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吟·离别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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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提要


  吴朗用计逼退一针婆婆,这份胆识与机敏得到了歧黄杏林山庄女主人陆婷的赏识,二人结为结义姐弟。六叔韩湘子的病也已治好,然而开心的时光还没过多久,吴朗就从铁拐李处听说圣母唐赛儿被擒。现如今白莲教已不复往日荣光,前去营救圣母恐怕凶多吉少。正在踌躇之时,小丢丢给吴朗带来了一件神奇的隐身衣,这宝物能否派上用场?


第九章 鱼龙群力


  悲欢离合,人间多少风波。参起商落,天机高深莫测。思故里炊烟,归途茫茫多洪泽。当年童谣牧笛,物事人非隔绝。回不去,枉寂寞!鬓添霜,眉眼恨,曾是、如此、蹉跎。浮了虚笑老脸,遮掩眸底苦涩。一杯他乡酒,对影家乡月。
  吴朗直到看不到小丢丢的身影,方与莫可觅船而行。天色黄昏,桨橹倒影,水乡风致,别有滋味。两人谈说之间,欣賞沿途景物,正自兴趣盎然,忽听“嘚嘚嘚”马蹄声甚急,沿水街急奔近来。
  自到姑苏城,只要听到奔马声响,便知是关青青、穆仰鹊到来,吴朗循声一望,却见大道上正是那踏雪乌龙、碧天银兔二骏,不过每匹马上均骑了两个人,碧天银兔上是关青青与一个美貌妇人;踏雪乌龙上是穆仰鹊与一个壮年英俊男子。
  吴朗不由得心头一惊,低呼道:“莫老兄,要糟!”
  莫可道:“怎么啦?是他们不讲道理在先……”
  吴朗一把将他拽回船篷,拉上篷帘。却在此时,只听关青青道:“在那条船上!”
  吴朗苦笑道:“奶奶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索性走出般篷立在船头,笑道,“啊呀,关大小姐、穆小公子,当真巧遇啊!”
  那美貌妇人正是雷彤,那英俊男子当然是关若飞了。雷彤看清吴朗相貌,微有一怔,说道:“啊,原来是你。糖哥哥,你记得吗,在二仙亭中见过这小子。”
  关若飞策骑赶上,说道:“不错,就是他。”
  吴朗一拍额头:“我也想起来了,对啦,就是大哥哥、大姐姐你们两位。”
  雷彤冷笑道:“大哥哥、大姐姐!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谁?”
  关青青道:“妈妈,你别听他胡说八道,这憨大最狡猾啦,一肚子坏水!”
  雷彤道:“你不用说话。”
  吴朗佯装惊讶:“什么?原来是关大小姐的母亲大人?那位一表人才的一定是关叔叔啦?”说着,一揖到地,“侄儿吴朗拜见关叔叔、雷阿姨,家父常常说起两位风采为人,果然风姿卓绝,令人钦佩。”
  雷彤道:“令尊却是何人?”
  吴朗的小船没停,沿水道缓缓前行,岸上两匹骏骑也缓缓控缰相随,问答之间,又行出三二十丈。
  吴朗道:“家父……啊哟小心!”原来前面便是一道汊水口,呈“丁”字形通向南边。岸上没有桥木,要走旱路,须得向南绕过二十丈。
  吴朗早见到这处宝地,刚才没话找话,便是等着到这地头,口中叫着小心,却低声对艄公道:“快走!”艄公用力摇橹,小船越过水汊,加快前行。
  雷彤冷笑道:“果然滑头!”轻磕马刺,一抖缰绳,却听碧天银兔嘶津津一声长鸣,后蹄一躜,前蹄长弹,竟然跃过丈余宽的河道,到了这边石堤,仍与小船并行,那踏雪乌龙也一般越了过来。
  吴朗不由傻眼,雷彤在马鞍上一拍,身子陡然飞起,半空中一个转折,已经掠到船上。这一下如矫龙飞天,却听得四下里有人情不自禁惊呼叫好。
  雷彤已无耐心与吴朗闲扯:“那个小丫头呢,出来!”伸手撩开篷帘,却见里面只有一个莫可,哪里还有别人?当下回手抓住吴朗衣襟,喝道,“她人呢?”
  艄公胆小,吓得大叫道:“干什么?干什么?”
  吴朗道:“艄公,刚才两个人,现在算三个人,不会少你船钱。”
  雷彤冷笑道:“你的船钱也不必付了。”足下早起,拉着吴朗向岸上掠去。
  莫可明白过来,急道:“慢着!”跟着掠出,半空中向雷彤一掌拍到。雷彤头也不回,回手便是一掌,却听“啪”的一声,两掌相交,雷彤借着一掌之力,更腾高五尺,莫可身子一滞,却跌回船上。
  莫可拿桩站定,“锵”的一声,长剑出鞘,正要再度上岸,却听吴朗道:“莫兄,没你什么事,我雷阿姨请我吃饭,你自己请便吧。”
  莫可叫道:“吴兄弟,你讲义气,莫非我不讲义气么?”申辩之间,已飞掠上岸。
  雷彤一到岸上,便即放开吴朗。吴朗虽早听说雷彤武功惊人,却不料竟然一精如斯,害怕之外,更感佩服,见莫可持剑站在一旁怔忡不定,心道:我这位义兄,当真笨得可以。弟弟已经告诉过你,我在福源客栈有几个跟班,你不会去报信吗?这下可好,连你也跑不了啦。转念想到关若飞、雷彤号称“雷鸣动九天,关山度若飞”,是武林正道大有名气之人,不至于太不讲理,当下一笑,说道:“原来雷阿姨和关叔叔早知道啦。”
  关若飞也下了马来,与妻子并肩而立,问道:“早知道什么了?”他面容比雷彤和善许多,声音十分温和。
  吴朗道:“啊哟,家父多次说过,关叔叔与雷阿姨两位,跟他是过命的交情,莫不成是骗我的?”
  雷彤道:“令尊到底是哪位?”
  吴朗左右望望,向前两步,附在关若飞耳边说了吴土焙姓名。关若飞又惊又喜,说道:“当真?”向雷彤道,“师妹,你记得天刀门吴大哥么?这便是他儿子。”
  雷彤将信将疑,问道:“报家门哪有他这样鬼鬼祟祟的?会不会是假冒?”
  吴朗笑道:“我爹既不是大官,又不是大财主,听说当年还被官府通缉……”忽然傲气上来,哼了一声道,“雷阿姨,我何必假冒?”
  关若飞道:“师妹,应该没错。青青说过,他与神仙岛两位岛主师徒相称,吴大哥与白莲教渊源深厚……”
  雷彤点头道:“原来是故人之子。好,那我问你几句话,你须老老实实回答。”   吴朗方才见她一上船便找小丢丢,早料知她袒护女儿,要找小丢丢算账,便道:“雷阿姨也不用问,小侄自会老老实实交代。只不过这里人来人往,说话不大方便。咱们找一个安静地方如何?”
  雷彤道:“这倒不错,对啦,你不是有个结义姐姐吗?咱们到你姐姐家里说去。糖哥哥,你说好不好?”
  关若飞神色稍变,赔笑道:“师妹说去哪里,便是哪里。”
  穆仰鹊大喜,拍掌道:“姨娘、姨父肯去我家了么?哈,我爹娘准会高兴个半死。”
  雷彤“噗”地一笑,向关若飞翻个白眼。关若飞干咳一声,浑似不知。
  吴朗最会察言观色,心道:唉,看来我拜的义兄义姐,都是一根筋。这位陆婷姐姐自以为心事没人知道,却不料关叔叔雷阿姨都清楚得很。只有我的傻外甥一派天真,却不知你娘高兴个半死,你爹八成是烦心个半死。笑道:“好啊,不过,我怕她家已经吃过晚饭了。”
  雷彤呵呵一笑,向关若飞道:“糖哥哥,吴大哥榆木疙瘩一样,他儿子怎么跟滑石猴似的?小鬼头,你只要老老实实的,阿姨保证你有酒有肉。”
  那艄公本来害怕,见几人有说有笑,胆子便大了,大声问道:“客官,还走不走?不走把船钱结了吧?”
  吴朗趁机扯篷,使个眼色,向莫可道:“雷阿姨要请我吃饭,对不住啦,莫兄,你自己回吧!”
  莫可再迂直,也反应过来,说道:“那你自己小心!”
  雷彤眼睛一转,笑道:“慢着,阁下功夫不错啊,不敢请教上下?”
  莫可耿直,对她殊无好感,昂然道:“在下太湖莫可。哼,雷鸣动九天、关山度若飞,在下本来大为佩服,不过,两位娇纵女儿惹是生非,蛮不讲理,纵有些英名,也怕有人不服!”说完向关、雷看了一眼,冷冷一哼,跳回船去。他怕吴朗吃亏,是以先扔出这几句硬话来,替兄弟占住道理。
  关、雷二人被他说得怔住,回过神来,却见小船早已远去。雷彤道:“太湖莫可,原来是潇湘剑法传人。糖哥哥,等哪天闲着了,倒要请教请教这人。”
  关若飞笑道:“师妹,何必生这些闲气?嗯,也许人家说得不错,青青定是有不是之处。”
  雷彤嗔道:“这话先留着,能憋死人吗?走,到陆姐姐家瞧瞧去。小鬼头,你别耍花样,阿姨告诉你,没用!”
  吴朗笑道:“我若是想耍花样,刚才便跳到水里跑啦。雷阿姨是我爹娘老朋友了,小侄见了你,才是真的高兴个半死。”
  雷彤、关若飞听吴朗说到跳水跑一节,不约而同想到在渭水的往事,也正因那次生死考验,二人才知道对方在自己心里多么重要,不觉已经过去十数年,对望一眼,神色温柔,心有灵犀。吴朗纵然聪明,却再也猜不到这一节,心想:何以我一说跳水逃跑,他们两个便笑眯眯地不以为然?莫非他们两个的水性,倒比本少爷还要强些?
