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涌的呼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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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烂漫童年失母爱
  在以往有些关于萧红的记述里,都把她离家出走的原因说成是逃婚。真是这样的吗?随着实事求是精神的深入,历史的真实情况越来越明晰了。老天之所以塑造出一个萧红,除了她的天赋,还有她的命运走向,使她在坠到命运的深渊之际,幸运地结识了萧军、舒群等一批仗义执言的人,把她从厄运里拯救出来。而造成她悲剧大于喜剧的命运,与她的早慧和倔强的个性是分不开的。
  萧红原名张乃莹,1911年6月1日(农历五月初五),生于呼兰县城张氏人家。祖父张维祯,有房产和地产,是呼兰县城一位很有名气的乡绅。其一生对书情有独钟,除了书籍,再没其他嗜好。他除了继承祖业,使家庭生活尽量殷实稳定一些,再没有任何奢求。唯有对孙女张乃莹视为命根子,十分娇惯。萧红乳名叫荣华,她不知道自己未来选择的人生道路是个什么样子,除了咿呀学语时跟随祖父学些唐诗宋词以外,还看不出她有多么非凡的语言表达能力。
  正月里闹秧歌,祖父背着萧红看热闹,一拨接一拨,有耍龙灯的、有舞狮子的、有踩高跷的、有跑旱船的……最让萧红开心的,还是看白蛇和青蛇,之后萧红听人讲故事,讲的也是《白蛇传》。说白蛇为了救许仙,水漫金山寺,触犯了天条……那时萧红还很小,就问祖父:“爷爷,天条是什么东西?”祖父笑呵呵地说:“天条就是面条,稀溜溜的东西。”萧红觉得很有趣儿,拍着小巴掌笑说:“面条?白蛇还怕它!”祖父呵呵笑着……
  萧红四岁时,口齿已很伶俐,祖父教她吟诵古诗。尽管她记忆力很强,可对诗词涵义弄不明白,常常弄出笑话来。一次,祖父教她“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的句子,她觉得好玩,问,两个黄梨怎么又会鸣翠柳呢?黄梨又脆又甜的,萧红就要黄梨吃。这又让祖父哭笑不得……
  祖孙两个人,就是这样时常你说我笑,日子不知不觉地溜过去了,萧红渐渐长大一些了。
  又有一次,萧红跟着祖父来到大街上,看不到有什么新鲜玩意儿。祖父问她喜欢啥?吃的玩的她都不缺,她噘起小嘴,看到面前的一副担子里,正摆着些远比小泥娃娃漂亮得多的陶俑,酷似一个个笑眯眯的小女孩正注视着她。萧红问:“这是啥?”“傻孩子,这是你呀!你看,小荣华正望着爷爷笑哩!”祖父很开心,指点着说。萧红不相信,说:“这个小女孩看我哩,咋能说在看你?”祖父说:“不相信你就到这边看看,是不是看我?”萧红站在祖父的位置上,一看,果然见陶俑正在望着她笑。萧红不高兴了,说:“她也没有抬头,咋就能往你这里看?”祖父说:“这就是人家做泥娃娃的本事,这泥娃娃眼睛大,眼大看八方,就是连脑后头的事儿也能看得着。”萧红就说:“我眼睛大不大呀?”祖父说:“小荣华有一双大眼睛啊!”萧红就心生纠结了,想自己也眼睛大,咋就看不到脑后头的东西?祖父安慰她说:“慢慢你就能看到了,你现在还小,个子矮,就看不到后脑勺!萧红就相信了,她想快快长大,好能看到她看不到的地方。祖父见她喜欢陶俑,就给她买了一个。萧红说:“我就要这种颜色的,摆在书桌上好看。”
  此后,那个陶俑就一直摆在书桌上,陪着萧红读唐诗宋词,看着萧红学习,整天都是笑眯眯的样子。萧红孤独的时候也望着它,心里想不出陶俑为啥总是望着她。无论她走到哪里,只要能看见陶俑,陶俑就都在注视着她,真的好奇怪。
  她九岁(1919年)那年,一直病歪歪的母亲,终于走到了人生的尽头。这对于刚懂事的萧红来说,不啻如晴天霹雳,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孤雁失群的惶惑感,令她独自守在后花园里默默流泪。所幸有祖父关心她,也有二伯时常拿糖球哄她,尽管如此,失掉母爱,让她变得沉默寡言了。
  随后父亲张廷举迎娶了填房妻子梁亚兰,继母只比她年长十二岁,她也还是个大孩子,需要父亲的呵护。父亲一旦回到家里,就与继母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捅捅咕咕地甜蜜着。萧红被父亲给彻底冷落了,她除了有小弟秀珂,再就是祖父了,她的心里是凄凉的。祖父能体谅萧红的孤寂与不幸,陪伴着萧红姐弟俩,度过了一段值得萧红回忆的时光。
  随后有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女孩,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这就是继母的小妹梁静芝。萧红不得不管这个小瘦女孩叫小姨。当时中国政局震荡,也带来了一场提倡科学民主、反对封建迷信的新文化运动,反对男尊女卑的呼声日渐高涨,县立小学都纷纷增设了女生部。父亲想,让萧红去上学,既可以减少她与继母的摩擦,又可让她接受教育。1921年,萧红十二岁,进入了县立南关第二初高两级小学校女生部(现萧红小学)。
  小姨是个很单纯也很胆小的女孩,她对萧红的友谊是真挚的,她渴望排除孤独。这一点与萧红的心境很相近,两个人的话头多了,渐渐地,她俩成为了好伙伴儿。多年以后,小姨梁静芝对少女时萧红的许多往事,还记忆犹新。萧红在少女时,就是个公认的早慧女孩,更是个特立独行的女孩。那时父亲张廷举已担任了县督学,每月薪水可观。那次萧红要做一件水月绸旗袍,小姨陪她上街,选中了一块布料。那时买一块好布料,要花掉半块银元,够一户贫苦人家生活一个月的了。萧红夹着新买的布料,刚出店铺门,看见地上跪着个乞丐。小姨想绕开乞丐,因为要饭的人实在太多了,搭理不起。萧红偏好奇地打量起这个乞讨者,突然说:“这不是南河沿老王头吗?”那人慢慢抬起头,望着面前的两个少女。老王头靠打草为生,萧红家每年冬天都要买两车柴草暖炕,老王头送来柴草时,萧红见他卸柴草已冒出腾腾热汗,就给他舀来一缸子水,看他“咕嘟嘟”喝个精光。后来老王头家境渐入穷困,屋子破了,老婆有病,他又染上了一口大烟瘾,只得每天趴在街头上乞讨。萧红动了恻隐之心,掏出自己的钱包,想找出几个锱铢小钱送给他。可没有想到,这时的老王头,突然站起来,从萧红腋下拽下那块布料,扭头就往街对面跑去。小姨急了,忙喊:“有人抢东西啦!”意欲追上去夺回那块布料。但萧红却拦住了小姨,说:“算了,他准是又没钱了,拿去换大烟抽了!”当她俩来到街口一处大烟馆时,见那老王头已把布料押在柜上,让烟馆的伙计给烧了两个烟泡,正贪婪地吸食哩。萧红带着忧患的神情说:“抽大烟、扎吗啡,都是丑恶现象。国家不管,小民自甘堕落,谁奈其何!咱们还是回家吧……”   “那布料不要了?”小姨固执地争辩。萧红又忧虑地说:“老百姓真的很苦。像王老头这样的人,活着为了个啥他根本不明白。他们只知道吃喝和睡觉,就是活着的全部了,其他一概不去想。国人麻木,谁又有起死回生之术?”
  小姨没有萧红读的书多,她发觉萧红懂的事情太多了,说话也挺深奥的。她把萧红的这番话一直记在心里。小姨挺服萧红,萧红是个很有思想的人,这位张家大小姐,以后说不定会闹出些什么大事来……
  2.拒婚求学忤父意
  萧红经过高小教育,文化水平明显提高,尤其对书刊产生浓厚的兴趣,使她得到了精神上的启发。此时萧红的性情也发生了明显变化,不仅善于思考,善于冷静观察人世间形形色色的事件,并刻意从事件本身里,去求证些什么道理。邻居有人评价:乃莹这丫头,心事重了,好较真儿!父亲张廷举对萧红一直管束很严,他渐渐发现,女儿对有悖于传统礼教的西洋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通过各种途径,搜集西洋小说和中国近代文学。她读的书内容很杂,有催人上进的,也有卿卿我我的,甚至还有所谓淫秽的。她的心灵,徜徉在充满幻想的世界里,已被书中人物的命运牵动了。
  继母担心,萧红变成这样,是不是书里有什么妖魔鬼怪摄去了她的魂儿?张廷举仔细检查她的书刊,发现了许多涉及爱情题材的书籍。他大为恼火,根本没经过女儿同意,竟把那些书刊塞进锅灶里付之一炬了。萧红回到家,发现书少了许多,那《少年维特之烦恼》,还有《鲁宾逊漂流记》,全都不见了。萧红问继母,谁把她的书拿走了。继母心虚胆怯,不敢惹这位张家大小姐,烧书的事也与她有关,这可咋办?萧红继而大吵大闹着说:“一定是你们干的,岂有此理!”继母只好说:“乃莹呀,你爹不让你看那些书,是因为那些书不健康,有害哩!”“什么书有害,什么书又没害?你懂得个什么?”萧红眼里冒出愤怒,既为失掉的书而恼火,又为自己在家中孤立无援而伤心。她大闹了起来,把家里精致的花瓶也摔了。这时,有二伯来出面打圆场,他哄她说:“大侄女呀,甭发火了,你爹和你娘,这也都是为了你好嘛。”萧红依然不依不饶,说:“他们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有二伯赶紧说:“好了,好了,大侄女,有二伯我这就给你再买几本书去。”他很快买回来一大堆书。萧红一看,却说:“二伯呀,你赶快把书送回去吧!”有二伯瞪着眼珠说:“咋的呢?”萧红说:“二伯,这全不是我要看的!你知道我要看什么书吗?”有二伯犯难了,说:“咳,都怪我是个瞪眼瞎,不识一个字啊。”当时呼兰的柴油发电机,主要用于生产,到了晚间才用于居民照明。晚间耗电量大,电压明显不稳,各家各户的电灯,忽明忽暗,很容易伤眼睛。偏偏萧红有晚上看书的习惯,她就像饥渴的旅人,顾不得选择,摸到一本就要从头读到尾,乐此不疲。张廷举为了保护她的眼睛,曾强制规定,晚间六时以后不准再看书。张廷举还经常走进萧红的房间,搜走她枕边的书,或者干脆关上电灯,这就给萧红读书带来了不少麻烦。后来萧红就蒙着被子,躲在里面,打着电棒(手电筒)看。有一次,她看到后半夜,刚买的电池全用没电了,她才心有不甘地睡了。次日继母去“后道闸子”(储藏室)里收拾旧衣物,发现电池全没电了,就不明原因地嘟哝说:“这电池受潮了?咋全跑电啦!”萧红故意装傻,说:“可能吧,是有点儿怪。”“八成是在杂货店里,就跑了电吧?”继母疑疑惑惑地说。萧红偷着笑。继母找到杂货店去交涉。杂货店老板当场做实验,电池都一节保一节,根本没有跑电的。老板说:“张太太,我们的电池,全是西洋货,抗使着呢!”事后继母又通过小姨的“侦察”,才了解到事情的真相。萧红知道后,还曾促狭小姨说:“你是个小奸细!”小姨赧然笑了。
  萧红心灵手巧,还很喜欢画画,当年国内外文学作品里均有插图,让她爱不释手。过年了,街上卖年画,萧红央求小姨陪她上街,买回几张,贴在墙上,照着样子临摹。在萧红的画里,最传神的要数《大刀关羽》,画上的关羽神采奕奕,一副英气勃勃的样子。萧红画罢,还在画上着了色,老街坊们都一致评价萧红的画传神。那些年,她画了好多幅画,送给老街坊贴在家里墙上。
  父亲见萧红的画果然不错,便买来大张的白纸,要她画一幅家谱。家谱又称“老祖宗谱”,是一幅已故世的老辈人的支脉名单,按顺序填写亡故长辈人姓名,下方画有门坊石狮,呈现着很有气派的豪宅模样,无非寄托着后人的良好心愿而已。偏偏萧红对家谱宗亲之类的民俗淡漠,上边充满宗族观念和迷信色彩的样式,令她心烦。几天过后,父亲发觉她并没有画家谱,有些不悦。萧红却说:“我画不了家谱。”父亲生气地说:“你不是都画了关老爷了吗?我看挺好的嘛!”萧红说:“关羽讲义气,是英雄。”父亲更生气了:“你是东昌张氏子孙,还敢忘了祖宗!”萧红不吭气。父亲一甩袖子,事情只能不了了之。
  到了年除夕,张廷举等着孩子回来,好吃辞旧迎新饺子。萧红却与同学搭帮结伙走家串户玩去了,弟弟秀珂更是与小伙伴拎着灯笼放鞭炮,到处找乐子,也忘了回家。张廷举夫妇二人坐在炕边上,很无聊。继母说:“孩子们不着家,咱们先吃吧?”张廷举有些不悦,说:“再等等他们。都过年了,也不赶快回家,真是的!”继母说:“孩子大了,翅膀硬了,早晚要离开的。”张廷举愈加不耐烦了,说:“少说那样的话。要不是你总从中添油加醋,乃莹能跟我这样疏远吗!”继母感到委屈,说:“后娘难当,自己要是亲娘,何必总让人多心!”张廷举瞪了她一眼。继母的眼泪盈在眼边儿,祖父对萧红宠着惯着,继母觉得自己很难与萧红融洽相处。
  过了大年没多久,张廷举的六弟给萧红提亲来了,介绍的是哈尔滨顾乡屯的汪恩甲。萧红知道后开始不同意,不想与汪恩甲见面,还和父亲争犟了一番。继母一声没敢吭,并打开房门,让邻居们都听听,表示她根本管不了前房孩子的事儿。后来祖父一再对萧红说,他听说汪恩甲是个读书人,是个有出息的小伙子。萧红经过反复思考,觉得汪恩甲毕竟是教员,也喜欢读些书,她才最终默认了这门亲事。祖父乐了,大孙女的婚事有谱儿了。
  萧红又经过一段学习,越发觉得世界太大了,而自己知识太少了,她需要继续上学,去完善人生。可萧红从十六岁那年定亲后,父亲对她的学业就不那么热心了。当萧红读罢高小,准备继续求学时,小姨告诉她,听姐夫说,已不准备再让她上学了,想让她出嫁。父亲认为,女孩如继续去读书,最终又能干个啥?莫不如尽早成婚,在家相夫教子,各方皆得安静。只是父亲没有想到,萧红不甘心沉寂平淡的生活。一个女子,如无文化与修养,没有自己的事业,就只能在无情的岁月中,陨灭自己的残生。   萧红利用暑假期间,整理好书本,准备去上学。但她发现,父亲对她的求学渴望,竟是充耳不闻。看看报到的日期已临近了,萧红终于等不下去了,她问父亲:“爹,马上就要开学了,你有什么打算呀?”父亲认真地回答:“我已经说过了,女孩子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是等着结婚吧。”萧红想与父亲讲道理,她说:“爹,我还要上学。你看现在,没有文化的人,能有什么出息?”父亲说:“想出息?在家相夫教子,就是女孩子最大的出息了!”凡是张廷举打定主意的事,也很难更改。他接着说:“我给你看的这步棋没错。现在清朝垮台了,民国又是这个上台那个下台,这里打仗那里开炮的,多乱哪!汪恩甲他是个小学教员,家境也不错,何苦你自己去到处奔波呢?”萧红又继续坚持着,说:“不,反正我想上学!”父女俩意见不统一,气氛不和谐了,萧红接着说,“如果家里不能让我接着去读书,那就是做父母的没有尽到教养子女的责任。”父亲转而脸色变得铁青,他骂道:“你这个忤逆的东西,还和我犟嘴,太不像话了,反正你得听我的!”
