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世纪上半叶发生的两次世界大战对西方世界在思想上的冲击是巨大的，导致了社会精神领域内危机四伏，许多人对人类的处境和未来惶惶不安。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发生的两件大事——纳粹集中营里对犹太人的大规模屠杀，广岛和长崎的原子弹爆炸——在美国人的思想上引起的震动很大，使人们对现存的社会道德准则和价值观念产生了根本性的怀疑。二战后不久即出现了以前苏联和美国为首的东西方之间的冷战，接踵而来的是美国国内让人噤若寒蝉的麦卡锡时期，而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又以美国人的失败而告终。这一系列的社会现实，再加上存在主义哲学思想的影响，使许多美国人，尤其是美国知识分子，对整个人类的处境感到困惑。约瑟夫·海勒的《第二十二条军规》(1961)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的。 约瑟夫·海勒于1923年5月1日出生于纽约布鲁克林区的一个俄裔犹太家庭，早年丧父，生活颇为艰辛。二战开始后，他参加了美国空军，当了一名轰炸手，曾赴意大利作战。这一经历为他日后的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他于1945年复员，旋即入纽约大学读书，1948年获该校文学学士学位。此后两年又进入哥伦比亚大学和英国牛津大学进修，嗣后在大学任教两年。1954年，他回到纽约，先后在《时代》、《展望》等几家重要杂志社任广告作家等职，直至《第二十二条军规》问世。从1961年起他成为职业作家。海勒的创作态度相当严谨，因此写作速度很慢，《第二十二条军规》花了他七、八年的时间。他一生所著不多，其中较重要的还有长篇小说《出了毛病》(1974)、《象戈德一样好》(1979)、《上帝知道》(1984)以及两个剧本《我们轰炸了纽黑文》(1976)与《克莱文杰的审判》(1974)。1999年12月12日，海勒因心脏病发作在位于纽约的东汉普顿的家中逝世，享年76岁。《第二十二条军规》始终代表他一生的最高成就，备受评论家与读者的青睐。 这部小说的主要情节非常简单：二战末，在意大利的一个小岛上，驻扎着美国空军基地。轰炸手约瑟连上尉像只惊弓之鸟，在一片混乱、荒谬与恐怖中，置一切权威、信条于不顾，为保存自己的性命而进行着几近疯狂的努力。在这个岛上，他生活的唯一目的就是逃避作战飞行。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装病住进医院，或者耍各种小伎俩。最后，他终于开了小差，逃到了瑞典。 虽然以二战为背景，但小说的着眼点并非真正在于描写二战的疯狂，海勒本人也曾申明他对二战并不感兴趣。战争在此只是一个中介符号，作者借之体现战后美国社会体制性的混乱与制度化的疯狂，并以之为舞台来展现冷战时期美国社会的荒谬与非人性。作者在对这个灭绝人性的社会感到愤慨的同时，也在不懈地思索着：人到底应该如何生存在这个冷漠荒谬的世界?作者的思想显然受到了以关注人的存在为基本特征的存在主义哲学和实用主义哲学的影响。存在主义认为，人是一种把自己推向将来的存在物，是一种能够自我设计、自我选择、自我规定、自我造就的存在物。它反对任何形式的决定论，宣称人是自由的，因此人只能“自由”地把全世界的重量扛在自己的肩上，承担起自己存在的全部责任并且对他人负责。它强调人的意识的重要性与独特性，强调人的行动的自由与责任，指出存在的真谛在于能够不断地从多种可能性中进行自由选择，而只有当人意识到存在的短暂性，即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时，人才能真正领悟到存在的真谛，超越自己“平庸的存在”进而实现“真实的存在”。存在主义旨在恢复人决定自己生活价值的自由，向冷漠荒谬的世界声明人类存在的意义。