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的政治不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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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吃全熟牛排
  到退出巴黎协定
  人们为什么不喜欢一个吃全熟牛排的总统?
  / 编辑 周建平 rwzkjpz@163.com
  特朗普喊着“美国优先”的口号退出了巴黎协定,喜欢他的人感觉大快人心,恨他的人愈加恨之入骨。支持者引用特朗普的讲话原文,试图证明这个不平等协定是如何以政治正确绑架美国,使美国成了冤大头。而反对者则讽刺,这下好了,成了“美国优先,地球第二”,好像美国是位于火星上似的。许多人说这次美国大选及其结果割裂了美国。但确切地说,美国不是被政治割裂的,这次选举只不过让两种生产力和世界观之间更深层次的矛盾更加政治化了而已。其实一系列“政治不正确”的理念,譬如相信全球变暖是个骗局、恐穆症、对女性角色的陈旧观念都存在某种关联。而这种关联可以从特朗普爱吃全熟牛排说起。
  
  这个酷爱土豪金的总统的饮食喜好曾引起几次争议。一次是网上流传一张特朗普坐在私人飞机上准备开吃肯德基全家桶的照片。照片亮点是,他的手上举着上层派头的金属刀叉,正准备对一块平民炸鸡下手。另一次是他的长期管家安东尼·塞内卡尔在《纽约时报》上撰文提到,特朗普喜欢吃全熟牛排。舆论哗然,媒体批评特朗普味觉缺失,甚至对厨师失礼。去上好的西餐厅打开菜单,最贵的菜通常不是什么龙虾尾和大蟹腿,而是牛肉。杀一整头牛,身上最好最嫩的部位只有那么点,你却把它煎成全熟,来证明自己有一口好牙,这简直是对牛的犯罪。布迪厄的惯习理论认为一个人对食物、服饰、家装等等的一切口味都是与阶层捆绑的,是从幼时获取的文化资本的一部分。而《华盛顿邮报》的数据似乎证明了这个理论。它调查美国人爱吃全熟牛肉汉堡与收入、学历之间的关系,证明全熟牛肉汉堡符合年龄高、学历低、收入低的群体的品味,并指出:恰好特朗普支持者的核心组成部分也是这类人。
  但我认为,全熟牛排倒也不见得完全是阶层化的品味,至少特朗普本人年龄虽高,学历、收入不低。我也相信另有一些高学历富翁是爱吃全熟牛排的。在我看来,吃生还是吃熟代表的是两种不同的世界观。不仅是美国,甚至全世界,都被“文化/自然”的对立两分法割裂着,这种割裂小的体现在食物品味上,大的体现在选谁当总统上。金灿灿的审美,对女性的物化,对其他族裔或利用或抛弃的态度,对环境问题的不屑一顾,或多或少都代表了一种反自然的思维。想象一下在刚刚学会用火的年代,大自然是人类一心一意想要征服的对象,人类必定热衷于用“烤熟”这种人工程序来改造自然、消灭自然界的细菌以求安全,或许只有少数人才有机会吃到顿顿全熟的食物。可如今,无污染的自然才是少数人才能享受的奢侈品(那些工业城市里的失业工人们早已被夺走了“自然”权),于是上流社会的品味返璞归真,喜欢吃原汁原味的最接近其自然本色的东西。好的牛肉更适合吃三分熟,因此喜欢三分的人要懂得欣赏牛肉本身的天然品质。这也暗含了对大自然的信任和亲近。这是饮食上的政治正确。
2017年6月1日,纽约,民众游行抗议特朗普宣布美国退出《巴黎协定》的决定

