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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超和陳光年龄相仿,开始脱发的时间也接近。班超2014年时经亲戚提醒,意识到了脱发的问题。而陈光2012年前后开始掉发,到2014年,脱发已经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焦虑。
他们性格全然相反,班超性格内敛,讲话总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偶尔露出点颓废的幽默。而陈光干脆利落,乐于发表自己的看法。做完植发手术后,他们走向了不同的结局。一方面,植发需要谨慎决定,选对医院,另一方面,植发也需要心理预期管理。
手术
整台手术持续了十个小时,远远超出了班超的预期。医生先是打了麻药,药劲还没到,便开始注射生理盐水使头皮膨胀、松软,接着提取毛囊。注射针在后脑勺进进出出,两三秒一下,你可以想象一台缝纫机在你的脑袋上运作。“我忍受了大概十几分钟还是半个小时的凌迟感,好几次我实在忍不住了,就想说直接不做算了。”班超说。
先后有五六个医生参与了班超的手术,取毛囊、种毛囊都是不同的医生。医生提取出毛囊后,需要护士来进行分离培育,医生再进行打孔重塑,最后由护士进行种植。取毛囊是技术含量最高的一环,越是高超的医生,越能保证取出的毛囊不受损。种植毛囊相对比较容易,医院都会派临床经验较少的来操作。十个小时实在漫长,医生们达成了默契,彼此不说话,只剩下从音响中传出的音乐在手术室里回荡。
参与手术的医护人数是班超后来才想起来的,植发机构没有告诉他哪几位医生帮他完成了手术。植发和割双眼皮、隆鼻子那些整形项目不一样,植发靠团队,没听过植发名医这一说法,而割双眼皮,医生是质量的保证,也是患者做选择时最重要的考量标准。
术前,班超跟医生讨论植发手术方案,他告诉医生,自己额角太高,要在额角那里多植一些,还有发际线要前移0.5公分。这都是他照镜子时看得见的地方,真正的大难题在他的头顶,几乎全掉光了。
医生结合他的脱发程度,给出方案,一共要做4500个单位毛囊。正常情况下,一平方厘米头皮上大概有80-140个毛囊,4500个单位意味约32-56平方厘米。这超过了班超对于自己头发的设想,他以为做3000-3500个单位就足够。但在植多少单位这件事上,他说了不算。他现场缴手术费,两万块现金不够,微信又刷了几千。
国内植发手术的收费方式分两种,一种是按种植毛囊的单位,另一种则按脱发面积,种植一个单位的毛囊价格在10元~ 30元之间,按技术难度分,采用的针头越小,价格也就越高。一名植发者将种植毛囊比作种地:“将种子取出后,然后翻土挖坑,种进种子,再填好坑。”翻土刨坑需要用种植笔在头皮表面扎一针,将管中的毛囊推送进头皮,抑或是用镊子将毛囊种进去。器械直径越小意味着造成的创伤越小,但也意味着更高的毛囊损伤率和更小的容错率,并且增加取发时间。
等麻醉剂的药效到达时,痛感减轻了,恶心的感觉又反复袭来。在手术椅上被来回翻转,一会儿头朝上,面对刺眼的无影灯,一会儿头朝下,脸紧贴座椅。他说那是他人生最艰难的十个小时。最后离开手术椅前,护士给他满是血痂的脑袋拍了张照。
班超说,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很多次掀桌子走人的画面。等麻醉剂的药效到达时,痛感减轻了,恶心的感觉又反复袭来。在手术椅上被来回翻转,一会儿头朝上,面对刺眼的无影灯,一会儿头朝下,脸紧贴座椅。他说那是他人生最艰难的十个小时。最后离开手术椅前,护士给他满是血痂的脑袋拍了张照。照片上他能看到毛囊变多了,尽管它们上面还附着血迹。
