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红领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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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四十年了!四十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也足以改变一下世界。时间真的快如闪电。爱军常常想。此刻,站在自己位于十八层的住宅的阳台上,俯瞰远处的迷离山影,近处的细碎街景,车流、灯光、行人,一幅城市繁华的景象,营造出一种生命丰饶而富有意义的氛围。爱军总是会怀想,怀想那一个场景。
  四十年前,爱军只有五岁。五岁的爱军不叫爱军,叫什么来着,爱军已经记不起来了。但爱军记得那一幕,那一幕让他难以忘怀,甚至是刻骨铭心。
  五岁的爱军是一个可爱的小男孩。那天太阳像一个美丽的大红气球,亮亮地挂在天宇上。爱军如一只跟屁虫,吵着要跟母亲上街,不紧不慢地跟在母亲的身后,一边走,一边用圆溜溜的眼睛打量着身边热闹的世界。
  有些事情好像是一种约定。当爱军跟着母亲走到一段上坡的街道时,爱军看到大街的对面,一个撑着葫芦串的小贩在吆喝着:“冰糖葫芦,香甜的冰糖葫芦。”那声音就如这冰糖一样甜美。
  爱军立马被这诱人的吆喝声吸引住了。冰糖葫芦,可是爱军的最爱哟。此刻我们可以想象到爱军的口水已经盈满了嘴,爱军的眼睛已经被直勾勾地牵着去了马路对面了。
  “妈妈,妈妈,我要冰糖葫芦。”爱军对着母亲喊,又用小小的手拉扯了几下母亲的衣角。此时,母亲正在与一个卖日用品的小摊贩讨价还价。母亲看中了一对漂亮的枕巾,家里的枕巾早就陈旧了,应该换条新的了,小男孩的父亲也说过好几回了。母亲的全神贯注,让她似乎没有听到小男孩的喊叫,也许是无心理睬爱军的要求。因为在母亲的心中,小男孩上街的要求很多,不是要玩具,就是要吃零食,于是干脆装着没有听见。
  爱军对母亲的装聋作哑也无计可施,爱军不像其他的小孩子,一旦自己的要求没有达到时就会用哭作为武器,爱军无声地用眼直直地盯着大街对面的冰糖葫芦。
  突然,爱军离开母亲,独自走向对面的冰糖葫芦,口中喃喃自语:“我要冰糖葫芦……”
  大街上行人或快或慢地行走,脸上表情各异,高兴的、抑郁的、平静的,在大街上各自演绎着自己的生活。那时车辆远远没有现在街上的拥挤,多的是拖货的卡车。
  此刻,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小男孩单独横穿马路,包括他的母亲。
  当这个小男孩缓缓走到马路的中间时,从坡上开过来一辆解放牌大货车。或许是小孩子太小,或许是司机的注意力分散,没有看到小男孩。大货车没有半点减速的迹象,从坡上往坡下笔直地冲来。
  小男孩突然站在马路中间不动了,眼睛直直地望着迎面而来的大货车,好像是在动物园里观看一只狮子,全然没有意识到半点危险。
  此时,路边有人发现了站在路中间的小男孩——爱军,有人惊叫:“不好,要出事了!”时间一秒一秒过去,眼看车就无情地蹍过去。
  爱军的母亲也看到了自己的孩子,惊恐地大声叫喊着孩子的名字。也许是过于惊恐,母亲的双腿竟然跨不开半步。
  说时迟,那时快,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男人,迅疾地冲到路中间,一把将孩子抱在怀中,就地一个翻滚,滚到马路旁边。
  大货车几乎是擦着男人的背脊疾驰而过。人群中爆出一阵惊呼,接着就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男人站起来,将紧抱在怀中的小男孩放下来,又摸了摸小男孩的头。
  母亲已匆匆跑过来,一把抱住小男孩。紧接着,母亲对着小男孩的屁股狠狠地打了几巴掌,嘴里骂道:“叫你乱跑,叫你乱跑!小冤家,吓死我了。”
  小男孩张开嘴,“哇”地哭了起来。
  当母亲从惊恐中醒过神来,准备对救人者说声“谢谢”时,却发现人不见了。围观的人说,是一名解放军救了你的孩子哩!
  母亲四处张望,远远地看到一名解放军魁梧的身影。背影有些蹒跚,显然是刚才的施救行为让他负了一点小伤,而且应该是脚扭伤了。
  在母亲的对面,是一所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学院。
  2
  第二天下午,小男孩的母亲和父亲来到解放军陆军学院,感谢救命恩人,母亲连夜绣了一面锦旗,又买了五十个鸡蛋。那时,这是最好的礼物了。父亲提着鸡蛋,走在前面。母亲一手拿着锦旗,一手牵着小男孩,七弯八拐地来到了陆军学院校办公室。
  校方接待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军人,穿着一身绿军装,军帽挂在靠窗的墙壁上,鲜艳的红五星格外闪亮。小孩子眼尖,爱军一眼就看到了衣领上红领章。爱军拉着父亲的衣襟,指着红领章,嘴里咕噜着什么,却没有表述清楚。
  父亲明白爱军的意思,打断爱军的话,紧握住爱军的小手。
  母亲把昨天发生的一切向校方作了简单的介绍。母亲明显还沉浸在昨天激动的心情中,语言有些颤抖,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丰富。还没有说完,母亲已是泪流满面了。
  中年军人听完母亲的介绍,表示一定帮忙打听。
  临走时,中年军人收下了锦旗,但鸡蛋表示不能收,说:“找到恩人后,你们再上门去感谢吧!”
