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年前，陆伟华发现身患绝症的9岁女儿非亲生，男人的尊严让他义无反顾转身而去。然而，当女儿遭生母“遗弃”，生命的烛光在命运的风暴中摇摇欲坠，陆伟华放下耻辱选择了担当。漫长岁月，他用孤单卑微的身躯与命运抗争，只为拯救女儿。终于，在父亲沉甸甸的大爱里，女儿的生命猎猎拔节，成为美国一所知名大学的博士。2014年春，江苏如皋，一对特殊父女的命运悲欢，激荡、温暖着这座海边小城——

灾难压顶，悲愤父亲坠入命运深渊

　　“慢性粒细胞白血病！”字字如针，扎在陆伟华心上。他把诊断书狠狠捏成一团，蹲在地上抱头痛哭。17年前的这个画面，牢牢刻在陆伟华的记忆里。
　　那是1997年，读小学三年级的陆悦连续高烧，父亲陆伟华觉得情况不妙，便带女儿到南京鼓楼医院检查。几天后，陆伟华拿到了这个晴天霹雳般的结果。
　　陆伟华1961年出生在江苏如皋，镇江医学院毕业后分到如皋新姚医院内科。1987年，他与比自己小两岁的如皋市招待所会计南明香结婚，次年生下女儿悦悦。后来，南明香辞职开办了东方旅社。可做梦都想不到，白血病竟会找到女儿头上！于是，夫妻俩带着女儿来到南京鼓楼医院治疗。很快，悦悦的治疗方案出来了：一、化疗；二、干细胞移植，风险大，成功率高，但前提是要有配型成功的骨髓或造血干细胞。
　　南明香犹豫不决，陆伟华斩钉截铁：“移植！用我的骨髓！”可父女俩血型化验下来，医生傻眼了：悦悦的血型是O型，陆伟华AB型，血型不合！南明香说她来，结果她是B型！学医出身的陆伟华清楚，AB型与B型血夫妻不可能生出O型血孩子！面对丈夫的质问，南明香无奈说出实情：原来，与陆伟华结婚前，她曾与如皋黄酒厂供销科副科长唐道银相恋，得知唐有家室果断分手，并与暗恋自己的陆伟华闪婚。后唐道银约南明香最后温存一次，南明香心软没有拒绝。不久，她怀孕了！
　　陆伟华悲愤难当，狠狠打了妻子一耳光，提出离婚。南明香无奈接受，却哭着哀求：“我只求你不要让悦悦知道，好吗？”陆伟华心一酸，眼泪顿时流下来：“这个不用你讲我也知道，悦悦是无辜的。”很快，二人瞒着女儿办理了离婚手续，悦悦归南明香抚养。考虑到悦悦治病要钱，陆伟华净身出户。之后，他对女儿谎说要上班挣钱需回如皋，悦悦不情愿地答应了。
　　离婚后，南明香将旅社低价转让，陪着女儿化疗。可化疗产生强烈副作用，情况越来越糟。南明香哭着找医生，医生说，要想保命，唯一办法是骨髓移植，但费用50万。万般无奈，南明香找到唐道银，可他不认账，还说她诬陷自己。盛怒之下，南明香将唐道银告上如皋市人民法院，可唐道银矢口否认自己与南明香发生关系，并拒绝做亲子鉴定。
　　1998年12月，心力交瘁的南明香给女儿就医账号打了两万元后，离开医院，再也没有回来。而医生联系不上南明香，只好给陆伟华打电话。陆伟华放下电话就赶到了南京。看到瘦小的女儿孤苦伶仃地躺在床上，他心疼地抱住女儿。悦悦哭着问妈妈去哪里了，陆伟华哄她说：“妈妈为了给你赚钱治病，出国打工去了。”入夜，陆伟华趴在女儿床边，心中满是怜爱：一旦自己撒手不管，悦悦就是死路一条，她是自己倾尽了九年心血的女儿呀！不管大人之间有什么恩怨，女儿是无辜的。想到这里，他心中的耻辱烟云消散了。
　　1999年5月，陆悦病情加重，必须尽快做骨髓移植手术，可是陆伟华把财产都给了前妻，已没有多少积蓄。而父母体弱多病，唯一的姐姐收入也不稳定。大家都劝他放弃。陆伟华决定，不管怎样，先找到骨髓配型再说。但因亲属间找到骨髓配型的可能基本没有，陆伟华随后到“中国非血缘关系骨髓移植供者资料检索库”（中华骨髓库前身）登记了女儿的血液信息。