  雷彤说道:“青青、仰鹊两个孩儿先回一步,到山庄通报一声,也好让陆姐姐准备些酒菜。”
  关青青、穆仰鹊领命而去。穆仰鹊欢天喜地,关青青却是闷闷不乐,瞧父母的情形,竟也对吴朗很客气。这傻大个子憨大,莫非是自己命中克星,连自己的亲爹亲娘也会向着他?
  关、雷夫妇与吴朗一路边走边谈。雷彤说话间问起“那个小丫头”,吴朗搪塞过去,说只是自己與关青青有误会,跟小丢丢无关。雷彤又问吴朗父母的情形,吴朗回答父亲身患疾病,在神仙岛养病,母亲自然在身边陪同,自己跟随铁柺李、韩湘子来到大陆等等。父母的家丑,他自然不愿实言相告。好在雷彤、关若飞并不刨根问底,也不多追问。
  说话间到了歧黄杏林山庄,穆思华、陆婷夫妇早已等在门前迎进。陆婷笑道:“你们夫妇两个,这几年闯出好大的名气,我与思华说起,还以为两位把咱这僻陋山庄忘了呢!”
  雷彤笑道:“要是忘了,我怎会把青青托付给姐姐、姐夫?糖哥哥常说姐姐菜烧得好吃,今天给弄了什么好菜?”
  陆婷笑道:“一进门先问有什么好吃的,看来看人事小,吃饭事大哪。”
  穆思华对关若飞道:“她们姐妹俩几年不见,一见还是这样斗嘴。”
  关若飞笑道:“可不是嘛。穆兄,几年未见,今日无论如何要叨扰你几杯了。”
  陆婷叫道:“你看这夫妇两个,一个要吃,一个要喝,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请,今夜不醉不休!”推雷彤、关若飞与穆思华先走,自己落后一步,悄声问吴朗,“他们两个没难为你吧?”
  吴朗心里一热,摇头一笑。
  雷彤回头道:“姐姐,你一会儿叫老谭过来。”
  穆家早在大厅安排好了家宴,众人分宾主落座,雷彤在自己身边留出一个位子,等那大头管家进厅,叫道:“老谭,坐在这里来。”
  那谭管家诚惶诚恐,两手急摆:“不不不,小人万万不敢。”
  雷彤道:“老谭,平日你以仆人自居,安命守分,今日情形不同。你们天刀门的晚辈在此,岂能晚辈坐在上位,长辈在下边站着?”
  吴朗微微一怔,接着便陡然一惊,暗道:该死该死,我竟没想到这大头管家便是四师伯谭火池。雷阿姨好厉害,她有些话不好说,拿出我们天刀门的长辈来,这便一切顺理成章,接下来必定要颠倒黑白,无理占三分。到了这时,只得跟庄,起身道:“雷阿姨明示,这桌上有天刀门的长辈吗?快快引小侄拜见。”
  雷彤道:“老谭,这位便是你五师弟的儿子,啊哟,原来你还不知道?”
  她早问过关青青,吴朗与谭火池并未相认,这番做作,吴朗岂能看不出来,心想这会儿除了认账,别无他法,当下呆了一呆,望着谭火池,颤声道:“谭师伯,当真是你吗?我爹爹常说起谭师伯,侄儿吴朗拜见师伯!”
  他自幼便寄居在神仙岛,在白莲教堆里长大,有时误以为自己是白莲教中人。可吴土焙曾多次说起天刀门往事,盼他长大成人,重振天刀门。他从没想到这世上除了父亲与方成师叔,还有一个天刀门长辈,虽从见这大头谭管家起,就不大喜欢此人,然而一声“师伯”叫出,一种门户亲近之感油然而生,恭恭敬敬向谭火池磕了一个头。   谭火池面色大变,似是缓不过神来,喃喃道:“你是老五的儿子?对啦,你小名叫吉哥儿……”
  吴朗点头道:“是啊,谭师伯,你记得我的小名。”
  谭火池道:“嗯,你长这么大了。对啦,十六年了……”摇头叹息。
  吴朗见他与自己相认,却殊无喜意,想起爹爹曾说过,谭师伯自从受伤之后,性子大变,对爹爹嫉妒之心多于同门之情,此时一加印证,果然不假。微微一笑站起身来道:“谭师伯一见侄儿,先问家父,足见你们师兄弟情同手足。侄儿先行谢过。”
  谭火池“嗯”了一声:“你……你爹呢,怎么样了?还活着吧?”
  吴朗心间气撞,笑道:“我爹活得好好的,一顿能吃三个大饽饽。哈,此事说来话长,容侄儿今后慢慢跟师伯细说。”
  谭火池摆手道:“算啦,算啦。你想说便说,不想说便不说。你爹大概以为我早死啦。吴公子长得这么出息,呵呵,老五好福气哪。”向雷彤行礼道,“谢大小姐赐座,庄主、夫人,多谢啦。”自顾倒上一杯酒,仰脖干了。
  家宴气氛顿时别扭起来。吴朗忖道:怕他何来?就算雷阿姨抬出我这个怪师伯,总不能一点道理不讲。微微一笑,神态自若,坐回座位。
  穆仰鹊眨眨眼睛,忽然笑道:“啊,我明白了,原来你是谭伯的师侄。这样论辈分,我就不用叫你小舅舅了,我该叫你……”
  忽听“啪”的一声,陆婷筷子击桌喝道:“鹊鹊,少多嘴多舌!我告诉你,不管别人叫他什么,他是你妈妈认的兄弟,便是你的小舅舅!”
  穆仰鹊很少见妈妈发火,顿时被吓住,眼泪打转,却是拼命忍住。吴朗心中大热,却知说什么都不好,深深吸了口气。
  陆婷忽道:“啊哟,兄弟,你脖子上是怎么回事?思华,兄弟脖子受了伤,你快看看!”她已听穆仰鹊说过详细,一见吴朗,便注意到他颈上伤痕,但见并不很重,本来打算让兄弟认了这点小亏,糊里糊涂遮掩过去算完,但见雷彤茬头不对劲,立即以攻为守,好助兄弟占住理面儿。
  穆思华对妻子之言向来是奉若圣旨,当即取了净布药粉,解去吴朗先前系的旧布条,以酒擦净他颈伤血痕,敷以药粉,重新以净布包扎。
  吴朗心中感激至极,笑道:“我这破脖子真不懂事,这头一杯酒,倒让它抢着喝了。”众人均莞尔。
  陆婷趁机邀众人动箸用菜。穆思华举杯笑道:“前几天便听到妹子、妹夫来到姑苏的消息,心想到了姑苏,就算不来看我们夫妇,也不来看青青侄女儿?定然又是身有要务,不得空。古有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妹子、妹夫大有古代贤德之风,这杯酒,是我们一家给两位接风!”
  众人吃了几杯酒,雷彤道:“陆姐姐,你说咱们两个情分好不好?”
  陆婷笑道:“那还用说!”
  雷彤道:“是啊,当年我爷爷得罪了一个大对头,那对头杀了我父母,爷爷将我送到江南陆家庄,是陆伯伯收养了我,一直到我十岁的时候,都以为陆伯伯、陆伯母本来就是我的亲生父母,你便是我的亲姐姐哪。”
  吴朗不由得心中一酸:原来雷阿姨幼年之时,竟然如此不幸。
  陆婷听她说到这一节,眼圈微红,笑道:“在姐姐心中,一直当你是同胞妹妹。”
  雷彤道:“我们俩小的时候,无论有什么好东西,你都不跟我争。后来我跟着爷爷远赴辽东、西域,去追踪那大仇人的下落……”
  吴朗一震:原来她的大仇人,便是雪山老怪!忽然脊骨生寒,连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只觉得雷彤必会极端仇视自己。
  只听雷彤道:“……咱们姐妹,朝夕相处的日子才少了一些。后来我有了青青这丫头,当真惭愧,真是管生不管养,全劳姐姐相助啦。姐姐待我的好,妹子一辈子感激不尽。姐姐,我敬你一杯!”两人举杯相碰,仰头干尽,情深义重,豪气不让须眉。
  雷彤放下酒杯,笑道:“姐姐别怪妹妹不懂事,今日要借贵府宝地,了断一点私事。”
  陆婷一呆,赔笑道:“什么私事?”
  雷彤双眉一拧,转头看着吴朗,冷声道:“便是这位吴公子!”
  吴朗早知她会发作,说道:“雷阿姨,小侄的确不对,不该与关大小姐比武。雷阿姨要打要罚,小侄都甘心领受。”
  雷彤笑道:“吴公子嘴皮子好利索啊。今日你天刀门长辈在此,我也不算以大欺小。我问你,你师父是谁?”
  吴朗昂然道:“雷阿姨,我师父共有两位,一者神仙岛吕道长,二者神仙岛何道长。可惜小侄学艺不精,输在关大小姐手下,差点丧了性命,有辱师门。”心想她说自己口舌便利,那也不必再忍气吞声装笨卖傻。
  雷彤道:“那么,铁柺李、韩湘子两位岛主,你该怎么称呼?”
  吴朗一怔:她怎么问起我这两位伯叔了?他们两个是通缉要犯,要不要跟她说实话?转念想雷彤、关若飞侠名远播,决不会充当朝廷鹰犬,抱拳道:“铁岛主是我伯伯,韩岛主是我六叔,他们一向将我当作子侄看待。”
  雷彤慢慢点了点头,望了关若飞一眼。关若飞神色凝郁,叹了口气。吴朗忍不住问道:“雷阿姨,难道有什么不对?”
  雷彤冷笑道:“亏你说得出口!你背叛师门也就罢了,居然对自己亲人也下得了手!”