  母亲走出学校大门,特意回过头来,深情地看了一眼。这一幕爱军恰好看在眼里了。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了,母亲没有接到军校的消息。母亲也曾经多次找到校方,均是说正在寻找,只要有消息一定告诉他们。一个月后,小男孩与母亲随着父亲乔迁到南方一个不大不小的城市。
  一年后,小男孩进入小学就读,母亲把小男孩改名叫爱军,意为热爱解放军。
  寻找救命恩人,成了爱军父母的一个心愿。
  3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是四十个春秋夏冬,周而复始,爱军已记不清解放军的面容了,但清楚地记得眼前的一对红领章。
  四十年,爱军读小学读中学读大学,参加工作走向社会,娶妻生子,爱军穿行在岁月里,一步一步地走着自己的人生,如今爱军已是一家公司的董事长,可谓是功成名就。曾经有一段时间,爱军渐渐淡忘了这件事,幸好母亲经常唠叨这件事。母亲寻找恩人的举动始终没有放弃,逢人就问,也到派出所去找,希望能得到恩人的消息,却总是无功而返。其实,母亲找恩人的举动,并不是想给恩人什么东西,而是希望在活着的时候,能亲口对他说声谢谢!这一声“谢谢”等了四十年却说不出来。   时间难道真的是一杯忘情水。母亲的唠叨,让爱军心中竟然有了一丝不满,不就是冲出来救了一个人么?爱军甚至觉得那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就好像伸手把倒在地上的油瓶扶起来,那么轻松简单。
  说实在话,真正让爱军坚定寻找恩人的,却是因自己的见义勇为。
  那一年爱军三十六岁,那时的爱军已是为人夫为人父了。民间有流传,男人三十六是一道坎,迈过去了会平安到六十岁。所以不少男人会在三十六岁搞一个小小的生日仪式,其意是冲喜、消灾避难。
  那一天正是仲秋之日。爱军与家人搞了一个小小的聚会后,陪同妻子和儿子来到公园游玩。天气正在转凉,公园里的人不是特别多,空气清新怡人。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在公园里游走,当刚走到公园里的人工湖,突然听到有人呼叫救命!爱军一看,是一个小男孩掉落在湖里。只见小孩子挣扎了几下,眼看要沉入湖底。
  爱军二话没说,“嗖”地一声跳入湖水。仲秋的水已有寒意了。
  其实爱军并不会游泳。一入水刚靠近小男孩,就被他一把搂住了脖子。爱军想把搂住自己的孩子的手扯开,谁知那手竟然像铁夹子一样,紧紧的。爱军试图站起来,朝岸边走,不料想湖水并不浅,凭爱军一米七五的个子还站不到底。而小孩子更像一砣生铁,不停地扑腾,坠着他下沉下沉。
  爱军几次努力均没有成功,而且接二连三呛了几口水,爱军感觉到呼吸越来越困难。爱军脑海里快速闪过:完了,完了……
  就在爱军感到绝望之时,忽然感觉有股力量把他向上拉,向上拉。爱军的头一露出水面,就连续呼吸了好几口气。这时爱军发现,水里有几个小伙子,拉的拉,拽的拽,托的托,三下五除二就把爱军和小男孩弄上了岸。
  爱军已经清醒了,可小男孩还在昏迷中。
  大家七手八脚地帮小男孩做人工呼吸。很快,小男孩吐出几口水,苏醒过来,哇哇大哭。
  爱军似乎看到了三十多年前的自己。
  爱军突然发现,救人竟然如此艰难。幸好,今天还有这么多的热心人,不然,其后果无法想象。
  妻子扶着他,满脸是泪。
  晚上,爱军一个人坐在自己的书房里,一遍遍地回想今天救人的场景。越想越是后怕,他似乎看到死神的影子。
  回想三十多年前,那个解放军冲向马路抱住他的一刹那,倘若速度慢了一点点,那么卷入车轮的惨景就不可避免。
  解放军的形象在爱军的心中“呼”地升腾起来。
  可一个这么伟大的人,自己竟然还不知道他是张三还是李四,对于他的相貌,爱军一无所知。
  这时,爱军也明白了母亲为何几十年来都挂念着这个人。
  爱军开始四处寻找恩人。爱军回到曾经生活的城市,可一打听,那所陆军学院早已撤销不复存在。寻人,刚开始就失去了线索。
  站在大街上,爱军仿佛觉得自己是大海里的一只小船,找不到航向。
  电视台、报社、电台,爱军的寻人启事别具一格,却没有找到丝毫线索。
  能想得到的办法全部用上了。
  4
  母亲的病,更加坚定他寻找恩人的决心,他不想让母亲带着一丝遗憾离开人世。父亲去世得早,父亲的笑,至今在他的梦中。
  母亲一生都在教育他——助人。母亲常对他说,你的命是别人给的,你一生都要回报他人。从小时候的一分钱捐助,到现在他事业有成、功成名就时,他的捐助最高一笔达到一百万元——那一年汶川大地震。
  他的义举让他收获了不少荣誉与光环。
  5
  爱军的寻找终于有了回音,那天他收到一封特殊的来信,是中央军委给他寄来的信件。
  信上说,关于你要寻找的那位解放军,其实就是中国千千万万解放军的缩影,每一个解放军在面对危险时,都会挺身而出。而你也是一名这样的军人,虽然你没有穿上军装,但是这么多年来,你的义举就如一名军人,是值得学习的。你要找的人其实就是你自己!
  (作者系湖南省岳阳市作协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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