　　同年7月，陆伟华寻找前妻依然未果，但中华骨髓库却传来好消息：美国西雅图一个名叫凯瑞的美国志愿者与陆悦的骨髓配型成功！他连夜乘火车赶到北京，可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却给他出了一个大难题：如果在国内做手术，得先到美国，用低温处理箱将配型成功的骨髓空运过来，费用10万；也可以到美国做手术，但得自己联系医院。回到南京，他逐个给身边的亲友打电话，询问他们有没有美国朋友。
　　陆伟华打听到中学同学陈金银的妹妹陈丽娜在美国留学，后嫁给当地华裔，现定居华盛顿。他很快联系上了陈丽娜。热心肠的陈丽娜通过华盛顿州波托马克华裔志愿者协会，找到西雅图儿童医院的血液病专家克里斯汀·帕里斯（Kristen Parris）教授。当时，帕里斯教授正在研究不同种族之间的基因移植，同意为悦悦做手术，且免除前期手术费。
　　陆伟华大喜，可如果通过正规渠道办理赴美医疗签证，没半年时间办不下来。而悦悦的病情已十分严重，医生说手术越快越好。陆伟华只好询问南京一家出国看病中介机构，得知这里办签证时间快，但费用至少需要8万。当时陆伟华身上只有1万元，几经思考，他最终做出疯狂决定：就算一无所有，也要带女儿去美国！陆伟华离婚后，住在祖传下来的一栋空置的三层楼房里，最终，他以24万低价紧急卖掉了楼房。之后，通过中介机构，带着悦悦到美国驻上海总领事馆，成功办理了赴美医疗签证（6个月）。

“一无所有”，以生父的名义悲壮出征

　　1999年10月19日，收到西雅图儿童医院入院通知后，陆伟华向单位请长假，带着悦悦从上海飞抵西雅图，见到了帕里斯教授。经过两个月精心准备，12月26日，陆悦被推进手术室。5个小时后，手术室的大门终于开了。帕里斯教授通过翻译，对焦急等在手术室外的陆伟华说：“成功！祝你们好运！”陆伟华心里压着的巨石终于落下了，泪水夺眶而出……
　　然而，陆悦手术后，尚未走出无菌室就出现严重的排异反应。帕里斯教授认为，骨髓移植通俗说法就是脱胎换骨，只要病人挺过这一关就等于重生了。陆伟华守在无菌室外，几天几夜没合眼。也许他的诚心感动了上苍，陆悦出现三次排异反应后，转危为安了。 　　2000年春节过后，悦悦病情稳定，可以出院了。但帕里斯教授告诉陆伟华：白血病患者做完骨髓移植后，五年不复发，叫长期生存，十年不复发，才叫彻底治愈。也就是说，陆悦首先要过“五年关”，这期间要按时吃药抗排异，定期到医院复查，建议陆悦留美观察。
　　陆伟华犯了难：且不说女儿的签证马上到期，单就留在美国，钱怎么解决？陆伟华来美国时，给中介机构办签证以及买机票就花了将近10万，还剩下14万，虽然医院免了前期折合人民币近30万元的手术费，但住院费以及后期抗排异治疗，14万也花光了。如今，他只好决定先把女儿带回国，再想办法。
　　就在陆伟华准备买机票回国时，陈丽娜得知了他的情况，带他找到华裔志愿者吉安。热心肠的吉安为悦悦做了一个五年规划，他一方面联系西雅图翡翠学校（以华裔孩子为主，实行英汉双语教学的私立学校，每年学费高达1万美元），另一方面向美国旧金山华裔慈善基金会申请，为陆悦争取到了一笔9万美元的助学金（只用于悦悦上学）。与此同时，他还托人带陆悦到中国驻美大使馆，将其就医签证转为学生签F1（1年）。而陆伟华的护照到期后，他将女儿留在美国陈丽娜家，委托陈丽娜照看，他则每月支付300美元生活费。回国那天，悦悦拉着爸爸舍不得放手，父女俩含着眼泪依依惜别，看得陈丽娜眼圈都红了。
