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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9月5日上午,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举行的一次庭审上,成都市检察院以“集资诈骗罪、诈骗罪、合同诈骗罪”等三项罪名对黎安心和李玲提起公诉。公诉材料显示,在2000年11月至2006年5月期间,黎安心以公安厅副处长的身份为担保,以情妇李玲做泸州老窖酒生意为名,集资高达1029万元。除去已还的200余万元外,其余800多万元至今下落不明。
情妇:酒与爱情
2006年5月22日,黎安心与债权人约定的最后还款期限过去的第二天,二十几位债权人联名的告状信放到四川省公安厅厅长办公桌上。一个月后,黎安心与情妇李玲在泸州被捕。
几乎所有认识黎安心的人都说,结识李玲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转折点。此前,黎安心有一个在外人看来“幸福美满”的家庭——妻子是四川大学教授,两个儿子都定居国外。黎本人的仕途也可谓一帆风顺,从四川大学毕业后进省公安厅,40多岁就升任文保处副处长,后调至国保支队任正处级侦察员。
1992年,负责公安厅下属酒店管理的黎安心,通过他人介绍认识了正在做泸州老窖代理生意的李玲。两人交往日渐频繁,从1997年始,黎安心跟一些比较亲密的朋友吃饭时,常酒过三巡后感慨,“活了大半辈子,终于找到了真爱,那就是李玲”。而对于外围圈子的一般朋友,李玲干脆以黎夫人的身份出现。
黎的一位朋友记得,在1998年一次饭局上,黎当着众人的面打电话叫来李玲,李一进门就提高嗓门喊:“老公啊,你还不回去,我给你炖的鸽子汤都快凉了。”令在场人愕然。
熟悉黎安心的人都知道,每次吃饭,黎安心都爱说“真爱”的生意有多大,“泸州老窖四川总代理,一年几千万元的酒,主要卖给各大军区,她跟酒厂和部队上的领导都很熟”。黎的朋友杨建还记得,有一次,黎安心就在饭局上说,李玲刚给他买了一辆帕萨特,“他喜欢这种众人羡慕的感觉”。
两人嗜酒如命出了名。黎安心自称“酒圣”,称李玲为“酒仙”,“晚上没事在家看电视,就着花生米,喝两斤多白酒是常事”。黎安心还给李玲封了一个名号——“酒城一姐”,“她是泸州第一个穿高跟鞋的女人,第一个烫头发的女人”。
1999年,已经52岁的黎安心决定离婚,杨建回忆,离婚前后是黎安心最痛苦的一段时光。离婚前,在黎父寿宴上,黎安心被姑姑训斥得当场痛哭流涕。黎家兄妹5人,黎安心是老大,能从安岳农村一步步走到公安厅副处长的位子上,自然是全家人的骄傲。黎安心的妹妹黎安华告诉记者,黎家不能接受李玲,“她文化水平不高,在酒桌上说翻脸就翻脸,显得很没素质”。但当时黎安心给家人扔下了狠话:“我为黎家感到耻辱,你们连李玲都接受不了。这个女人我爱定了,我宁愿为她哭,为她死。你们要是不同意,就把我开出家谱。”
借款:恩威并用
2000年,离婚后的黎安心开始与李玲同居。黎安心喜欢参加饭局,而李玲出色的交往能力也往往让她成为饭局的焦点人物。渐渐地,朋友们开始相信,黎安心有个“很能干”的“老婆”,“生意做得大,很有钱”。
2000年11月22日下午,黎安心在办公室给朋友左英打了个电话,“他说李玲有一批酒,部队上要得急,先借几万块钱用用,两个月后还钱”。24日晚上,左英把5.5万元现金送到黎安心家中,黎当即用四川省公安厅用笺开具了借款协议书。协议上承诺“每月支付利息3500元,作为左英的收益”。
黎安心疯狂借款的道路由此开启。据检察院提供的公诉材料显示,在1029万余元借款中,左英所涉金额就高达680多万元。其中,640多万元来自于左英的亲友。
第一笔钱借出后,黎安心的表现让左英比较放心。虽然没有按时归还本金,但及时把3500元利息交到了左英手上,还拍着胸脯向她保证,“大哥是高级警官,怎么会骗人?放心吧”。此后,黎安心向左英的借款一发不可收拾,每当左英疑虑时,黎总会以身份许诺担保,甚至还把自己的警官证复印给左英。
后来,黎安心慢慢结识了很多左英的朋友,有过接触以后,黎安心就直接向左英的朋友借。许多时候,黎安心会保证,“光左大姐就借给我几十万元,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黎安心和李玲的借钱本领让很多债权人都“啧啧称叹”。左英的儿子石刚碍于母亲的情面借给黎安心第一笔钱后,黎安心便在饭桌上认识了石刚的妻子。此后,黎安心绕过石刚,直接向他妻子借钱,而且还把她的亲友都借了个遍,总共十几万元。这一切,石刚并不知情。李玲去理发店做头发,结识了理发店的老板邝某,很快就从他那里借来了十几万元。甚至给黎安心装修房子的赵某也未能幸免,他四处凑钱,前后共借给黎安心近40万元。
