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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论文的研究任务是探索如何运用越界这一概念解读当代英国女性成熟小说中的中老年女性的表征,并基于这一概念的特质指出一种女性成熟小说的新型阅读范式。作为女性小说的分支,女性成熟小说用以记录从中年至老年的人生旅程中,中老年女性的身份意识与主体性的革新。由于老年问题在文学研究中的边缘性,这一女性文学的亚类至今仍未获得过较多的关注。在日益加剧的人口老龄化及随之而来的社会问题的语境之下,对女性成熟小说进行系统研究已成为重建批评话语与对老年的认知之间关联的要素。越界这一概念的意义在不同人文学科领域被多次重塑整合。对于本论文而言,理论层面上最具价值的阐释工具则是英国学者朱利安·沃尔弗雷斯(2008)对文学中的越界的精准界定。沃尔夫雷斯认为,任何文学越界的定义都和以下四种情境相关:形状、一种运动,也暗指时间的运动、空间位置、关系位置,在他看来,越界不仅仅是对法则的逾越,更是构成我们身份的冲力。沃尔弗雷斯对文学中的越界的区分不仅是为研究便利而进行的分类学尝试,而且提供了一个框架,用以中和越界这一难以驾驭的概念。更为重要的是,他为研究当代英国女性成熟小说中的越界现象奠定了理论基础。通过对四部当代英国女性成熟小说代表性作品的深入解读,本论文按照沃尔夫雷斯的框架从身体(即形状)、时间、空间、伦理关系(即关系位置)四个角度解读越界,从而探寻越界如何在女性进入中老年阶段时为她们的自我赋权和身份重构助力。在芭芭拉·皮姆的《秋日四重奏》(1977)中,玛西亚·艾弗里以身体践行层次分明的越界,呼应着沃尔夫雷斯所指称的“形状”上的越界。在她无意识的怪诞身体之下,越界的实践,是为了寻回女性的性身份所带来的原乐。在因乳房切除术而失去了重要的女性特征标的物之后,玛西亚寄望于从物化女性的男性凝视中确证自己的女性身份,从而开始了对青年女性的模仿。这一无意识的身体越界是文化霸权话语所构建的消费美学的产物,而作为越界主体的玛西亚也永远无法抵达原型这一终点,其老年女性的身份构建也缺乏主体性的参与。此后,玛西亚有意识地利用怪诞身体的操演性进行越界时,她开始逐渐意识到男性凝视之下的女性形象的虚妄和怪诞身体的越界中所隐现的政治性与革命性。她借由对“疯女人”这一刻板印象的极致模仿和自发绝食,来完成越界式的身体形塑,呼吁着他者的介入,以决绝的方式解构老年女性的负面表征政治,从而完成对老年身份的重构。佩内洛普·莱芙利的《月亮虎》(1987)则展示了越界如何因老年女性对时间感知的变化而发生。在《月亮虎》的非线性叙事中,垂死的历史学家克劳迪娅·汉普顿在她最后的作品中寻求一种对线性历史进行突破的越界式历史书写。这一时间上的越界依循两种路径发生。从创作方法论角度而言,克劳迪娅通过与战争亲历者面对面,聆听她们的证言,从而将现在时引入到历史写作的叙事之中。这一对传统历史编纂学的谮越,让严峻的当下性进入历史话语与历史事件并置,也让历史学家本人得以发声,进入公共领域,成为罗兰·巴特所指称的历史书写的“情感主体”。从结构上讲,汉普顿的历史书写突破了线性时间的藩篱,以断裂的时间线展现充满创伤与记忆的历史背阴面,以西苏式的“阴性书写”完成了一次具身化的历史写作实践,并以此来确证女性作为认知主体的历史地位,在认识论层面为女性主义历史编纂学正名。玛格丽特·德拉布尔的《七姐妹》(2002)将越界带回了形而下层面,即对物理空间中的界限的跨越。天命之年的女主人公坎迪达·威尔逊在与丈夫离婚之后,独自搬到了伦敦,在经历着市郊家庭主妇到独立女性的角色转变之余,她也不断突破居所、城市、国家这一空间序列中隐藏的界限。独居生活伊始,坎迪达拥有了署名为自己的物业,这一物权上的变化意味着她从此有了一间伍尔夫笔下的“一间自己的屋子”。这一层物权上的越界改变了传统家庭环境中的权力关系,女性不再被家庭生活禁足,带来了安·德普伊等所指称的“本体论安全感”,从而获得家庭空间主体的自治。