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美国是一个移民国家,对一个传统的中国人来说,它的国民性自然会引发一些传统性想象。有人认为美国人对于爱国问题一定很矛盾吧!这些来自不同国家的人,如何能将自己的感情毫无保留地倾注给这个移民国家呢?
今年我到美国时,正好赶在7月4日——美国国庆节前夕。当时我住在波士顿,明显地感受到节日到来前的气氛。受猎奇心的驱使,我便和一个朋友约好,去看看国庆活动。7月4日下午三点多钟,在房间里突然感到整个城市仿佛在骚动。从窗户往外看,不时有快乐的美国人摇着小国旗走在大街上,或是插着小国旗的私车匆匆驶过,远处更是人声鼎沸。我们一下子被感染了,急匆匆下了楼。
随着人群,我们由共和大街一直往东走。大街两边的房子非常古老,具有英国建筑的特点,陈旧但是非常整洁,也别有一股历史味道。这是波士顿的老街,建筑完全保持了殖民初期的样子。美国建国的历史如此短暂,所以格外珍惜它的历史遗物,一丁点有纪念价值的东西都非常注意保存。很多房子前面挂着星条旗,有的在门前草地的树上挂着电线彩灯和彩球,让我们非常清楚地明白它们是美国老百姓的个人热情。
不断有行人欢快地向我们打招呼,祝我们“enjoying”(享受)。人流不时发生停顿,但被阻的人流并没有什么不耐烦的情绪,相反倒似乎非常享受这种拥挤的感受,每个人脸上都能够看出放松的满足。后来在美国生活久了,我更深地体会了美国人的这种态度,对待工作、学习或者生活都是完全放松,完全满足的性情。甚至在排长队等待的时候也是这样不慌不忙,不急不躁。
最后人流来到了有名的波士顿公园(Boston Common)。公园周围是市政府机构所在地,这些建筑插着比较正式的美国国旗、麻省州旗和波士顿市旗。把旗的概念如此基层化,并且公然平等悬挂,也是我这个中国人第一次见识的。这个大概就叫做自治权吧!国家不过是建立在具体的自治单元之间的一个共同体而已。
公园中心搭着一个巨大的篷子,巨大的草地广场坐满了人。人群中不时还爆发出年轻人的欢叫声,每每欢叫声起,便能够看到许多带着鼓励、赞赏和抑制不住的羡慕的目光投向这些年轻人。美国真是年轻人的天堂,不是因为他们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是因为社会对他们真诚地表现了没有嫉恨的纵容。
举世闻名的波士顿交响乐团将作义务演出。我们挨着人群在草地上坐下来等待着。音乐会很快就开始了,一男一女主持人的开场宣言响彻在整个上空,当他们高喊“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的时候,波士顿交响乐团奏起了美国国歌。全场的人都站起来,都将手放在胸前,一脸的虔诚。我们也站着,表示对美国国歌的尊重,但是也确实被美国人的认真所感动。
在国歌刚刚结束的时候,突然听见上空有飞机的轰鸣声,我们看见了一组飞机低飞过来,在广场上空盘旋。美国人冲着其中一架高喊:“总统!”原来是总统也来向打响独立战争第一枪的麻省人民表示国庆的致意。我听见有人喊:伟大的波士顿,伟大的美国!谢谢总统!
交响乐团演奏的曲子我都不熟悉,但听得出都是与美国独立和发展有关的。美国人经常是全场合唱,与其说像听音乐,还不如说是大家一起到这里借歌欢庆。这中间发生了两个插曲。
一个插曲是,有一个男子突然昏倒了,估计是中暑,整个会场都动了起来,都喊“help”(帮忙),许多警察跑了来,场外就有救护人员,他们很快在警察的帮助下将病人抬到了救护车上。另一个插曲是,表演进行当中,突然上空来了一架直升飞机,估计是执勤的警察。全场听众都向它打手势,口里发出嘘声,轰它走。后来飞机大概明白自己干扰了大家听音乐,乖乖地飞走了。
10点左右,广场再一次动荡起来,人们往河边移动。主持人宣布,查里河要放焰火。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一阵巨响,就像打响独立战争的第一枪,焰火在空中爆发。与此同时,广场也响起了非常宏伟的音乐,与焰火的节奏相配。
将近一个小时后,音乐会进入尾声。这时我听见了许多美国人喊“美国万岁”,声音之疯狂,竟然像是我记忆中的文化大革命的聚会。不过,这些美国人的表情要深沉得多,不是一种对于宗教的感情,而更像是对母亲一般的眷爱。许多美国人把手放在胸前,他们热烈的眼光甚至让我想到了恋爱这样的词语,有的还含着泪光向天空抛吻。
后来,我认识了一位美国教授,他在业余时间研究中国古代思想史。一天,我问他美国人是怎样看待美国国庆的。他说美国人其实愿意在每一个节日都纵情享受,国庆不过是其中一个最愿意表达集体主义情绪的节日而已。
据他的观察,美国人虽然有猎奇兴趣,但没有权力野心,习惯自由中的集体秩序。他又说:“我觉得中国和美国在国家的概念上还是有不同,中国是民族基础上的国家,往往有民族这个联络,所以即使成为政府的国家也不会瓦解,美国是一个移民国家,什么天然的基础都没有,只能靠理想维系,所以必须是民众的国家或者理想的国家。”
我问他作为一个移民(爱尔兰人)是怎么解决他的母国情结的。他说:“哦,对美国人来说,母国情结是复杂的,也是简单的。如果我的母国侵略美国,我会毫不犹豫参加抵抗我的母国的,就像当年为了独立反抗英国一样,因为美国不是美国政府的美国,而是我的美国——美国人民的美国,我当然要热爱她。如果美国攻击我的母国,那么我会表示抗议,因为感情要求我这么做,不过到此为止,我不会出卖美国的,因为她毕竟是我真正所属的国家,我总要遵守我对它许下的诺言吧!”
我抓住他的话问:“你对美国有诺言吗?”他回答:“是的。移民的国家是选择来的,不是天生的,所以是有诺言的。我的诺言就是我相信美国是我现实的理想国家。”我问:“如果美国政府腐败呢?或者无能呢?”他说:“国家的理想是由国家体制决定的,而不是由族群的血缘决定的,既然政府无能、腐败,更换它好了,如果是体制问题,转换体制好了。”我忍不住试探他说:“如果政府不允许更换怎么办呢?”他答得也很干脆:“我们没有这个问题,因为我们有宪法。”我继续追问:“如果政府要保持权力,践踏宪法呢?”他严肃地说:“不自由,毋宁死。”
原来在移民的眼中,国家是这么简单:寄托了理想的共同体。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国家,要尊重他的政府,但是更要始终监视它的政府,要敢于发出为理想而抗争的声音,不忍让,不退缩,更不颓废。所以,华盛顿叹息说,做美国总统就像做罪犯一样;杜鲁门也说,白宫是白色的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