  萧红的犟脾气也上来了,急得哇哇大哭起来,嘴里还唠叨着说:“母亲不在人世了,女儿也就没人管了。真都不如跟母亲一块儿去了!”接着她又使着性子说,“家里不准我去读书,我宁可到天主教堂去当修女,到庙上去当尼姑!”张廷举更是火冒三丈,也气咻咻地说:“你也太犟眼子了,我说不了你了?你还不服天朝管啦!”萧红一赌气,摔上门,真的去了教堂。继母就赶忙去给爷爷通风报信儿。
  在爷爷的力主下,张廷举不赶违抗,只好雇了一台小斗子车,奔到天主教堂,并当场许诺让萧红继续求学,将她接回来了。
  家里的空气十分沉闷,祖父替萧红擦干脸颊上的泪痕,一再安慰她说:“想念书,好事呀。荣华,跟爷爷说一声,爷爷今后就是烟酒不动了,也要供你上学呦!”萧红哭倒在祖父的怀里。
  新学年开学时,萧红进入了哈尔滨东特第一女中读书,但她完全没有想到,她的倔强,最终又给她埋下了辛辣的苦果。父母此后对她颇多微词,对她的事不想管、不敢管、也没办法管,这注定了她的命运里,一直伴随着苦涩与不幸。
  3.青春时节爱蒙眬
  进入哈尔滨东特第一女中读书,那年萧红十八岁。她在这里认识了一些能谈得来的女同学,同学们有时问起她的婚事,她也曾如实相告,她说:“介绍人是我们老家福昌号屯的。我们老家人,经常到哈尔滨来卖粮卖菜,和这里的商号打交道。有个商号的老板是个热心肠人,说他妻娘舅挺有势力,儿子是念书人,现在当教员,叫汪恩甲,想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儿当媳妇。听说我们老张家门风好,又是大户人家,就想和我们家轧门好亲戚。我家老亲想想,说我与他年纪相仿,就给我们提了亲……”
  萧红还记得两年前汪恩甲头一次到她家相亲的情景。1927年,那是个初冬季节,萧红的六叔张廷献托人把汪恩甲领到了呼兰。那天汪恩甲穿着长衫,长头发梳得挺齐整,显出十分精干的样子。父亲对女儿的婚事格外重视,先是问了他一些家庭情况,汪恩甲对答如流。后又告之,他还有个哥哥,在滨江小学校当校长。父亲对这年轻人的举止谈吐颇感兴趣,对这门婚事也十分满意,随后他说:“你来一趟也不容易,跟荣华见见面吧。”
  汪恩甲对萧红一眼就相中了。在那个年代里,她或许不算美女,只是个普通农家女孩。但她的天真,还有她的单纯与乖巧,足可以让男人喜欢上的。萧红穿着得体的学生装,茂密润泽的秀发,还有腼腆的微笑,谁见了都会动心的。汪恩甲与她交谈着,也不时瞟她一眼,两个人的目光相接,她又含羞地低下了头,这让汪恩甲尤其感到开心。萧红对她的未婚夫还是挺满意的,这并不是因为女孩子必须要走出这一步,也不是她想摆脱家庭压抑的环境所致。萧红的内心是孤独的,她更加希望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明丽空间,让灵魂自由快乐地飞翔舞蹈。
  尽管萧红在哈尔滨东特一女中读书已是民国十六年了,风气已进一步开化,可在东特第一女中,校方对学生管束得还是十分严格的。汪恩甲每次来,都央求看门人通报萧红,说家里人来看她了。可看门人是个表情冷漠的老女人,她不相信汪恩甲是萧红的表哥什么的,她认为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可靠,担心闹出什么乱子来。那样,那威严冷酷的校长,就会解除她好不容易才谋到的差事。她始终拒绝着。
  但那次,汪恩甲终于发现一处墙豁口,他等着学生们下课。学生们走出教室,清一色的白花旗短袖上装和黑裙子,让他分辨不出哪个是他的意中人。他捧着一蒲草包水果,愣怔了能有十分钟,总算在同学中,认出了那眼睛闪烁着亮光的女学生。看着那熟悉的步态,还有那体型,汪恩甲高兴了,他轻声喊:“乃莹!”萧红发现了汪恩甲:“恩甲,怎么是你?不好好给学生上课,到这儿来干吗?”汪恩甲老实相告:“学校放农忙假了,学生们回家帮家长忙农活儿去了,我挺想你的,就在这儿等你了。哎,这些水果,你拿去吧。”萧红惶惶地说:“你以后可别再来了,要让校长看见,该说我有伤风化了。”汪恩甲却狡黠地笑道:“乃莹,你害怕了?咱俩可是搞对象啊。”萧红有些害羞了,撑着胆子说:“谁和你搞对象啊!天老大,我老二,我怕谁!”汪恩甲又高兴地说:“你怕我呗,我是你夫君。有道是,男为乾,女为坤;乾为天,坤为地嘛!老婆,我的话如何啊?”萧红仰起脸,一副不屑的模样:“谁是你老婆,臭美!”汪恩甲改口说:“好了,好了,夫人!夫人还不成吗?哈哈……”萧红故意不理睬他:“夫人也不是,我是女中的学生。你不过是个臭教书匠!”汪恩甲感受到了萧红那天真又倔强的性情的可爱,他说:“乃莹,咱爹咱娘等着请你去吃饺子哩!”萧红说:“你家饺子有我家的香吗?”汪恩甲说:“你早晚也要进我家门,吃我家饭的。谁让你是我的未婚妻了。”“你是个坏蛋!”萧红娇嗔地举起拳头。
  上课铃声响了。萧红慌慌地往教室里跑去,回过头来,发现汪恩甲还站在那里,萧红扮个鬼脸。汪恩甲这时才看见那水果包,还在墙壁的豁口处放着,忙喊:“乃莹,水果……”
  过去有些关于萧红女士的传记里,或许是为了开脱萧红的某些责任,竟想象杜撰出军门子弟汪恩甲虚伪、贪婪、无知、十足的纨绔子弟作风等。而当初是萧红的小姨梁静芝陪同萧红相的亲,她一直认为,汪恩甲对萧红很好,两个人见面,有说有笑,很投缘。   萧红到哈尔滨东特一女中读书,没有了家庭的干扰,她可以利用课余时间尽情读书。她真正呼吸到了“五四”新文化运动民主科学的新鲜空气,痴情地钻进书本里,徜徉在那迷人的文字境地里。她对鲁迅先生、茅盾先生的作品,以及辛克莱的《屠场》、法捷耶夫的《毁灭》、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尽管她读书常常通宵达旦,可第二天上课,她并没有疲劳感。
  其后她在一位女同学家里认识了在北平读书的学子李洁吾。他高高的个头,略显瘦削,戴一副金丝边眼镜,人很温和。他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另有一次,她读到了本埠出版的《国际协报》,对上边的文字产生了兴趣。正好汪恩甲来看她,她希望他今后能多给她捎来几份这种报纸,她要看看。汪恩甲说到做到,后来真给她捎来许多报纸。
  汪恩甲十分喜欢萧红,亦颇宠爱她,常常到了星期天,就领她出去散散步。他们来到松花江边上,萧红眺望那轮船慢吞吞地驶向远方,江风拂起她额头上的刘海儿,她感到十分惬意。她依偎在汪恩甲的怀里,喃喃地问:“你说,你真的爱我吗?”汪恩甲认真地回答:“怎么会问起这种话呢?我当然爱你了。”萧红的一颗心里,总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觉得自己正如一叶缺少爱抚的浮萍,在滚滚红尘的世上飘来飘去。自从有了爱情,那原本空荡荡的心,似乎好了些。
  1929年,萧红加入了反对日本帝国主义在东三省修建五条铁路的游行示威,她表现得非常积极。当年寒假,萧红回到了呼兰。祖父显得更苍老了,后背更弯了,“咳咳”的咳嗽声,不断从他的喉管里发出来。有时憋得脸色通红,直到一口浓痰吐出来,他才显得症状减轻一些。每当这时,萧红就用拳头捶他的背,让祖父感到舒服一些。
  萧红在家过了春节,又过了正月初五,各处的亲属都来过了,唯有汪恩甲还不曾来,这叫萧红心里放不下。她记得最后见到汪恩甲时,还是去年初秋,汪恩甲满面春风地对她说:“我们的事儿,两家老人商量过了,等你毕了业,咱们就结婚………”在哈尔滨时,萧红问过他,啥时候到我家?汪恩甲说,那就看你啥时候回家了。萧红告诉他,她准备一放寒假,立刻就回家。汪恩甲爽快地说:“那说定了,过年时我一定去你家串门儿!”
  家里依然按部就班地生活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莫非汪恩甲遇到了什么难处?婚事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咋就断捻儿了?很快又该开学了,萧红一直沉默寡言,她实在忍耐不住感情的折磨了。那次小姨梁静芝来看她,她见没有其他人在场,就逼问她:“你说句实话,汪恩甲咋的了?快告诉我!”小姨看了一眼萧红的表情:“我大姐没告诉你吗?”“啥事呀?快点说!”萧红着急了。“老汪家……退婚了。”小姨悄悄地说一句。萧红听得真切,她感到小姨的话,就像在她耳朵边上放了一颗“二踢脚”。她实在闹不明白,老汪家干吗要退婚?她记得汪恩甲曾海誓山盟地说,他是爱她的,海枯石烂不变心。他还说过,新女性,就该是她这样的女孩儿,为了接受新教育,敢于向家里提出要求,反抗父母的错误决定,可现在怎么又变卦了?