  吴朗脑袋“嗡”的一声,急道:“我大伯伯、六叔怎么啦?”便要站起。忽然之间,雷彤拾起筷子弹出,“噗噗”两下,登时点了吴朗穴道。雷家手法,干脆利落,吴朗武功虽有根基,在雷彤面前,却直若三岁小孩。
  陆婷惊道:“妹子,这……这……”虽是心中极欲袒护吴朗,可聽雷彤口气,吴朗做出的是杀害师门长辈的大事,这等行径,最令人发指,当真不知该如何接口。
  吴朗又急又怒,大声道:“雷阿姨,我大伯伯、六叔到底怎么啦?你告诉我!”
  关若飞喝道:“吴朗!到了此时,你还在装乖弄巧。你杀了铁、韩二位岛主,以为能够瞒过一世么?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吴朗呆了一呆:“不可能!我……我……你们定是弄错了。”
  关若飞道:“我与内子在海边一条弃船上亲眼见到两位岛主的尸身,莫非我们两个会诬赖你不成?”   凭关若飞、雷彤在武林中的威名,自是不容置疑,吴朗确信两位伯叔被害,惊愕之中,忽然想起:是窦你玩干的!他妈的这个窦你玩,本少爷果然被他玩了。但窦你玩正在召集人手营救唐教主,背后更有雪山老怪,这念头若是说出,则势必更加遭雷彤、关若飞误会,一瞬间,悲伤、愤怒、无奈、冤枉齐袭心头,恰似哑巴吃黄连,忍不住流下泪来,问道:“我大伯伯、六叔怎么……怎么死的?”
  雷彤道:“铁岛主从胸至腹,被人一刀开膛,是受了天刀刀法的一招地气接天。韩岛主脑袋连左肩被人一刀砍断,是挨了一招天威难测。吴公子这两招练得很精啊。”
  吴朗心中只连连叫苦:窦你玩果然是厉害角色,杀我两位叔伯的手段都冒充得这么像。他是如何知道天刀刀法的?这世上没几人知道啊?他为什么这么做?啊,是了,必是老怪物授意如此,好让我无法在白莲教中立足,只得随他摆布。一边流泪,一边呵呵傻笑,喃喃道:“好厉害啊,好厉害。”
  雷彤叹道:“吴公子,你小小年纪,便如此心计深沉、手段毒辣,真不愧为雪山老怪的好弟子!”
  吴朗猛然一震,哈哈笑道:“雷阿姨原来也是听了那些江湖流言,才以为我是老怪物的徒弟。”
  雷彤冷笑道:“铁、韩二岛主前天是不是跟你一起来过歧黄杏林山庄?”
  吴朗闭目长叹,点了点头。
  雷彤道:“是不是跟你一起走的?”
  吴朗又点了点头。
  雷彤道:“那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吴朗苦不堪言,叹道:“我无意辩解,可须得告诉你们:一,我不是雪山老怪的弟子!二,我绝没有杀大伯伯与六叔!”
  雷彤摇头不语,关若飞轻轻叹息。陆婷吃惊之下,呆若木鸡。
  穆思华胡须发抖,忍不住道:“吴公子,你……你太过心狠手辣了些。”兄弟之称,已经改口。
  吴朗苦笑道:“这里面定是另有隐情,今后自会真相大白,雷阿姨何必非得此时断定小侄杀师灭祖?”
  陆婷轻声道:“吴兄弟,你跟姐姐说,铁岛主、韩岛主是不是你杀的?”
  吴朗摇头道:“铁定不是!”
  陆婷吸了口气,将信将疑。
  吴朗忽然想起一事,问关若飞:“那条弃船上,是不是只有我大伯伯、六叔两人的尸首?”
  关若飞道:“不是,还有八个年轻人,一并被杀。”说到这里,忽然咦了一声。
  吴朗道:“对啦,关叔叔,你也想到了,我武功平平,何以能杀死十人?”
  雷彤冷笑道:“雪山老怪武功邪门至极,他练成千佛神功,不知杀了多少人。他的弟子,也不可以常理度之。”关若飞“嗯”了一声,但似是仍然起念推想,沉吟不语。
  吴朗强定心神,脑中飞快思索,说道:“那八个年轻的是不是一色黑衣?”雷、关二人均点头,吴朗道,“关大小姐、穆小公子,对啦,还有谭师伯,你们都见过的,那些人跟我同来姑苏城是不是?我怎么可能既杀自己的伯伯、叔叔,又杀自己的同伙?”
  这话一问,众人都觉在理,连关若飞也略有动摇,望着雷彤。雷彤哈哈一笑:“有趣,有趣。吴公子计谋武功,当真得了雪山老怪真传。你骗得了别人,须骗不过我。”
  吴朗冤苦悲怒,傲气上冲,说道:“还有人说过我跟令祖雷老爷爷一模一样呢,你也信吗?”
  雷彤喝道:“你倘要讨我的嘴头便宜,我便杀了你!”
  吴朗傲然道:“我不怕死,雷阿姨不用拿死吓唬我。不过,我说的都是实话,信与不信全在你。我并未怪罪关大小姐要杀我,雷阿姨也不必一心认定小侄十恶不赦!”
  雷彤笑道:“我正要说这件事,你先说了,好,咱们便摆一摆。青青好胜逞强,与你比武,确实不对。但阴差阳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这样一来,却让我发现了又一个秘密。”
  吴朗吐了一口气,冷笑道:“雷阿姨不愧是高手,发现的秘密可真多,却不知又是什么?”
  雷彤道:“连续数年,每逢虎丘花会,便有武林中人失踪,或是莫明其妙暴毙。更奇的是,暴毙之人全身上下竟没有伤口。便在前几天,终于让我们两个发现了一点端倪。”
  却听“啪”的一声,穆思华打落一只酒杯,面色尴尬,说道:“衙门里往年也曾命我去看过暴毙之人,却是毫无发现。妹子、妹夫到底高人一筹,不知发现了什么?”
  雷彤道:“便在五天前,我们在虎丘斜塔边发现一个死人,这人是少林派的,人称青铜罗汉,在他的胸口,赫然绣着一朵小小的芍药花!”
  陆婷脸色已变,勉强笑道:“妹妹,今日我们姐妹好不容易相见,且说些高兴的事吧。好啦好啦,吴兄弟与青青的过节,你冲着姐姐的面子,这里就一笔勾销。至于铁、韩二位岛主的事,事关白莲教,最好也不要多管。我看吴兄弟说得不像假话,咱们且待今后慢慢查访。”说到这里,目光转到吴朗身上,厉声道,“兄弟,日后若是被我们查明,确实是你杀害长辈,姐姐虽然武功平平,可是第一个不饶你!”
  吴朗点头说道:“自当如此。”他虽是穴道被点,可气概丝毫未灭,面不改色。
  关若飞审视他神情,只觉得这少年坦荡荡的,不由人不信服,接道:“姐姐说得甚是。吴朗,假如查出不是你做的,我们夫妇必会为今日之事向你诚心道歉。可若查出是你做的,那便会取了你性命。”抬掌在吴朗后心轻轻一拍,顿时一股热流透入吴朗灵台穴,沿奇经八脉直达全身,胸前被封的璇玑、气舍二穴登时解开,手法轻松巧妙,便如替他掸去灰土一般。
  吴朗大感佩服:“兩位师父也曾演示过点穴解穴的法门,解穴都是要按摩推拿好半晌才见效。关叔叔年纪不过三十多岁,武功竟然如此出神入化。”只不过雷彤点穴,关若飞解穴,所谓“打一巴掌给个枣”,无须感谢。
  陆婷略有松气,埋怨道:“今日是我亲手做的几道菜,你们可全辜负了我的手艺。”
  吴朗起身道:“姐姐,容兄弟先走一步。我大伯伯、六叔暴死海边,我实在无心再留恋酒菜,得连夜赶去料理后事。”
  陆婷知不能留客,赞道:“好兄弟,该当如此。不过,定要小心,莫要惹上官府。”   吴朗称谢,向谭火池看了一眼,转身便走。
  突然间,雷彤身子一晃,已站在门口,笑道:“吴公子,先不忙抽身,我还有几句话要问。”
  吴朗冷冷道:“雷阿姨,有话快问,小侄家门有丧,还请稍微讲点人情。”
  雷彤向他冷冷一笑,目光越回桌上,淡淡道:“青青,伸出你右手来,让你姨父瞧瞧。”
  关青青依言伸出右手,穆思华、陆婷一齐看时,却见她柔荑般的小手背上,食、中、无名、小指缝上方八邪穴各有一个红点。正自诧异,关青青翻过手来,却见手掌心里,相应位置也各有一个红点。
  穆思华沉吟道:“青青被人刺伤了手?”
  关若飞接道:“正是如此。那人射出三枚飞针,均中青青八邪穴位。飞针穿手而过。穆兄以为如何?”
  人身上诸处穴道,都是一处穴位一个名称,独手背上指缝边的穴位都称八邪,双手各三处,便是六个八邪穴位。中医治疗昏迷休克、晕厥抽风等突发疾病,通常都会从此穴入针。只不过这处穴位很是难找,便是中医针灸高手,也得仔细观量之后方敢施针。
  穆思华动容道:“这人以飞针伤人,认穴之精、劲力之强,当真了得!”
  关青青想起小丢丢发针之神秘莫测,仍有后怕,神情恐惧,缩回手去。
  雷彤道:“姐姐,那人是个使绣花针的小女孩儿,是这位吴公子的朋友。武林之中,出了这样的飞针高手,姐姐,你说我该不该问问?”突然拿住吴朗右臂寸关尺,拉回厅中坐下,脸上浮起一层狠笑,“吴公子,那小女孩儿是谁?”
