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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去世”是最大的不安
43岁的优子住在东京,她很替妹妹的未来担心。比优子小一岁的妹妹在父母家附近独居,只在小卖店打工赚点钱,如今靠着父母的接济才得以度日。眼看着独自生活的妹妹年纪越来越大,做姐姐的不免开始担忧。优子的妹妹毕业于美院,从前她将生活重心放在绘画上,没有固定工作。可是画并不能当饭吃,不知从何时起妹妹连创作的欲望也失去了,优子已经很久没见过妹妹拿起画笔的样子。
优子刚刚经历了人生的大变动。去年她结了婚,生了孩子,还买了房子。她的丈夫是自由职业者,收入不稳定,因此拥有固定工作的优子成了户主。现在她一面要照看8个月大的孩子,一面要忙工作和家务,应付偿还贷款的压力。她道出了心里话:“不久之前我也是独自生活,在那种状态下即便父母不在了,我也能照拂妹妹,可是一旦有了自己的家庭,生了孩子,仅仅守护小家就耗费了我所有的精力。说实话,我感觉自己没有余力照顾妹妹。”
事业正如日中天的一代人开始将目光投向未来的手足关系。因为少子化,兄弟姐妹的数量逐渐减少,人们的焦虑集中在老年父母的看护问题上,但另一种风险也在不断加大,即父母去世后,兄弟姐妹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负面影响。
日本高千惠大学人类科学部副教授吉原千贺主攻“家族社会学”,一直在研究手足关系。她说:“现在终生不婚者的比例上升,离婚率也比过去有所增加,再加上雇佣关系不稳定,非正规劳动者和无业者增多。过去,人们在生活保障上大多依赖配偶和孩子,而现在,对兄弟姐妹的新期待替代了旧观点,非独生子女成为‘被依赖者’的风险正在不断增加。”
尼特族姐姐与临时工弟弟
根据日本国立社会保障及人口问题研究所出版的《人口统计资料集》,2010年男性终生不婚者的比例为20.14%,女性为10.61%。日本劳动省的“劳动力调查”显示,2015年非正式职工占全部劳动者的37.7%。
在如此不稳定的大环境下,日本的尼特族(不升学、就业、进修或参加就业辅导的社会族群)约有56万人,茧居族(多指自我封闭的青少年,封闭程度比尼特族稍轻)则有23.6万人。
“我的姐姐是尼特族。想到将来或许需要我来照顾她,我就感到不安。”47岁的智子说道。她一边做着全职工作,一边照顾3个孩子。父母目前并不需要她照顾,但比她年长3岁的姐姐令她无比担忧。
姐姐住在离智子车程一小时的父母家,基本处于无业状态。负责做饭的是她们74岁的母亲,80多岁的父亲曾在大型公司工作,有存款也有退休金,经济上足够养活姐姐。父亲为了让女儿在自己去世后生活得容易些,购买了一套靠近车站的公寓,还告诉智子,他给姐姐留了足够的生活费。
智子说:“不管经济上有多富裕,在各方面都依赖父母的姐姐真的能一个人生活下去吗?她连水电费都没交过。姐姐在成长的过程中一直受父母庇护,别说照顾年迈的父母了,就连自己的事她也不可能在这个年纪突然学会。”
49岁的升住在埼玉县,他44岁的弟弟是临时工,两人很少交流。兄弟俩都是单身独居状态,弟弟一周只上3天班,升每个月给他送去一万日元水电费。这项任务要持续到何时呢?