  小姨担心她受到刺激,就劝说道:“人家是大户人家,讲究门当户对。再说,汪恩甲的哥哥现在的名气更大了,门槛也高了,咱就算了罢,别再跟这种不是东西的人家瞎掰扯了。”萧红急问:“小姨,你说说,他家退婚的理由是啥?”小姨说:“还不是上次你要去上学,家里不让你去,你就想去当修女、又想去出家当尼姑这样闹的吗?老汪家人认为你太犟,不服天朝管,就这样退婚了。”萧红眼神儿呆滞,她心里原有的那片温馨的爱,就像云雾一样散去了。她苦笑一声,一语不发。小姨心里发毛,怕萧红禁受不住这种打击,就撒着谎劝说:“乃莹啊,汪恩甲那人也不咋着,他吃喝嫖赌,啥事儿都干。嫁给他那样的人,操一辈子心!”萧红不相信:“不……他不是那种人。”小姨说:“咋不是那种人?有二伯就看见他去窑子街逛过!”其实小姨的话,无非是出于憎恨汪家的薄情,采取以牙还牙的手段罢了。但萧红的内心里,对汪恩甲那份好印象,还是难以泯灭。她沮丧地说:“小姨快别说了,恩甲是个好人,都是我没有那个命啊……”
  4.少女初尝愁滋味
  回到学校后,有一天萧红在街上遇见了在北平读书、回家探亲的表哥陆振舜。见到萧红以后,陆振舜格外高兴,他不仅向萧红介绍了自己在北平的学习情况,还动员萧红也去北平读书,说在那里不仅可以学到新知识,还可以接触许多新思想。萧红听得动了心,很想随表哥去北平,但又为学费的事情犯了愁。表哥答应替她向张廷举去说情,但他没有想到,张廷举“重男轻女”思想浓厚,始终认为,女孩子念再多的书也没啥用。所以在以后的日子里,尽管陆振舜几度找张廷举说情,张廷举的每次答复,都很让人失望。
  萧红为此事心里也很着急,她整天都在筹划着如何能弄到钱。后来她找到汪恩甲,请他帮忙,让他回家力争说服家人,千万不要退婚了,并且还要娶萧红。 萧红的父亲就一定会给她一笔嫁妆钱,然后她好去北平上学。汪恩甲原本就对萧红很有感情,根本不同意母亲和哥哥为他退婚,他就答应了萧红的请求,并且回去后,还真的把事情做得很不错。
  张廷举从打汪家提出退婚,心情一直很烦躁。但那年初夏,他完全没有料到,汪家又改变了主意,捎来信说,汪恩甲和萧红年纪已不小了,张家如无异议,婚事仍可成立,汪家想择期成婚了。张廷举接到信笺,感到无法理解,但毕竟眼前的一片浓雾消散了,内心格外舒畅。遂给汪家修书一封,表示张家一直以信誉为重,既已应承下来的婚事,决不反悔云云。萧红获取这消息后,心里透出快慰,便请远在北平的表哥,给她联系学校。
  但亦就在此时,1929年6月7日,祖父死了。
  祖父的葬礼十分隆重,之后埋葬在自家土地里的一棵榆树旁。丧事办完后,父亲哽咽着告诉萧红说:“荣华啊,你爷爷一心巴火想吃你的喜酒哩。他这一走,九泉之下也惦记着你的婚事……依家里人的打算,你毕了业,就成亲罢。”萧红这次出乎父亲的意料,竟然点头同意了。父亲觉得心里像开了一扇窗,感到一切都这么如愿。家里充满了和睦气氛。
  办完丧事后,萧红立即返回了哈尔滨。她仍为求学积极做准备,一方面她让陆振舜替她联系学校与住处;另一方面她又极力安抚着汪恩甲,不让他把事情捅破,绝了她的求学之路。萧红觉得,与其守在家里嫁人为妻,平平淡淡地活下去,莫不如到外边的世界里闯荡一番。她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有什么作为,但她抱定信念,努力去扩展视野,进而达到使自己能处于那种快乐、自由、满意的境界之中。这一个理想,她是始终未变的。   这期间,陆振舜给萧红的信也出奇地多,他在信里用描绘的语言,介绍当时北平的风俗,政界动态,民众心态,还有那众多的外国使馆的情况。萧红挖空心思也想不出北平究竟有多大规模,故宫又是个什么样子,愈想不明白,愈想亲自去体验一下。
  而这时,汪恩甲也经常约她去逛大街,谈他们美好的婚姻。萧红正色说:“恩甲,说句正经话,你能把我的事做到这份儿上,很不容易了,至于将来怎么样,我也不知道,随缘罢,等我学业有成后再谈。那时候,你兴许找到一个比我强的女人,我祝福你!”汪恩甲着急地说:“什么?要知道,我这一切都是按照你的方案办的。我费了这么大的劲儿,难道就换不来你的一颗心么?”萧红说:“别这样,我不说了么,你的情分,我已经领了。但还请你能谅解我。”汪恩甲完全没有一点儿办法。
  萧红回到家里,从继母那里取来一笔现大洋,从哈尔滨奔赴北平,找到了表哥陆振舜。
  表哥陆振舜将萧红安排在自己租住的住处,二龙坑西巷小院。入学后,女师大附中确实给萧红带来了一股清新的思想,她感到心里很充实,觉得自己这一步是走对了。可渐渐地,陆振舜对萧红产生了不轨企图,对她动手动脚,遭到了萧红的严厉拒绝。萧红虽然多情,但并不轻佻,从此萧红对表哥产生了不小的失望与怨怼心理。李洁吾也经常来看望萧红,他是个正经人,他就极不客气地批评了陆振舜。但之后东北老家的张廷举,以及陆振舜的母亲和妻子,都知道了陆振舜与萧红居住在同一处,认为他们的行为伤风败俗,有悖风化,就一起写信指责他们,并断绝了陆振舜的上学经费。陆振舜与萧红的生活陷入了窘境,这叫他二人很为难。李洁吾及时向萧红伸出了援助之手,只可惜他也是个清贫的大学生,没有多余的钱,实在力不从心。又坚持了一段时间,到了后来,屈于家庭的压力,陆振舜不得不携萧红一起,返回了东北。回到家里的萧红和陆振舜均遭到了家人的严厉看管。没过多久,大伯父就把萧红接到阿城福昌号屯了。在这里,萧红简直就像罪犯一样接受着监视,只能跟家族里几个女眷做些家务活,就连上街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张廷举最痛心的是,因萧红的行为,汪家再次悔了婚,休掉了这个尚未过门的媳妇。他已经对这个女儿绝望了,私下里要求福昌号屯张氏家族,设法把萧红处死,免留后患。这在福昌号屯的张氏家族里产生了一阵混乱,她毕竟才是个二十一岁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张氏家族犹豫了。萧红又住了一段时间,她觉得太枯燥寂寞了,每个人对她都显得很冷淡。她表面很平静,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躁动,别人是无法窥知的。天下那么大,总该能寻觅到一块属于自己的绿洲。她的这种倔强,虽然毁掉了一个贤妻良母的形象,却塑造出了一个萧红。那是一个残月半露的夜晚,在寒冷的西北风里,她仅穿着单薄的衣服,搭上前往哈尔滨的马车,离开了福昌号屯。再一次离开了亲人,到一位女同学家里落了脚。
  1931年,日本关东军蠢蠢欲动,虎视眈眈地窥视着东三省,中国又适逢军阀不停混战,政局一片混沌。萧红既没住处,衣食也没有保障,饥一顿饱一顿的。尽管哈尔滨的同学很多,随便就可以找到一个落脚处,可时间一长,谁家又都会起疑心的,认为一个大姑娘,为什么在哈尔滨闲逛而无所事事,是不是学坏了?她就不断地更换地方,又屡遭白眼。之后她在女同学徐薇家里暂住了一段时间,她就又抓紧与表哥陆振舜联系,希望能得到他的帮助而再去北平。可惜她不知道,陆振舜回到家以后,受到父母苛刻的指责,认为他大逆不道,而妻子又哭又嚎,寻死觅活的,似乎丈夫真像她想的那样已另觅外室。陆振舜纵有一百张嘴,也无法说清他与萧红究竟有什么瓜葛。父亲决定让陆振舜携妻前往北平读书。当萧红转给他的信笺收到时,他还没有动身。他无力管萧红,便给李洁吾写信,商量如何帮助萧红脱离目前的困境,以求达到她去北平继续求学的目的。
  李洁吾接信后,他感到经过几个月与萧红的接触,她的活泼任性,还有她的幽默与机智,像一块磁石般吸引着他的心。他的态度依然如故:朋友遭难,不能坐视不管。他干脆地说,那就让我来想办法吧。李洁吾在北平,兑换了伍元钱的“哈大洋”票子,将它小心地贴在诗人戴望抒写的《我的记忆》诗集的封皮夹缝上,并附信暗示萧红说,你读这本书的时候,越往后就越要仔细读才行。
  萧红如法做了,有了一点儿路费,匆匆赶到北平,找到了李洁吾。之后她仍住原来的西巷。在以后的日子里,李洁吾又给了她许多帮助,萧红非常感动,甚至对李洁吾产生了某种情愫。假如没有陆振舜这个表哥,李洁吾肯定会喜欢上萧红的,但他觉得他不能那样对她,那太不仗义了。李洁吾对萧红是认真的,他为了她,不仅借了许多钱,而且还当掉了被褥,这对一个穷学生来说,几乎是他的全部家当了。李洁吾劝她说:“别着急,容我再想想办法,我还是希望能让你继续上学的。”萧红苦笑笑,她清楚,上学对于她只是奢望了,连衣食住行尚无着落,什么也不敢想了。她说:“我得谋生,当教员,或者当家庭教师。再不行,我还可以去当女佣!”李洁吾就又劝她说:“再等等,等陆振舜来了,咱们再从长计议吧。”
  日子又是一天天地苦捱下来。在这一时期里,每当李洁吾下学后或者星期天,他就去看看萧红,陪她说说话,或者从学校图书馆里借些书给她读。萧红的心情依然焦灼而疲惫,她靠李洁吾给她的微薄生活费支撑着日子,心存感激,可她又觉得拖累了人家,对不起人家。一个女人混到这份儿上,除了在感情上的回报,她实在是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尽管她明白无误地暗示她的爱慕之情,回馈的信息竟让她很失望。李洁吾并没有任何出格的表示。萧红好不困惑,不知道自己是缺乏魅力,还是他对她有所嫌弃?萧红不好追问,只能把这份感情藏在心头……
  5.落魄困窘遇三郎
  萧红和李洁吾仍然期盼着陆振舜的早日到来,来北平快两个月了,一切都没有着落。萧红过去在北平认识的朋友和同学,都渐渐远离了她,她的积蓄也快花光了,她有点儿沉不住气了。特别是李洁吾资助她生活的事儿,已被他的同学告诉了他家,李家甚为恼火。李母来信警告说,他若不与她断绝关系,家里就断了他的生活费用。萧红深深认识到,李洁吾为帮助她,付出得太多太多了,再难为他,实在于心不忍,她不想再连累李洁吾了。世上有千千万万的生路,总有一条路是可以走得通的,她想告别北平返回哈尔滨。正在这时,那一日,汪恩甲突然走进屋来了,这叫萧红感到很意外。他这次来,完全是张氏家族一手操纵下的交易。阿城福昌号屯的张氏族人惦念萧红,经过他们做工作,陆振舜妥协了,说出了萧红的住处。张氏家族提供了资金,汪恩甲这是前来接萧红返哈的。当然这一切的内情,汪恩甲并不想让萧红知道。   汪思甲见萧红屋里简陋,他取出一摞银元,摆在桌上玩弄,那神情,充满了满足。萧红瞅他一眼,不满地说:“收起你的钱!”汪恩甲说:“你知道一块银元,能兑换多少美元吗?美元现在贬值了,在哈尔滨不值钱了。”他又说,“乃莹,我这次来就是想接你回去,不知道你意下如何?”萧红想了想,说:“我既然来了,当然最好还是继续求学。”汪思甲不客气地说:“算了吧,你连混饱肚子都很难了,还遑论什么求学!”他的话一语中的,萧红顿觉心情沉重,她跟命争,可最终竟被命运戏弄;她为了面皮,可面皮也禁不住现实的打击。这时她转而寄希望于他,就说:“恩甲,你有钱,帮我上大学吧。”汪恩甲明确地说:“得了吧,我准备结婚,生儿育女,不想让你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他搂住她的肩,拍拍她的脸蛋,甜甜蜜蜜地说:“小乖乖,你这一走,就把我忘了,你也太狠心了,都想死我了!”汪恩甲的这番话,让萧红无所适从了。汪恩甲又说:“我郑重地与你商量婚事。上大学是件好事儿,但在这乱世之秋里却是不现实的。我为了找到你,真的费了好大劲儿。你想啊,我这心里一直都装着你呀!”他的话进一步让萧红感动了,她的内心里开始松动了,就捂住面颊,喃喃地问:“恩甲,你真的不想抛弃我吗?”“傻丫头,我娶你还要让你给我养个大胖小子呢!”他抓住她的手,又很亲热地将她拉在怀里,把她搂得喘不匀气息。两个有婚约的男女,尽情享受着空寂小屋带给他们的宁静与隐蔽。萧红的感情防线被突破了,她的脑袋里乱糟糟地想:认命吧,一个弱女子,在这个世界上到底能有什么作为?她好不沮丧。天已黑了,汪思甲就势将她抱上床,她无论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她的衣服被他剥掉了,汪恩甲终于得手了。
  一番云雨过后,汪恩甲打开电灯,看一眼萧红的身下后,表情极为激动,说:“亲爱的,你真是我圣洁的女神!”他得意且又惊喜,拥抱着她。汪恩甲相信了萧红的纯洁,也相信了她的无辜。
  仅仅五天时间,汪恩甲所带的钱已快花光,除了买车票的钱所剩无几了,他就想带着肖红尽快返哈。萧红有些惊慌了,问:“我还能回来吗?”汪恩甲说:“那就以后再说啵。”萧红内心里犹为不甘,挣脱了家庭的阻拦来北平求学,结果半途而废,现在又被爱情所俘虏,再重新返回那闭塞的北方生活,一切都白费劲了。唉,只能听从命运的摆布了。
  次日,汪恩甲携上萧红,登上了北去的列车。
  火车进入哈尔滨车站了,萧红和汪恩甲拎着柳条箱,随着人流出了站。汪恩甲沉思着,先在哪里落脚呢?思前想后,他遂领萧红来到道外十六道街的东兴顺旅馆。旅馆老板方德贵,与汪恩甲的父亲是同乡,有点儿交情,见汪恩甲领个姑娘进门,心里虽然打个哏儿,可脸上仍堆满了笑容,忙说:“汪少爷,稀客,送一位小姐投宿?”汪恩甲说:“她是我的未婚妻,准备在贵店暂住几天。”方老板赶紧招呼着说:“好嘞,茶房,给汪少爷开房间,二楼请!”