黎安心每次都许诺借款期限很短,利息很高,“有时候说用十几天,最长也不超过两个月,利息从5%到30%不等”。为了给债权人以安全感,黎安心将李玲售出的酒列成清单,详细标明进价、售价、数量及销往何处。在一份由债权人提供的售酒清单中,仅2004年4月和7月两个月,李玲共向长春、北京、兰州、沈阳、大连、湛江等地部队售出泸州老窖品牌白酒价值近700万元,利润高达98万余元。
鉴于黎安心长期不能按时归还本金,有些债权人产生顾虑,黎安心通常会使出他最后的招数——如果不能继续追加借款、加大投入,生意一旦失败,已经借出的钱也会打了水漂儿。慑于压力,债权人只好硬着头皮不断追加借款,“就像个无底洞,一旦掉进去,就会越陷越深”。一位债权人回忆。
有人卖了房子车子,有人甚至把朋友准备换肾的手术费拿来借给黎安心。除了向自己的弟弟、妹妹和儿子借钱数十万元之外,黎安心大部分借款来自于1999年后所结交的朋友和老乡。碍于情面,债权人之间并不相互谈论,谁也不清楚黎安心借了多少钱。直到案发,越来越多的债权人前来报案,大家才惊讶地发现,黎安心和李玲“紧紧凭借两张嘴和一个警官证,就借到了1000多万元”。即便如此,据很多债权人透露,仍然有一部分人在观望,“如果钱能追回来就报案,如果追不回来就算了,全当吃了哑巴亏”。
还债:黔驴技穷
2004年春节前,左英来到黎安心的办公室,问他:“大哥,你知道我有多少钱在你那里吗?”黎回答说不知道,左英说出了一个或许连黎安心都没想到的数字——本金加利息一共近900万元。
黎安心很快镇定下来,他说等糖酒交易会过后,“签下一个大单,光保证金就得800万元,还有五六百万元的流动资金,很快就还上了”。当时,黎安心与左英签订还款协议,承诺“15天之内还款100万元,3个月内再还100万元,到2004年5月之前全部还清”。
但直到2004年的5月过去了,还是没看到黎安心的一点还款,左英着急了。国庆节后,她到泸州找到黎安心,“当时他住在宾馆里,白天就声称去泸州老窖公司算账,我们跟踪发现,他的确是往老窖酒厂方向去的,但后来才知道,他根本没进去算什么账”。
虽然在2000年底到2003年底的3年,黎安心陆续向左英支付了200多万元,但真正到手的现金不过1/3,另外2/3又滚入本金,越滚越大。2004年5月份以后,黎安心停止还款,左英和很多债权人过起了“专业追债的日子”。左英回忆道,“两年内,我前后去泸州不下25次,每次只能住50元一晚的小旅店,有一次回到成都时候,身上只剩下10块钱”。
刚开始,黎安心以还没到账为由搪塞,久而久之,面对债权人的疑问,他道出了“实情”——“李玲做酒是通过老窖酒厂的领导私下进行,并没有正规公司,属于私开小金库。现在酒厂那边出现了问题,这笔钱要出来就得谨慎行动。”这也成为黎安心后来不断劝服债权人的挡箭牌,“如果告状,一旦公司查下来,所有钱就都出不来了”。黎安心说,“如果一旦告发,将会有大官落网”。
2004年国庆前夕,为了“顺利、安全地把钱转出来”,李玲在成都注册了鑫窖酒业公司。但事后,成都市工商局的资料显示,连续两年,这家公司的税务申报都是零,并没有资金往来。因此,围绕李玲是否真的用借来的钱从事酒生意,也就成了9月5日庭审上的一个辩论焦点。据检察院的公诉材料显示,除去有据可查的不足30万元的酒生意外,并不能证明李玲用千余万元经营白酒。至于泸州老窖四川代理商的头衔,更是子虚乌有。一个有讽刺意味的细节是,李玲在2001年告诉债权人,她是通过泸州老窖销售公司一位于姓副总进酒,但据调查,这位于副总早在2000年就已经去世了。
被捕入狱后的黎安心与李玲并没有交代其余800多万元借款的去处。相反,李玲还说服了两位即将出狱的狱友唐某与吴某,让她们出去后捎话给债权人,“你们谁要告我,就别想拿钱了”。
9月5日的庭审到下午16点接近尾声,黎安心在最后的法庭陈述中语出惊人:“我相信李玲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她很有本事,我希望公安部门能把这个案子当成一个惊天大案来彻查。”但已经“众叛亲离”的黎安心连委托家人请律师的愿望都没能实现,他一遍遍高声质问法官:“我已经把钱给了儿子,为什么不给我请律师?”
(摘自《三联生活周刊》2007年第3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