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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疤疤娶妻
那些年,矿上有门路的人和有两下子的人,都不在采煤队上班,都在机关坐办公室,或是在场上单位上班,再赖的也在个井下二线单位。在采煤一线上班的大多是从农村招来的工人,这些人大多数是“文革”时期的小学、中学毕业的,因为在农村穷都得娶不起媳妇,才走下井当窑黑子的这条路。
三疤疤便是一个这样的人。三疤疤真名叫王三春,他在村里时是给生产队放羊的羊倌。那年他爹妈好不容易东拼西凑借了一千块钱,给他娶了个媳妇,那时的一千块对他家来说可真是个天文数字,他和他爹妈三个整劳力受上一年,生产队年底分红时,还分不下一百块钱。一千块钱花了,可不到半年,媳妇不干了,嫌他家穷,跟他离婚了。落下一屁股饥荒,媳妇也没保住,正好赶上大同煤矿去招工,王三春就干上了采煤工。王三春是个老实厚道又能吃苦受累的人,他在采煤队里,是个最能上班、最能受、最踏实的人,工作面里什么样的重活、脏活、累活、危险活,他都能拿得起。只是人有点儿痴慢,耳朵有点儿背,尤其是工作面机器轰响时,他老听不清别人跟他说的话,有时老工人叫他递个木楔子,他却递来个柱帽,叫他递把大锤,他却拿来把大锹,性子急的老工人就大骂他一声:“这堆疤疤。”大同人把大便叫屙疤疤,把人的粪便叫疤疤,骂人是疤疤,意思是这个人臭得不能闻。从此王三春“三疤疤”这个绰号就在全队叫开了。
其实在一块儿待的时间长了,工友们都知道三疤疤是个很不赖的人,他虽然有点儿邋遢,不讲究穿着打扮,头发经常是乱糟糟的,下井出来洗完澡,还是黑眉洼脸的。可是他人好,心善,又勤快,谁家起房盖屋呀,婚丧嫁娶呀,担炭劈柴呀,或是哪位工友的爹妈、老婆病了,需要送医院等,吆喝一声,他二话不说就去帮忙,就是工友们谁难住了,问他借钱,他只要手头有,就不让你白张口。这世上人与人共事,就是个人心换人心,四两换半斤。你对别人好,别人也对你好,你经常热心助人,人也总想着要帮你。
这一天,三疤疤上早班刚从井下上来,就听见二黄米他妈在井口不住气地吆喝“三子,三子” ,二黄米他妈从来不叫他“三疤疤”的绰号,只叫他“三子”。二黄米本名叫刘二利,是矿上的职工子弟,前些年,他和矿上的一伙灰皮干一些小偷小摸的勾当,被人家逮住还不认账耍赖,人们便给他起了个二黄米的绰号。 那些年,矿上的人把经常来矿上卖淫的女人叫作“黄米”,骂人是黄米,是说你这个人真是像黄米一样不要脸。二黄米和三疤疤成为关系最好的工友,是因为有一次二黄米和矿上几个灰皮打架,被派出所抓去,说要劳教,二黄米他妈哭著到队里找人求情,正遇上三疤疤才开了资,三疤疤把开的二百块钱塞在二黄米他妈手里说:“婶子,您别哭了,赶紧拿上这钱到派出所打点打点,也许能把二港闹出来。”大同人叫哥为港,二港即二哥。一句话提醒了二黄米他妈,二黄米他妈拿着钱去了派出所,二黄米第二天就给放出来了。自那以后,二黄米就和三疤疤像亲兄弟一样,经常一块儿吃饭喝酒,一块儿逛街,谁要是敢欺负三疤疤,二黄米首先就不让。特别是二黄米他妈,更是对三疤疤感激不尽,还把自家院里的一间小房腾出来,让三疤疤住。