  吴朗恶狠狠道:“不知道!”雷彤忽然伸手扣住他右臂寸关尺,内力透出,吴朗只感一条细线透骨而入,像是烧红的铁条般攒刺翻滚,哈哈笑道,“雷阿姨,你的功夫果然厉害,可是想折磨小侄让我开口,那你这功夫就半点儿用处也没有。”
  雷彤这手法叫做秤骨算命,顾名思义,是称量人的骨骼,算算还剩下几分性命了,乃是雷家武功逼问消息的绝技。平素她每用此招,无论是多么狠的角色,无不痛呼求饶。吴朗疼得额头面颊霎时出了一层大汗,可偏偏神态自若,此等人物,雷彤也不由得暗暗起敬,冷笑道:“好小子,你好硬的骨头。可惜,可惜!”
  吴朗笑道:“你看着可惜,我却偏偏觉得很好。依我看来,你更可惜。生性多疑、心胸狭窄、蛮不讲理,骄纵女儿横行霸道,老天爷却让你生得漂漂亮亮,还不可惜吗?哈哈哈,哈哈哈……”他只感疼痛难忍,仰天而笑,以抵御那秤骨算命之苦。
  陆婷忽然叫道:“雷家妹子,够啦!”
  雷彤道:“好啊,姐姐要打抱不平了是不是?”
  陆婷伸掌在桌上一拍,噌地站起道:“你这样折磨一个晚辈后生,传到江湖上,名声好听得很么?”
  雷彤笑道:“啊哟,姐姐原来是替妹妹着想。我还以为姐姐见这小子年轻英俊,姐弟情义深厚,心疼了呢。”
  陆婷叹了口气,尽量缓和语调,说道:“雷家妹子,我与吴兄弟一见如故,要说情义深厚确实半点儿也不错,你放过吴兄弟好不好?”
  雷彤冷笑道:“路不平有人踩,事不平有人管,当真是再对没有。我跟糖哥哥追查那芍药主人,便是要管武林中不平之事。现在查来查去查到那小女孩头上,你的好兄弟却包庇恶人,姐姐让我放过他,是不是也心中有鬼?”
  陆婷笑道:“妹妹快成了神探狄仁杰了,莫非在你眼中,人人可疑?”
  雷彤点头道:“正是。姐姐绣花手段,天下无二,要找使针的高手,还要请姐姐指点。”
  她这话一说,厅中顿时沉寂无声。吴朗暗道:看来雷阿姨早就怀疑到姐姐,只不过借我当引子,引出她来。这叫做“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她看起来一派爽直烂漫,实则心机厉害得很哪。心念一转,哈哈大笑。
  雷彤怒道:“你笑什么?”
  吴朗道:“我忽然想到一件可笑的事,自然便笑了。青铜罗汉被人绣了一朵花,你便怀疑陆姐姐,实在可笑。”
  雷彤森声道:“这有什么可笑?”
  吴朗道:“哈,雷阿姨的道理是:陆姐姐是绣花高手,因此就该知道青铜罗汉胸口那朵花是怎么回事。对不对?”
  雷彤松手放开吴朗:“莫非没道理么?”
  吴朗道:“我也不知道有没有道理,若是有道理,那么我便知道是谁杀了我大伯伯、六叔了!”说到这里,神情已变,威棱四射。
  关若飞奇道:“哦?那么你说是谁杀了铁、韩二岛主?”
  吴朗笑道:“大伯伯、六叔是被天刀门高手所杀,谭师伯,师侄只有请教你老人家啦。”
  谭火池一直没有言语,忽听吴朗话头扯到自己身上,一怔之后,不由怒道:“这是什么浑蛋道理?”
  吴朗道:“我也觉得这道理不对,只找不到合适的词儿形容,听谭师伯点拨,茅塞顿开,原来这是浑蛋道理。”言便哈哈大笑,左右睨睥,旁若无人。陆婷、穆思华均暗暗叹服,雷彤眼睛一瞪,却觉得这话当真不易反驳。
  谭火池这才明白吴朗是拿自己说理,自己这样一骂,便是说雷彤先前的话乃是“浑蛋道理”了,不由恼怒,冷冷道:“你这等油嘴滑舌,便能欺哄过去不成?那小女孩儿到底是谁,你不说出来,莫怪师伯对你不客气!”“笃”的一声,宽柺落地,向吴朗走上两步。
  陆婷道:“谭大哥!”
  谭火池道:“小的也是为夫人着想。虎丘花会,屡现怪事,武林之中,有雷大小姐之猜想的人还当真不少。小的只怕歧黄杏林山庄到时灾祸临头,还不知道究竟。”
  穆思華喝道:“老谭,这事无须你再操心了。我自会办好!”
  谭火池“嗯”了一声,夹了一筷芹菜放在口中,嚼得咔哧咔哧响。
  吴朗心想这一闹,只怕自己跟这位谭师伯永不会再认同门之情,笑道:“雷阿姨,让不让小侄走?”
  雷彤气哼哼地看着他,向旁边走开两步,让出门口,说道:“小鬼头,莫以为就这么没事了,你还会撞在我手里!”
  吴朗回望她一眼,忽然恳声道:“雷阿姨关心武林正义,小侄十分佩服。不但不怕撞在你手里,许多事还得请你帮忙才行。”   关青青叱道:“你阴一套阳一套的,套什么近乎?要走还不快走!”
  穆仰鹊道:“姐姐,这是我们家,你凭什么赶他走?”
  关青青从来没想过穆仰鹊竟会跟自己对着干,被噎得险些缓不过神来,突然间,扬手便是一掌。这一下十分清脆,穆仰鹊白皙的小脸上已多了五道指印,望着关青青,简直不敢相信。关青青也被自己吓住,神情微有一怯,但转瞬间便哼了一声,扭身就要出厅。
  关若飞喝道:“站住!”
  关青青脚步一滞,忽然向吴朗叫道:“都是你这憨大!”飞足便踢。
  关若飞怒道:“青青!”伸手抓向女儿背心。雷彤眼睛一转,侧身一步,正挡在丈夫身前。
  吴朗心念电转,一瞬间打定主意:挨她一脚又有何妨?且看她怎么收场!当下站得笔直,却听“嗖”的一声,门外飞进一道长绳,不偏不倚正缠住关青青右腿,那绳子一收,关青青惊叫声中,已被拉出厅去。
  这一下突如其来,厅中众人无不惊愕。雷彤叫道:“什么人?”跟着掠出厅。接着关若飞、穆氏夫妇、吴朗、穆仰鹊也都急步奔出。
  只听关青青的声音从上传下来:“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吴朗抬头一看,不由得又惊又笑,却见她被倒吊在厅外那株大树上,大呼小叫,四肢乱摆,显是惊怕至极。假山旁边雷彤与两条人影已经动上了手。
  关若飞打眼一瞧,见妻子与那两人斗得旗鼓相当,一时不会吃亏,当下提一口气,脚下一点,蹿起两丈,左手抓住绳子,右手接住女儿手掌。关青青叫道:“爹,树上有人!”
  关若飞一惊,只听头顶上一人咭咭怪笑,接着呼地一下,一团绳网从天而降,正将父女两个兜住。关若飞虽然武功了得,但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抓着绳子,又是猝不及防,竟然上来便着了道。那人拉紧绳网,在一根粗枝上缚牢,怪笑道:“母老虎、打盹虎,要不要老不死的帮忙?”声音苍老。
  与雷彤缠斗的那两人道:“老壳子,不用你!”却是一男一女。雷彤拳法刚劲至极,拳脚生风,两名敌人不敢与她硬碰硬,但配合得巧妙至极,你来我往,此进彼退,避重就轻,互为呼应,雷彤一连数十招快拳,竟然悉数落空。星辉下,只见两道灰影子围着一道白影子倏来忽去,斗得难解难分。
  穆思华喝道:“是哪里来的朋友?停手说话!”
  那女子道:“客随主便。这位雷鸣动九天停手,我们便也停手。”
  陆婷叫道:“江南穆家,岂容你们撒野!”发一声喊,冲上相助雷彤。
  吴朗眼前一亮,只见这位姐姐腿起脚落,拳打掌劈,身手竟是十分矫健。那一男一女顿感吃不消,叫道:“老大老二,点子扎手得很,还等什么?”
  夜色中忽听衣袂破风,暗影中又掠出二人,变成四人合围雷彤、陆婷。后来的两人一个魁梧高大、一个麻杆精瘦,行动之间,敏捷刚猛。雷彤、陆婷虽强,但一来摸不清敌人底细,二来突遇此变,这四人武功路数自成一家,大开大阖,呼喝之间自成章法,显然是一个小小阵法。
  四人似乎专挑雷彤下手,遇到陆婷,便招架躲避。雷彤虽然了得,却也招架不及,数次险些中招。她几次想取兵刃使用,却被敌人攻得无法分身,担心丈夫、孩子安危,呼道:“糖哥哥、青青,你们怎么样?”
  只听树上那怪老者笑道:“你先管好自己就行,他们有我照看着,谁也伤不了。”
  雷彤听他语调乖戾,心下气怒,喝道:“你是哪路神仙?”
  那怪老者笑道:“我是老不死的,不是神仙。”
  陆婷忽叫道:“妹子,小心身后!”
  雷彤急避那瘦麻杆儿的一吉,剪锤双打,又架开那魁梧汉子一拳,右拳反转,“啪”的一声,正中那女子胃脘。她拳力霸道,比男子尤甚,那女子哼了一声,连退三步。却在同时,雷彤右肩火辣辣一痛,到底被瘦麻杆儿一掌拍上。雷彤沉肩缩肘卸力,瘦麻杆变掌为爪,雷彤吃痛,也忍不住哼了一声。
  穆思华强定心神,问吴朗道:“兄弟,是你的人吗?”
  吴朗如坠雾中,摇了摇头,又忽然点头,喝道:“长江四虎,给我住手!”