班超说,走下手术台时,他真的很开心,很期待植发的效果。半小时后他就出院了,他说,走出去的时候感觉身体很轻盈。之后的几个月他就呆在哥哥家静养,植发医生要求他来医院洗发、做护理,他都照做了。
植发热
几乎每个脱发者都有一个惊醒的时刻,或许是某天照镜子时,或许是洗澡时缠绕在一起的头发堵住了下水道。班超第一次看到自己头顶的样子是在他24岁那年。当时,他正坐在自己的服装档口前,低着头,表姐拿手机在他的头顶拍了张照片:“你头发怎么成这样了?”他一看,发旋处三枚硬币大小的区域有些稀疏。但那不足以让他惊惶,之后的一两年,他没采取措施来保卫头发。外出可以戴帽子,周围的朋友都忙于生计,没人关心他的头发是否体面,家里人也从未在他耳边嘟囔。对他这种职业的人来说,头发无伤大雅。
班超在广州“十三行”有一家服装店铺,2014年,他开始脱发那一年,他已经做了两年销售,业余时间帮亲戚运营服装网站,晚上十二点休息是常态。他的家族中没有脱发的先例。他生性喜“宅”,出门的频率是两天一次,只不过脱发让他更宅了,有时候一周不出去都行。
“我一直照镜子,只看我前面(的头发)还可以,医院开的米诺地尔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用,没有很害怕。”班超说。
真正让班超惊醒的是植发医生。2019年11月,班超在手机上刷到倍生的广告,“早上植发下午上班”的口号打动了他。来到广州倍生植发医院,医生一看,告诉他,他的脱发已经很严重了。医生拿手机在他头顶拍了张照片,这是他第二次通过照片直视自己的头顶:中间区域全空了,五年的岁月都显现在头发上了,班超感到难以置信。
有统计结果显示,在中国,约有2亿人受脱发问题困扰,平均每6个中国人中就有一人脱发。开始关注脱发问题以后,我总不自觉地在地铁里搜寻,我惊讶地发现,车厢里环视一圈,总能找到一个头发岌岌可危的男性。 根据卫健委调查数据,2019年,我国脱发人数超过2.5亿,平均每6人中就有1人脱发,其中男性约1.63亿,女性约0.88亿。脱发人群中,30岁前脱发的比例高达84%,比上一代人的脫发年龄提前了20年,呈现明显的低龄化。
现在由于BBS的没落,脱发论坛的流量已经远不如前,但徐峰仍旧认为脱发者需要科学的知识和交流。“网站算是他们自己的一个后花园,能跟大家讲自己内心的一些东西,很多脱发的人其实内心是很自卑的。”
有专家分析,遗传因素、精神压力和饮食习惯是导致脱发的三大重要原因。“脱发”似乎成为了一种新的现代病,但我们对于它的认识渠道却极为有限。只有短视频app、地铁广告牌上的植发广告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你的头发问题。在知乎、微博上搜索“脱发”,答案区都是植发机构的营销人员。
植发机构的营销话术往往容易放大脱发的严重性和植发的作用。“一般像雄性脱发,应该先用药物治疗,一年以上无效,再考虑植发手术,但现在不一样,现在全部都是跳过药物直接去吃。”徐峰说,“其实我们这个行业现在都是有点畸形,(大家)认为植发就是万能的。植发就是脱发的首选。”