  二人在旅馆里逗留了一个月后,萧红发现自己已怀孕了。又挨过一段时日,汪恩甲因已经欠了旅馆六百多元的债务,只好回家去了。他打算向家里人争取一下,把萧红接回他家去,暂时扔下萧红一个人留在旅馆里。
  汪恩甲以“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为理由,强调无论如何也不能抛弃萧红。而家里人则认为,一个女子轻易委身于男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反而遭到了更加强烈的反对。汪恩甲又说,他已与萧红在北平举行了简单的婚礼,有证婚人和主婚人,完全符合法律程序。其兄汪大澄就说,你不经过家里人许可,就私自决定婚事,本来就是大逆不道,你还有脸说别的么?况且家里人早已给你另定了婚事,双城堡老包家,也算是大户人家,家风纯正,你还想找什么样的女人?汪恩甲依旧坚持着说:“反正我已经和乃莹成亲了。”汪大澄觉得弟弟太不晓事了,他说:“那个张家的丫头,整天疯疯张张没个正经的,不闹出点儿事来,她是不会罢休的,她简直就是扫帚星……”
  一直困在东兴顺旅馆里的萧红,天天等候汪恩甲快点儿回来。他若拿回了钱,家里承认了他们的事实婚姻,一切都云开雾散了。可接连十几天过去了,并不曾有他的音讯,萧红变得失眠、烦躁、坐立不安,不祥的预感像噩梦一样纠缠着她。
  1932年4月,于万般无奈之下,萧红只好奔赴到顾乡屯法庭,状告汪大澄扣留汪恩甲,破坏他们年轻人的自由恋爱。之后萧红经历了艰难的诉讼,但由于汪大澄从中做了手脚,用钱贿赂了法官,也因汪恩甲的退缩,萧红最终败诉了。听到法庭的宣判,萧红痛苦地倒吸一口凉气,捂起脸痛哭起来:“天哪,天理何在?”
  旅馆的老板见肖红与汪家闹上了法庭,而且官司又输了,就立刻变脸催债,并扬言再不还清店钱就要把肖红卖了抵债。萧红感到危机重重,旅馆南面就是圈儿里(妓院),萧红知道老板说卖她的潜台词。现在,她正面临着茫茫苦海,这可如何是好?这时她忽然想到,在中学读书期间,她对《国际协报》印象很好,于是她给《国际协报》写了一封求救信,这也是她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想出来的唯一的办法。
  时任《国际协报》副刊编辑的裴馨园先生打开萧红的信一看,心突然缩成一团,眉毛皱起来,半晌也没言语。他是位颇有正义感的文人,很有忧患意识,尽管自己的生存也得不到保障,却时时牵挂着更困难的人。萧红在信中写道:为了反对封建包办婚姻,追求自由恋爱而抛家出走,因上当受骗而被困在东兴顺旅馆里,已欠下旅馆住宿费六百多元,无力偿还,希望获得报馆的同情云云。那流畅的文字和较有功底的字迹,一看就知道是个受过一定教育的女性。裴馨园看罢信,心里格外沉重,他暂时还没想出好办法来,便找到东兴顺旅馆的电话号码,给账房挂了个电话。有人想替萧红还债,这正是方老板所期望的,他忙说:“小旅馆偏遇行业萧条,张小姐身无分文,敝人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呀!”
  他又唤来萧红接电话。萧红从话筒里听出了关切的声音,她克制不住泪流满面。这位裴先生,轻声慢语地劝慰她,使她如同见到了亲人一样痛哭起来。裴馨园得知家庭对她的遭遇置之不理,便落地有声地说:“张小姐,别伤心,这件事儿我管定了!”
  裴馨园搁下电话,决定在文化人圈子内搞一次募捐活动,恳请众人捐一点儿钱,聊以支持萧红的生计。随后裴馨园先邀请了业余作者孟希、三郎(即萧军)、方末艾等,决定一起去东兴顺旅馆探视萧红。没有想到,萧军对此事并不感兴趣。他给裴馨园“打工”,替他处理稿件和编辑儿童副刊,以挣点儿稿酬为生,手头并不宽裕。裴馨园每月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二十元酬金,聊以解决萧军的吃住问题,合作得还算愉快。萧军过去当过一年宪兵,对社会丑恶现象见怪不怪,曾见过很多青年女人沿街乞讨,或者沦落风尘,谁能管得了?他连自己的妻子孩子都养不起,全送回老家去了,怎么会管别人的事?裴馨园说:“这个女人不同于其他女人,她很有灵性,看她的字和语句,很不寻常。咱们去探望一下她,万一遇到不讲理的,你会武术,也能帮我们站脚助威。”萧军总算答应下来了。   他们来到东兴顺旅馆,上了二楼。萧红住在那间阴暗的小屋里,除了床上的被褥,破旧的书刊纸张,再没有其他什么东西了。她穿一件褪了色的蓝大衫,赤脚穿着一双皮鞋,二十一岁的脸上,没有任何光彩,只有因受到打击而失神的大眼睛,露出迟疑、沮丧的神情。裴馨园说:“我们收到了你的信,对你的处境深表同情。请你放心,旅馆不会为难你的,也不敢把你卖掉,有什么困难,你就尽管说。”
  萧红当下如同见到了亲人一样,一口气讲述了自己的经历。接下来,大家就为解除她的困境想尽了办法。这么一位良家女子,竟然这样蒙冤受屈,落魄江湖成为漂泊者,萧军觉得真是可悲又可叹也。大家又说了些安慰的话,也就一起回来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萧军对萧红很好,她住在旅馆里,整天闷得慌,他就不厌其烦地给她送来报刊,鼓励她坚持继续写作。萧军比萧红年长四岁,萧红对他的豪爽性格很欣赏,尤其年轻男女,所谈话题就无拘无束,心情也放开了许多。萧军感到,能与这位落魄的女人相识,十分庆幸与荣幸。她不仅文化程度高,言谈充满了智慧,又善于把单调的话题赋予风趣的成分,性情豪爽,情趣也很有品位,他着实喜欢上她了。
  6?郾颠沛流离显才情
  1932年8月,正值淫雨连绵季节,松花江流域的第二松花江、嫩江和呼兰河,在特大暴雨的肆虐下,水位在不断上涨。历史上的哈尔滨,因地势低洼而深受水害之苦,居住在南岗区的居民与商家,因地较势高而高枕无忧;而那居住在低洼处的道里区和道外区的百姓们,可就望江兴叹了,人人都惊慌失措。
  松花江在特大暴雨的作用下,土堤被风浪冲刷着,不断剥落坍塌。商会和慈善机构,组织抢险人员奋力垒着沙包,但也无济于事。日本人一心只顾剿灭反满抗日力量,对于大江涨水,他们不管。渐渐地,萧红患上了忧郁症,原因有三:其一,洪水果真淹了道外,她将没有存身之地;其二,她眼看就要临盆待产了,手里没有钱,后果也无法想象;其三,自从萧军常来旅馆陪她,裴馨园、舒群、孟希、琳郎等人几乎不再探视她了,她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她一直设法在朋友圈里保持平衡,可惜她做不到。爱情让人忘乎所以,让人变得自私。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在她的内心里,善良的念头时时冲撞着她那孤独的欲望,想到一旦改善了命运,说什么也要好好报答他们。可靠什么去报答?爱情这个须臾不离的话题,让萧军捷足先登了,一个女人还有什么奢望呢?她思来想去,感到只有脚踏实地写出一些好作品,让大家正视她存在的价值。
  萧军有时开玩笑说:“悄吟,我们的爱真的有点儿快吗?可我说,人生苦短,爱就要爱得直来直去!爱不是任何程序化的东西,某个时期该接吻,某个时期该拥抱。你的脸颊儿依偎着我的胸膛,你会听到我跳动的心,在呼唤——我爱你,是不是呀?”萧红含笑不语,在霉味儿的房间里,她体味到了快乐。但倏忽,她又不安地说:“三郎,我们这样……错了,我们不该有这种关系……”“为什么?”萧军问。她感觉到他强悍有力的手搂得她很紧。她注意到他的眼里含着快乐,充满着男人式的兴奋。她又自卑了,说:“唉,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吔。”“听我说,从你画的画,还有写的文章,我发现了震撼人心的东西,我看到了你的诗人潜质。你也知道,我的爱如火焰,我被你的才华征服了。真的,我已经忘乎所以了!”“真的吗,爱情会有那么大的力量?我真没感觉到呢。”萧红微笑着,心头鼓噪起新一轮的冲动。她的思维又如飘飞在苍穹里的火鸟,这给了她很多灵感,让她成为一个从废墟里重新复活的女神,让她心灵勃发出某种潜在的激情。她伏到床边,写出了一系列的诗,其中她在《春曲(二)》里写道:
  我爱诗人又害怕了诗人。
  因为诗人的心,
  是那么美丽,
  水一般地,
  花一般地,
  我只是舍不得摧残它,但又怕别人摧残。
  那我何妨爱他。
  就在那天夜里,洪峰到来了。终于冲破了江堤,肆虐地吞噬着市区。夜晚,整个市区停了电,只有凶猛的洪水在一个劲儿地为所欲为。这场大洪水,是当地有记录以来的一场巨大灾难,从而也改变了萧红的命运。
  天亮之后,萧红才发现东兴顺旅馆早已人去楼空了。她趴在窗口张望着,天色阴沉,一眼望去,到处是发亮的水,整个世界都浸泡在水里。她见有人站在楼顶上,可她根本没有能力攀爬上去,洪水就快把二楼淹没了,她真的着急了。她拖着笨拙的身子,呼叫着三郎,根本没有人来救她。萧红依着窗口,心中越发害怕,渐渐觉得脊背上有些阴冷。她的腿沉重得像是用两条木棍做的假腿、或是别人的腿强接到自己的身上了,没有感觉,极不方便。还好,后来她到底还是被船工给送到了岸边。那些被洪水赶到岗地上的人们,惶惶如面临世界末日一样,他们几乎都挤在那里。她缓慢地向索非亚教堂走去。她走得很累,浑身冒出了虚汗,只好坐在街边的台阶上歇歇脚。她始终在漂泊着,连她的心都在漂泊着,似乎注定她将要漂泊一生。
  终于,萧军在混乱的人群中找到了萧红。两个人像久别重逢一样,紧紧地拥抱到一块。萧军乐观地说:“这回好了,你自由了!”萧红忧虑着说:“我是脱离了东兴顺旅馆,可今后咋活呦?”