伴随着家庭环境中的自由,坎迪达也进一步突破空间的界限寻获新的生活体验,开始了城市空间中的越界之旅,以本雅明式的城市漫步者的形式,越过横亘在家庭主妇和都市女性之间的界限,将个人生命的脉动融进城市节奏之中。城市生活也令坎迪达跨越了人际的界限,主动走进人群之中,在城市中构建女性共同体。个人空间和城市生活中的越界体验让坎迪达有了实践更宏大的空间越界的勇气。为了追随她毕生所爱的《埃涅阿斯纪》中苦难的历程,坎迪达与她在伦敦结识的六位好友一起踏上了朝圣埃涅阿斯的地中海之旅。随着维吉尔笔下的英雄史诗中的生死哀歌慢慢浮现,坎迪达的跨越国界之旅令她开始思考生与死的界限,即海德格尔式的“大在”和“向死而生”。由家庭空间延伸至地中海的跨界之旅,不断延拓着坎迪达的生活空间,构成了一个同心圆式的空间形态,而空间越界使得坎迪达生命体验的半径不断扩大,不同层次的空间都在重新丈量着她在老年时期开始重构的全新自我和生命的要义。在多丽丝·莱辛的《好邻居日记》(1983)中,越界变成了一种伦理关怀,也即沃尔夫雷斯所指称的关系上的越界。人到中年的时尚杂志编辑简·萨默斯因机缘巧合与一个在贫困线上挣扎的九旬老妪毛迪·富勒成为了朋友,生活轨迹本毫无相交的两人的生活也因为这次相遇而发生了剧烈的变化。毛迪身上所带有的列维纳斯式的“他者的神秘”,使简意识到个人面对他者时的责任,因而跨越了阶级的界限,完成了一次伦理越界,而毛迪则经历了从怀疑,敌对到接受与依靠的转变。简在年龄歧视主义盛行的都市生活中的伦理越界,让她走进他者的世界体察自我与他者之间这一界限的不合理性,作为越界主体的简,完成了从一个崇尚个人主义的旁观者到对他人施以援手的介入者的身份转变。同时,她也在进入毛迪的生活之后开始对自己行将到来的老年生活进行反思,在与毛迪朝夕相处间完成了一次别样的成长。作为一种症候式的文学现象,越界的思想为解读中老年女性的表征及身份的建构或重构提供了全新的路径。借由沃尔夫雷斯为文学越界的构建的细致导图,越界成为一种阅读当代英国女性成熟小说的有益范式。摇摆于“善良祖母”和“狼外婆”两种因偏见的表征政治而造成的文化刻板印象之间的中老年女性文学形象,在越界的理论棱镜之下,彰显出多样化的阐释空间。通过对四部当代英国女性成熟小说杰作解读,无论是途径身体、时间、空间抑或伦理关系,越界首先言明的便是中老年女性形象对刻板印象的抗拒和对老年污名化的抗争,她们急于不断向世人确证逾矩并未丧失对中老年女性的吸引力,作为“他者之他者”的中老年女性也以或隐晦或激越的方式跨越横亘于强加于老年与身体美学、时间空间政治和阶级关系之间的界限。其次,越界体现着中老年女性形象之中涌动的革命性、颠覆性能量。如果说第三次女性主义浪潮的重大失误便是错将年龄歧视当成政治正确的话,那么越界则为中老年女性正名,她们也可以像青年女性充当行动主体,进入公共空间消解男权话语的暴力,对自我身份进行重塑,扬弃恐老症结之下被不断误读中老年女性的表征政治。再次,越界与女性成熟小说的融汇,代表着跨学科的语境之下,文学介入社会问题的一种可能性。随着人口老龄化在全球的愈演愈烈的趋势,对老年的重新认知已将成为当代人的当务之急:老年人的拒绝进食是否是呼唤关切的目光?独居的老年人为何拒绝与子女同住?都市里奔忙的年轻人是否有可能在与老年人的交往中寻获内心的平静?本论文期待越界的思想为解读现实中的老年问题提出并意欲回答新的问题:越界何以帮助中老年女性突破厌老的表征政治来完成身份重构?又如何重新为老年女性重新定义老年,从认识论上完成对老年的革新?本文的问题意识的文学本源毋庸置疑,但经由对四部当代女性成熟小说杰作的分析梳理,需要同样意识到文学向文本之外游走的可能性与必要性。在文学研究日渐式微的当下,本论文寄望越界得以在重构学科边界的风向之下唤起文学批评的活力,让文学研究再度显现埃米尔·左拉式“我控诉”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