在多方推动下,植发市场越来越火热。2018年我国植发行业市场规模就突破了120亿元,而据专业机构调研预测,到2025年国内的植发市场将达到400多亿。曾经,脱发药物的广告大都有种私密感,它们只出现在一些小城市的地面频道或卫视的凌晨档,抑或是街边一隅。再看现在植发广告的展示场景:互联网大楼的电梯间,快手抖音的开屏广告。就连植发广告也在进化,早些年植发机构喜欢用穿格子衫、不修边幅的程序员作为广告主人公,为此不少人在网上控诉这是对程序员的“污名化”。而现在,广告图上的主人公大都换成了身着精致西装,事业有成的精英男士,植发不再是解决脱发,而是“根植完美”(某植发机构广告语)。
植发从一种治疗方法变成了一种医美项目。医院的科室设置直观地体现了这种变化。以前治疗脱发,患者要到皮肤科挂号,而现在多数综合性医院都成立了毛发科,像中国医学院整形外科医院(北京八大处医院)、北京大学第三医院这些以整形见长的医院都设立了毛发移植中心。
徐峰是国内第一家脱发论坛——“好头发网”的创始人,是国内最早科普脱发和植发的博主之一。2008年,他创办网站之前,国内有关脱发的文献资料很有限,他便开始搬运国外的脱发文献。据徐峰说,2013年以前,网站流量最高时,有几万脱发的用户在里面活跃。
而现在由于BBS的没落,脱发论坛的流量已经远不如前,但徐峰仍旧认为脱发者需要科学的知识和交流。“网站算是他们自己的一个后花园,能跟大家讲自己内心的一些东西,很多脱发的人其实内心是很自卑的。”
徐峰怀念当年论坛上的那种氛围,发友们会组织线下见面会,大家也乐于分享经验,经常会在论坛上发连续更新的帖子。论坛当时有个宗旨,“秃则独善其身,密则兼济身边”。而现在愿意交流和分享的人越来越少了。大多数脱发者们只能依赖植发机构。发友交流会、脱发知识讲座、爱发护发公益组织,还在活跃的相关活动都是植发机构组织的。“以前我们会鼓励大家去植发,因为那时候大家对新技术的接受度低。而现在植发太热了,我们会给它降降火,建议大家更多通过药物解决。”
真实的烦恼
陈光一天洗两次头,中午一次,晚上一次,可这还不够,他仍旧感觉头上的油会渗进他头皮的肌肤。洗完头,水面被掉落的头发覆满了,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脱发问题已经相当严峻了。那是2014年,他26岁,整日忙碌于家族工厂的事业,应付生意伙伴。他的头顶越来越接近M形,额角、发际线都在变高。后来医生告诉他,他所患的叫做“弥散型脱发”——“就是那种掉得稀稀拉拉的,残存在上面的也是又稀又黄的,你再不管它就要退化。”陈光说。
以前他经常熬夜,不到凌晨一两点是决计不睡的,有时候玩手机、看电视,有时候出去跟朋友吃烧烤。脱发让他看到了身体亮起的警示灯,十二点之前绝对就躺在床上了。
大学毕业前,头发对陈光来说是一种荣誉。那时他还是个体魄健壮的大学生,出门前总要拿梳子将头发梳得平平整整。他去理发店,理发师夸他头发厚实,每次修剪都要打薄一层。他一度以为父辈祖辈脱发的魔咒在他这一代得到了破除,他可以战胜强大的家族基因。
基因的力量在他26岁那年显现了出来。生姜洗发水,霸王防脱液、维生素,市面上常见的方法他都用过,都没有抑制住头发的退化。他后来听人说芝麻或许有用,他便死马当成活马医。炒熟的芝麻,满满抓起一把,再拣几颗黑豆,一并塞进嘴里,每天都是如此。吃了一段时间,“头发丝好像是乌黑了点,但脱发没变化,体重还吃上来了。”他语气委屈,也是自我调侃。他的体重从一百六长到了一百八,离人们口中“中年油腻男子”的形象更近了一步。
跟朋友一起吃饭,在饭桌上,倘若有人盯着他的头发看,他便感到害怕,话也懒得说了。倘若有人调侃他的头发,表面上他笑笑了事,心里还是会对开玩笑的人有所忌惮。他最在意的是妻子对他头发的看法,担心自己站在妻子旁边,像是“包养了她”。