且说这一天,南山坡顶上住的那个绰号叫大叫驴的浑源人,不知道从哪儿拐来个侉女人,说是给他小舅子买的媳妇,他小舅子却在几天前因偷盗井下的电缆铜,被公安科抓了,据说判刑是肯定的了。大叫驴一看他小舅子没指望了,就想赶紧寻个主儿,把这个女人推出手。那些年,矿区的人贩子经常从四川、贵州等地往矿上贩卖妇女,矿上那些打光棍的矿工,花钱买个女人,又让人家跑了的也不少。二黄米他妈知道这个事后,心里思谋,这正好给三子闹个媳妇,好心的老人赶紧到大叫驴家,把那个侉女人引回了三疤疤住的家,然后她锁好门,又叫邻居给看着点儿,就急匆匆地跑到井口吆喝三疤疤去了。
三疤疤跟着二黄米他妈一路紧走,赶回家一看,炕上确实躺着个女人。这个女人岁数不大,最多也就二十岁,可躺在炕上一边不停地抹眼泪,一边不停地咳嗽,一咳嗽就吐痰,炕沿下已有一大片浓黄色带血丝的痰。二黄米她妈一看,赶忙到炕边摸了一下女人的头说:“唉哟,头咋这么烫,发高烧了,这可咋着呀!” 接着她又对三疤疤说:“三子,人家要三千块钱,婶子寻众人凑了两千五,钱也给人家了,这可咋着呀?这孩子看来病得不轻,要死在咱手上可咋着呀?” 就在这时,二黄米也回来了。二黄米听他妈这么一惊一乍的就说:“咋着呀,赶紧去医院哇,咋也不能钱花了,人再死在家呀。”经二黄米这么一说,二黄米他妈惊醒了,她后悔那阵子只想着给三子扒搂个媳妇,没想到给扒搂回个病人来。情急之下,二黄米娘儿俩和三疤疤寻了个三轮车,把这个才买回来的女人赶紧送到了矿务局医院。
到医院一检查,这女人不但有肺结核病,而且还因重感冒引发了急性肺炎,高烧四十度,不住地咳血,大夫说再迟一会儿到医院,病人恐怕就有危险了。病人住了院,每天打针输液,还要吃、喝、拉、撒等,身边必需得有人侍候。从来也不舍得误一个班的三疤疤,不得不请假在医院陪侍这个病人。这几天,连还二黄米他妈给垫的那买人口的二千五百元,到住院交押金的一千元,三疤疤这些年攒下的几千块钱也花的差不多了。大夫说,这个病人严重缺乏营养,还得给吃得好点儿,这可苦了三疤疤,他平时舍不得吃,舍不的喝,给这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女人还得好吃好喝侍侯着,二黄米她妈劝他说:“三子,管她哩,看好病好赖也是你的媳妇,多花点儿就多花点儿哇。”三疤疤也真是个好心善良的人,他看这个女人被人贩子贩到这儿,又无亲无靠怪可怜的,就每天三顿饭尽拣好的给这个女人吃,什么猪羊鸡肉蛋和新鲜蔬菜,自个儿平时从来舍不得吃的好饭菜和各种水果,他尽心地给她买上吃。到黑夜,女病房不让男人在,三疤疤就裹个黄大衣在病房走廊的长条椅上睡。
一个月后,这个女人的病好了,出院时大夫又给开了一大包治肺结核病的雷米封和青链霉素,嘱咐再吃药打针三个疗程,她的病就全好了。出院那天,三疤疤把这个女人接回了自己那个家后,让二黄米他妈给照看着,他就上班了。
在班里,工友们跟三疤疤逗笑。窑黑子在井下啥难听的粗话、脏话都敢说、啥荤的玩笶都敢开。他们有的说,三疤疤你在医院没机会,这两天回家跟媳妇闹痛快了哇;有的说,三疤疤,那南蛮子味道咋样,水大不大;也有的说,三疤疤,这回可千万看紧了,说啥也不能叫那个鱉子给跑了。其实,玩笑是玩笑,三疤疤心里清楚,自从接回这个女人,他看人家病恹恹的,每天又吃药又打针,他哪还有那个心思。他每天除了上班,回家就侍候这个女人,晚上睡觉,他怕这个女人害怕,女人睡炕上,他在他那个破衣箱盖上睡。平时这个女人吃了就睡,睡醒了就哭天抹泪的,三疤疤想跟人家说说话,人家也不跟他说。