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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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子小鲁十五岁,自制了一款《侦探游戏》,下载到老许的手机里,要老许根据图片提示去做。老许不明就里,又不敢逆着儿子。
  妻子祁梅半年前在一场车祸中去世,小鲁在车祸中受到刺激,从此痴迷下载外国电影和手游,做事没有前兆,让人心惊肉跳。儿子一再催促,老许点开游戏界面,手机屏幕上出现三张图片,哎呀小鲁,你怎么把我的三个发小弄这上了?小鲁不语,指手机,手机出现一行字:你们四人为何都叫一个名字?请回答。
  老许说,当年,《英雄少年赖宁》的事迹鼓舞了我们,我们改名励志,于是煤礦子弟小学便有了同名四兄弟,许宁,艾宁,马宁,魏宁。
  小鲁面无表情。猜不到他在想什么,要干什么。老许试探着问,儿子,你要侦探我们四个发小什么?小鲁说,爸,这是游戏,你照我说的做就好。
  窗外,夜幕在嘈杂声中落下来,老许的心却像一只马蜂窝,吊在树上,悬在半空。他硬着头皮陪儿子玩,先点马宁的照片,屏幕跳出字幕:死亡。又点魏宁的照片,字幕:在美国。不错,几十年过后,友谊的小船上只剩下他和艾宁。他点开艾宁的照片,跳出两张图,一套军装,一支金笔。字幕:给你十分钟,请你重温往事。
  老许心虚,儿子,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爸,你说过你上中学时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赠予,总想着把自己的好东西送给自己的好兄弟。你曾给妈妈讲过一套军装和一支金笔的故事。
  老许被儿子逼回了读矿中的青春岁月。
  父亲是矿上的劳模,经常得到钢笔、日记本和纪念章等奖品,许宁一旦有了好东西就想送给三个发小,不送出去心里就难受,直至把好东西送给好兄弟心里才舒坦。一种仗义的感觉能让他自我陶醉好一阵子。在四个发小中,他与艾宁关系最铁,曾给过他一套军装。
  艾宁人很聪明,却又不幸。上初中时母亲病逝,继母对他不好,他很压抑。许宁一直像大哥一样罩着他。许宁没考上高中,当兵后本想将一套军装中的军帽、军衣和军裤分别赠与考入高中的三个发小,用抓阄来决定各自所得。想到艾宁的家境,干脆把一套军装都寄给了他。马宁、魏宁,还有姐姐和小他七岁的妹妹也来信要军装,他再无外套可给,只能寄军内衣。几个人都不满意,可他又不能光着身子当兵,理解万岁吧!
  许宁当兵第二年,部队改穿新军装,他送给艾宁的“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的老式军装成了绝版。戍边二十年,他从战士到排长,到副连长,再未获得比军装更好的东西。这样,军装就成为他“总想把好东西送给好兄弟”的代表作。
  妻子祁梅是边疆的小学教师,许宁当上排长后在一次活动中结识了祁梅。两人婚后,祁梅问许宁有没有过初恋,许宁就给妻子讲了一支金笔的故事。
  那是初夏,许宁每天都盼着去学校操场做广播体操,随着广播发出的“一二三四二二三四”的口令,他的心与前方队列里的一件红格衬衫和两支羊角辫一起跳跃。那是矿区武装部长的外甥女,刚转学到矿中初一班。她像一股清新的风,催开了他稚嫩的情窦。
  这个女孩叫高红丫。
  广播体操做完了,他失去了目标,于是甩掉三个形影不离的发小,开始单独行动。矿区只有一条大街,他每天放学后都要从他家走到矿区武装部院外,再返回来,走几个来回。后来又花几元钱买了一根竹笛,每天清晨推开自家临街的窗子,对着大街吹1234567,吸引行人的注意。他还向艾宁借来再版的长篇小说《林海雪原》夜里钻进被窝打着手电苦读。在“万绿丛中一点红,万马军中一小丫”一行的“红”与“丫”下划上重点线。艾宁发现了这个秘密,告诉了马宁和魏宁,三位发小私下商量要帮助老大搞定高红丫。还没等他们想好如何下手,这个夏天就结束了,高红丫也因武装部长调动工作转学去了市里,人间蒸发。
  许宁被闪了,心情光秃秃的,打算坐火车去市里找高红丫,可他长这么大还没去过距矿区三百多里的市里,倒是听常去市里参加英模会的父亲说,市里的电灯比矿区电灯多。恰在这时艾宁的母亲病了,要和父亲一起送母亲去市医院治病。他在艾宁动身的前夜把他从家里叫了出来,喘着粗气,拿出一支金笔。艾宁愣住,你要干啥?
