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我毕业分配到一所乡村小学任教。那时的我，刚参加工作，年轻气盛，不但要求自己样样争先，就是对自己的学生也是如此。开学第一天，我就对全班同学响亮地喊出“事事争第一”的口号，要求他们无论大事小事一律不准落后，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将这口号落到实处。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让自己的班成为全年级最出色的班，让所有人都对我这个刚参加工作的黄毛丫头刮目相看。事实证明，我的努力没有白费。一学期下来，我们班各项工作井然有序，被评为校“文明班集体”。尤其让我得意的是我们班那一群集体荣誉感极强、和我一样争强好胜的班干部，在他们的协助下，班级管理让我省了不少心。看到自己的付出有如此收获，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和得意。
　　正当我沉浸在收获的喜悦里，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快放学了，随着一声“报告 ”，班长小逄怒气冲冲地拽着泪水涟涟的小崔走进了办公室。“老师，小崔这已经是第三次因为迟到给班里扣分了，太不像话啦……”也难怪班长生气，在我们这个“文明班集体”里，他的确是一个极不和谐的音符：学习成绩差；作业不完成；不讲卫生……因此，他经常在学校的百分竞赛中给班级抹黑。本学期在我的“高压”政策下已经大有好转，现在竟然连续几次迟到，前两次我还劝同学们原谅他，给他改过的机会。可这次，听着班长愤怒的话语，看着小崔浑身脏兮兮的样子，我气不打一处来，既不听小崔的解释，也不顾他哀求的目光，拉着他就往他家里走。
　　或许我的愤怒把孩子震住了，一直百般阻挠我家访的他竟木然地领着我往家走。走了很久，终于到了。一个空空的大院和几间矮矮的老房子与左邻右舍高大的大瓦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屋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怪不得小崔一直拒绝我的家访。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的小崔的妈妈和满屋的草药味让我意识到：她病得不轻。可余怒未消的我心里一直盘算着如何“兴师问罪”，尽情地数落着自己对小崔及家长的不满。当我气势汹汹地说到“你们这个孩子，我是没法治了……”我看到小崔的妈妈哭了，没有声音，只有泪珠簌簌地落……那绝望而忧伤的眼泪让我心酸。或许，我尖刻的言辞已经深深地刺伤了一个望子成龙的母亲的心。但不懂事的我竟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只见小崔的爸爸涨红着脸，脖子上青筋暴起，像老鹰叼小鸡一样把孩子拎到我跟前，“快跟老师道歉……”爸爸大声喝道。小崔头埋得很低，一声不吭。“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我的心猛地打了一个冷颤，目光落在小崔的脸上：天哪，孩子的眼里没有一丝泪水，先前的恐惧和不安顿时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倔强与不屑。我呆住了……
　　我仓惶地逃离了那个破落的庭院，我隐隐地感觉到，我肯定做错了。我不由分说的强行家访，一定剥落了孩子残存的一丝掺杂着自卑的自尊；而爸爸的一记耳光，则等于是在这颗脆弱的心上扎了一针。我仿佛看到孩子的心在滴血。我开始后悔自己的鲁莽，如果我耐心听孩子一句解释，如果我多了解了解孩子的情况，多站在孩子的角度考虑一下，如果……结果肯定不会是这样的。接下来的日子可想而知，我想挽回一点什么，可面对小崔满脸的倔强与不屑，我“落荒而逃”了……
　　 一晃10年过去了，如今的我早已离开了那里，并且结婚生子。岁月的磨砺，生活的历练，尤其是对儿子那份浓得化不开的母爱，让我变了。我再也不是那个争强好胜的黄毛丫头。儿子的喜怒哀乐主宰着我的喜怒哀乐。我时常想起那个桀骜不驯的小男孩和他生病的妈妈。孩子，你受伤的心痊愈了吗?妈妈的病好些了吗？你能原谅老师当年莽撞的举动吗?我无从知晓。可是因我的年轻莽撞、虚荣好胜而悔恨的心情却随着岁月的沉淀越积越深，不时跳出来直视我的灵魂，提醒我该怎样教育孩子。10来，这份愧疚成了一种鞭策，一种动力，从此在孩子面前我再也不敢懈怠。
　　
　　(作者单位：山东胶南市人民路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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