尝试了很多办法都不行,他便从老家专程坐车去南京皮肤病研究所看诊。医生跟他解释脱发的原理,给他开了药,补血生发胶囊和二硫化硒洗剂。像他这种“脂溢性脱发”其实是由于青春期以后的男性体内会产生大量雄性荷尔蒙,经由毛囊的的某种还原酶,荷尔蒙会转换成DHT(双氢睾酮),于是,毛囊开始萎缩退化,导致掉发。
“脱发其实是一种皮肤科的病,要么你用药物治疗,要么你用手术治疗。它也是个慢性病,跟高血压糖尿病是类似的,就是你需要持续地去管理它,说的不好听点,需要你终身去管理。”徐峰解释说。 从医院回来以后,陈光更为主动地寻求治疗。非那雄胺给了他新的希望,这是一种用于治疗前列腺增生的药物,但在临床使用中,它被很多脱发者用来抑制和减缓脱发。服用五个月后,他黄色、软塌塌的毛发一点点地变黑了。可一旦停药,头发就像抽干了水的禾苗,枯了、瘪了。最后摆在陈光面前的只剩下两条路,要么与脱发和解,要么植发。
我在中德毛发移植整形医院见到了院长徐霞,与近几年迅速扩张的大麦、雍禾这种连锁植发机构相比,中德毛发移植整形医院显得更加神秘低调一些。医院接近西五环八宝山,在海淀区与石景山区交界的地方。医院大厅的电视机上循环播放着徐霞参与CCTV健康节目录制的视频。
徐霞烫一头时尚的卷发,脸上化了淡妆,约莫50岁,但显然是经常在做保养。她端坐在办公室的一张茶色长办公桌后,给人一种庄重感。她年轻时在德国留学,当时是一名眼部整形医生。在德国的医院实习时,她得知了植发技术的存在。经过一段时间学习,1997年她回国后,到北京铁路总医院组建了毛发移植科室,这是国内最早的毛发移植中心之一。
那时候,没几个人知道植发手术,更遑论愿意尝试的人了。徐霞記得,医院的第一个植发者就是一名协和医院的医生。那时只有行内人才敢做出这种尝试。从业二十年来,她相信植发能让人重拾自信,乃至改变人的事业和生活。她也相信头发关乎人的欲望。“你知道人的贪婪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觉得有止境吗?50岁的人,你认为他年龄大了,他自己还觉得自己正当盛年。如果一个人50岁看上去40岁,他会(觉得自己)还有升迁的可能。一个亿万富翁他再有钱,他也希望自己看上去完美吧!”
脱发者们决定植发的理由有很多,比如一个秘书,因为秃头,显老,像50岁,他跟领导走一起,好几次被误认为是领导,为此决意要通过植发来减龄;还有一个演员,出演的角色一直是英俊小生,因为发际线上移接不到戏了,到医院跟徐霞说,如果植发不成功,他就要改行;还有一个中年男人,结婚不久后开始脱发,为此妻子开始跟他闹离婚,男人专程跑来北京做手术。徐霞告诉我,求助他的人不少都是地方政府领导、演艺明星和公司高管,特别是那些中年人,都是被大众认为的成功人士。
实际上,人在任何年龄段都可能出现脱发,徐霞见过最小的脱发者三岁,最老的也有七十多的。只不过人过了中年,跟时间和解,跟不完美和解,跟生活的不如意和解了,丧失头发不再令他们不安。而绝大部分想要植发的已经不求完美,他们最大希冀不过是找回自己失去的那部分。一个脱发患者反复强调的,通常不是“我想有一头完美的头发”,而是“我以前头发很好的”。
一个人的斗争
班超从未想过植发还可能失败,他说,他以为植发就是小手术,“就跟男性割包皮一样”。植发让他开始独自面对自己的头发。隔三差五,他让侄子拿手机拍照给他。他不好意思问爸妈或是哥哥姐姐,头发对他是一种秘密。植发后几个月,他仍在脱发,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疑惑,植发究竟成功了没?