  他口吃地说,你要碰上高红丫,就替我赠给她。
  他想,只要艾宁抽空在市里来回走几趟,就能像他在矿区“逛街”那样碰见高红丫。父亲说市里的电灯比矿区电灯多,他天真地认为,市里再大顶多有两条街。
  艾宁离家后,他等啊盼,盼了一个多月,艾宁回来了,艾母却变成了骨灰匣。许宁与艾宁同悲,不好向艾宁提问自己关心的那件事。艾母下葬之后,艾宁才不无遗憾地告诉他,市里太大了,我没碰到高红丫。他伸出手,冲他要。艾宁难过地低下头,说,为了给我妈治好病,我把你的金笔送给了医生。算我欠你的,你的这份恩情我日后一定报答!
  艾宁为救母亲把他的金笔送给了医生,应该的。但他不相信,不相信在市里见不到高红丫!几天后的夜里,他一个人坐上了去市里的硬座火车,天亮后走出火车站一看,当时就傻了。市里不止有两条街,街道纵横交错,车水马龙,他既不知高红丫的家庭住址,也不知她人在哪里,如何能碰得见她?他不死心,在市里四处走,四处寻,直至夜幕降临,才发现父亲把市里的电灯说少了,市里的电灯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呢!高红丫躲在星星里,要找她比登天还难。午夜,他失落地踏上了回矿区的硬座火车。
  一段青涩的情窦初开史让许宁久久不能释怀。边疆一年四季刮大风,大风冲淡了他学生时代的记忆,高红丫却像天边的火烧云,时不时在他脑海里燃烧。与祁梅结婚后,祁梅还不能随军,他思念的人也由高红丫变成了妻子。
  故事本该到此结束,没想到会节外生枝。
  从部队转业回到地方,许宁被分配到市矿灯厂保卫科。妻子的工作还没安置呢,他就受邀携妻带子去赴一个饭局,与艾宁一家相聚。这时,四个发小中马宁英年早逝,魏宁移民美国,剩下的两个发小在一家酒店久别重逢。许宁没想到自己会出糗,第一次见到艾宁漂亮的妻子就被惊出一句脱口秀,弟妹怎么这么像高红丫!艾宁的妻子以为他在开玩笑,噗的一下笑了,人家就是高红丫嘛!我早听我家艾宁说过大哥,大哥真幽默!   瞬间,许宁一个头两个大。他初中暗恋的人怎么会变成发小的老婆?对此,身为区教育局副局长的艾宁笑道,大哥,我高中毕业考上省师专,红丫与我读一个系,缘分吧?
  高红丫有点显摆,抢话说,大哥,我家艾宁早在读矿中的时候就喜欢上了我,他说你是知道的。许宁心里咯噔一声,艾宁当年从来没跟他说过爱高红丫,倒是自己这个大哥把全部秘密毫无保留地暴露给潜藏在身边的“情敌”。表虚自汗,他感觉鼻头上有一串黄豆粒大的汗珠滚落下。艾宁很会打圆场,红丫,我们发小之间没有秘密。又发动许宁来响应自己,你說是不是大哥?许宁借坡下驴,是,是,当年艾宁爱上你的事,我们发小全知道。
  就这样,他销毁了自己的暗恋史。
  手机图片上这支金笔像当年他叫艾宁送给高红丫的那一支,不过类似的照片网上可以找到。老许又点了下一项,手机出现一段小视频,艾宁的女儿艾诗丽手拿着一支金笔出现在视频里,说:这是我爸当年追求我妈的爱情信物,我妈一直珍藏着。
  老许感到一阵心悸,症状似供血不足。艾宁当年没有将金笔送给医生,而是用他的金笔取代了他,欺骗了他?他惊讶地抬起头,看看小鲁,小鲁既不提问,也不说什么。老许埋下头,压制着自己波动的情绪,很快摆平了自己。就算艾宁当年搞了这个小动作也无可挑剔,你暗恋高红丫,别人就不可以暗恋吗?何况几十年过来了,人家是明媒正娶,你算老几?更重要的是,从部队回到地方以后艾宁对自己是有恩的,他总觉得欠艾宁太多。
  许宁一直忘不掉那个饭局,艾宁一番话胜过满桌酒席。他对祁梅说,嫂子,大哥回地方安置工作我没帮上忙,实在对不起大哥。嫂子的工作我可以拍胸脯,来我们区吧,学校你随便挑,去不成你拿老弟是问。
  祁梅成为新华路小学的一名新教师后,许宁再一次产生送好东西给好兄弟的冲动,却找不到一件能送人的好东西。出钱买吧,艾宁家应有尽有,人家还没有的,他又买不起。更糟糕的是,他还没出手呢,艾宁夫妻反倒把好东西送到了他家——淘汰的彩电,女儿艾诗丽玩过的钢琴,一直保持边疆本色的祁梅不久就穿上了高红丫不喜欢穿的时尚女装,仪表与内地城市女教师匹配了。许宁过意不去,对艾宁说,这不行,这些东西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你折折价,我把钱还给你,咱们一码是一码。否则,东西我不要。
  艾宁说,哥,你这么说我就成卖破烂的了!你们刚回地方还来不及购买这些东西,先用着吧,不然这些东西我也得送人。你们要嫌旧,我就把新的送来给你们用!