　　回国后，陆伟华只能住到父母家。为了解女儿的生活、学习以及康复情况，陆伟华总是趁下班后，跑到院长办公室，给女儿和帕里斯教授打电话。得知陆悦在陈丽娜的照顾下每天定时吃药，定期上医院复查，病情一直很稳定，他很欣慰。可女儿在美国读书，虽然学费不用愁，但生活费和后期康复治疗费，每月需要不少钱，陆伟华只好厚着脸皮跟院长提出预支工资。
　　这年10月，陆伟华实在没钱了，只好再次找到老同学陈金银。陈金银气愤地说：“你这样硬扛着也不是个办法，南明香也太没意思了，不如以遗弃罪把她告到法院，她就逃避不了责任。”陆伟华叹息道：“这事一旦张扬出去，我没脸见人倒是小事，万一悦悦知道了，对她伤害太大，悦悦身体刚刚好一点，经不起折腾。”那天，他找陈金银借了2000元，又把唯一的戒指以1800元卖掉，全部汇到了美国。
　　转眼快到2001年圣诞节了，陆伟华掐着指头计算着女儿放假回国的日子，陈丽娜也正替陆悦作安排，可陆伟华心绪难宁：“女儿这么小，身体又处于非常敏感的康复期，万一在路上出现什么意外状况可怎么办？”思前想后，他决定借钱先飞到美国，再接女儿回国。这次，他找姐姐借了两万，提前三个月办了一个旅游签证（可多次往返），将女儿接回国过圣诞节。
　　一别快两年，悦悦12岁了，她不明白，那个“在更远地方的妈妈”怎么连个电话都没有？全家一起吃饭时，她忍不住哭了。姑姑陆梅有些生气，刚想说几句埋怨的话，就被陆伟华拦住了，可陆伟华心里也像打翻的五味瓶。事后他一再向女儿解释，妈妈上班的地方没有电话，懂事的陆悦就没有再追问了。
　　一个月后，陆悦就要返校上学，陆伟华帮女儿改好签证后，又亲自将女儿送回美国。这一来一去实际上多花了近两万元，但陆伟华心想，只要女儿平安就行，就算多借了一笔钱，以后慢慢还吧。到了2002年，他欠医院、同学和姐姐陆梅的债务已达20多万元。好在大家都对他知根知底，从来没有逼他还钱。

美国归来，让女儿的生命拔节

　　在美国渐渐长大的陆悦越来越懂事了，她十分理解父亲的艰辛。为了加快身体的康复，她不得不谨小慎微。因白血病患者在康复期需要有充足的休息时间，以增强自身体质，提高免疫力，好动的她忍耐着，尽量少动，没事就呆在家里看书，主动帮助陈阿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与此同时，她也一直在努力学习，年年获得奖学金，这为陆伟华减轻了不少负担。然而，身在异国他乡，虽然得到陈丽娜一家的热心关照与呵护，但陆悦还是感到了深深的孤独。
　　一天，陈丽娜在收拾房间的时候无意中在悦悦的房间发现了一本画册，上面全是悦悦用各种画笔画出来的陆伟华的样子。陈丽娜心里既感动又发酸。在一次陆伟华来电话的时候，她把悦悦画画的事告诉了陆伟华，得知陆伟华是因国际长途太贵才每月只给女儿打一次电话，陈丽娜哽咽着对陆伟华说：“唉，我太粗心了，竟然忽略了这一点。以后让悦悦用家里电话随时跟你通话……”后来，互联网普及，父女俩同时学会上网，通过QQ交流。此时的悦悦身体日渐康复，可以每年一次独自往返美国和中国，续办签证，不用陆伟华接送了，这也节省了一大笔开销。
　　但更为关键的是，如何让女儿安全度过“五年关”。2003年夏，刚上高中的陆悦放暑假，陆伟华趁女儿回国的机会，向江苏无锡一名老中医咨询得知，如皋当地有种叫“瓦盘草”的草药，能增强体质，但用量得根据各人具体情况来定。陆伟华怕伤了女儿身体，便拿自己做试验，第一次就因为吃得过多昏睡了一整天。经过多次试验，给女儿定好用量后，他找到许多这种草药，晒干了碾成粉带到了美国。
　　在浓浓的关爱下，陆悦的病情十分稳定。2003年底，帕里斯教授给陆悦做了一次全面检查后，通过翻译在电话里兴奋地告诉陆伟华：“你女儿的身体已完全康复了！”听到这话，陆伟华喜极而泣。
　　2004年初，陆悦在网上跟父亲聊天时流露出想回国读书的想法：“爸爸，我的身体好了，你的年纪也越来越大了，头发都白了。我要回去照顾你……”