  只听那四人齐声道:“是,听从少爷吩咐!”唰唰唰相继跳出战团,站在一排,向吴朗躬身抱拳,“长江四虎,参见少爷!”
  吴朗又惊又喜,更复得意,向树上一指:“那个老头儿是谁?”
  却听嗖的一声,树顶上那人缒绳而下,疾如猿猴,站在厅门灯光下,却见是个五六十岁的老者,穿着极为考究,可惜生得歪嘴邪眼,精皮寡瘦,怪笑道:“小人劉壳老,拜见少爷!”
  吴朗暗道:窦老大说要请的帮手中,便有刘壳老与长江四虎,他们来得还真快。这几人管不管用,刚才已经见识,决计不是“吃饭抢大碗,干活白瞪眼”的主,当下挥挥手道:“嗯,关大侠是我长辈,赶紧放了。”他有意在人前显摆,口吻略有轻狂。
  刘壳老道:“是。”嗖的一声,蹿回树上。
  雷彤奔到树下,却听那刘壳老道:“雷女侠,接住你老公!”树上落下一人,正是关若飞,手脚僵直,却是被点了穴道。雷彤本来反手到背后准备取兵器,这一来只得双手探出。她身材娇小,可轻轻巧巧便接住关若飞,原地旋了一个圈子,化解丈夫下坠之力。姿势美妙,步法干净利落,长江四虎不禁喝彩。
  雷彤低声问关若飞:“他点了你什么穴道?”
  关若飞道:“辄筋、渊腋。”
  雷彤凝运内力,轻拍丈夫期门、带脉二穴,哪知内力甫出,关若飞忍不住轻声呼痛。雷彤知丈夫虽看起来文质彬彬,实则硬朗至极,倘不是疼痛难忍,断不会呻吟出声,不由得吃了一惊,右掌推出,内力提到五分。关若飞啊哟一声,疼得口鼻齐皱,低声道:“不行,受不了!”
  树上那刘壳老笑道:“老不死点穴使的手法叫做九道弯。嘿嘿,这点穴手法虽不高明,却是独门手艺,雷家功夫名动天下,还是解不开。哈哈,嘿嘿。”见能难倒雷彤,他不禁十分得意,笑声愈发阴坏讨厌。
  雷彤气怒之中,也有三分佩服,冷笑道:“不错。可惜,身怀这等绝技,却只会鬼鬼祟祟算计人,有本事下来跟我分个高下!”   刘壳老阴阳怪气道:“你老公被点了穴道,你不求我老不死的解开,却还要挑战,啧啧,雷家门风,好勇斗狠,从不服输,果然不错,老不死的十分佩服。不过你受得了,你老公却受不了,他的穴道一个时辰不解,你说会怎样?”
  那辄筋、渊腋二穴都在腋下,同属手太阳小肠经,乃是人身上要穴,倘若被封,立即便会气息受迫、血脉阻滞,一个时辰之后,手太阳小肠经络受损,轻则落病,重则不治,雷彤岂会不知?她对丈夫无比关心,略一沉吟,慨然道:“好,那么这场架,我便不与你打了,你下来解开我夫君穴道。”
  刘壳老笑道:“这里我只听一个人的话,可惜那个人却不是雷女侠。”声音吊儿郎当,真是说不出的贱皮滑赖。
  雷彤吸了一口气,身子一挺,却接着慢慢吐出,说道:“吴朗,你让他下来解穴!”
  却听那长江四虎中的唯一的女子道:“少爷让她说两句好话,发誓再不与少爷作对,才答应她。否则的话,关大侠一得自由,这夫妻两人只怕不好对付。”
  雷彤怒道:“你……”只感丈夫身上轻轻发抖,心想自己方才手法不对,内力透进他经脉中,无处疏导发散,只怕于他有害,而且青青仍在那怪老者手上,不禁气馁,向吴朗道,“吴朗,请你帮这个忙。”
  吴朗听她出语恳求,早就心软,向她抱拳为礼,道:“雷阿姨,小侄万不敢当。”雷彤还以为他要逼自己发誓,正要说话,却听吴朗道,“老壳子,下来,替关大侠解开穴道!”
  刘壳老道一声“是”,顺绳子飞速滑下,脚在树干上一点,荡到关若飞身前,却听啪啪两下,快得无法看清,接着哧溜又回到树上,其间竟是脚未沾地。雷彤也不禁暗暗佩服,心道:用绳的高手,当年见过一个付梦白,可与这贼老头相比,似乎仍是差了不少。
  关若飞血脉畅通,运气一试,毫无阻滞,与妻子相互一望。两人心灵相通,都知对方也不知道这几位是什么人物。他们夫妻二人久在江湖闯荡,武林中有名有姓的人物,二人大都知晓。这五人武功均非泛泛,偏偏从来也没听说过,不觉心中生凛。
  陆婷、穆思华也一般纳罕。穆思华道:“各位既到敝庄,便是敝庄之客。请通报姓名,也好称呼说话。”
  那刘壳老道:“咦,刚才老不死拜见我家少爷时,你把耳朵踩脚底下了?老不死名叫刘壳老。”
  穆思华也不生气,笑道:“原来是刘老侠。”
  刘壳老道:“老不死就是老不死,什么刘老侠?”人家对他好言好语,他竟是毫不领悟,看来他对“老不死”三个字情有独钟。
  陆婷道:“老不……”毕竟“老不死”三字太过难听,陆婷含糊过去,接道,“来到敝庄,怎么老呆在树上?请下来说话。”
  刘壳老怪笑道:“你要知道老不死外号叫什么,便不这么说啦。不过,老不死的外号,也不会轻易让你知道。”
  陆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当真不知说什么才好。
  穆思华向长江四虎作了一揖,说道:“四位人称长江四虎……”
  那魁梧大汉哈哈一声,声音洪亮,摇头道:“不是人称,是自称。”
  穆思华笑道:“在下穆思华,人称妙手道人琅琊子,正是敝庄主人。请恕在下孤陋寡闻,四位的大名,竟是从未听闻。”
  那大汉笑道:“穆庄主不是孤陋寡闻。你当郎中的,名声自然越大越好,做我们这一行当的,却最怕出名。穆庄主,我等只是前来接少爷回去的,可不想跟你们套什么近乎。”向门外大声道,“备轿!”他正常说话,声音都十分响亮,这提声一喊,直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这人并非运功大叫,实在天生中气充沛,嗓音高亢,这一喊之势,当真威风八面。
  吴朗一呆,心想这么晚了,哪里还有轿子?却见大门开处,两名黑衣跟班打着灯笼,照见四名汉子抬着一顶绿呢大轿缓缓近前,前面两名轿夫,正是窦老二与窦老四。后面两名,却是刘通与另一名姓彭的跟班儿。
  窦老四停稳轿子,向吴朗施礼道:“少爷,我等来迟,让少爷受惊啦。一个字:罪该万死!”
  吴朗哈哈一笑,拍他肩膀道:“一个字:免你死罪。”向穆氏夫妇、关雷夫妇行礼作别,跨进轿子。
  雷彤忽道:“慢着!吴……吴公子,请你让他放了青青!”
  吴朗一拍脑袋,作态道:“啊哟,我倒忘了。老壳子还是壳子老的,那个……嗯嗯啊啊,好啦,你知道啦。”钻入轿中。
  窦老四道:“起轿!”绿呢大轿在长江四虎保护中起轿调头,出了歧黄杏林山莊。
  大轿一路不停,吴朗心想窦老四了无心计,便打算问他铁柺李、韩湘子之事。思索片刻,心道:倘若是他们所杀,怎么会承认?倘若不是他们所杀,问了也白问。眼下要救教主,全仗着这些人出力,还是憋住话为好。他身为少爷,既不开口,众手下跟班谁也不敢多嘴。吴朗一来劳累,二来头一回坐轿子,只觉十分惬意,不觉困倦来袭,小睡醒来,已到了福源客栈。
  窦老大、窦老三迎众人进屋,到了吴朗的上房,奉上宵点茶水。刘壳老、长江四虎、窦家兄弟站了一地。吴朗自觉宛如即将出征的元帅,手下大将一个个奇形怪状各有千秋,不由得心下大悦,笑道:“大伙儿都坐下。刘通大哥,麻烦你给各位上茶。”他高大英俊,气质英朗华贵,待人从容谦和,刘壳老、长江四虎无不大感钦佩,“遇主贤明”之幸油然而生。
  吴朗道:“还没请教长江四虎这几位大哥大姐怎么称呼?”
  那魁梧大汉站起,朗声道:“在下过山虎姜岗。”
  吴朗看他有四十岁上下,浑身肌肉虬结,宽额方脸,很是威武,点了点头。
  细条瘦子站起道:“在下跳涧虎范麻杆。”
  他黄脸精瘦,没生胡须,只有平常人一半儿粗细。吴朗报以点头一笑。
  那女子约摸三十二三岁,身材适中,一双手却很大,脸色红润,英气不输男子,起身抱拳道:“小女子葛红刀,叫做母老虎!”
  吴朗爱她英气勃勃,赞道:“好!”
  第四人是个黑皮肤的青年,眼睛半眯半睁,笑呵呵地道:“在下魏默,叫做打盹虎。”   吴朗看看四人,越看越喜,对窦老大道:“你很好。”
  窦你玩道:“回小叔父,他们几个,决不是白吃饭的。”
  吴朗笑道:“老虎怎么会白吃饭,老虎吃的是肉。”
  四虎均大笑,甚觉这少爷平易近人。
  吴朗转向刘壳老,说道:“这位老爷子……”
  刘壳老急忙摆手道:“少爷,老不死命贱,可不敢劳您金口,您叫我老不死的,我最喜欢。”
  吴朗笑道:“哈,你倒会赚。老不死三个字,那当然是长寿至极啦。”
  刘壳老满面欢颜,拱手道:“少爷聪明智慧,多少人就是弄不明白这三个字的妙处。”
  吴朗道:“我姐姐请教你的外号你没说,我请教你说不说?”