  许宁夫妻无法再推辞,只能感激。祁梅说,兄弟,你帮了嫂子的大忙,你哥早就想给你表示表示,可转来转去还没选到合适的礼物,也不知你家需要什么?
  艾宁叫起来,哎呀嫂子,你的工作属于正常人事安排,我只是照章办事,还感谢,还表示?看来你们根本没把我当兄弟呀!
  许宁说,理是理,情是情。你要不是我发小,不是主管副局长,你嫂子的工作能安排这么快吗?单位能安排这么好吗?
  高红丫这时插话进来,我家艾宁已被扶正了。艾宁挥手制止妻子,往后别在大哥面前提这个,在大哥面前我永远是小老弟。想当年,大哥是全国劳模的儿子,要没有他罩着我,我就是一坨屎,踩都没人踩。大哥当兵后多少人跟他要军装,他亲姐亲妹都没给,却把一套军装寄给了我,这是什么感情?大哥,说报答太庸俗,今天我把话搁下,往后,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包在我身上了!
  许宁心里暖,鼻子酸,眼窝热,坚信发小的感情世上最铁!
  艾宁说到做到,对许宁一家的帮助源源不断。艾宁当上副区长后工作很忙,却总是抽空来看许宁,单独请他出来喝个酒,吃个茶,每次都塞给他一样东西。一部崭新的手机,他刚淘汰的。说大哥你用着吧,有事给我打个电话也方便。再如,几张直接去商场领取高级物品的票卷,他说是朋友送的,家里这类东西已经塞满了。每每这时候许宁都会想起小时候自己将好东西送给好兄弟时的仗义,直叹今非昔比。小时候他能把好东西送给好兄弟,前提是他拥有好东西。这些年,生活水平一再提高他反倒失去了这个前提,他最大的苦恼就是无力回报发小,欠下的人情太多。祁梅知道他的心思,用业余时间学会了编织,艾宁、高红丫和女儿艾诗丽穿的戴的时髦的毛衣、线帽都是她的手艺,这让许宁稍稍感到一点安慰。
  爸,你是不是想太多了?该下一项啦!小鲁在一旁提醒道。老许回过神,再点图。图片是妹妹许青青,他这才意识到那支金笔的故事还没有完。
  艾宁提副区长那年,妹妹许青青还在读师专,青春靓丽。有一天她来家里看望哥嫂,风风火火的,哥,我毕业后不想回矿区当老师,副区长艾宁是你的发小,主管教育,你跟他先打个招呼,在市区给我挑一个好学校,这应该是小菜一碟吧?
  许宁讨厌妹妹这口气,明明是矿工的女儿,装什么高干子女呢!他说,小青,就凭你这么优秀,报考哪里都不成问题,何必非得求人呢?人情太重,我受不了。
  许青青不乐意了,哥,你对亲妹妹就这个态度?
  祁梅马上出来救驾,妹子,你听嫂子说,嫂子的工作是艾区长出面给协调的,你哥想给他表表心意,又选不到好礼物可送,心里总过意不去,再去求人家实在张不开嘴。你年轻时尚,有眼光,快帮你哥想一想,该送什么礼物给艾区长?
  许青青说,嫂子,我听说艾区长喜欢收藏。
  祁梅眼睛一亮,喜欢收藏啥?