有一天夜里快明时,三疤疤又被这个女人的哭声惊醒了,女人哭,他也麻烦得睡不着了,他坐起来一把拉着灯说:“唉,你是咋啦,天天哭哭泣泣的,哭得人心烦。我知道你是叫人贩子贩来的,你老家肯定也有爹妈兄弟姊妹,你要不想跟我过,想回家了,你明天就回吧,我也不拦你,强扭的瓜不甜,那炕上铺的风筒布底下还有二百多块钱哩,估计够你做路费的,你想走就走哇。”说完他起身开门上早班去了。 下午,一出井,二黄米他妈又在井口等着他呢,哭着说:“三子,怎闹呀?婶没给你看住,早上一起来,我见你家就没人了,那个货肯定是跑了。”工友们听说三疤疤买来的老婆跑了,都说赶紧到平旺和大同火车站去断,或许还能断回来。可三疤疤心里清楚,是自个儿让人家走的,还断啥哩。
三疤疤花了好多钱买了个老婆,又花了好多钱给老婆看好了病,却让老婆跑了的事,一时成了矿上的新闻,不明事理的人说三疤疤真是个?相,连个女人也看不住;也有的人说三疤疤鸡飞蛋打一场空,白白瞒(扔)了好几千块钱,就连二黄米他妈也后悔死了,好心做了个坏事,咋对人家三子说呀!
时光不咸不淡地又过了两三年,三疤疤已当了采煤班的工长,二黄米也考上了机电检修工,以前他三日打鱼两日晒网不好好上班,自打当上检修工,他一天班也不误了,他妻子也给他生了个儿子,二黄米他妈每天乐哈哈地哄孙子,只是给三疤疤办的这个臭事,啥时候想起来,也叫他心上麻烦。
那一日晌午,二黄米他妈哄着孙子睡了,突然听见大门上有人敲门,二黄米他妈心想,大中午的不睡午觉,谁还来串门。她走过去把门打开一看,门外站着个年轻女人,脸红扑扑的,穿得精精干干,脚跟前还放着两个大包,这是谁呀,她就问了一句“你找谁?”哪知那女人却说:“婶子,是我,您不认得我了,我回来是找三子的,三子他还在这儿住吗?”“呀,你是那年我给三子买的那个媳妇吧,咋你又回来了,看我这老眼昏花的,倒认不出来你了,快进来……”
二黄米他妈又跑到井口了,三疤疤他们一伙儿刚一出井,二黄米他妈就一边扬着手里拿着的一张纸,一边大声叫着“三子,三子,快回家,那年你那个跑了的侉子又回来了,这回是要和你正式结婚的,看,这是人家从老家开的介绍信。”
这就叫好心遇好人好人有好报。矿上好多人从人贩子手里花钱买的女人跑了再没回来,唯有三疤疤的女人又回来了,这又成了矿上的一大新闻。第二年,三疤疤也有了自己的女儿,以后,二黄米他妈经常一手牵一个孩子,在街上溜达,幸福的心上再也不麻烦了。
二黄米休妻
常言说得好:人在家中坐,事从天上来。且说这二黄米前些年在井下受的是重苦,每天不是装煤便是握锤。他吃不下这苦,月月三日打鱼两日晒网,上一天班,批三天病假。上不了几个班,也开不了几个钱,光景过得有了打粮的钱,便没有买菜的钱。自从当了检修工后,苦不重了,他也有了上进心,月月上满班,天天干满点,工资开得多了,奖金也不少。家里家电家具都置齐了,银行里也有了积蓄。这年五月,三疤疤二黄米所在的采煤队创了高产纪录,三疤疤和二黄米都拿了全队的最高奖金。三疤疤二黄米一高兴,一人给老婆买了一根金项链。那时候,矿上的临时户家属带金项链的人还不多,三疤疤和二黄米的女人就有了。有了金项链,三疤疤和二黄米的女人着实高兴了几时,但三疤疤的侉女人过光景仔细,人家怕金项链戴在脖子上不小心丢了,或是被人抢了,那些年矿上经常发生妇女的金耳环、金项链被抢的事。所以三疤疤女人把金项链裹好不戴了,而二黄米的女人却夸赞自个是个有钱的,天天把金项链戴上,穿着打扮也变得越来越时髦了。