  刘壳老面现忸怩,笑道:“老不死的外号,叫做干干驴头……”他这外号就连窦你玩等人也均没听过,这时对照他一张又瘦又瘪的长脸,果然像是干得不能再干的驴头,不由得憋不住哈哈大笑。
  窦老四道:“干干驴头,这外号起得真好。一个字儿:像神了!”
  刘壳老外号是与他老婆吵架时获封的,自知羞于示人,除三五亲朋之外,无人得知,只因吴朗问询才不得不说,听窦老四讥笑,不由怒道:“窦老四,是少爷问话,你多什么嘴?”他武功了得,窦老四伸伸舌头,不敢再说。
  吴朗心道:难怪他不愿说外号与别人听,看来他自己也不喜欢。笑道:“刘壳老,我送你一个外号,不知行不行?”
  刘壳老心里一惊:不知会不会更难听?转念便想,再难听也未必狠过干干驴头,当下道:“请少爷指点。”
  吴朗道:“你的使绳之技,神乎其神,反正我是佩服得很。我觉得有四个字跟你很配,‘飞天蜘蛛’,不知怎么样?”
  刘壳老眨眨眼睛,自语道:“飞天蜘蛛,飞天蜘蛛……”稍一印证,只觉得这四个字与自己贴切至极,喜道,“多谢少爷赐号!从今以后,老不死便叫做飞天蜘蛛啦!”武林中人,极重名号,刘壳老得此四字雅称,当真比捡了一千两银子还高兴。长江四虎、窦家四兄弟齐向他道贺。刘壳老一一谢过,喜不自胜。
  吴朗忽想起一事,问窦老大:“我那位兄弟呢?”
  窦你玩道:“回小叔父的话,莫少侠与白千颜去办一件事,想来不久即回。”
  吴朗奇道:“白千颜?啊哟,夺魂娘子白千颜也请到了?”
  窦你玩道:“是啊,大伙儿听到少爷召集,都是马不停蹄赶到,比预料中要快好多。”
  吴朗喜道:“我那位义兄与夺魂娘子一起办事……两人可说得来么?”
  窦你玩笑道:“夺魂娘子又叫做一见如故,莫少侠与她似乎很投脾气。”
  吴朗问道:“他们去办什么事了?”
  窦你玩道:“他们去请一个人。”
  吴朗道:“那又是谁?”
  窦你玩道:“小叔父且耐心等等,见了之后,自然便知。”言间笑眯眯的,显然对这事很有把握。
  众人又说笑几句,长江四虎、飞天蜘蛛、窦氏兄弟均道少爷劳乏,不便多扰,告退出屋。吴朗睡到天要麻亮,窦老大敲门进来禀道:“小叔父,那三圆先生已经抓到,何时审问?”
  吴朗半梦半醒之间,突闻此言,懵道:“三圆先生?什么三圆先生?”
  窦你玩笑道:“就是在虎丘上说书骗钱的那位,莫少侠、白姑娘已经抓他回来了。此人擅长地洞挖掘、测探绘图……”
  吴朗一拍大腿:“用场可大了!快请快请。不对,怎么是审问?”
  窦你玩低声道:“这个老骗子,可不是老实人,少爷万万不能对他客气,否则他便狗坐轿子不识抬举,我是让白姑娘、莫少侠绑他回来的。”
  吴朗沉吟片刻,笑道:“嗯,原来是这样。那怎么审问他,我可不大明白。你便是我的刑名师爷,我呢,就是县太爷,成不成?”
  窦你玩笑道:“多谢小叔父提拔。升堂,提审!”
  片刻之后,大堂已经有模有样。吴朗坐在床上,旁边是刑名师爷窦你玩,过山虎姜岗、跳涧虎范麻杆、窦老二、窦老四充当四大衙役,刘壳老、窦老三、葛红刀闲站在一旁,便像是听审的乡邻。吴朗环顾左右,颇觉满意,手往桌上一拍,叫道:“带人犯!”
  莫可、白千颜便是两大捕头,押了犯人进来。
  那白千颜进门,先给吴朗道个万福拜见,穿得光鲜入时,脸上的笑容亲切和美,说不尽的风情万种。吴朗没想到武林之中还有这样的艳丽女子,心想難怪夺魂娘子又称一见如故,本少爷见了,就大感亲切,忙起身道:“免礼免礼。白姐姐,劳你一夜没睡,当真过意不去。”
  白千颜已听说这位少爷是人间少见的美少年,初识此君,“一见如故”顿时变作“相见恨晚”,由不得眼波流盼,声音娇媚,道:“回少爷,贱妾能服侍少爷,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少爷倘若过意不去,贱妾岂不折煞?”
  吴朗暗道:我的天!这可跟陆婷姐姐、小丢丢妹子大相径庭,却像是芙蓉楼见过的头牌姐儿了。笑道:“服侍二字却是言重啦,白姐姐仗义援手,小弟自当感谢。”
  白千颜面色一红,略微回过神来,莺声道:“少爷体恤属下,贱妾实在庆幸。”
  吴朗微微一笑,与莫可相见慰谢,打量三圆先生,不由得失笑,却见他身上裹了一张床单,露出半截光腿,瞧来是睡梦中被莫可与白千颜擒到。心想:这老头儿说书便说书,偏偏单说阖闾宝藏之秘,害得别人起念寻宝,却相继死在一针太太手下。一针太太不杀说书的,却杀听书的,此中也当真蹊跷。当下笑道:“三圆先生,你猜我们请你来干什么?”
  三圆先生呵呵笑道:“想听小老儿说段书?”
  吴朗拍腿道:“啊呀,这都被你猜对,了不起了不起。”只觉有趣,哈哈大笑。三圆先生呵呵赔笑,只不过此时衣着不雅,笑声底气虚浮。
  窦老四挨到白千颜身边,低声道:“白姑娘,嘿嘿,少爷可是个正经人。你这套调调,不妨对窦老四使使。”此人最是好色,虽知夺魂娘子不好惹,可最近大哥在少爷面前走红,仗着势头,便要指点指点这位新进。   白千颜轻轻一笑:“窦老四,你想多活两年,最好别惹我烦心。”
  她说话假嗔佯怒,虚实难测,窦老四不由得心痒难搔,嘿嘿笑道:“牡丹花下死……”忽然臀上吃了一脚,只听窦老二道:“狗改不了吃屎!”
  白千颜笑道:“窦老二,你说什么来着?”
  窦老二急忙解释:“我说他狗改不了吃……”忽醒到这岂不是在骂白千颜,自己掌嘴道,“白姑娘,我不是说你是屎!”
  却听啪的一声,几人吃惊看时,乃是吴朗一拍床沿喝道:“本官刚刚提审刑犯,衙役便先自行掌起嘴來,成何体统?”
  姜岗、范麻杆强忍住笑,白千颜捂着嘴,肩膀抖动,乐不可支。窦老大但觉颜面羞窘,狠狠瞪了两位兄弟一眼,转头向吴朗赔笑道:“请老爷明察,这刑犯油头滑脑,不给点颜色瞧瞧,谅来不说实话。”
  吴朗道:“嗯,你们几位,谁给他点儿颜色瞧瞧?”
  只见白光一闪,莫可长剑已抵在三圆咽喉,喝道:“这老油皮,唆使人寻宝,不知害死了多少人。吴兄弟,我杀了他给两位义兄祭灵!”
  三圆斜睨双眼,笑道:“呵呵,倘若你两位兄弟不贪图横财,又怎会听三圆先生的胡说八道?人起贪心,不死于此,便死于彼,又有什么不同?有分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莫可怒道:“你妖言惑众,还敢胡说!”陆轻云、汪子亭虽死于一针太太手中,但他事后想起,对三圆更恨,剑尖一抵,便要刺下。
  吴朗急道:“不可!”
  莫可道:“吴兄弟,这等妖人,留着干什么?”
  吴朗暗道:这位义兄剑法不错,可惜整不明白事。笑道:“本官断案,可不能徇私舞弊,莫兄在这里不大合适。白姐姐、葛三姐,相烦你们陪他到外面院子里走走,可好?”
  白千颜、葛红刀笑道:“是,老爷。莫公子,请。”莫可收了长剑,哼了一声,扭头出屋。
  吴朗心道:不知他假气还是真气?此人不会做假,八成是真的生气了。生什么气?自然是因为本官不能替他做主伸冤。一念及此,不由哈地笑出。
  窦你玩道:“老爷为何发笑?”刑名师爷肩负顾问重任,老爷发笑,不凑趣是不行的。
  吴朗道:“本官审案,与别人不同,必须得先笑上一笑。下面的人犯,报上名来!”
  三圆先生自诩“说话圆、办事圆、撒谎圆”,见吴朗年纪轻轻,可是假设公堂,戏演得有模有样,不禁心下暗笑,大有遇到同行之感,说道:“你这狗官,小老儿犯了什么法?便要拿人?”
  吴朗一拍桌子,喝道:“大胆人犯,竟敢放肆!左右,与我验明正身!”
  古时死刑犯押到刑场,监斩官先要验明正身,然后刽子手手起刀落,此犯便结案销号。吴朗半懂不懂,一声验明正身,把三圆吓了一跳,急道:“干什么?”
  窦老四上前一把扭住三圆肩膀,眼睛一瞪,狞笑道:“老爷有令,不要乱问。老爷,这个……怎么验法儿?”