  金笔。许青青说。怪事,这一帮喜欢收藏名牌金笔的人年龄多在五十岁上下,文化层次比较高。他们喜观收藏上世纪30年代国产的博士,50年代初的英雄、永生和金星等年代久远数量稀少的金笔。哥,我爸活着时说过,他当劳模得的金笔都给了你。你现在手里一定还有,那就送给艾局长一支,他保证喜欢。
  许宁与妻子相互看了一眼。祁梅当然知道丈夫的金笔哪里去了,但她不能说。许宁涨红了脸,说,多少年前的事了,那些笔早就被我送了人,送给谁都忘了。
  许青青撇嘴,哥,我知道在你心目中从来就没有妹妹,也没有我姐,当年我们姐儿俩跟你要一套军装你都舍不得给。算了,我不用你,我自己也认识艾宁!   妹妹赌气走了,一直到她从师专毕业再没登哥家的门,直到有一天艾宁打来电话许宁才得到妹妹的消息。艾宁说,哥,小青的事我给办了,放心吧,有我,她就错不了。
  小鲁不知什么时候推开窗子,脸冲外,望着五月的夜和一弯从楼角露出的新月,显得很平静,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老许暗自思忖,儿子提供这些照片叫他回忆,这跟侦探有什么关系呢?小鲁回过头,爸,你点下一图。
  下一图居然是那场车祸的司机。老许吃惊,这个司机与妻子祁梅都在车祸中死掉了,小鲁究竟想做什么?接着,他看到图片下有一行字:跟随领导多年的司机,究竟知道多少领导的秘密?老许感到胸口有寒光一闪,就差“哎呀”叫一声。
  去年冬天,无雪,哑巴冷。矿灯厂倒闭,许宁被买断工龄下岗。这时,矿里的姐姐来电话,老娘瘫痪在床。姐姐的女儿生了孩子,她要去外地伺候月子,妹妹许青青已调到区政府做文秘,忙得抽不开身,闲置无事的许宁暂别妻子和儿子,回到矿区伺奉老娘,给老娘端水喂药,接屎倒尿。下头场雪那天,艾宁来电话说,他已经派人把许宁的人事关系转到他管辖的一个工厂,该厂可以给他交保,一直交到他退休,够年龄他就可以领退休金了。艾宁还询问了老娘的情况,留下话,有事他马上赶过来。
  雪花在夜空中飘零,飘得许宁心思紊乱。娘睡了,抬头纹都睡开了,他却失眠了,眼泪也不值钱,吧嗒吧嗒往下掉。艾宁对他一家事无巨细地帮助,让他越来越内疚。甚至想,哪怕艾宁有一点事求他,就算替他跑个腿学个舌,他心里也会好受一点。可是,按照现在的发展趋势,恐怕艾宁永远也不会求到他,让他回报无门。
  手机来电,他以为是祁梅,却是艾宁,哥,你还没睡吧?身边有别人吗?
  没别人,就我自己。他说。以为他想陪自己说说话。
  艾宁口气反常,压低声音说,你别出声,听我说。你现在是我唯一相信的人,我跟你交代一个事,如果明天中午十二点钟我没给你打电话,就是我出事了,你马上报警。
  他被吓着了,天哪,你怎么啦?
  那边说,哥,你别出声,你向我保证,这件事就你知道,对谁也不能说,一切都照我说的去做。也许,明天十二点前我会给你打电话,到时候我再告诉你真相。
  许宁不知艾宁摊上什么大事,心悬在半空再也落不下来。他看见窗外雪越下越大,一回头发现老娘已经咽了气。他借机给艾宁打了个电话,电话还通,他一则报告老娘过世,二则看看兄弟有没有事。艾宁说,我暂时去不了,我派车送嫂子和小鲁回矿里奔丧。他的心暂时放下了,因为兄弟还没出事。天亮后,却传来另一个噩耗。
  祁梅和小鲁坐着艾宁的专车来矿上奔丧,夜空中大雪纷飞,视线不清,突然从公路左侧的小路上冲下来一辆没开大灯的小货车,艾宁的司机来不及躲避,被小货车当场撞死,车右侧撞上路边的大树,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祁梅头部遭到撞击,一击致命。
  一下子失去两位亲人,儿子小鲁受伤住院,这对许宁的打击是致命的。他在太平间里看到了妻子的遗体,哭喊着,祁梅啊祁梅,我从边疆把你带到内地是要你幸福的,没想到你就这样走了,我对不起你呀!这时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艾宁出现在他面前,他抱住发小失声痛哭,忘记了向艾宁询问昨夜打电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娘的后事,祁梅的后事,是艾宁和妹妹许青青处理的,许宁一直在医院里护理小鲁。这场车祸,对儿子打击最大。小鲁被人从车里救出来时满脸是血,被送进医院后仍在噩梦中喊着“妈妈”。这场事故的肇事司机也受了重伤,抢救无效死亡。唯一幸存下来的小鲁当时也昏厥过去,后来交警在医院病房找他做笔录,他眼神滞呆,不说一句话。