升的姐姐患有唐氏综合征,在当地的福利机构工作,和84岁的老母亲生活在一起(父亲已去世)。尽管收入微薄,姐姐仍然一直工作,并在当地圈子里扎根。父亲的遗留家属退休金、福利制度、成年人看护制度等政策让姐姐的生活得以保证。升的姐姐患有糖尿病,他对姐姐今后的血糖控制和吃饭问题感到担忧,但好在她可以依靠福利制度,在福利所安家。
升说:“如果父母去世了,我担心的反而是身体健康的弟弟。他没有稳定的工作,要怎么过活?他自己的打算是怎样的?这些我全然不知。”
从未照料过父母的哥哥
兄弟姐妹之间的差距不仅存在于经济方面,在“照料父母到何种程度”的问题上,也存在巨大的分歧,这导致手足之间的摩擦不断增多。
58岁的沙纪是一名单身的个体经营者,10年来她一直照料着双亲。前些年,年迈的母亲老年痴呆症加剧,沙纪不得不牺牲自己的事业,几乎一直保持无业状态。父母的退休金和她的存款基本都用于看护母亲了。沙纪的哥哥与父亲不和,年轻时便离开家在远方结婚育子,但他没有稳定的工作,交完房租后便剩不下多少钱。母亲知道他生活困难,偶尔会去看看他,给夫妻俩送一些零花钱。
3年前,父亲去世了。母亲搬进了养老院,家里只剩下沙纪一人。然而,在母亲的看护和父亲的葬礼上从未出过一个子儿的哥哥嫂子突然回到老家,对沙纪说:“我们也要搬过来住。”
“听了兄嫂的话,我满腔怒火。”沙纪愤怒地说道,“他们只知道自己没钱,认为自己的一切行为都理所当然。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这么差劲的人。”
从那时起,沙纪患上了自律神经失调症,身体状况急剧恶化。现在她依然独自照顾母亲,强硬地拒绝了兄嫂同住的要求。她说:“如果我们3个人住在一起,我还得照顾他们,那我到死也只剩下照顾别人这一件事了。嫂子在母亲住院时只去探望了一会儿,再无其他举动。我确信,假如我的身体最先衰弱,哥哥和嫂子是不会照顾我的。”
没钱也没环境
东京健康长寿医疗中心研究所兼日本学术振兴会特别研究员平山亮提出了“兄弟格差”这一新概念。在生活水准和生活方式存在差异的兄弟姐妹之间,产生了“为什么要我承担责任”的疑问。之所以产生此类问题,是因为没有针对兄弟姐妹关系的规范和强制性措施。 平山亮说:“与亲子和夫妻相比,手足之间的联系相对比较疏松。从前日本一直有着以长男为中心的家庭制度,现在这种文化渐渐淡薄,应该对兄弟姐妹照顾到什么程度呢?大家心里有着这样的疑问。”
非营利组织“茧居族信息中心”常年与闷在家中不出门的人及其家属对话,每个月都为闭门不出者的高龄父母举办“成人茧居族思考教室”学习会。近来除了茧居族的父母,还有些茧居族的兄弟出席了学习会。一名40岁茧居族的哥哥说:“你是你,我是我,父母去世之后你就给我自立起来!”话虽如此,但按照常情,父母不在了,弟弟在衣食住行方面的负担就会落在哥哥肩上。
藤原宏美是茧居族信息中心支援部门的代表。她认为很多人在面对手足的请求时,感情上愿意施予援手,但是既没有足够的金钱,也没有能照料对方的环境条件。现代人的退休金越来越少,已经不能像父辈一样依靠退休金过活了。
如果父母住在政府经营的公租房里,和父母一起住的子女将来是不能以父母的名字继续住下去的。按照规定,除租房人的配偶之外,无人可以继续租住这样的房子。即便子女住的是父母名下的房产,考虑到遗产分割问题,父母去世后可能需要卖掉房屋。所以茧居族的生活负担会转移到兄弟姐妹身上。
从2015年4月起,日本开始推行让生活困难者获得生活保障的自立支援制度,在全国设立了谈话窗口,支援对象包括尼特族和茧居族人群。这项制度能在何种程度予以人们支援还是未知数,藤原解释:“最终的问题是怎样唤醒茧居族自身的生命力,以及如何让他们对身边的人说出‘帮帮我’。”
和姐姐一起养老
真的不能从兄弟姐妹那里获得精神及经济上的保障吗?不一定。有人与手足的亲密度便与亲子、夫妻相同,甚至超越了后者。
今年43岁的千惠在国立大学攻读博士课程时中途退学,现在一个人在东京工作和生活。小她两岁的妹妹在25岁时便奉子成婚,孩子出生半年后又离了婚。作为“泼出去又收回的水”,妹妹现在带着读中学的女儿在关西和父母住在一起。
千惠从事各种临时工作长达15年之多,有时还会向有正式工作的妹妹借钱。妹妹则在心理上十分依赖千惠,常常说“老了以后我想和姐姐住在一起”。
就在外甥女出生的那段时间,千惠为了节省房租,搬到了父母家里。千惠把外甥女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这是我们家的继承人!”她给外甥女喂奶、换尿片。她说:“与其说我是在帮忙看孩子,不如说是在融入那个家庭。”现在她和外甥女的关系依旧亲密。
千惠说:“我可能正是因为有妹妹这个保障,所以才一直没结婚。而妹妹或许也觉得,和烂男人在一起的未来充满变数,与其下那样的赌注,不如单身,所以才没有再婚。”
吉原千贺教授说:“在人们普遍长寿的时代,手足关系也变得长期化,实际上人们和兄弟姐妹相处的时间比和父母还长。虽然因为少子化的影响,有手足的人减少了,但手足间感情的‘浓度’提高了。从父母健在的时候开始,手足之间就应当努力互相理解,建立更加深厚的感情。”
[编译自日本《AERA》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