  吴朗哈哈笑道:“由你窦老四来验明正身,那是再合适不过了。你动动脑子。”
  窦老四挠头片刻,忽然间恍然大悟笑逐颜开,笑道:“老爷英明。”忽然一使劲,却听唰的一声,扯去三圆身上裹着的床单。三圆保养得极好,虽然年纪不小,全身皮肤还是白皙光滑得很。但如此“大白于天下”,滋味着实不妙,饶是三圆这等涎脸泼皮的角色,也惶恐至极,没抢回床单,赶紧手捂紧要之处蹲了下去,叫道:“干什么?”屋内众人早已笑成一团。
  吴朗提掌一拍桌子,喝道:“拉出去,游街示众!”他听爹爹讲过当年一件趣事,曾经有十几名倭俘,被抓之后,还十分傲慢无礼,但被剥光衣服之后,一个个吓得魂不守舍。此时这招一用,果然奇效无比,那三圆吓得着地跪倒,叫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吴朗笑道:“师爷,人犯求本官饶命,该当如何?”
  窦你玩本身便是促狭高手,此时却对吴朗大有知遇之感,说道:“回禀老爷,小人觉得,此人犯既然害怕了,那咱们便给他一个改过从新的机会。以小人看来,老爷后院翻修,少不了挖点儿地道、盖两间茅房,这人会点儿泥水活的手艺,不如留他一条贱命,给老爷效劳。”
  吴朗假装沉吟:“嗯,这个……这个……”
  那三圆先生眼睛一转,顿时来了精神,笑道:“原来你们是为了这事,才抓了小老儿来。你们这一伙人,是以这位公子为尊吗?”
  吴朗瞪眼道:“不以本官为尊,难道以你这人犯为尊?”
  三圆笑道:“公子,咱们都是明白人,不必藏着掖着。原来公子的用意,还是那批阖闾宝……”
  突然间,私设公堂的“官老爷”离席冲上,狠狠捂住三圆的嘴巴,道:“左右,拿个称手家什,把这厮嘴巴堵了,本官腾不出手来!”
  窦老大手臂一晃,点了三圆哑穴,禀道:“老爷,可以放手啦。”
  吴朗松开手,摇头道:“晦气,晦气,这厮不知几天没洗脸了,沾了本官一手脏。”三圆张口结舌想辩解,可哪里发得出声来。
  吴朗道:“今日便先审到这儿,大伙儿退堂吧。本官要与人犯单独聊聊。窦老大,你也留下。”众人得令而出,公堂内外,全都嘻嘻哈哈的。
  吴朗挥挥手,窦你玩关紧房门。吴朗把窦你玩拉在窗户边,低声道:“过会儿你听到什么话都忘掉,记住了没有?”
  窦你玩点头道:“小叔父若是不放心,先刺聋侄儿的耳朵。”吴朗拍拍他肩膀,回到床上,指指三圆。窦老大解开三圆的哑穴。
  吴朗拾起床单披在三圆身上,看着他微微笑。大凡一个人是否赤身裸体都由别人说了算,便再难要求平等,三圆眼神中果然多了些躲闪,却也同时生出些试探。吴朗笑道:“三圆先生,本官已经卸任,改行当了算命先生。我想给你算一卦。”
  三圆奇道:“算卦?”
  吴朗笑道:“正是。我看你印堂发黑,神怨鬼摧,又看你面色惨白,灾祸即来。八字冲妄,流年不利。啊呀,大凶,大凶。”他男师父吕洞宾对周易八卦精研极深,吴朗虽只得皮毛,可想摆摊算卦,已是小菜一碟。   三圆倒也凑趣,惶然道:“请神仙指点一二!”
  吴朗道:“我不点你几句要紧的,谅你也不服。你身无武功,却敢妖言惑众,又太平无事,那是因为你认得一针太太。不但认得,还关系非同一般。对不对?”
  三圆当真吃了一惊,拿眼探询吴朗底细。吴朗哈哈一笑,又道:“那批宝藏,你确实知道在什么地方。可你一个人弄不了这么大的事,因此便想拉几个同伙。”三圆先生面色再变。吴朗道,“你假装说书,暗中寻找武林高手,可你只要留意到谁,那人就莫明其妙地暴死。你我都知道是谁下的手,对不对?”
  三圓已经惊惧佩服,点头道:“一点儿也不错。”
  吴朗看着他,想从他神情的一丁点儿变化中捕捉真相,慢慢问道:“我这半仙,毕竟不是什么都知道。一针太太为什么不杀你,我就半点儿也不明白。”
  三圆听到“一针太太”四个字,脸色微一犹豫,忽然像下了决心似的,反问道:“少年人,你怕不怕死?”
  吴朗笑道:“天下哪有不怕死的人?”
  三圆道:“那就算啦。你最好快快放我走,不然,狠老二一定会找到你。你虽然有不少厉害的手下,却还是保护不了你的安全。”
  吴朗瞧他不像危言耸听,微一琢磨,忽然脑中电光一闪,笑道:“一针太太要是听到你叫她狠老二,你的安全就大大不妙。”
  三圆冷笑道:“狠老二连我的面都不敢见,我倒不怕她对付我。”
  吴朗心中一惊:本少爷难道真是半仙?他所说的狠老二,居然真是一针太太?既得落脚,便谋先机,冷笑道:“那倒不一定。三圆先生,倘若那批宝贝,她都许给别人,对付你不对付你,又有什么分别?”
  三圆呵呵笑道:“许给别人?谁敢许给别人?公子,你也无须跟我绕来绕去,那批宝藏,你其实根本就不知道。”
  吴朗心念转动,笑道:“我曾在一座井下,发现了一件怪事……”看三圆一眼,却是毫无反应,心想他并不知道歧黄杏林山庄那井屋,改口道,“那井下有一只蛤蟆,跟我说什么都知道。你不想对我说阖闾宝藏,那就不说,我把你扔到井里,换那只蛤蟆来讲。”
  忽听一人嘿嘿笑道:“你这娃娃,真会胡说八道。庞三圆,我怎么就不敢见你了?我是不想见你,看你一眼,恶心半年。”
  屋内三人均吃了一惊,窦你玩噗地吹灭蜡烛。此时天色已亮,烛光熄灭,南面窗户显出一个人影来。窦你玩沉声道:“是谁?”
  那人影笑道:“你猜猜。”
  窦你玩急挡在吴朗身前,嘴中呼哨一声,呼唤同伙保护吴朗。哪知一连打了三个呼哨,却不闻有人答应。窦你玩心中大惊,一时间全没了主意。吴朗已听清是谁,强笑道:“啊哟,婆婆来得好快。要叫晚辈吃馄饨吗?”
  那人笑道:“婆婆本来想请你吃馄饨,可有人想请你吃锅贴饼子。”
  吴朗心下吃惊,嘴上随口应承,笑道:“哈,没想到晚辈这么好的人缘。不知是谁?”
  只听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走进一位老态龙钟的婆婆来,龙头拐杖往地中一拄,笑道:“便是老身。”只见这婆婆没有八十,也有七十开外,气象华贵,眉目间慈祥和蔼,却不怒自威。与此同时,窗户打开,又一位婆婆飘然进屋,正是一针太太。
  吴朗暗道:糟糕糟糕,一碗馄饨已经吃得麻烦不断,不知锅贴饼子又是什么来头?心想单凭一针太太的手段,窦你玩也绝难保护自己,轻推他一把,起身向两位婆婆分别施礼,说道:“晚辈拜见两位婆婆。”
  一针太太道:“就是他。”
  那龙柺婆婆上上下下打量吴朗半天,笑道:“二妹,你什么眼神儿?他哪里像他?”
  一针太太道:“还不像?”
  龙柺婆婆哈哈一笑:“这娃娃比他好看得多。”
  一针太太道:“他年轻的时候,可也……也精神得很。”
  龙柺婆婆叹道:“诸般幻相,皆是虚相。有相无相,都是己相。妹子,这么些年啦,舍了吧,舍了吧。”
  吴朗听得如坠雾中,脑海中忽然想起父亲曾对他说过的一人,脱口道:“啊,我知道啦,你是牡丹婆婆!”
  那老妇人正是牡丹婆婆,当年在太湖鼋头渚,曾为解救吴土焙,与雷六鼎、唐赛儿联合力斗雪山老怪,吴土焙感念其恩,茶余饭后,少不得跟妻儿说起过。吴朗记心奇好,又擅长推测,果然一猜即中。
  牡丹婆婆隐遁江湖,十数年间已不问世事,听一针太太说起雷六鼎另续妻室,还有了一个儿子,猛然间尘心震动,这才应邀前来一问究竟。听吴朗叫出自己名号,不由奇道:“咦,你怎么知道?”
  吴朗心想:一针太太竟是牡丹婆婆的妹妹。对啦,爹爹说过雷老前辈的往事,牡丹婆婆对他老人家可是很够意思。这老姐妹两个,原来喜欢的是同一个人。笑道:“婆婆,我爹跟我说过,晚辈虽没见过您老人家,但听爹爹说,像你这么善良和气又武功高强的婆婆,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啦。”
  牡丹婆婆甚是欢悦,笑道:“小娃娃真会说话。”心道:莫非二妹说的是真的?老猴子当真续了弦,又生了这样一个高大漂亮的儿子?嗯,难怪当年鼋头渚见面,老猴子见了我,好像有惭愧之意,话也不多说,便匆匆离去,却是因为这个缘故。他跟这娃娃说起我时,不知是什么口气?又是什么心思?
  她性情与妹妹大不相同,又到了这把年纪,早已毫无嫉妒之心,见吴朗英眉朗目,骨骼清奇,不由得大起爱幼之念,笑道:“小娃娃,见了令尊,就说当年往事,不必挂怀。”哈哈一笑,转头出门。
  一针太太呆了一呆,一把提起庞三圆,对吴朗道:“你再胡闹,婆婆便没这么好脾气了!”