要说二黄米这个媳妇,以前穷的时候,她也是时时处处省吃俭用,二黄米懒得不上班,挣不下钱,她也是干气没说的,看人家穿好的,吃好的,她也只有看了眼红一下。世上有一种人就不能有钱,一有俩钱,她就抖打不下了,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二黄米的女人就是这种人。这幾年,二黄米能上班了,钱挣得多了,家里生活稍有点儿富裕了,二黄米的媳妇就抖打开了。开始大手大脚地花钱,经常上大同给自己买新衣服,每天把自己打扮得花技招展的。这女人们一般在家里不咋打扮自己,一旦把自己打扮起来了,就要出外面,到街上,到人多红火的地方去炫耀。那时矿上南北两面山坡上都是矿工们自建的石头土坯房,住的都是临时户,也没个正经的红火场所,有的就是私人开的麻将馆,麻将馆是个红火的地方,二黄米女人就天天到麻将馆。开始是看,看人家赢钱一大把一大把的,觉的挺有意思。后来就耍上了,这一耍,就有瘾了,赢了时高兴的装兜里了,输了时,还想往回攫。起先耍小和,输赢也就百八十块。后来嫌小和不过瘾,又开始耍大和,耍大和就不一样了,几锅下来输个好几千块是常有的事。二黄米女人虽然迷上了打麻将,但她是个初学手,耍的并不精道,顶多也就是个二割半,尤其是这赌博摊子上,谁不是贼眉溜眼的想赢哩,哪有半点儿情义道徳和诚信。可她以为她是个有钱的,就敢耍,结果是赢上一两回,就自信得了不得了,她哪知让你赢个一两回,只是个诱饵,后来她就输得一塌糊涂了,银行里的那个存折,她偷着取出来输了,那一天,她输了好几千,给不了人家现钱,就把脖子上的金项链给人家抵债了。
起先,二黄米并不知道她耍麻将,后来知道了,也以为她逗红火玩哩。但后来她光顾耍麻将,家也不顾了,二黄米下班回来冷锅冷灶的,二黄米就不高兴了。家里没饭,二黄米就到他妈那里去吃,二黄米他妈就对二黄米说:“你也该管管你那个媳妇了,孩子我给带着,她倒好,天天泡在麻将馆,连上班人的饭也不给做了,我听人说,这些时她可输多了,你再不管你这光景就没法过了。”听了他妈的话,二黄米回家翻他家的柜子,果然存折不见了,另外准备买摩托车的三千块钱也没了。二黄米火了,他怒气冲冲地跑到麻将馆一看,果然见他老婆脖子上的金项链也没了,她和三个男的边调笑边摸牌,全没有个正经女人的样子。二黄米曾经也是矿上有名的灰皮,他哪能让自个儿老婆这样?只见他如猛虎扑食似的扑过去,一把抓住老婆的头发,用力一甩,他老婆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几个打麻将的人还不知道是咋回事的时候,又听得“哗啦”一声,麻将桌子也绐兜翻了,麻将馆的人一看是二黄米来打老婆,谁也不敢出声,都吓跑了。二黄米拽着他女人连打带骂,一路打回家里。
二黄米大闹麻将馆后,女人自知理亏,被二黄米打得鼻青脸肿,腰疼背痛,也不敢到她妈家去诉诉苦。一段时间她乖乖地躲在家里,连门也不出,好像是怕见人似的,只有三疤疤的侉女人天天来看她、劝她,安慰安慰她。可是躺在炕上,她左思右想,怎么也是不甘心输了那么多钱,她还想着要去攫。这世上凡是赌博耍钱的人都有个习性,那就是赢了,今日就大吃二喝,花那不心疼来的钱,输了挖了生肉,心疼了,就想往回攫,思谋攫回来再不耍了,可多数是越想攫越陷得深。二黄米的女人这回学精了,二黄米上早班,她耍到两点,就准时回来给做饭,三点二黄米回来,热乎乎的饭菜准备好了。二黄米上中班,她耍到下午七点准时回来。二黄米上夜班,白天在家睡觉,她也一整天在家,晚上九点,二黄米上夜班走了,她锁上门欢欢的到麻将馆耍上半夜。 这一夜,到第二天上午,二黄米上夜班回来了,她也没回来。原来派出所早就严令禁止推牌九、打麻将之类的赌博,二黄米女人白天不敢耍了,就等二黄米上夜班走后,她晚上耍。哪知这一夜被派出所的民警逮了个正着,并处以每人拘留三天、罚款三千元的处罚。