  裴馨园对萧红的命运十分关注,尤其萧红在《国际协报》上刊登的几篇短文,他格外欣赏。萧军陪伴着萧红,来到裴馨园的家里落脚。两个人衣着寒酸,身无分文。裴馨园并不计较,并为萧红能逃出一劫而举行了小小的宴会。为了让妻子能暂时收留他俩,裴馨园还个别做了妻子的工作。他的妻子眼见萧军对萧红的感情这般笃厚,真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也就完全同意了。
  末后,萧红与萧军又几经周折,终于在道里商市街25号找到了一处住处,他们搬了过去(萧军教房东孩子武术,房子可以白住)。接着萧红临产了,生下一个女婴。他俩根本没有能力拉扯这个孩子,萧军想想说:“还是送人吧?”萧红没有表态,泪水流出来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谈何容易,她为这孩子付出了多大代价?她与汪恩甲分手后,唯有这女婴是留给她的一份信物。
  最终,孩子到底还是送给他人了,真不知道今生今世还能否相见了,萧红心里流着血。为此,在她的《弃儿》一文里,写出了当时的情景,为她无奈的心态,留下了难以抹掉的伤悼……   萧军也是凡夫俗子,他也需要衣食住行,也有喜怒哀乐。他对萧红的喜爱,执迷不悟。萧红也深深感受到,一个女人能自主活下去,确实不容易,萧军是在她最艰难的时刻,拯救了她的灵魂,二人生活在一块儿,尽管贫困和寒冷依然挤压着他们,可他们已能追寻着希望,这又是很难得的。思来想去,萧红长叹一声,罢了,日子也就只能这样接着熬下去吧。
  萧红面对现实,她要重新设计自己,就对萧军说,你独自一个人到处瞎闯,莫不如两个人一起去闯荡,那样也许机会能更多些。萧军不愿意让她出去瞎闯,她像个大孩子样的性格,阅历又浅,且刚生过孩子,身心俱疲,社会也挺乱的,还是他来挣钱养活她吧。可萧红不甘心等他一个人赚钱生活,她要靠自己去找生路,也好挣些钱过日子。于是他俩曾当过街头卖唱的歌者:萧军穿着单薄的衣服,弹着六弦琴,萧红唱着民间歌谣,向一些店家送去祝福,乞讨几个铜板。在这期间,萧红遇到了她当年的美术老师高仰山先生,通过高仰山先生的介绍,她认识了革命志士金剑啸(萧军早就认识),然后金剑啸介绍萧红去试着给电影院画广告,但因萧红的画技不过关,同样也没有成功。金剑啸告诉萧红,他们有个文艺沙龙,地点就在“牵牛房”,希望她以后也多去那里聚会,都是年轻人,又都喜欢文学,大家可以切磋文艺上的一些问题。
  “牵牛房?那是个干什么的地方?”萧红觉得很新鲜。
  金剑啸原名金健硕,笔名剑啸、巴莱,在上海艺术大学学习绘画,并参加田汉领导的“南国剧社”,早年参加中国共产党,曾经为中共满洲省委机关刊物《满洲红旗》与共青团满洲省委机关刊物《满洲青年》(后改名为《东北青年》)负责美术设计和插图。他当时以画广告为掩护,团结地下党员和爱国文学青年,从事反日爱国文艺活动。
  那天萧军又很晚才回来,他们谈到了“牵牛房”。萧军说:“那是哈尔滨市文学艺术青年的一个沙龙,全是圈子里的朋友,大家探讨文艺中的倾向问题,讨论每一个人的作品。对外,很少有人知道这个沙龙……”萧红本来就不甘寂寞,就说:“干吗不早点儿领我去开开眼界?”萧军说:“不是谁都可以随便去的!有两个条件:其一必须是在文学艺术上有一定成绩的人;其二必须是忧国忧民的进步人士。你看,你够哪条标准?”萧红说:“我也发表了一些东西嘛,也是爱国的嘛!”萧军说:“乖孩子,你的那几首小诗和文章不算什么,充其量只是一种爱好。文学到底是什么,你还不太清楚,你还差着哩!”萧红任性的脾气又来了,质问:“我的东西哪里不行?你说!”萧军就说:“‘牵牛房’的客人,全是文艺界名流。”弦外之音,萧红还没入流。她当然很委屈,就又说:“裴先生还称赞我的诗写得好,有发展,咋就不入流了?”萧军说:“不能说你发几首诗就成为名流了,要那样,名流也太好当了。依我看,想当名流就要从头做起,扎扎实实地写出些好作品来。”他的话刺痛了她的自尊,她是个要强的女人,她暗自想道,那好吧,我写给你们看看。她下定了这个决心,开始写小说了。
  1933年元旦,尽管中国人风俗上不看重阳历年,但“牵牛房”的青年人们,还是欢欢乐乐地在此一聚。“牵牛房”位于道里水道街,一幢俄式平房,是画家冯咏秋的宅院。住在西侧单元里的黄田夫妇喜欢种植牵牛花,到了夏秋之季,藤蔓爬满篱笆与房山墙,到处开着各种颜色的喇叭花,非常艳丽。文化界人士便戏称为“牵牛房”。黄田是萧军在东北陆军讲武堂的同学,又是哈尔滨市伪香坊区警察署的署长,暗中从事抗日救亡活动。“牵牛房”不仅是左翼文化人经常聚会的地方,也是中共北满省委的秘密联络站之一。
  常来“牵牛房”的有罗峰、金剑啸、舒群、李文光、白朗等人,而其他一些进步青年更是常客。萧红来到“牵牛房”,与这里的人们在接触中,感到浓浓的真情与同志般的关爱。更让她高兴的是,很多颇有名气的文艺界人士,差不多都经常来到这里,品着茶,谈着文艺动态,让她获益匪浅……
  第二年春天,“牵牛房”中的几个活跃分子成立了一个半秘密性质的“星星剧团”,罗峰负责组织和领导工作,金剑啸任导演兼舞美设计,萧红、萧军、白朗、刘毓竹等皆为演员。排练出三个独幕话剧:美国进步作家辛克莱的《小偷》、白微的《娘姨》、白涛的《一代不如一代》。
  这期间,萧红的写作激情亦很高,每天都伏在油灯前写作,饿了啃一块冰凉的面包。她的胃病又犯了,她一边强忍住疾病的折磨,一边熬夜写作。她相继在长春《大同报》的副刊上发表了小说《两个青蛙》《哑老人》《夜风》《清晨的马路》《渺茫中》,散文《中秋节》《烦扰的一日》,诗歌《八月天》等。同时很快,她与萧军自费出版的小说散文集《跋涉》也问世了,萧红苍白的脸上浮出了满足的微笑。
  就在这时,有一个女孩儿涉足了他们的生活,这真叫萧红不胜烦恼。那是《跋涉》一书出版后的某一天,他们的W朋友,领着一个漂亮的小女孩来到他们家。W君对萧军说:“她叫陈涓,我朋友的妹妹,听说你们出了一本书,特来讨教。”萧红当时很高兴,就热情地请他们坐下,说:“言重啦,怎么说是讨教呢。咱们一起研究,小妹妹!”而后她爽快地送给了陈小姐三本书,上边有“三郎”和“悄吟”的签名。
  从那以后,陈小姐经常来他们的家。她快言快语,笑声爽朗,给萧军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可不知从哪一天开始,萧红的眼里露出了疑惑与担心的目光。萧红发觉陈小姐与萧军无拘无束地开玩笑,这让她感到一种压力。陈小姐从不掩饰自己内心的甘苦哀乐,她把萧军当成了可以谈天说地的好朋友。萧红敏感的毛病出现了,她觉得陈小姐和萧军两个人的友谊暧昧起来,她十分反感。后来有一次,陈小姐又来萧红家,萧军不在。她还没和萧红说上几句话,萧红就说:“你以后别来了,他挺忙的!”陈小姐解释说:“我要等三郎先生回来,我就要回上海了,我要告诉他,一定要见到他的。”萧红阴沉着脸,说:“你是不会见到他的。他打工去了!”陈小姐遭遇冷落很失意,她也有想当作家的打算,与二萧来往,只想从中学点真本事。萧红使小性子,刺激了她的自尊心,她只好告辞出了门。
  可没走多远,她就见到萧军跌跌撞撞地回来了。他喝多了,并且他已知道她就要回上海的事了,就喊她:“陈小姐,我正要找你呢,你想回上海了吗?”陈小姐站住了,她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他那激情燃烧的渴望。他递给陈小姐一封信,嘶哑着嗓子说:“今生今世,兴许再也见不到你了,这封信你一定要在没有人的时候看!”   陈小姐回家以后,拆开那封信,意外地发现,除了信还附有一朵枯萎的玫瑰花。萧军用意何在?信中字里行间勉励她要不懈努力上进,没有一句话说到这朵枯萎的玫瑰花。陈小姐想,我对你敬重,完全是出于对一位作家的尊重,并没有想跟你有任何瓜葛,原来这是自己下的苦药啊!她觉得事情有点儿严重,有点儿对不起萧红了。
  次日,陈小姐喝了很多酒,当她坐上南下的列车时,心情也十分沮丧。列车开到了双城堡,她才擦干眼泪,喃喃地说:“再见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了……”
  岂料祸不单行,很快剧团里的一位演员突然失踪了,接着舒群也被日本当局传讯,怀疑他是共产党。尽管没有可靠的证据,还是着实难为了他一番。待舒群走出伪警察署后,思量一番,觉得此处不可久留,就亡命天涯,远去青岛了。此后不久,萧红、萧军的集子《跋涉》,又遭到了日伪文检部门的查封,罪名是有反满抗日的思想倾向。如今灾难又临到他俩头上了,逃生的念头,不可遏制地占据了他们的内心。很多朋友都离开了哈尔滨,远走他乡了,他们如继续留在这座充满血腥的城市里,难免也要像其他革命志士一样,早晚有人头落地的危险。
  这时,舒群从青岛给萧军寄来一封信,说他已在青岛落脚,并在一家报馆里谋到一份工作,邀请他们夫妻也去青岛。生存的希望在萧红、萧军的眼里闪烁着,他们觉得远去青岛,躲避日伪人员的搜查不失为上策。于是他们怀着凄凉的心情,匆忙离开了哈尔滨,而后由大连再至青岛。
  7.满怀仰慕见鲁迅
  萧红在青岛期间,可以说是文思如泉,喷涌而出,几乎到了难以克制的状态。萧军在舒群的介绍下,接办了一家私营的《青岛晨报》担任主编,有了固定收入,生活也渐渐好转了许多。接着二萧又与舒群夫妇在关象一路一号合租了一座二层小楼的两套房间,各居一套,生活走上了暂时的正轨。
  萧红每天给自己规定了写作时间,再抽出一定时间为萧军誊抄他的《八月的乡村》。因为萧红做不好饭菜,常常遭到萧军的抱怨,二人为此又争吵不断,给他们的爱情生活蒙上了一层阴影。
  萧军主编一份报纸,对他来说,还是游刃有余的。但这时他还兼顾他创作的《八月的乡村》,能把两者有条理地结合起来,那就不太容易了。他深感时间不够用,每天的写作计划一拖再拖,叫他苦不堪言。他十分渴望萧红能帮他一把,或者帮他再多抄抄他的文稿,或者替他校对一下文字。只是他的希望常常成为泡影,他发现萧红一直徜徉在她自己的文字里,早把他的嘱托忘在脑后了。萧军为此极为不满,这也进一步伤害了他们的感情。
  日子就这样过下来了。但造化所致,这时他们的创作却颇有激情,两个人都写出了不少作品。这时,在《青岛晨报》当编辑的梅林,常与二萧来往,见他们两个人的创作劲头不减,就提议他们去找鲁迅先生给介绍出版作品,那样取得成果会来得更快些。萧红对鲁迅先生一直怀有崇拜心理,她尤其喜欢鲁迅先生的《野草》等散文,读了再读,甚至都能倒背如流。
  萧红、萧军都在想,如能与鲁迅先生联系上,获得他的帮助支持,那真是巴不得的好事。但如何联络,鲁迅先生收到信后能否回信?实在没把握。他俩连想都没有细想,仅凭一时的冲动,按照梅林提供的地点,萧军就写了一封信,寄往上海内山书店了。二人在焦急中等待着鲁迅先生的回信。阿门!终于福音来了,大约在十月十几号,他们意外地收到了鲁迅先生的来信,上边写着:
  萧军先生给我的信是收到的,徐玉诺的名字我很熟,但好像没有见过他,因为他是做诗的,我不留心诗,所以未必会见过面。现在久不见他的作品,不知道去哪里了?