  文化/自然的两分法恰恰也是目前传统工业(多位于中北部铁锈带)和高科技或者说互联网产业(多位于西海岸)的处境之别。我在所谓的铁绣带美国中西部已经生活近七年,虽然麦迪逊是自由主义的城市,某前任市长评论它“被现实的汪洋大海包围着”。此话可见那寥寥几个自由主义城市四周是多么广阔的共和党阵地。而美国西海岸的气息就和工业城市很不一样,难怪一部分加州人吵着要成立加州国。先不提人文的不同,而说说最直观的设施区别吧。旧金山机场采用白色调,设计明亮简洁;超市出售不少本地农场生产的饮料、巧克力,而非流水线产品;WiFi免费,到处是充电工作台;登机口旁有好吃的寿司店,而不是全美连锁快餐店。如果你坐了以旧金山为其美国大本营的维珍航空,你能看到最诙谐的飞机安全视频,机舱采用酒吧似的迷幻的玫紫色灯光,座位前的屏幕可以用来自助刷卡点餐,空姐亲切热情可爱。或许你认为这些不足为道,但你试试从芝加哥出发,坐上以芝加哥为大本营的美联航就知道区别了。对我个人而言,最直接的感受是,前者是新的,去疆域化的,世界主义的,未来的。
  以前看过一个理论:为什么欧美的工业和实体产业都在衰退,只有金融和互联网成了赢家呢?它认为“政治正确”的阻力不容忽视。环境保护,动物保护,历史文化保护,少数族裔保护,性别保护……使经济寸步难行,甚至倒退,而只有金融和互联网公司能绕开大部分严苛要求。虽然很多“正确”是理性且必要的,但不少行业的确在本来恶劣的市场环境中受到了更多束缚。一些行业,如采矿、钢铁、化工、伐木、铁路等,对大自然充满野心勃勃的征服欲,像把牛排煎了又煎,现在却被各种“主义”像蜘蛛网似的缠住手脚。它们曾扮演了改造自然、创造物质社会的英雄角色,但在当今崇尚自然的时代,它们不仅名义上的优越感荡然无存,甚至成了“不正确”的行业。特朗普试图显示自己代表了这样一个企图寻回工业时代优越感的美国。当其他国家都在抓紧发展新能源时,他却偏要给煤炭行业一个重生机会。
  而另一面,则是自由的新兴的科技公司,他们从一开始就不理解特朗普各种“落后”的见解,与之水火不容。这次为了阻止特朗普退出巴黎协定,25家公司联名请愿,其中大部分是含Microsoft, Apple, Google, Adobe, Facebook, Intel, Salesforce在内的科技公司。特朗普之前的移民政策都被这些公司搅黄,所以这封请愿书起什么作用还不好说,他很可能偏要对着干。在特朗普反对者发动卸载Uber的手机应用的抵制活动后,Uber CEO慌忙退出总统经济顾问委员会,剩下的只有特斯拉创始人埃隆·马斯克还在和特朗普勾搭。哪怕不少人发起抵制,纷纷退掉特斯拉定金,馬斯克也顶住压力没有退出。这也可以理解,马斯克的大部分业务和Google、Facebook、Microsoft之类互联网公司不同,其核心是一家制造公司。但不管马斯克和特朗普有多少共性,他目前卖的电动车,是受益于巴黎协定以及美国一系列对洁净能源的鼓励政策的。因此,当特朗普宣布退出巴黎协定,马斯克立刻愤而宣布退出总统经济顾问委员会。
  不少人认为全球变暖是个骗局,而特朗普更是“幽默”地宣称这概念是被人杜撰出来试图击垮美国的。但传统重工业在征服自然中引发的一系列污染和能耗等问题却不可否认。在漫长的工业化过程中,那些逐步扩张的都市以及都市中壮大的中产阶级在初级物质满足后,开始更加追求生活质量和个人权益,对未来有了更长久的规划,从而促进了环保主义和消费者保护运动(Consumerism)等等的发展。一些逐利的企业只能搬去环境更宽松又没那么严苛的劳动法或工会约束的发展中国家。当那些国家的中产也在觉醒,也在日益“正确”,资本只能继续迁徙。
2017年6月1日,纽约,世界贸易中心一号大楼楼顶亮起绿色灯光,回应特朗普决定退出《巴黎协定》

  那么重回自然,环境保护主义以及消费者保护运动等政治正确又将把社会带向哪儿呢?美国的学者Jeffrey Berry曾把环保主义等称为“后物质主义”或者“新自由主义”,认为这些主义不再关心基本生存问题,而是开始关心生活质量。英国的左派社会学家Furedi则批判,这种对生活质量的日益关注,其实是与对经济平等的日益忽视和对穷人的日益淡漠相伴随的。譬如,当一些人因为害怕转基因潜在风险而要求全球停止转基因时,却不知道许多人在这地球上饿死,他们需要转基因技术提高产量才能获得食物。当后物质主义追求一种更高的生活质量,却无形中可能忽略甚至损害了那些连基本生活都得不到满足的人的权利。这是另一种政治正确的反新自由主义的观点。
  贫穷蓝领的风险和利益,与渴望退出巴黎协定的大资本家的风险与利益毕竟是两回事。哪怕如特朗普所求,以政治不正确为代价重振铁锈带,究竟利益会流向谁的口袋,而风险又要谁去承担,恐怕也是不容乐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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