二黄米这回下决心了,说啥也不要他老婆了,他妈劝他,他说:“这个圪泡要她挠?哩,到哪儿还拾掇不下这么个女人。”于是,二黄米和他女人离婚了。
二黄米离婚了,这可急坏了三疤疤家两口子。二黄米一家人和三疤疤一家人毕竟关系不一般,再一方面二黄米女人打麻将输钱虽然不对,但三疤疤心里精明,二黄米女人毕竟还是个好人,只是一时鬼迷心窃,才走了这一步错路,听自个儿那个侉女人说,二黄米女人这回也后悔死了,她想她的孩子,也想二黄米,她毕竟和二黄米一起十多年了,感情还是很深的,她也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耍麻将了,是打麻将害了她。三疤疤就想着要说服二黄米和他女人复婚。“人嘛,谁没有个错,我女人当年我给她看好病,她跑了,几年后,她不是回来了吗,不是过得好好的吗。你女人打麻将输了钱,还叫人家抓了赌,错了,但你也得给人家个改正的机会呀!你那几年喘灰皮,穷的吃了上顿没下顿,人家不是也给你改正的机会,你不也是浪子回头变好啦吗……”三疤疤一席话说得二黄米的心动了,心软了。
在三疤疤夫妻俩的撺掇下,二黄米两口子终于复婚了。从此以后,二黄米女人再也不打麻将了,经过这场打麻将风波,二黄米女人彻底变了,变成一个安安分分过光景的好女人。
大叫驴坑妻
大叫驴名叫李大驴,也不知他的爹妈为啥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当了窑黑子后,队里的工友们看他生得人高马大,说话又粗声大气,机灵活套,与人共事爱钻个空子,耍个小心眼,是全队公认的最灵的一个人,所以送了他个绰号大叫驴。
大叫驴虽然没文化,但心眼灵活会干事,经常能看出闹钱的门道。比如,有一年夏天,人们在矿上的市场买不到绿豆,大叫驴便看出了商机,他上午到口泉街上闹回一口袋绿豆,下午到市场一会儿就卖光了,挣了一百多块钱。到秋上,矿上的人要储存一冬春的菜,大叫驴就赶紧从老家倒腾回一卡车山药,不离地方就卖了,又挣了一笔。有时他也偷偷干些不光彩的事,在井下偷剥点儿电缆铜呀,刁空跟人贩子手里转卖个女人呀等的,时不时地打闹个工资以外的活钱,队里的工友们说,人家大叫驴哪个月也有两三份工资挣哩。
在队里上班,大叫驴可会投机取巧哩,比如,这两天工作面条件好,好干了,能多出煤多挣钱,他就一个班也不误,一连气的上。如果这几天工作面顶板破碎,条件不好,又危险,又受苦,还出不了煤,他就去批病假,寻别的门路闹钱去了。