  来信的两个问题的答复——
  一、不必问现在要什么,只要问自己能做什么。现在需要的是斗争文学,如果作者是一个斗争者,那么,无论他写什么,写出来的东西一定是斗争的。就是写咖啡馆跳舞场罢,少爷和革命者的作品,也决不会一样。
  二、稿子我可以看一看的,但恐怕没工夫和本领来批评。稿可寄“上海,北四川路底,内山书店转,周豫才收”,最好挂号,以免遗失。
  我的那一本《野草》,技术并不算坏,但心情颓唐了,因那是我碰了很多钉子之后写出来的。我希望你脱离这种颓唐心情的影响。
  专此布复,即颂
  时绥讯上?摇?摇?摇
  十月九日夜
  鲁迅先生的回信,对萧红、萧军来说,简直是精神上的极大鼓舞。这位旷世大文豪,不仅向他俩指出了写文章与做人的标准,还表示愿意帮助他俩走进诡秘莫测的上海文坛。萧军马上把一份《生死场》手稿,和他俩自费出版的小说散文集《跋涉》,以及一张他俩在哈尔滨的照片,连同他们美好的愿望,一并挂号寄给了鲁迅先生。
  1934年10月23日,萧红、萧军两个人正在家里,几个戴礼帽、穿便服的家伙闯进舒群的家,将舒群夫妇抓走了。萧红、萧军找到朋友,才知道这次行动是国民党蓝衣社搞的一次大搜捕,青岛的地下党组织,遭受到了严重的破坏。朋友劝萧红、萧军,要尽快离开青岛为好,以免受到牵连。萧军想想,就说:“咱们只能去上海找周先生去了。”萧红默默无语,仔细想一想,除了这条道,也别无其他办法,只有扑奔上海,求助于鲁迅先生了。当年10月31日,萧军、萧红、梅林三个人结伴,搭乘一艘日本海轮,离开青岛前去上海了。
  鲁迅先生对萧红关怀备至,他们之间的师生情谊传为美谈。鲁迅先生对这二位文学青年的呵护,带有明显的思想倾向。萧红非常直爽,在她与鲁迅通信不久,她就对鲁迅发出了“抗议书”,不许鲁迅在信里称呼她为女士。这种近于孩子撒娇般的“抗议”,改变了两人之间拘谨的关系。鲁迅在回信里也开起了玩笑:“悄女士在提出抗议了,但叫我怎么写呢?悄婶子,悄姐姐,悄妹妹,悄侄女,都并不好,所以我想,还是夫人太太,或是女士先生罢。”鲁迅是中国文坛泰斗,很多人用恭维的语气与他说话,只有萧红是个例外。她的率真往往让鲁迅先生感到格外开心,对刚来上海的他们的处境十分关心,通过书信忠告他们,上海的政治环境险恶,各种派别各种势力明争暗斗,要小心上当受骗,被坏人利用。一次萧军给鲁迅先生写信,诉说了他们的苦闷,说他俩是东北人,到上海就如同到了“异国”,一切都很生疏、不习惯,如同行走在茫茫人海的漂泊者。鲁迅先生就写回信,耐心劝慰他们。   经过一段时间的通信,鲁迅先生对二萧更加了解了,便决定接见他俩。那是11月30日下午两点,二萧心情十分紧张,又格外兴奋地按时到达内山书店。鲁迅先生早已到了,见到萧红、萧军进了书店,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走出来问:“您是刘先生吗?”萧军马上点点头答:“是。”鲁迅先生把桌上的书与信件包进一块包袱皮里,夹在腋下,走在前边,二萧尾随其后。鲁迅先生没戴帽子,走起路来十分利落。过了一条马路,来到一家咖啡馆门前。鲁迅先生带着二萧,推门进去,拣了靠门边的一张桌子坐下来。
  萧红、萧军向鲁迅先生介绍了他们从东北到上海的经历。先生静静地听着,偶尔插话问一些东北沦陷后的政治、社会和人民抗日反满斗争的情况。鲁迅先生瘦矮的个头,森森直立的浓发,两条平直浓黑的宽眉,眼睑有些浮肿,但眼神儿明亮,没有刮胡须,脸色显得苍青灰暗,有些憔悴。鲁迅先生也向二萧简单介绍了国民党当局对左翼作家的迫害,还有上海文艺界的矛盾与斗争。
  鲁迅为推荐他俩的作品颇费心思,而萧红的直率,更让先生在与“敌人”论战的疲惫之际,感受到浓浓的暖意。萧红、萧军给鲁迅先生的信,大多是以萧军个人名义写去的,先生的回信也只写“刘先生”,信尾附上一句“吟女士均不另”,或“令夫人均此致候”。当他们通到第四封信时,萧红认为称她“夫人”、“女士”均不妥。萧军认为鲁迅先生年长,他又太年轻,似乎不该称他为“先生”。鲁迅先生在回信中解释说,首先是称呼问题,中国许多话,要推敲起来,不能用的多得很,不过因为用滥了,也就这么敷衍过去。不错,先生二字,照字面讲,是生在较先的人,但如这么认真,则即使同年的人,叫起来也得先问生日,非常不便了。现在有不用称呼的,因为这是无政府主义式者,所以我不用……当年l2月19日,鲁迅先生拿钱为胡风的儿子做满月,酒宴上把萧红、萧军介绍给茅盾、叶紫、胡风等,扩大了他们的社会接触面。当天萧红穿了件红色旗袍,十分引人注目,鲁迅先生以后就常称她为“红姑娘”了。
  萧红、萧军此间发表了一篇篇的文学作品。萧红的短篇《小六》《三个无聊人》,在《文学》《太白》杂志上刊出后,引起了文学界的注意。萧红自费出版《生死场》后,鲁迅对二萧的了解更深了,他与他们的情感也日益加深。鲁迅不仅在1935年11月6日邀请他们第一次来家做客,而且以后,他们就像早与先生是老朋友一样,可以随便到先生家里去交谈。赶上饭时,就一块儿吃,他们还一起去看过电影。这一切,许广平皆在尽力操持维护着。
  鲁迅先生头一次邀请二萧来家做客,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俩在先生家里吃了晚饭,然后就在客厅里喝茶闲聊。他们向先生谈了很多伪满洲国的事情,一直谈到晚间11点钟。鲁迅先生一直谛听着东北发生的各种大事情,忽而皱起眉头,忽而沉思,显然对被日军控制下的东北的命运在担忧。萧红看出先生的身体不大好,又听许广平说,先生患伤风有一个月了,刚有点儿好转。萧红就打算告辞,但被鲁迅先生留住了。萧红劝鲁迅先生在藤椅上休息一会,鲁迅先生挥挥手说,不要紧的!天开始落雨了,淅淅沥沥的雨滴敲打在玻璃窗上。萧红起身告辞,穿上雨衣,推开门。鲁迅先生执意要送他们走出大门。萧红说,外边下雨,先生小心受凉。鲁迅先生说,没关系的。走到门口,先生又指着隔壁那家挂有“茶”字的招牌说,下次来,记住那个茶字,就找到我家了。接着先生再指着铁门旁的九号的九字说,下次来一定要记住这个九字噢。
  萧红、萧军走出弄堂,又回过身子往院子里看了看,两个人心里都暖乎乎的,一种未曾有过的感动,让他俩说不出话来。从此以后,萧红、萧军一旦写作上出现疑惑,便要去找鲁迅先生请教。特别是后来他俩搬到北四川路了,他们每天晚上必要到大陆新村来拜会鲁迅先生,几乎没有间断的时候。鲁迅的家里,自从有了这两个年轻人的常来常往,也跟着增加了欢快的气氛。萧红的坦率,让鲁迅领会到东北人开朗的一面,他十分喜欢萧红的性格。萧红把鲁迅当成自己的老师和长辈,原先她那对人世充满了怀疑的眼睛,一下子明亮了许多。岂知这时,二萧的感情又发生了新的变故。
  8.二萧有意修旧好
  此时萧军的心思,却并不在萧红的情感上了,他的心思又跑到陈小姐的身上了。怎样与她联络,再怎样与她进一步交往,萧军想得很细,小心地瞒着萧红。一天,萧军又推说他要去书店里逛逛。萧红正忙她的《商市街》,头都没有抬,只“嗯”了一声。萧军出了门,仿佛又找到了初恋的感觉,他住的北四川路离陈小姐家并不远,他极力想象着陈小姐见到他时的惊喜样子。真是世界之小,从哈尔滨至青岛,再至上海,他们就又会面了!萧军在一条阴暗的里弄里找到了陈小姐的住处,通过陈母,他又与陈小姐联系上了。他的这种做法,对萧红伤害极大。
  其后萧红《生死场》的出版遇到了国民党政府的阻挠,在鲁迅先生的鼎力支持下,决定自费印刷出版。那一次,叶紫的短篇集《丰收》,萧军的长篇《八月的乡村》,和萧红的《生死场》,都以“奴隶丛书”的名义刊印出来,上边还都有鲁迅先生的“序”。出版前,萧红给鲁迅先生写信,不仅让先生给作“序”,而且还要有他的亲笔签名才好。鲁迅在附信中写道:
  我不大稀罕亲笔签名制版之类,觉得这有些孩子气,不过吟太太既然热心于此,就写了附上,写得太大制版时可以缩小的。这位太太,到上海以后,好像体格高了一点,两条辫子也长了一点,然而孩子气不改,真是无可奈何。
  《生死场》刊印出来后,对萧红的鼓励很大,她的创作热情日益增强。
  萧红一直企图呵护她的爱情,力求与丈夫相爱,过平静的日子,为她的创作拓展想象空间。可她始终被感情所伤害着,究其原委,是她在生活中扮演的角色不是家庭主妇,而是想当征战文坛的勇士,少了女性的温情。尽管鲁迅先生和许广平女士对她注入了很多关爱,但她与萧军的感情问题,并没有得到根本解决。
  萧红在鲁迅先生面前从不流露出怨艾的情绪,只有当她独自一人时,她才无比纠结。尽管萧军一次次地伤害着她,可她又矛盾地觉得,萧军对她是多么重要。一旦萧军从外边回来,见他喜滋滋的样子,她又疑心顿生,立刻逼问他去哪儿了,是不是又与“她”在一起了?感情问题属于夫妇共有的,互相都要为其负责,共同承担义务,他在外边找了女朋友,属于不负责任,她有权责问。   有一次,也许是天意,他俩刚吵完架就有人敲门。萧军打开房门,感到好意外,原来是陈小姐送书来了。这本鲁迅先生刚出版的书,是二萧共同拥有的,萧军不经萧红允许,就借给了陈小姐。可惜送的不是时候,萧红只是强作欢颜,敷衍几句。陈小姐鬼机灵,从沉闷的气氛中看出了端倪,说一会儿话,就找个借口告辞了。她刚走开,屋里立刻又发生了更激烈的争吵。萧红忍无可忍:“你还有啥不承认的?瞧,先生的这本书,怎么会到她那里了?你说你们的友谊是纯洁的,谁能证明?”萧军对萧红的脾气,曾经几次动过武,可也并没解决问题。他就说:“看看书有什么了不起的?这本书是我送到他哥哥那里的,我根本就没去她家,她家离咱们又那么远!”“为了她,你啥都能舍得,跑几里路又算什么!你这样说,越抹越黑,借口!你走,你走!”萧红把萧军的被子掷了出去,一副河东狮吼的凶相。萧军嚷:“瞅瞅你那个样儿,哪像个文人,简直是个泼妇!”
  这样的争吵,后来又接连发生过几次,两个人的心里都冷落落的。萧红的情绪在这期间变得糟透了,内心充满沮丧、绝望、多疑,甚至有些神经质。萧军感到,尽管他与陈小姐来往密切,可陈小姐毕竟已嫁为人妻了,两个人不可能有结果。而萧红在上海已颇有名气,如日中天,两个人就此分手,小报又有中伤他的素材了。萧军神色沮丧着说,咱们还是好好过日子吧。萧红说,问题没解决,这日子能过下去吗?
  萧红提出了分居,萧军从迷乱的梦中被惊醒,现实中的萧红,已经很憔悴了,她才是二十几岁的人呀,怎么会被弄成这个样子了呢!萧红孤傲的自尊心极强,她又数落了他几句,犹觉气恼未消,晚间索性搬到地上另设的一张小床上睡下了,一连几宿都是如此。
  萧红想去日本,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处于病中的鲁迅先生。患有二十余年肺病的鲁迅先生,又得了肋膜炎,身体愈加衰弱,脸色很不好。萧红极力劝说鲁迅先生和许广平一块儿到日本去治疗和休养,那样她可以帮助许广平照顾鲁迅先生,也便于摆脱外界对鲁迅先生的干扰。对萧红去日本,鲁迅先生是支持的,觉得对她休养很有利,但鲁迅先生从诸多方面考虑,自己还是决定留在上海。
  鲁迅先生主持家宴为萧红饯行。在鲁迅先生的待客规矩上破了例,他从不单独请某人小酌,尤其萧红还是个女性。只有三个人的晚宴上,鲁迅先生吃得很少,他用睿智的目光望着萧红,嘱咐她去日本应该注意的事项。许广平为萧红夹菜,并乐观地说,等她从日本回来,先生的病也就好了,他们一块儿再去绍兴走一走,看看先生的“鲁家镇”。萧红见鲁迅沉默不语,知道他身体很不适,勉强支撑着陪客,便劝他早点儿休息。鲁迅先生咳嗽着说:“红姑娘如今去日本,真不知道何日再见,真是天涯海角,难得见君面啊!”萧红故作轻松地说:“先生,我要天天为您祷告,企望先生早日恢复健康。”鲁迅先生淡淡笑道:“祷告无济于事,我还是靠医学罢。”
  1935年6月的一天,萧红搭乘“横滨丸”去了日本。那天,送她上船的只有萧军。黄浦江浊浪翻腾,一股水腥味儿飘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萧红登上甲板,回头望望萧军,见他已渐渐隐没在熙攘的人群里,突然鼻子发酸,一颗颗泪珠淌了出来。萧红远涉东洋,鲁迅尤其要多几分担心,他不知道她是否能习惯东京的生活?但鲁迅还有更多的文稿需要赶写,他很忙;然而可悲的是,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已快走到尽头了!
  这时萧红心情十分低沉,异国他乡的陌生感,叫她很不适应,尤其离开上海,离开了鲁迅先生和萧军,她感到这又是一次切肤之痛。离开萧军后,萧红如同漂泊的流浪人,苦恼不停地折磨着她,煎熬着她。情感是什么?男人和女人聚聚散散又是为了什么?情感干吗这般伤人?
  过了一段时日,萧军给她寄来了头一封信,上边仅轻描淡写地谈了他的近况。萧红心头却涌来无尽的思念,她在回信中,向萧军倾诉了她在东京的孤独寂寞,“举目言笑,谁与为欢”,她只字不谈想返回上海的意思。她想利用感情吊萧军的胃口,看他的反应。萧军再度来信,可惜没有提到他们的感情。萧红读了他的来信,心里沉甸甸的,嗐,他是不再想我了!萧红决定静下心来,重新开始写作,她认为只有用文字来发泄内心的痛苦,才能排遣掉孤独苦闷感。她很快完成了《红的果园》《孤独的生活》《王四的故事》等一系列散文和小说。
  正当萧红力争融入日本人的生活,写出一些有分量的文章之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这个意外,就是她的恩师鲁迅先生的逝世。一天晚间,萧红到一家饭店里去用餐,在报纸上看到几个中国字,其中有“鲁迅”,后边是日文,她看不懂。她突然联想到正在病中的鲁迅先生,一种不祥的预感,让她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又飞快地扫一眼报上的文字,其中有“逝去”与“殒星”之类的中国字。她的眼泪顿时流出来了。她再也没有胃口了,急忙返回自己租住的屋子里,查了好一会儿中日文对照词典。她到底明白了:她的导师没了!她悲从中来,哭得天昏地暗,肝肠寸断。她想,远隔重洋,无法向恩师表达她的哀思,便给萧军写去一封信:
  关于周先生的死,我后来又看到了一张中文报纸,清楚地登着他的照片,是那么痛苦的一刻。可惜我的哭声,不能和你的哭声混在一道,不知道他现在睡到哪里去了。可怕的是许女士的悲痛,好好安慰她,多和她聊天,过了最难以忍受的痛苦时期,以后总会比开头容易平静下来。还有那孩子,我真不能够想象。我想一步踏回去,这想象的时间,在一个完全孤独了的人是多么可怕!最后,你替我去送一个花圈或是什么。
  斯人已去,无论她怎样悲痛也无法唤醒先生再世了!她在给萧军的另一封信中写道:我们刚到上海时,不认识别人,只有他一个人帮我们,在冷清的亭子间里,读他的信,只有他,安慰着我们两个飘泊的灵魂……写到这里,她鼻子就酸了,她与萧军的芥蒂也在书信往来中冰释瓦解,在人生路上,还有什么恩怨不能消除的?