　　陆伟华欣慰又心酸。女儿真的长大了，知道心疼自己了。可是，经过几天苦思冥想，他决定让女儿继续留在美国生活。一来，这些年在美国治疗的经历已经让女儿完全适应了美国的生活。另外，无论从生活环境还是求学环境来说，美国都要比国内好上很多。他以种种理由说服陆悦同意继续留在美国求学深造。
　　陆悦学习非常用功，成绩在全校一直名列前茅，且连续两年跳级。2006年，她以优异成绩考入西雅图社区学院（本科四年）。为了凑齐女儿一年的生活费，陆伟华说服父母，将家中祖传的一张红木太师椅变卖，换得了4万多元人民币。不久，他又“偷偷”在新联镇与人合伙开办了一家诊所。与此同时，他每天下班还替人按摩、推拿，赚外快。而且，考上大学后，陆悦可以凭录取通知书，办一个四年免签的学生签证，不用每年回中国了。她就利用寒暑假去中餐馆打工，每月赚些生活费，大大减轻了陆伟华的负担。 　　2008年5月，陆伟华意外从一个在浙江绍兴工作的同学口中得知，8年前南明香嫁给了绍兴一个做衬布生意的老板，并有了一个儿子。陆伟华愤愤不平地赶到绍兴，找到前妻，想当面算个总账。可看到南明香的那一刻，看到她流下悔恨的眼泪，他的心软了，把早已准备好的一大通牢骚话，咽了回去。
　　得知悦悦的情况后，南明香羞愧难当，但她为难道：“伟华，我知道你吃了不少苦，我怎么感谢你都不为过。说实话，这些年我也很想女儿，还暗中打听过你和女儿的消息，可当时我实在没办法才丢下女儿，我哪有勇气回去？”说着，她哭着将一张银行卡递给陆伟华：“这里有13万，你先拿着用，我欠你和女儿的，下辈子当牛做马再还。”陆伟华没有为难前妻，但收下了这笔钱，全部寄给了女儿。陆悦在电话里问父亲哪来的钱，陆伟华笑道：“爸现在当老板了！”
　　2010年大学毕业后，陆悦又考上华盛顿大学西雅图分校信息管理专业硕士，还获得学校全额奖学金。2012年春节前，她特地用奖学金给陆伟华买了一块瑞士手表寄回国，嘱咐父亲注意休息。2013年，陆悦又考取西雅图大学社会学博士。
　　2013年底的圣诞节假期，陆悦回国陪伴爸爸。可回家后一直闷闷不乐。原来，长大了的她慢慢猜到，父亲说的那个所谓的“在国外打工”的妈妈，可能早就离开这个家了。懂事的她一直没有问，可现在她觉得应该知道真相了。第一天晚饭后，她突然问了父亲一个措手不及的问题：“爸，我妈妈到底在哪里？应该告诉我真相了吧？”见陆伟华还想隐瞒，陆悦又说：“爸，我已经长大成人了，不管我们家里遭遇了什么，我都能坦然接受。爸你就告诉我吧，所有的一切，我都能跟你一起承担。”
　　望着已出落得如花似玉的懂事女儿，陆伟华沉思片刻，终于把一切告诉了女儿。陆悦震惊不已：自己居然不是爸爸亲生的！她哭得伤心极了，哭完，说：“爸，我要找妈妈，要当面问她，为什么要抛弃我们？”陆伟华叹了一口气说：“悦悦，爸爸比你更恨她，但当年爸爸离婚，也有不理智的地方。如今经历了这么多，爸爸已学会了宽容和理解。再说你妈妈也不容易，爸爸也不想让另一个孩子少了妈妈的爱。等机会成熟了，爸爸一定会安排你与妈妈见一面。”陆悦含泪点头。
　　当晚，陆悦辗转反侧：17年来，父亲以生父的名义，默默付出，自己却一直被蒙在鼓里。她再也睡不着，穿衣起来，却发现父亲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她轻轻地将父亲给自己新买的大衣，披在父亲身上，看着父亲两鬓斑白，她的心里百感交集：“父亲，女儿长大了，等女儿博士毕业一定回来，帮您还债，陪您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