而实用主义认为，人并不天生是独立而自由的个体，个体的权利、尊严和价值都有待于积极的争取，不是自然天赋。而且只有在尊重人的自由、权利和尊严的群体中，个人才有拥有自由、权利和尊严。他强调个别经验的价值和个别生存的尊严，但反对把人当作孤立的原子。人的个别性首先体现为他对集体贡献的个别性。自由也不是没有约束的我行我素，而是一种在行动中个人和群体同步的自我实现的能力。个人目的和群体日的和谐交融和实现，是人存在最根本的善。一个社会健康与否基本取决于它是否是一个沟通顺畅的社群。这两种哲学思潮构成了本论文的分析框架。 第一章主要分析了与主人公约瑟连面对相同境况的军官们对自己所处的环境做出的不同反应，从而指出这些人的存在状态从存在主义角度讲是不真实的或者是不完全真实的。他们有的是缺乏自我存在觉悟的浑浑噩噩之辈，觉察不到其生存境遇的荒谬，不加质疑的接受一切施加给他们的价值观念，盲目地效忠于丧失理性、泯灭个性，涂炭生灵的统治力量，不自觉成为其帮凶，如克莱文杰、温特格林等。还有的是在这个荒诞的社会中如鱼得水，应付自如，象米洛、阿费之流。这些人看似不受“第二十二条军规”的制约，但他们或者身陷贪欲，受其牵制，没有任何个人的自由；或者成了人性被泯灭之后没有人类情感的机器人。而奥尔则是一个特殊的人物。他虽然成功地逃往瑞典，但自始至终他都是一个人。他承担起了对自己的责任，但是却没有承担起对他人，对社会的责任。但他的行为又是可以原谅的，因为正是他的成功逃脱，使得长时间踌躇不前的约瑟连终于下定决心采取行动。因此他的存在是不完全真实的。 第二章主要描述和分析约瑟连的追寻历程及选择过程。约瑟连本是个诚实、正直、富于正义感、具有爱国心的年轻人。一开始在战斗中表现的非常勇敢。但后来看到的真相使约瑟连大失所望。他觉得无论是自己的上司卡斯卡特，还是伙食管理员米洛都在打着爱国的旗号，干着卑鄙自私的勾当。他们只顾自己升官发财，全然不顾士兵的性命，甚至出卖祖国的利益。约瑟连终于明白，为这些人卖命，不是报效祖国，而是毫无意义的愚蠢的牺牲。于是，他千方百计地来保全自己的性命，成了一个典型的怕死鬼。为了活下去，他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伎俩。但是，他的这些努力，却一直以失败而告终。这似乎表明人无法逃脱命运的摆布。然而，所有的失败恰恰说明，仅仅是为了个人逃命而做的努力是不会成功的。因此，约瑟连一开始的行动不是去承担责任，而是逃避责任。当他放弃飞行，逃往瑞典，他终于采取了可以影响这个疯狂世界的行动。他彻底领悟了斯诺登临死前想要告诉他的秘密：“人的精神没了，人就变成了一堆垃圾。”他开始勇敢地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他的公然反抗也必然会激起那些曾经象他一样犹豫不决的人的斗志，从而瓦解这个颠倒黑白的体制。 第三章中，可以看到，小岛上，尔虞我诈，荒谬阴暗，缺乏真正的交流与沟通，根本不是一个在战时应该同仇敌忾的真正的社群。原本应该用于交流的语言和纸张，却丧失了它们最基本的功能。令人略感欣慰的是，在小说第一章就提到的约瑟连和随军牧师，以及丹比少校，却在最后一章展示了一个心心相通，休戚与共的真正的社群的萌芽。正如萨特和杜威的相关理论中所提到的那样：真正的社群意味着有意义的联系、交往，而这种联系、交往应建立在共同利益和共同努力之上。个人与社会是共生的。只有在与社群中其他人的共同努力和交流中，个人才能实现自己个性的发展。完全孤立于社会之外，不仅仅会影响到整个社群的发展，迟早也会妨碍个人的长远发展。 本文借助存在主义和实用主义思想分析了海勒对战后美国社会现状的思索，赞同作品主人公肯定自我，积极寻求生存意义的理性行为，并进一步认为，一个真正的社群应该是一个有着充分交流的共同体，因为只有当人人承担起自己的责任的时候，个人与社会才能共同发展。当然，这并不是一个一帆风顺的过程，而有待于众人持久的努力。正如作品所显示的那样，虽然绝望与恐惧阴云密布，但希望的种子却已悄然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