  也就是这期间,萧军在《作家》上发表《为了爱的缘故》,回忆了他与萧红在哈尔滨期间患难与共的爱情生活经历,表现出他想与萧红修复旧好的愿望。这说明萧军心里依然爱着她。她立刻写了组诗《沙粒》,反映她对人生意义的看法,最后她写道:只要那是真诚的,哪怕就带点罪恶的,我也接受了。   9.节外生枝终分手
  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二萧的注意力转移到抗日上了。萧红当时主要编辑《鲁迅先生纪念集》和协助日本进步作家鹿地恒,翻译出版《鲁迅先生集》。卢沟桥战争失利后,日军向上海推进。鹿地恒先生和妻子池田幸子,搬进法租界里,继续翻译整理鲁迅先生的著作,又翻译介绍中国左翼作家的作品,受到日本侨民的敌视。日本侵略军向上海进攻的前一天夜晚,这对日本夫妇躲在萧红家里,四口人挤在一个房间里,十分不方便。后来鹿地恒夫妇又躲到许广平家去。许广平当时正从事抗日救亡工作,受到日本和国民党特务的严密监视,鹿地恒夫妇很容易暴露。萧红冒着战火和被误认为汉奸的危险,将鹿地恒夫妇转移到一家旅馆去住。当鹿地恒夫妇被日本暗探监视上时,萧红又冒着被日本暗探暗杀的危险,把鹿地恒夫妇记录日军进攻上海、抨击日本军国主义的日记和文稿,偷偷带回家中保管,表现出较高的爱国主义精神。
  上海被日军攻陷前夕,人们纷纷外逃。当年9月28日,萧红、萧军和上海文化界的同仁,怀着沉重的心情,搭乘火车撤离上海,去到大后方武汉。为避战乱,很多作家都到了武汉。除了二萧,还有赵惜梦、关吉、罗烽、舒群、白郎等。另外就是端木蕻良,他蓄着长头发,脸色苍白,背微驼,个头高挑,说话有点儿沙哑,他也是东北作家群中的一员。但他在东北作家群里很孤独,似乎他的性情与众人不相融洽,他在东北老乡里好像不存在一样。他注意到萧红、萧军声名远播,他们又热情好客,与一大批作家编辑交往着,在水陆前街小金龙巷25号的住处,形成了一个文艺沙龙。大家品着萧红沏的茶,谈时事谈文学谈未来,其心共鉴。后来端木蕻良也搬到这里了。萧红与萧军的不和,渐渐地被端木蕻良看出了眉目。端木蕻良想,萧红虽然比自己年长一岁,却有那么大的才气,真是难得,她又与鲁迅先生有过交往,这些足够他羡慕一辈子的了。他就常常主动接近萧红,这引起了萧军的强烈不满。
  但萧红不在乎这些,她觉得端木蕻良对她很好,她与端木蕻良的交往,一切属于正常。她有她的自由,她有权利追求她自己的自由,他们接触得越来越频繁了。特别有一次,萧军出了远门,恰巧没有其他朋友来访,只剩下萧红和端木,他俩不约而同地坐在天井里纳凉。萧红问他创作情况,还问他今后的打算。那天萧红的脸色也好,他突然发觉她很美,成熟女性的美涨满了他的眼睛。萧红的脸颊白皙而妩媚,穿着简朴,显出丰满的体态,凝视他的目光明亮,给人恬静甜美的感觉。端木心头发跳起来,低垂着头,闻到了一股幽香,久违的幽香,只有女人身上才有。萧红与他谈话,她的大方与爽气,让他方寸大乱。成熟女人的魅力是无穷的,尤其对从未尝过女人爱抚的他,更多了一层神秘感。萧红看出他的拘谨,就很开心也很含蓄地笑着,说了些可有可无的闲话。院门口的一棵槐树上,知了在叶子里吟唱着。
  从那以后,三个人的关系变化很大。尽管他们每天都忙于写作,忙于应酬,其实他们的内心世界里已都各有所想。端木突然对已婚的萧红产生了恋母情结式的爱,让他生出很多想象,并强烈地唤醒着他的性意识。他接触过很多女性,唯有萧红给他的印象最深。她悦耳的语调,姣好的脸蛋,还有她那女人的气味,都令他痴迷。
  这种关系维系到年末,他们接到西北民族大学校长李公朴先生的邀请,就共同前往西北民族大学所在地临汾讲学了。到了那里,条件特别差,尤其写作条件更差,这使萧红感到很苦恼。后来她就对端木说:“在这里真没意思,有劲儿使不上,还真不如返回武汉去好好写点儿东西。”端木说:“大家一块儿来了,现在回去不大好吧?”
  又过了不久,日本人攻陷了太原,又兵分两路向临汾进逼,形势十分紧张。“民大”决定撤到晋西南一带去。萧军将这一情况说给了萧红。萧红问:“那,咱们怎么办?”萧军说:“愿意留下的,随校里的教职工和学生一起撤退。不愿意留下的,随丁玲的西北战地服务团去西安。”萧红突然闪出一个念头,千载难逢的机遇来了,她不动声色地问:“你有什么打算?”萧军纠正说:“说的啥话?应该说咱们的打算。”萧红没说话,眼睛望着天,灰蒙蒙的空中,有两只鹰在盘旋着。萧军用肯定的口吻说:“我已经决定跟‘民大’一起走。”萧红问:“想上山打游击?”
  萧军知道,端木来到临汾后,也有想回武汉的念头,只因有萧红牵挂着,他没有成行。这次太原沦陷,很多作家都选择跟丁玲去西安,端木也不例外。萧军自信,无论是从夫妻的情分上,还是从道义上讲,萧红都会留下来和他在一块儿的。萧军此举是“一石二鸟”,既拆散了萧红和端木,又能使他俩平心静气地处理感情问题。他又说:“我的决定对头吧?”萧红却怒气冲冲地说:“再糟糕不过了,你总是不听别人的劝告,你留在临汾,就真成了英雄?以你文学上的才能,完全可以用笔向日本法西斯开战。你简直忘了‘各尽所能’的成语!”萧军说:“人总要有一种选择的,比方说死,战场上死了不一定是愚蠢,为了争取解放奴隶的命运,谁应该等待发展他的‘天才’,谁又该去死?”萧红瞪他一眼,叹气说:“咱们在关键时想法总是不一致!我看哪,我们还是各走自己要走的路吧。”萧军恼了,心也凉了,他绝望了:“那好吧!”萧红的眼睛含着泪珠,她心情酸楚,处于两难境地,她的心中牵挂着另一个男人。唉,感情上的事,为什么这么难抉择?这正应了那句相见时难别亦难的老话。萧红和萧军两个人的心情都糟透了,两个人都明白了对方的打算,分手只是时间问题了。
  端木再见到萧红时,心疼地说:“你已憔悴了很多,听我一句话,走出去,未必没有光明!”萧红痛苦地皱紧眉头,摇着头说:“有些事情,不是说放开就能放得开的,也不是说忘就能忘了的,我真的爱他,又恨他。唉,今生今世,我怎么会遇到他!”端木说:“你的多愁善感我理解,可我毕竟很爱你,对你是真心去爱的。在武汉时,他每次打你骂你,都疼在我心里。”萧红苦涩地一笑,说:“我一直认为,女人有了一支揭穿社会丑恶的笔,起码能保护自己,事实并不是那样。”
  没多久,在一天晚上,萧红、端木蕻良、塞克、田间、艾青、聂绀弩等人,随着丁玲的西北战地服务团,乘火车前去西安。临行前,萧军到火车站送萧红,他的眼神始终忧郁,没有一丝笑意。萧军心里痛苦地想,此次分手,天各一方,恐怕再也见不到她了。让萧军惦念的,不仅是萧红,还有萧红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   到了西安,萧红发现聂绀弩的行为很特别,始终用一种奇特的方式,限制端木与她接近,而且颇有护花使者之嫌。聂绀弩是二萧的老朋友,在临汾车站分手时,萧军曾偷偷把萧红托付给聂绀弩,着重提示说,无论如何,也不要让她和端木有更密切的接触,他不愿意看到那样一个结局。对老朋友的嘱托,聂绀弩尽力了,可萧红与端木的交往是感情的必然,并非别人可以阻止得了的。
  那次萧红与端木找了一处僻静地界,端木小声说:“我爱你,永远爱你,你知道吗?”萧红笑了,对于爱,她已没有什么奢望了。她想的是希望有一个男人,在她孤寂的时候,能照顾她脆弱的感情就行了。端木又说:“你相信吗?我要请丁玲当咱们的证婚人,请……”萧红捂住了他的嘴,萧红不想让他说下去,他在这个群体里,与大家相处得并不融洽。丁玲与她住在一块儿,评价端木时,说他为人不诚实,缺乏集体观念,讲究享受。可对于萧红来说,端木毕竟对她好,尽管他不够完美,但起码在她心中是可爱的,有了这一点就足够了。
  在这期间,日寇占领了黄河上游的风凌渡,西安也变得紧张起来。日军随时都有过河的可能。这时的西北战地服务团,也开始忙乱起来。不久,丁玲约聂绀弩陪同她去了延安。而留下的萧红,她的内心里也有不安:从感情上讲,她需要一个男人取代萧军;从理智上讲,她对端木也不是太放心。他对他俩的恋爱,始终表现得苟苟且且,躲躲闪闪的。她看不惯他的样子,爱,又有什么罪过?要爱,就光明正大地爱,管他别人说啥干啥!
  一晃半个月后,聂绀弩和丁玲从延安返回来了,而且还带来了萧军。临汾失守后,萧军要到五台去,但途中择路去了延安。他是鲁迅先生的弟子,又是左翼作家,受到延安较好的接待,毛泽东和延安主要领导人也接见了他。他在那里大开眼界,之后又遇到了丁玲和聂绀弩,经过交谈,他认识到,与萧红的感情,已是不可挽回了。他决定返回西安,去了断他和萧红的那份感情。他们的车子进入西安驻地的院子,萧军走进房间里,见端木和萧红正有说有笑。端木和萧军相视而望,表情愣怔了几秒钟,接着两个人都假惺惺地拥抱在一块儿,那样子不像亲热的拥抱,倒像是在暗中较劲。端木的表情畏惧而惭愧,苍白的脸上出现了红晕。他与萧红私下交好,实质上已冒犯了萧军,萧军的突然回来,当然令他胆战心惊。
  萧红见萧军不期而至,知道他来者不善。为了承担责任,她主动走到萧军面前,开诚布公地说:“三郎,我们分手吧,永远地分开。”萧军历来性格暴躁,但今天却没有发作。他的心情异常沉重,却故作轻松地问:“为什么,难道为了端木?罢了,可以的!”
  萧红带着严肃的表情说:“好!如果你还尊重我的话,那你必须尊重端木,那样我们还是好朋友。”萧军说:“我要和你好好谈谈。”“没什么可谈的了。”萧红转身欲走。“只说一句话还不行?”萧军拦住萧红。萧红扒拉开萧军的手,冲出门,说:“那我也不听。”
  对于二萧的分手,丁玲和聂绀弩都受到很大触动。丁玲担心萧军撑不住,劝他想开点儿,并开玩笑说,西北战地服务团里,女演员都挺漂亮。像你这样的大作家,相中了谁,只管对我说。萧军的脸色冷得像块铁,刚刚失掉萧红的爱,对他的自尊心冲击很大。他真切地体验到,不珍惜获得的爱,失掉后才感到弥足珍贵。他沉默不语,眺望着萧红的窗口,看着萧红牵着端木的手,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出出进进,亲亲密密的样子,心里很不好受。聂绀弩看出他沉重的心情,劝说他要想开点儿。他拼命擂打着桌子,恨不得能发泄出全部愤怒。聂绀弩说:“婚姻对谁都是件大事,不能欺骗别人也不能欺骗自己。你现在才懂得要珍惜和萧红的这份感情,可惜已经迟了!事情到了这一步上,你也别太伤心了,你还年轻,还会重新拥有感情生活的。”萧军居然将自己都气笑了,吼道:“我太混了,这都是我自己酿的苦酒哇!”
  萧红与萧军分手后,她内心里也并不平静,她毕竟与萧军有过几年的夫妻生活,能走到这一步也很不容易。她常常想起萧军,因此她很想就自己的感情写点儿什么,或许她和萧军曾经拥有的一份甜蜜,或许她在萧军与端木之间,所经历的感情抉择。但她心里很乱,什么也写不出来。丁玲与她同住一室,又都属同时代最有影响的女作家,对婚姻和感情,两个人有相似的观点。女人离不开爱,但知识女性的爱,是为了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半,当然处理起来方法又不尽相同。丁玲劝她:“对感情方面的事还要慎重处理。一个女人到了三十岁的时候,红颜褪尽,再想找一个称心的男人就难了。”萧红说:“我这辈子注定要走一条苦难的路子。三郎说过,我只是一个作家,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以后我要生下萧军的这个孩子,让孩子陪伴我终生。”她又说,“我决定走这一步,在上海时就考虑过了。他和陈小姐的事,闹得谁不知道?”说到这里,萧红有点儿恼火了。丁玲看出萧红的烦躁,就不想再劝说什么了。家庭的事,是是非非谁能断得清!