  一场车祸让艾宁深陷愧疚的泥沼,尽管在他的斡旋下许宁和小鲁得到了一笔不菲的抚恤金,可再多的钱也无法抚平许宁丧妻、小鲁丧母的创痛。尤其是小鲁,变得孤僻,怪异。康复出院那天,艾宁全家来迎接,想请许宁父子吃顿饭,给小鲁压惊,小鲁不近人情,一个人回了家。艾宁对许宁说,哥,小鲁心灵受到巨大创伤,我能理解他,往后小鲁就是我亲儿子,他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找我。许宁回家将艾宁的话说给了小鲁,小鲁什么要求也没有,从此休学在家看外国电影,玩手机游戏。有时一个人出去,或白天或夜里,独往独来,不许老爸干预。这种情况持续半年多,老许坐不住了,把情况说给了艾宁。艾宁叹气,说,要不也学我家小丽,给他换一个环境,送他出国留学吧。许宁回家给小鲁说,艾叔要送你出国,像艾诗丽那样,你乐不乐意?小鲁爱答不理,至今也没给答复。
  望着疑似叛逆的儿子,许宁心疼,却无奈。不禁哀叹,如果让我死于那场车祸,留下祁梅来陪伴儿子该多好!可是,死亡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会那样温良恭俭让!一切都无法挽回,他只能带着忘不掉的回忆和余悲继续生活下去,并试图改变儿子。小鲁,你是不是因为你妈坐的是艾叔的车还在怪罪艾叔?不要这样,艾叔是爸爸的发小,他给予我和咱们家的帮助是无私的,你万万不能误伤了艾叔的感情。
  爸。小鲁突然从窗外扭过脸,你不认为是艾叔害了我妈吗?
  风云突变,老许如雷轰顶,你疯了,怎么能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小鲁说,爸,我有证据。
  什么证据?
  小鲁说出压在心底的那件事。车祸发生后,他被压在后座下动不了,但神志清醒。有摩托车开过来,下来两个人向翻倒的车里看,一个说,死了。另一个说,这女的怎么办?先前那个说,该她死,我们也没办法。小鲁看不见车外,只听到摩托车声向远处开走了。
  老许惊呆了,你是说艾叔故意制造车祸撞死了他的司机?
  小鲁反问,这样的案子还少吗?
  老许想起事发前那天夜里艾宁打来的那个奇怪的电话,不由得浑身颤抖。可他又怀疑儿子是受到车祸刺激,事后出现了幻觉或臆想。他质问儿子,那交警问你时你怎么不说?
  小鲁说,艾叔是你发小,我要说了实话,一个贪官就会落马。
  不许你胡说。老许制止了儿子。他怀疑小鲁神经系统出了問题。
  爸,眼见为实。小鲁说,然后走到老许身边,端着自己的手机给老许看。这是艾叔的另一套房子,今天高阿姨去澳洲看望艾诗丽去了。你看艾叔在做什么?
  老许看到儿子手机里是监控视频。艾宁坐在沙发上,抱着个女人。女人背着身,身影很熟悉,却想不起是谁。他几乎跳起来,小鲁,你在监控艾叔?
  小鲁收回自己的手机,爸,你别看了,辣眼睛。
  老许傻掉了,小鲁,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在干什么?
  爸,你不要激动。小鲁说,我不是说了吗,我们在玩侦探游戏。请点下图。
  老许的手抖得不行,点出的下一图是一个精制的小瓶子,内盛乳白色的液体,瓶上能看到两个汉字:爱液。这是什么东西,爱液是什么?
  人体润滑剂,涂抹在女性私处,或男性阴茎上。
  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爸,你冷静点,听我给你说。小鲁说,这东西是艾叔在房间里使用的。我把里边的爱液倒了出来,装进了与爱液一样的强力胶。今晚,高阿姨到了澳洲看望艾诗丽,我想看一看艾叔将与哪个女人粘到一起。
  我的天,你跟谁学的这一套?
  一部外国电影。
  老许终于确认,儿子精神出了问题。
  突然间,老许的手机响起来,他慌忙接通,手机里传来艾宁惊恐万状的声音,哥,这回我真摊事了,我在常跟你喝茶的那幢房子里,快来救我,别带外人!
  老许一惊,你跟谁在一起?
  电话里又传来一个声音,哥,是我,快来救我!
  是妹妹许青青。老许呆若木鸡。一旁的小鲁对着老爸的手机说,我爸去了也没有用,你们快拨打120吧,打110也行!
  游戏结束。老许哭了。
  爸,你哭什么?小鲁问。
  老许痛心地说,多么珍贵的发小情啊,怎么说毁就毁了呢?
  作者简介:解良,1989年毕业于辽宁省文学院,辽宁省签约作家。在《小说月报》《北京文学》《北方文学》发表小说,出版小说集《兴京街》。现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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