2020年,做完植发的第六个月,头顶没茂盛起来,班超无法再以“正常脱落期”来安慰自己。他的希望落空了,他回不到曾经有头发的时候,甚至回不到植发前。以前他戴帽子能掩一掩,植发后,医生建议他别戴,有助于头发长出。他也不敢剪短发了,露出后脑勺的红点,别人更容易知道他植发了。更糟糕的是,他学会了自拍,以前拿后置摄像头,他拍不到头顶,改用前置摄像头以后,他每天观察头发。他不再能无视头顶稀疏的区域和脑袋后面红色的疤痕。
他预备起诉广州倍生植发医院,为了起诉,大冬天的,他将刚长起的头发全剃了。他要向审判员说明,自己的头发跟植发前相比,几乎没有变化。类似的状况在徐峰的脱发论坛上也不少见。前些年总有发友植完发把自己的照片发在论坛上问:“我这植发成功了吗?”然后有发友在下面跟帖回复。无形中,论坛起到了第三方的作用。
徐峰印象特别深刻,有一个西安的厨师,花了三万块做了植发,植完效果不满意,觉得受了骗。医院找到徐峰,徐峰组织了一个“植发法庭”,从全国各地找来三十位发友,在北京现场“观看”厨师的头发。十个人里九个认为植成功了,大家跟厨师说,要能植出他这效果,自己得开心死了。厨师没话说了,只好回了西安。那厨师是个胖子,攒了很久的钱做了植发。植发原因徐峰没问,他只是推测,头发对那厨师的意义一定不一般。
起诉失败了,没有任何客观证据能证明医院有欺诈嫌疑。除了植发者自己,似乎没人能判断植发效果,医院许诺他们将会保证毛囊成活率在95%,但压根没有机构能测量成活率。要让班超自己来判断,他认为,头上的头发是多了点,但远远不够4500个单位。
班超给我看了他在植发第十个月拍摄的照片,不同强度的灯光下,效果差别很大。一张对比图上,植发后,他发际线工整了一些,发量也显得均匀了,但头顶的头发还是像只鸟窝,一茬一茬地搭在一起。
这似乎成了一场只属于班超的心理战。断定自己植发失败后,班超提高了用药量,他从非那雄胺改吃度他雄胺,度他雄胺也是一种治疗脱发的药物,在日本韩国很常见,但在我国,并没有被批准来治疗脱发。发友们临床使用后发现它的副作用要甚于非那雄胺,药效也更强一些。
班超很早就知道度他雄胺,但始终不敢用,起诉失败后,愤怒和不甘让他迈出了这一步。药的副作用在他身上很明显,药会影响性欲,“每天早上醒来,四大皆空。”
脱发以来,班超没谈过女朋友,也不愿意参加相亲,“好像对这方面不怎么感兴趣,免得耽误别人。”植发似乎让他失去的更多了,有植发的发友问他如何维权,他回对方:“你最好和那边谈,通过医疗纠纷调解委员会或者其他的机构,不要给自己惹麻烦了。” 尽管他选择了跟医院斗到底,他在豆瓣、知乎、好头发网,所有你能想得到的网站写下自己植发失败的经历,控诉医院的虚假宣传。
班超今年31岁,今年是他与脱发斗争的第七年。他感叹,这几年来,自己的生活一直平静如水,起伏波动都与头发丝有关。植发曾点燃起他的希望,但最终,他还是得从头来过,到了一个阶段还是要和解,接受失去的东西已经失去。
“该走的你也挽留不住”
今年,陈光看到朋友植发的效果后,才最终下定决心去植发。植发前他花两天时间,挨个去本地的四家植发机构做咨询,功课极尽周全。
陈光对各家机构的优劣和技术都了如指掌。他向我挨个分析,某连锁机构,牌子正,门店多,但“扩张太快,医疗团队就跟不上”。另一家有点国企背景,资金比较足,店面装修比其他家好,但收费项目多,套路深。再三比較下,他还是选了朋友做的那家。