  吴朗心头迷糊:这两位婆婆,真是高人行事,见首不见尾。回望窦老大,窦你玩忽然明白过来,与吴朗一起抢出门去,却见门口众人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人人眨巴眼睛,却是被点了穴道。
  窦老大费了半天力气,方解了刘壳老被封的穴道,刘壳老吐口气道:“嘿,厉害,厉害!”他解穴手段比窦老大高明许多,片刻之间,人人均得以行动自如。众人说起,却是莫明其妙便被人点了穴道,均道牡丹婆婆、一针太太的手段,着实惊世骇俗。   吴朗笑道:“遇到这两位婆婆,没死没伤,便是万幸,正该庆贺庆贺。窦老大,怎么安排,由你说了算。”
  窦你玩道:“小的不知道那三圆先生背后有这两棵大树,差一点惹来大麻烦。若不是少爷机智聪明,三言两语退了强敌,今日只怕不好收场。大伙儿先向少爷谢恩!”
  众人一齐向吴朗拜谢。心想己等负有保护吴朗之责,却一招未出便被人欺到少爷身边,倘若日后被神君得知,不知会如何责罚,这一谢便修好了退路,是以人人称颂感谢,出乎真心。
  吴朗自觉好笑:奶奶的,这些人被雪山老怪吓怕了,本少爷赏他们两个耳光,他们也得谢恩。正要说话,忽听莫可道:“吴兄弟,你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不过,愚兄只交诚心挚友,不做奉承小人。他日兄弟有闲,愚兄太湖等候,这便告辞啦!”转身便行。
  众人恼他言语无礼,一齐怒目而视。吴朗心想此人刚直,自己要做隐秘之事,与他同行,着实不便,笑道:“莫兄,恕不远送!”莫可脚步一顿,摇了摇头,大步而去。
  吴朗心间微微一沉,挥了挥手,道:“馄饨、锅贴吃不上啦,大伙儿且去吃些别的去。窦老大,你跟我来。”回到屋中,说道,“窦老大,我这么想你看行不行……”
  窦你玩忙躬身道:“小叔父智慧过人,想的主意,没有不行的。”
  吴朗在他光头上凿个爆栗,笑道:“你就是马屁太过了,难怪我莫兄看不下去。今后不用这样嘴巴抹油,我是真心向你请教。”
  窦你玩道:“是,是。”满面愁容。
  吴朗道:“咱们这伙人,武功虽是不错,但要杀到南京玄武湖官牢去救人,只怕人没救出,反而送命。”
  窦你玩深以为然,说道:“小叔父说得不错,此事只能智取,不能力斗。”
  吴朗道:“你怎么打算的?到现在我还是糊里糊涂。”
  窦你玩道:“小人本来打算打通地道,从地下救唐教主出来。小人当年无意中得知,那庞三圆惯会盗墓,是此中高手,因此才出此下策,请他画图设定地道路线。可瞧眼下情形,再想抓来这盗墓老贼,只怕麻烦很大。下一步该如何行事,小人也真的没主意啦。”
  吴朗点了点头:“嗯,也难怪,这事本来就难得很。”窦你玩大是感激,惶然欲泣。吴朗微微一笑,说道,“我没怪你。咱们这伙人,都有什么本事?你细细说来听听。”
  窦你玩道:“是。”细数各人能耐。说起刘壳老擅使绳技,缩骨术独步武林。长江四虎武功各有千秋,姜岗力大过人、范麻杆轻功超群、葛红刀刀法凌厉擅长破阵、魏默耐于长力。白千颜易容术神乎其技。
  吴朗听他说完,皱眉思索,过了半晌,忽然双眉一展,击掌道:“试一试!”
  窦你玩喜出望外,问道:“小叔父有主意了?”
  吴朗微微一笑,起身道:“也不知道成不成,先吃饭去!”
  吴朗匆匆吃了几口早饭,回到房中,命窦老大准备纸笔。窦老大见识过吴朗在穆家诗兴大发,尚未觉什么,其他诸位属下大多肚子里没几滴墨水,未等吴朗挥毫,已经翘首探头,预备好敬仰之情滔滔不绝。
  见吴朗左手托右腕,唰唰唰笔走龙蛇,写道:“猫猫,薄饼二两,见面付账。大哥哥。”吴朗这手字,倘若吕洞宾、陆婷等任何人见了,也必会劝他再好好练练,这一众跟班却人人赞叹不已:“少爷好字呀!”“啊呀,这墨真香!”“就这字,过年不卖对联,真是亏大了!”
  吴朗笑道:“窦老三,你把这个贴到客栈大门上。”窦老三神情恭敬,小心拿了那墨宝,领命而去。吴朗吩咐,“飞天蜘蛛、白姐姐、范二哥,你们收拾行李,咱们准备出发。”
  窦老大奇道:“到哪里?”
  吴朗道:“我方才想来想去,咱们除非有千军万马,否则的话,明刀明枪不单救不出唐教主,还会全军覆没。窦老大想出挖地道的法子,本来也很好,可没了那庞三圆,只怕也不好办。何况那官牢在玄武湖,四周有没有水?”
  窦老大一拍脑袋,说道:“对呀!从湖底下挖地道,断不能成。小叔父,我差点儿坏了大事。”
  吴朗心想:你这光头滑脑的家伙,只不过拗不过本少爷的脾气,虚于应付,这才答应前去救人。磨磨蹭蹭,到时耽误了大事,说不定倒暗暗高兴。窦你玩最怕吴朗有个三长两短,吴朗这么猜测,倒是八九不离十。何况救人之后,能不能全身而退,当真难说得很。窦你玩自然盼望把这事拖黄了,大不了被吴朗责骂一顿而已。
  他却不知这位少爷精明过人,虽不揭穿他,却看得了如明镜,接着说道:“因此我想,要救人,須得剑走偏锋。那玄武湖官牢必定防备森严,明军惯会派出细作、缇骑,就算十人二十人,说不定也要被他们盯上。哈,他防备千军万马,咱们偏偏跟他来个稀稀拉拉。”
  他当年在神仙岛上时,常听退养下来的老弱病残说起如何与明军相斗,虽未亲历,但愚者吃千堑不长一智,智者听风声而知时节,这番话说出,只把窦老大等辈听得连连点头,均觉他寥寥数语,均着要害,人人不由自主跟着思索,一贯马屁成风的属下,竟无人出一声。
  吴朗既感奇怪又感好笑,眼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遍,接着道:“我与飞天蜘蛛、夺魂娘子、跳涧虎先走一步,到南京探听消息,剩下的人在这里等候神君回音。这边是以窦老大为首,什么事儿,得由他说了算,有没人不服?”
  窦老二、窦老三、窦老四自然举双手赞成,姜岗、葛红刀、魏默也均点头同意。吴朗道:“神君回音一到,无论是否来了帮手,你们都立即启程,前往南京会合。嗯,南京有什么地方好找?”
  窦老大道:“玄武湖不远,有个鸡鸣寺。”
  吴朗道:“有寺庙最好不过啦,咱们就在鸡鸣寺附近会合,我会在那里画下这个记号。”当下提起笔来,在纸下画了一个扁圆,旁边各加三笔,一朵莲花顿时跃然纸上。
  窦老大等均赞:“少爷想得极是周到。”
  吴朗微有得意,心道:这个标记,是白莲教徒密会联络之用,好认好记,我们白莲教已经用了数十年了。忽然一惊,说道:“不成,不能画这个!”却是想到倘若教中意志不坚者被官府捕获,自然会供出这联络标记,若是用这记号,说不定掉进官府陷阱,眨眼想了想,提笔将那朵白莲抹去,在旁边又画下一样物事,却是只怪怪的鱼。那鱼像把蒲扇,两只眼睛都在头顶。吴朗道,“这叫爹鱼,除了咱们自己人,没人认得出来。”叹了一口气。
  原来他年幼时,爱听吴土焙讲平生得意之事。吴土焙讲过杀蛟擒鳌,还讲过潜水徒手捉住一条鲽鱼。吴朗缠着吴土焙问:“什么是爹鱼?”吴土焙用枯枝在沙地上画下这种怪鱼的模样。其时吴土焙身中丧魂障,手脚无力,画出的那条鱼难看至极,吴朗却深映脑海。从此知道,深海中有一种鱼叫做“爹鱼”。
  吴朗这时画下,不由得想起自己家的变故,心下略微一痛,说道:“这鱼的两只眼睛朝哪边看,你们便往那边找。”
  窦老大佩服至极,说道:“爹鱼,我长这么大以来,头一回听说。这可长见识啦。”
  众人细看那爹鱼图形,体会其中深奥含意,以便牢记心中。窦老四忽然大有发现,喜道:“少爷,这鱼会指点方向,所以才叫爹鱼,对不对?”
  吴朗赞道:“不错,这爹鱼难得一见,用心良苦,叫做爹鱼,名符其实。窦老四,一个字:你长进了!”
  窦老四乐得胡子底下大嘴如花:“少爷,一个字:近猪者吃!”众人一呆,这才知他是说“近朱者赤”,不由大笑。
  接着又商议此行细项,七嘴八舌献计献策,不一而足,却大都没有实用。独刘壳老一言不发,吴朗问时,答道:“救得便救,救不得便走。有我飞天蜘蛛在,总之不让少爷有事便是。”众人均哄然称是。
  吴朗心想:倘能换出教主,我这条贱命却算了什么?可是这话不能说给老怪物的这帮徒子徒孙听。他年纪虽幼,但这些日子与此等江湖卑恶之辈为伍,已知藏心隐实,以笑示嘉。
  等再无他议,白千颜、刘壳老、范麻杆各自收拾包裹行李。吴朗来到客栈门口,只见大街上已经多见行人,却哪里有小丢丢的身影?自语道:“小丢丢,大哥哥这一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你啦。”想起小丢丢种种好处,不由得叹了口气。
  窦老四备好马车,交给刘壳老,吴朗登上马车,与窦老大等作别。众人大都依依不舍,吴朗挥手上车,刘壳老一抖缰绳,大车绝尘之处,窦老大等怅然相望良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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