最拿手的,还是大叫驴在工作面揽一个小包工的活儿,就能挣两三个工的那本事。比如:工作面刮板输送机底链落道了,打起溜子,需要人躺在冰冷的泥水中往溜槽中扶链,每遇到这种事,工友们就谁也不想躺进水里去干。大叫驴一看机会来了,就和跟班的讲条件说,没人扶我扶,扶起链给我三个工。跟班的为了尽快处理好溜子开工出煤,就答应了。这样大叫驴就三天不用上班,工资还照拿。有一次,工作面转载机尾辊子坏了,急需从场上往工作面送一个。那时,采煤队各班组经常人手不够,一个尾辊子二百多斤,需要两三个人抬上走。大毛驴就说,不用那么多人了,我一个人背下去,看给我几个工哩,大叫驴人高马大力气也大,二百多斤重的东西别人背不动,人家能背动,于是,大叫驴又好几天不用上班了。那时,矿上的安全管理还不像现在这么严细,采煤队组现场跟班的,为了尽快完成当班生产任务,经常用这样的小包工的办法赶工作量。这也就给大叫驴这种爱占个小便宜,爱投个机、钻个巧的人,留下了机会。
且说这一天夜班,工作面顶板煤层条件都很好,不到半个班,就割了三刀煤。如果照这样割下去,一个班割个四五刀煤没问题,如果割了五刀煤,那可就是当月班产的最高纪录了。可是这时皮带头的溜煤眼满了。溜煤眼满了就不能割煤了,就得停下来等。这可急坏了跟班的副队长,他用转载机旁的电话,又跟矿生产调度室联系,又跟大巷皮带队的开皮带工联系。不大一会儿,皮带开了,溜煤眼拉开了。可是上面溜煤眼上的煤还是一动不动。再打电话跟下面拉溜煤眼的工人联系,那个拉溜眼的说,我这里早就拉空了,你上面的煤不动,那可能是上面的煤棚住了。
这溜煤眼,其实就是个小煤仓,是上一层采出来的煤灌入这个煤仓,经下一层巷道的皮带运到井底煤仓,再经提煤罐运到选煤楼的一个临时过渡煤仓。这溜煤眼本来就是上大下小,形状就像个大萝卜。带着水的煤一旦灌满了溜煤眼,有一段时间不动,煤中的水滤到下面了,再放煤时,下半截的煤放走了,上半截的煤就棚住下不去了,这就需要上面的人去处理。处理溜煤眼棚住的事故时,一般都是采取两种办法:一种是用炸药炸,在溜煤眼的煤堆里埋上炸药,一炮崩塌。一种是用水灌,把水管的水打开,冲入溜煤眼,煤里浸入水,棚住的煤也就塌下去了。但这天,他们班因为工作面不需要放炮,就没带炸药、雷管。开皮带的工人就拿水灌,可是用水灌了一阵,仍然没灌塌,跟班的就急得不行了,他一个劲地在载波话筒上喊叫,骂这个皮带工:“?也干不成,这么点儿事,这一气也闹不开”。大叫驴一看机会又来了,他跑到跟班的副队长跟前说:“给我两个工,我一会儿就闹开它了。”跟班的一听大叫驴说能闹开溜煤眼,就痛快地答应说:“行,给你两个工,给咱快点儿闹开。”又能挣到便宜工的大叫驴,兴冲冲地跑到皮带头,对那个还拿着水管灌溜煤眼的皮带工说:“行了,别灌了,我闹哇。”说罢,他就“咚”的一声跳入溜煤眼,他用力一下一下跳起来,再跌下去,想用自己身体的冲劲儿,把溜煤眼蹾开。这个皮带工是个很有安全管理经验的老工人,他一看大叫驴用这种极其危险的方法处理溜煤眼,忙喊道:“这样太危险,快上来!”这个皮带工的话音还没落,只听的“轰”一声,随着一股煤尘从溜煤眼上冲起,溜煤眼棚住的煤垮塌下去了,大叫驴也随着煤的垮塌而陷入了溜煤眼。六十多米深的溜煤眼,几百吨的煤,大叫驴为他的钻空子、占便宜为他的轻率和鲁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一生精明强干的大叫驴死了,可坑害了他的妻子和父母。他的父母有三个女儿,只有他一个儿子。他的妻子刚过四十,有两男两女四个孩子,这上有老,下有小,全家的顶梁柱没了,以后的光景可咋過呀?
这就是说,窑黑子下井最重要的是安全,有了安全才能幸福,有了安全,家中的父母、老婆孩子才能完美地活好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