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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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秋天深了。往年中秋前夕,都是和母亲去超市买月饼。
  我爱吃蛋黄莲蓉馅的,但也会挑一些老式的椒盐或五仁口味的月饼。五仁月饼满满的都是旧式的家的味道。母亲说,从前生产的那些五仁月饼才叫充满诚意。而且口味一致地,我们都对各种果胶馅的月饼深恶痛绝。
  去年八月十五,母亲整个人看起来都还好好儿的,照例跟我一起买月饼。好像还是昨天发生的事,怎么都成了空。往后仿佛有千千万个中秋节,妈妈,我该如何独自去买月饼?
  02
  母亲走后,很多人跟我说“你也要走出来”。一些鼓励或慰藉的话,我都收到了,并感谢他们与她们。
  但我想,这并不需要走出来,这并不是什么阴影或魔障。这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失去。只不过是别人在五六十岁的时候才遇到的变故,我比他们提早了三十年。只不过是,我比他们少了三十年母子缘分。
  又及,我想也许是上天想要我多思念母亲一些年月。他人活到五六十岁丧母,可再思念母亲三十年;我年近三十岁丧母,可思念母亲六十年。我比之他人,少了三十年母子缘分,多了三十年对母亲的思念。
  所以,其实并不是要“走出来”,而是要“走下去”。帶着未完成的,对母亲的道爱、道谢、道歉与道别,走下去。
  03
  外婆跟我说起我不知道的、我在外念书时,母亲一个人过的日子。
  有一年中秋,我已在南京的校园。舅舅喊母亲一起去吃晚餐,硬气的母亲当然不会去。外婆吃完饭过来,看到母亲在吃一个人的中秋晚餐:小桌子上摆着一碗开水泡饭,一碟凉拌萝卜丝,一罐咸菜。母亲就这样甘心地嚼着无味的晚餐,无论窗外是否升起团圆的夜色。
  她以为只要将所有的苦果咽下,便可以盼来一个更长稳更甘甜的将来,就像所有的否极泰来、苦尽甘来、好日子总会等来——却没有了将来。
  我所记得的,是母亲送童年的我去幼儿园的路上,在路边的小吃摊买了一碗热腾腾的饺子。一张四方桌,两张长条凳,热情招待的老板。那是最艰苦的时代,也是我最贪婪成长的年代。而母亲坐在我身边,一只饺子也没肯吃。
  很多年以后,我看到日剧《深夜食堂》里的一集,讲一名中年男子回忆年幼时单亲母亲带他去海边。孩子说饿了,母亲带他去快餐店吃了一碗酒蒸蛤蜊。望着孩子吃得那么香,母亲放弃了投海轻生的念头。是人世间的这一份食物,留住了他的母亲,也成了他最美味的记忆。
  我仿佛看到从前的母亲,就坐在那天风尘仆仆的路边长凳上,欣慰地看我吃完。
  04
  在这样秋熟的季节,还有母亲爱吃的柚子和南瓜。
  年轻时,母亲没怎么吃过柚子,那个时代柚子总是稀有水果。这几年,我们有时买柚子回来,酸甜清苦,生津又解渴,一个够吃好几天。你总省着吃,剥完一大片柚子肉后就不肯再吃了。我再剥一片给你,你又要掰下大半给我迫我吃掉。
  妈,你真的很爱吃南瓜呢。小城的方言里,它叫番瓜。你将南瓜切成块,煮饭熬粥或摆在塑料碗里用微波炉加热五分钟就熟透了。我不那么喜欢吃南瓜,你就苦口婆心地劝我吃:“弄些南瓜吃一下,不然我可不高兴了。南瓜吃了好,粗肠子助消化呢。”
  尘世的五谷杂粮,你还没吃够却吃不上了。我慢慢地变成你,继续替你吃。
  05
  小时候就听过一句农谚:“秋风起,螃蟹肥。”
  儿时的我喜欢吃螃蟹,觉得那美味胜过一切海鲜。母亲知道我爱食蟹,每次有亲友来访,带上三五只煮熟蒸透的螃蟹,她也尽是留给我大快朵颐。
  螃蟹叫价高昂,舍不得总去生鲜市场买那种奢侈的大闸蟹回来吃,母亲为了让我解馋,常跟小贩讨价还价买回一网袋物美价廉的小细蟹做油炸蟹。
  我背过身去,咽了咽口水。母亲心满意足地扎好围裙戴上手套,“姿态彪悍”地与这些张牙舞爪生龙活虎的小细蟹周旋,洗净、切半、拌匀佐料、蘸上面粉、滑入油锅,蟹黄的香气会慢慢滋滋咔咔呻吟着欢叫出来。
  我的口水再也憋不住地溢了出来。母亲看我一眼,不动声色地低下头笑了。
  这样做油炸蟹的好处是不浪费螃蟹的每一块壳肉。这些小细蟹被面粉包裹着,蟹壳、蟹肉、蟹黄全都被油炸得体形肥壮、酥脆金黄,整只嚼食入腹,统统都是美味。“比吃大闸蟹划算多了呢!”母亲见我爱吃,会开心地嚷道。
  啊,油炸小螃蟹,真是想一想都要流口水——再也吃不到了。
  06
  很久以前读到这样一句话:曾经有多用力,后来就有多寡淡。
  妈妈,人生也是这样的吗?你的一生,爱得惨烈,恨得深重,你为我咬牙切齿地用力活过,为我攻打江山一样铺缀好往后的坦荡道路。然后你走了,所有沸腾的爱恨都降落了,熄灭了,静止了。
  那些原本还在牵挂的人、记怨的人、思念的人、放心不下的人啊,那些原本还在筹划的事、纠结的琐碎啊,都突然切断了,蒸发了,空瘪了。
  像这世间的房屋、树木、河流、街道、路灯、物件,都不言不语不声不响地似要将你遗忘,似要轻轻抹去你来过的痕迹。所以我才要用力地把你写下来。
  哪怕在七十年后,我亦不过是一场云烟。
  (李学军摘自《云上:与母亲的99件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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