  此后的萧红,创作灵感空前活跃,她继续写作《呼兰河传》,并且开始结构起另一部长篇《马伯乐》。静夜里,只点着小油灯,灵感就如苍穹间的星辰,以它独有的魅力,展示着并让人类扩充着想象力,也让所有人焦急地等待着她的下一部力作问世。
  端木同样也很有才气,人也很机敏。但他所缺乏的,恰恰是萧红这丰富的想象力和灵感。萧红的灵感是其他人无法相比的。她的忧郁,她的敏感,还有女性的细腻,是任何人所不具备的。
  但写作之余,她还是常常觉得无法排遣那孤独寂寞与抑郁,以往的失意失落感,就像一把刀子,在不停削割着她的灵魂。而且她还必须要有长远的打算,她的腹部愈来愈明显,孕育的胎儿还在舒展生长着,她已不适应在西北战地服务团工作了。半军事化的服务团,不可能留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去到处钻山沟。丁玲对她说:“萧红,你还是去延安吧,延安是我们的圣地。”萧红问:“三郎也要去延安吗?”丁玲说:“凡是有志于革命的人,都要去延安。只有到了那里,你才会知道人生的意义!”萧红说:“我要问问端木,看他去不去。”她向往革命圣地,只是萧军的前往,又令她踌躇,最好两个人离得远远的,远到天涯海角,互不通信息,永不谋面。丁玲看出了她的顾虑,说你和萧军不是夫妇,也是革命同志嘛。那年月,“革命”和“同志”属于最让人心跳的字眼儿,但萧红没有心跳,她厌烦萧军的粗鲁和暴躁,还有他对她感情上的“伤害”,苦涩的爱,在她心里漂白了激情。   随后的一次,端木轻声对萧红说:“咱们回武汉吧,这里不是咱们的家。再说了,我一见了萧军,就总有点儿惴惴不安,总觉得欠他什么……”萧红露出了不满的神情,口气强硬地说:“你欠他什么?要说谁欠谁的,那是我和他的恩恩怨怨,与你有何干系?他扶持我走上了文学道路,也救过我,有恩于我,可事实上我也报答了他!这些年,我没少受他的气,现在该还的还了,已经两清了!我腹中的孩子,我知道成了咱俩之间的障碍,但我要明确告诉你,无论如何这个孩子也要生下来。我需要对你说明这一点,我要给萧军留下最后一点念想……”端木强调一句:“你别太犯傻了,孩子会成为我们三角关系的一个疙瘩。”萧红自信地说:“不会的,我会把一切摆布妥当的!”尽管萧红认为,腹中的孩子属于她个人的事,与端木无关,可实际上,她完全没有想到,她恰恰忽略了这一点……
  及至后来,萧红还是同意与端木返回武汉了。一个冷雨潇潇的傍晚,萧红和端木来到黄河边上,他俩要从这里渡河前往武汉。到处传言日寇进犯的消息,到处是难民,整个黄土高原上,处于阴冷凄惨的气氛中。当天夜晚,他俩乘着羊皮筏子过了黄河。远处传来阵阵炮声,跟着冒出一簇簇亮光,那是火炮击中目标的爆炸点。除此之外,四野寂静得可怕,只有船工划桨发出的“哗哗”声。苦难深重的黄河呜咽着,悲哀泣诉着民族的不幸,沿着古老的河床,奔向它应去的地方。萧红和端木过了黄河,又搭乘上毛驴车,向离这里最近的火车站方向奔波着。后来他们还算幸运,又经过一番周折,到底回到了武汉。下车后,他们找到在汉口八路军办事处文艺小组里工作的蒋锡金,当初二萧与端木蕻良住的小金龙25号,就是他的私宅。不久,端木蕻良找到他的三嫂刘国英,让她帮忙办了他与萧红简约的婚礼。入了洞房以后,端木爱抚地搂住萧红,小声说:“你是端木的妻子了。”萧红突然落下泪来,她浑身发抖,不知她的爱是否对头。她披上了婚纱,从此她是个有丈夫的女人了,她为有一个人妻的名分,苦苦挣扎过,跌跌撞撞,吃尽了苦头。一旦有了名分,又感到莫名的恐惧,她感受最深的就是女人的婚事,她需要为此去付出一生的精力,相夫教子,她不知道自己真地能否胜任。尤其她抚摸着腹中跳动的胎儿,突然对端木十分歧视这个未出世的小东西,让她挺为难挺尴尬亦挺伤心,泪水又涌出来了……
  10.文章千古名不朽
  婚后的一段生活,萧红除了写作,就是感受胎儿的跳动。有一次,她对三嫂刘国英说:“孩子又踢我了!”刘国英说:“他爹就是打打杀杀的人,胎儿能不好动吗?”萧红觉得她的话不中听,分明别有暗示,想了想,感到几分不悦,之后她就想要离开武汉,离这里远远的,到别人谁也不知道内情的地方去生活。后来她与端木说了自己的打算。端木是个长不大的孩子,需要呵护与照顾,萧红本来身体就不利索,过去都是萧军给她做些照料,现在她要挺直腰板,做一个真正的女主人,来照顾端木。她只好下厨,打扫屋子,只有很少的时间留给自己写作,她俨然一个坚强的女人。当时南京已经陷落,日本侵略军节节向武汉推进,天天出动大批飞机轰炸武汉,各种谣言四起,形势已经非常紧张了。端木蕻良告诉她,重庆方面有一位朋友请他去编刊物,他说,咱们去那里吧。这正合她意,萧红眼里浮现出山城的景象,她说,那太好了!重庆已经成为陪都,国民党政府迁往那里,很多人都往大后方逃难。特别她想到自己已怀孕七个月了,行动困难,很需要端木陪伴她,就说:“好的,咱们一块儿去!”端木看着她隆起的腹部,担心地说:“就怕一路上颠簸,你会受不了!”她说:“只要有你陪同,天涯海角我都无所谓。”那时候,出逃的人都靠水路前往四川,船少而搭乘的旅客多,船票成了抢手货。端木几经周折,只弄到一张船票。萧红说:“现在情况危机,你先走吧,安娥会照顾我的。”安娥是田汉的妻子,她也跟着说:“端木,你放心去吧,办刊物事情紧急,我会想办法再弄到船票的,我陪同她一块儿去重庆找你。”端木走了,萧红就不想再在端木三嫂家住下去了,再住在这里,腰杆不硬气,她就又找到蒋锡金,想暂且在小金龙巷25号再住一段时间。可蒋锡金的家已经出让给其他人居住了,见她很困难便在他工作的楼梯口处,搭了个地铺让她暂住。又见她身无分文,便借了些钱,留在她身边使用。之后安娥很费了一番心思,但船票还是落空了。端木走后,一直没有来信,这让萧红很放心不下。她不知道他的处境如何,又无法联系。她抽时间常去“文协”看望尚未撤离的孔罗荪,以及冯乃超的夫人李声韵,向他们打听情况,可是也没有得到消息。
  直到9月中旬,武汉的局势更趋紧张,日军进攻甚凶猛,人心惶惶。后来经过李声韵的努力,终于弄到两张船票,就由李声韵陪同萧红乘船去了重庆。船终于停下来了,萧红眺望码头上前来接客的人群,但并没有见到端木的身影。端木真的没有来?临行前给他拍了电报,怎么会不来呢!这让萧红很伤心,她脑子里开始混沌起来,冒出了各种怪怪的想法。从前在东北,之后到上海,接着又去日本,再从日本返回到上海,这次从武汉来到重庆,本来都应该是夫妻同行的,可偏偏却是她一个人独行,天意否?她不清楚,她心绪挺乱。
  随后她找到了端木,那是《文艺阵地》很狭窄的办公地点。端木首先注意到她腆着的肚子和脸上的蝴蝶斑,顿时失却了兴奋的情绪,说:“你怎么自己来了?这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萧红极委屈,表情痛苦又无奈:“武汉又要开仗了,我怕见不到你,就来了。”端木不敢看她一眼,她怎么会变得这么丑陋?本来夫妻相逢,应该有一股亲热气氛,编辑们都知趣地离开了他们,给了他俩亲热的条件。端木却没有那份儿心思,推说工作太忙,又没有合适的地方安置她。萧红听明白了,端木变心了,他对自己不感兴趣了。萧红实在太伤心了,泪珠子在眼边儿转悠着。正当她为难之时,女作家白朗说,到我那儿去住吧,天塌不了!
  萧红在白朗家住了两个多月,并在她家生了孩子。因她产前到处奔波,身体营养不良,精神又遭受很大打击,孩子发育不良,生下后即死了。孩子死了,这对母亲的打击太大了,让她伤心了好一阵子。萧红暗自说,人人都在追求自己的幸福,我的幸福在哪儿?孩子死了,孩子为了母亲的幸福死了,为了大人忘却昔日的恩怨死了。她不知道端木蕻良听了这个消息的态度,她也看得出,在爱情生活中,她已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她要设法和端木蕻良重修旧好。她能用什么去争取端木的情感回归?是用她的才学与魅力,还是用女性的狡黠与聪颖?   这时恰好池田幸子、绿川英子两个人在米花街租了一间房子,闻听她的处境,邀她一起同住,她便搬去与她俩同住了。文化界人士都知道,她为了和端木生活在一起,离开了萧军。现在端木又冷落了她,她心里的酸楚,是任何人都无法体味到的。当初海枯石烂式的誓言,花前月下的缠绵,全部化作了一缕青烟,她真想责问他,你是个负情的汉子,你不配成为萧红的丈夫!你曾亲自给我披上婚纱,你从前说的话,都哪里去了?她的天空阴云密布,低沉压抑;她的世界湿漉漉的,叫她不得解脱,写作再也没有灵感。她开始抽烟了,袅袅烟雾缠绵悱恻,让她心酸,她感到生活很没劲,自己很可怜。
  端木蕻良的心里也很复杂,当爱的激情已经消失,炽热的脑袋开始冷静,他想到的是这场婚姻带给他的利弊。他没有忘记萧红的爱,让他摆脱了晋西南的孤独与落寞。她的眼神儿,她的举止,曾给他留下了许多值得回忆的东西。可继续与她在一起,实在麻烦多多。出于某种目的,他在自己编辑的《文艺阵地》第2卷第8期(1939年2月1日出刊)的《文阵文播》里,特意发了一则小消息:萧红人甚健,现与池田同居,将来也许同沈先生去新疆。
  萧红哪儿也不想去,她沉湎在感情世界里太深了,她要端木承认他们的合法夫妻关系。那年3月间,她离开米花街搬到歌乐山,与池田幸子住在一块儿,这儿距离《文艺阵地》编辑部很近。她精心设计了一个温馨的陷阱,又开始写作了,并多次因稿件而到《文艺阵地》编辑部去谈情况。她每次去《文艺阵地》前,都要用池田幸子的胭脂化好妆。她的腹部已经瘪瘪的了,身材又开始苗条了,幽雅的魅力像山谷间的幽兰,还有文化女性特有的气质,到底再一次让端木着迷了。他又对萧红产生了一种依恋情结,再次找她到附近的山谷里去谈心。他俩躺在一棵树下,让和煦的春风吹拂着面颊。端木还故意来个小恶作剧,突然喊:“蛇!”萧红很怕蛇,在北方她从未见过蛇,下意识地扑到他怀里。端木哈哈大笑,他为自己的小精明感到开心。几天过去了,他终于说,我已经在北碚复旦大学文学院的教职工宿舍找了一间房子,你回来吧。
  萧红没有马上答复,她并不一定真想与他同居,而是要在他面前展示她的魅力,保持女性的自尊与自信,这才是最重要的。你以为萧红真的不行了?听了他的话,她心里什么滋味儿都有了,她伤心地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是娼妓还是感情游戏中的旦角?你不是说我丑了老了么?你嫌弃我了,只当一块手帕扔掉就行了?还是萧军对我好,只要我招呼他,千难万险他也会赶来救我。你行吗?咱俩的婚姻,今后是怎么一个结局,就由你决定!”她说毕,抽身离去了。
  萧红不停地抽烟与思考,爱情不仅需要自信,更需要自身努力。她在等待爱情奇迹的发生,她为爱情而心焦而心伤而心碎。终于,端木蕻良穿着整洁,拿着一束红玫瑰,儒雅虔诚地来到萧红的住地,向她表示,今生今世再也不会离开她了!他眼前的萧红,脱尽孕妇那种俗气与丑陋,恍如换了一个人似的。从那天起,端木又开始为萧红而痴迷而疯狂,他喜欢她的嘴唇,喜欢她那女性温柔的爱抚……
  1940年1月底,萧红随着端木,乘飞机前往香港。他们想在那里度过一段安静的时光。1942年1月22日,萧红客死香港,时年不满31岁。从她落难哈尔滨道外东兴顺旅馆,到在《国际协报》发表文章,再到香港发表作品,十余年的时间里,著作颇丰。她死时,很多朋友都已逃离香港,只有端木蕻良和文友骆宾基守护在她的身旁。一个女作家的心跳停止了,她的爱情与文学创作事业,也到此结束了。
  尾声
  萧红去世后,延安文艺界特意举行了一次隆重的追悼会。萧军闻讯后十分悲痛,他曾在有生之年里,竭力收集萧红的著作整理出版,用以寄托他的哀思。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萧红对于自己的爱情是认真的,也是严肃的。她的一生,除献给了文学事业,也为争取爱情生活而付出。
  1945年“八·一五”光复后,共产党与苏联红军接管了呼兰县。张廷举虽在呼兰日本维持会担任过会长,因他是呼兰教育界知名人士,本人又没罪恶,儿子张秀珂早年参加革命,大女儿是著名女作家萧红,即被群众推为开明士绅,并被推选于1946年4月参加在宾县召开的东北人民代表大会。1948年春节时,在新四军黄克城将军麾下任职的儿子张秀珂回家探亲。张廷举颇有感触,挥毫写下一副对联,贴在院门前:
  惜小女宣传革命粤南殁去,幸长男抗战胜利苏北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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