植发机构为了吸引顾客,打出“微创、无痕”的技术标语。对此,陈光会意一笑,他清楚地意识到,在实际操作过程中,微创只是用更细的针来提取毛囊,而植发时本就需要根据粗细程度调整针孔大小。至于无痕,也不可能不留一点痕迹。
对植发效果,他也做出了最坏的设想。“我植上去的肯定不会掉,最坏也就是我原来的头发如果又萎缩又掉了,那我就把后脑勺的头发往前延伸,甚至把后面的头发全部搬到头顶上去,后面干脆不要了。先保证前面(有头发),后面可以去纹发。”
他为自己的头发准备了十万,各个项目都要最贵的。但他也精于计算手术的每一环节,从不稀里糊涂。手术做到一半,他特意去数毛囊的数量是不是他要的三千五百根。医生给他看培养皿,纱布包着头发,一撮有十根,一共三百五十撮,数量没问题,他才放心躺回手术椅。
手术结束后,陈光每天都照镜子,拍视频,确定今天有没有冒出新的头发。他顶个光头,额头一圈显眼的分界线,头发与额头看着界限分明,为了能更清晰地掌握头发异动,他甚至会换个拍摄环境来看效果,今天如果是室内光线弱,明天就到室外的阳光下拍。
恢复期的头发不稳定,旧的掉落,新的长出。比头发更不稳定的是植发者的心态。陈光在小红书、抖音各大平台注册了账号,起名“光头植发记”,每天更新自己的头发生长状况。看到的发友找他询问,有的是也做了植发的,头发掉得厉害,头皮还发红,头发的一点儿小变化都让他们焦虑,甚至比植发前还要严重。陈光跟他们说,这是头发换茬,正常现象。
距离陈光植发结束已经70天,陈光仍在更新自己的植发视频日记。视频里,他说起自己脱发增多、头屑加剧时几乎不带任何情绪,他习惯了镜头对着自己的脑门,眼睛向上一瞥,食指在头顶来回画圈圈,脑袋上的散竖起头发看着不过是他的一个教具。
陈光植完发的第二个月,头发也跟着掉,陈光父亲着急,打电话问他:“你是不是被人家骗了,我早跟你说了,我们这个是家族遗传,没得救的。”陈光反过来宽慰父亲:“它是脱落期,脱掉之后慢慢再长出来。不要着急,不是掉了就没了。”陈光还每天给父亲发照片和视频,给他看自己头顶上冒出来的发根。
头发让陈光一点点恢复了自信,他进商场,给自己买两三千一件的衣服。“贵一点无所谓。要穿出感觉来。我以前是个秃头,上网买个一两百的也无所谓,那时候就算破罐破摔了。你说我要穿得太好,给人家笑,人家心想,(这人)穿得挺好,头发没了。”
陈光对头发已经坦然。他拿自己的头顶跟别人的对比,心想,其实效果还不错。他的照片上,虽然植发的部分仍旧比不了两侧的头发密。但额头的M字母已经不见了,发际线变得规整。“我感觉我掉了可能有35%左右,但是大部分都还在,按理说我现在应该是脱得最严重的时候了,(最严重)也就这个样子,所以我还蛮幸运的。”
距离陈光植发结束已经70天,陈光仍在更新自己的植发视频日记。视频里,他说起自己脱发增多、头屑加剧时几乎不带任何情绪,他习惯了镜头对着自己的脑门,眼睛向上一瞥,食指在头顶来回画圈圈,脑袋上散竖起的头发看着不过是他的一个教具。植发第37天时,他从医院复诊回来,却发现头发脱落得厉害。视频里,他保持着一贯平稳的语气说:“大家好,昨天护理一顿操作该掉的头发都掉得差不多了,现在稀疏了不少,但是就像谈恋爱一样,该走的你也挽留不住,我们还是期待新的长出来吧。”(应采访对象要求,班超、陈光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