不无关系，也就是说，在世俗的一般文献中，只有当提及佛教的时候，才容易出现“老师”一词，而不是随处见于纯粹的世俗文献。就其语义而言，也与其他佛教文献一样，都是指代佛门中的耆硕长老等。
（二）宋代佛教及非佛教文献中的“老师”
宋代佛教文献中，其仍然大量出现“老师”一词，其词语也大都指代佛门长老耆硕等，这或许是唐代的延续。进而，上文论及，在唐代诗文等一般世俗文献中，指代佛门长老耆硕的“老师”也有一定实例。那么，这种情况到了宋代又有怎样的变化呢？经查阅宋代一般世俗文献，结果发现，“老师”一词至于宋代已经开始出现泛化迹象。
例6：《赠写御容》
苏东坡
野人不识日月角，仿佛尚忆重瞳光。
天容玉色谁能画，老师古寺昼闭房。
例7：嵩山道士韦老师者，性沉默少语，不知以何术得仙。常养一犬，多毛黄色，每以自随。或独坐山林，或宿雨雪中，或三日五日至岳寺，求斋余而食，人不能知也。唐开元末岁，牵犬至岳寺求食，僧徒争竞怒，问何故复来。老师云：“求食以与犬耳。”僧发怒慢骂，令奴盛残食，与乞食老道士食。老师悉以与犬。僧之壮勇者，又慢骂，欲殴之。犬视僧色怒。老师抚其首。久之，众僧稍引去。老师乃出，于殿前池上洗犬。俄有五色云遍满溪谷。僧骇视之，云悉飞集池上。顷刻之间，其犬长数丈，成一大龙。老师亦自洗濯，服绡衣，骑龙坐定，五色云捧足，冉冉升天而去。僧寺作礼忏悔，已无及矣。（载《太平广记》卷三九）
例8：沁园春·寿处州吴雨岩
持节淅东，六十年前，紫阳老师。看粟移七郡，功深到处，棠阴一道，民尚思之。心印亲传，雨岩来括，寅岁幸无庚子饥。仁同亲，更备存先具，仓积千斯。（宋·赵希汰《全宋词》）
例9：盖夫使学者知《大传》为诸儒之作，而敢取其是而舍其非，则三代之末，去圣未远，老师名家之世学，长者先生之余论，杂于其间者在焉，未必无益于学也。使以为圣人之作，不敢有所择而尽信之，则害经惑世者多矣。此不可以不辨也，吾岂好辨者哉！（《欧阳修集》卷七十八）
例（6）中的“老师”虽然指代的仍然是佛教僧人，但是在例（8）和例（9）中，“道士”、“紫阳”等则明显指代道家人士，也就是说，此时的“老师”已经不单单指“佛门耆硕长老”，而是开始泛指佛家、道家等有名望的传教者了。此外，从例（9）的“老师名家”我们可以看出，其用法同之前的“老师宿儒”或者“老师大儒”等一样，是作为有别于儒家而出现的，换言之，唐宋时期，“老师”尽管出现了泛化现象，但其范围仍限制在佛道等宗教之内，即还没有扩大到包括儒家在内的一般社会。
（三）明代以后“老师”一词的泛化
到了明朝，“老师”正开始脱离以上佛道等宗教范围，而进一步泛化为一般性指称。如明王世贞《觚不觚录》云：“至分宜当国，而谀者称老翁，其厚之甚者称夫子。此后门生称座主俱曰老师。”由此可知，当明神宗万历之世，门生称座主为老师已成习俗，而嘉靖之前，尚无此事，始作俑者，为严嵩拜相后的门生。“老师”之“老”在严嵩之后，也产生了一种意义的偏移，即由年龄之“老”向学问、道德之“老”的过渡。这种过渡完成的标志，就是“老师”成为一般门生对座师的尊称，而不管座师是否像严嵩一样，真的是年过六旬。所以，在严嵩被他的门生们称做“老师”之后，热心仕途，急于靠着座师的提携而登进的士子们也纷纷效仿。
嘉靖以后，门生称座师为“老师”已渐成习俗。再之后，“老师”由门生对座师的尊称开始变为一般弟子对先生的尊称，“老师”一词的词义又一次的开始泛化。虽然“老”字仍然含有一定年高或者道德高尚、学士渊博的含义，但是使用的范围开始扩展。尤其是在学识方面，只要能够胜任一般教学工作，便可称之为“老师”。
清代中后期，又出现了“老师”称山长的情况。进而，官学教官、书院山长都可以称为“老师”，这表明“老师”一词开始出现了泛化为教师通称的迹象。随着清代末期的洋务运动，新式学堂建立，“老师”一词也开始慢慢地脱离传统意义上的科举。
四、结语
通过研究和考证，我们发现，日常生活中常用的“老师”一词，看似平常，其实有着深刻的内涵。其最初指代佛教中“德高望重，对年轻修行僧具有指导能力的僧侣”。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宋代渐渐地被道教所接纳并使用。宋代以后，“老师”一词明显地出现泛化趋势，开始指代科举制度下私塾中的座主等，至明清之际，开始屡屡见于世俗文学作品。进而，在清朝末期洋务运动的影响下，新式学堂和观念被引进到中国，“老师”一词最终脱离科举，成为了对一般教师的尊称。
总而言之，无论是唐代寺院中的一声声“老师”，还是现代课堂中的一声声“老师”，随时代迁移的不过是日月山川，而我们对老师的尊敬，以及对知识的渴求之心，则是永恒不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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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安康（1992—），男，安徽蚌埠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语言学方面的研究。
指导老师：
慧观，浙江工商大学东方语言文化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