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对表象的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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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期于海外孤军奋斗、终成大器的华裔艺术家可谓屈指可数,我们比较熟悉的只有赵无极、朱德群、潘玉良等人。贺慕群出国时间比他们稍晚,年龄上也略微轻些,虽然她在海外获得了充分的肯定并享有很高的声誉,但是国内有很长一段时期对她的了解并不多。
  1960年代的巴黎各种现代艺术思潮层出不穷,贺慕群女士在绘画创作上并不追随所谓的时代风潮,反而是静守一隅,回归心灵,以独特而凝练的具象表现手法描绘现实生活中目光所及的各种朴实无华的面包、蔬果、生活用具、劳动者、孩子……画家以一颗诚挚与关爱之心来看待它们,以浓重的色彩、粗犷的笔触和简约的形式来表现它们,使它们散发出一种特殊的生动和内在的力量,让人观后深受感动。
  依然记得第一次看到贺慕群作品时的印象,虽只是一张黑白版画作品的照片,画面上父女两人依偎在一起,简率爽利的用笔将人物的神情表现得异常生动,那种相依为命中传递出来的忧郁而深沉的情感,将我深深地打动,以至久久都难以忘怀。
  后来,我与贺慕群先生熟识了,每每拜访她的画室,环顾四壁的大小画作,总还是会被感染,那些浓烈厚重的色彩,那些质朴无华的物象,以一种静穆的存在方式向你敞开着,蔬果、面包、花卉、衣物、劳动者、孩子、妇人……所有的这些最平凡普通的物与人,在某种独特的视角中展现出最本质同时又最具情感性的一面,它们是忧伤的、孤独的、脆弱的,也是温暖的、宽厚的、有力的,长久地凝视这些画面,心底慢慢地会有一种悲悯和感动产生,会有一种满足的心情滋长,想要感谢造物主的恩典,想要对赋予那生命以及生命所仰赖的必需以感恩。我真的很珍惜这样的体验,因为在今天的艺术环境下,艺术的形式与类型虽然层出不穷,花样也翻新不断,但真正能深入人的内心、影响人的心灵的作品却实在是太少了。贺慕群的作品实为其中少有的品类,它们与那些所谓的艺术主流、潮流无干,却与生命与艺术的信仰以及自然的永恒本质一脉相承,透过高度浓缩的单纯朴素的视觉形象,传达出来的是人性的悲悯与纯真。正是这样的悲悯与纯真打动了我们,让我们超越了日常的繁琐与浮躁、卑微与疲弱,让我们触摸到了一种超越事物表象的真实,这就像是一种接近真理的体验。简单的事物中蕴含着神秘与深邃,这似乎是带有玄学意味的说法,但是贺慕群的作品常常给我的正是这样的体悟。
  
  生命之旅
  
  生活中的贺慕群是一个朴实坦荡却不善言辞交际的人。她生命中经历的许多坎坷和艰难在她的言谈中常常是寥寥数语粗粗带过,细心地倾听能感觉其中的波澜起伏,却无法触及内在的细节和情态。如果想追根究底,她总是大手一挥,笑言:“过去的事情都不记得了,不好的事情我不记忆,我喜欢朝前看”。然而随着交往的深入,聊得多了,言语中对往昔艰难岁月的感喟还是会流露出来,“那时日子很苦,很不容易”。而如何苦呢,她又不细说了。事实上,她是见证过大时代的人,人生经历丰富,可以说有着满腹的故事,但如果仅从朴素的外表看,还真会以为她是个不理世事的隐者。以“大音希声”来形容她,当不为过也。我这样说自是有我的理由。
  下面我将简要地回溯贺慕群的人生与艺术经历,以资读者了解,所供信息则来自与她的多次交谈中“刺探”所得。
  贺慕群,1924年出生于浙江宁波,童年和少女时代在宁波度过,祖父是当地很有名的中医,性格豪爽慷慨,乐善好施,对她自小性格的形成影响很大。祖父家中藏书颇丰,年少时的贺慕群很喜爱阅读祖父的这些藏书,《三国演义》、《红楼梦》、《西游记》等古典名著就是在这个时期读完的。这样平静安宁的生活随着抗战的爆发戛然中止。宁波受到日军的轰炸,年少的贺慕群积极地加入了救护的工作。后来战事日益严峻,全家为避战乱逃到了上海。贺慕群回忆说,如果没有战争,她们全家可能会一直生活在宁波,过着安康的日子,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流离与漂泊了。到了上海以后,家里的生活开始变得窘迫起来。个性坚强的贺慕群,为分担家庭的困难,白天到工厂做工赚钱,晚上则坚持去夜校上课学画。做工是为了养家,学画则是自己的爱好和追求的事业,“我一直有这样的思想,女人要有自己的事业做!”贺慕群这样解释自己的学画动因。
  1940年代末,贺慕群随朋友去了台北,她在台北的时间很短暂,1950年即远赴巴西。在巴西圣保罗,她生活了十多年。对于这一段经历,我们所知不多,只知道,她在巴西组建有家庭,生儿育女,绘画事业也发展得不错。她曾开班教绘画,带出了一些相当不错的学生,还在巴西有名的Sao Luis画廊举办过个展。遗憾的是,贺慕群巴西时期的绘画作品大部分散失了,很难见到,从遗留下来的少数几幅人物和静物油画中,其浓郁粗犷的绘画风貌在那时即已可见端倪。
  贺慕群是1965年正式移居巴黎的。但事实上在1960年,她就曾去巴黎举办过自己在那里的首次画展。她回忆说当时自己持的是过境签证,只允许在法国停留48个小时。她的一位台湾友人带她去拜访了巴黎高等艺术学校的教授,教授们看过她的画后,很赞赏,当即同意她进学校学习。贺慕群非常高兴,因为进巴黎高等艺术学校并不容易,是需要进行专业考试的。而她居然如此顺利,一下子获得入学许可,很意外也很难得。由于签证只有两天时间,朋友就带她去找了相关部门,负责人看到学校教授们签名的材料,很痛快地就给了一个长期的签证。当时因为在巴西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好,所以贺慕群还是回去了,但初次的巴黎之行显然创造了一个很好的开端。到了1965年,贺慕群处理好家庭的事务,终于可以奔赴巴黎,实现她追求更高艺术境界的理想。
  不过,到巴黎以后,贺慕群并未进巴黎高等艺术学校读书,而是决定走自学成材的职业艺术家的道路,原因即此时她感觉学校那些系统的技法学习对自己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她需要的是建立自己的艺术个性和风格。巴黎的大茅舍学院是个倡导自由艺术的机构,于是她去那学习,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几乎每天都到那里画素描、速写与写生。很快,勤奋而才华出众的贺慕群就在艺术家云集的巴黎画坛显山露水,1968年她的油画《玩偶系列》参加法国妇女沙龙展荣获了大奖,标志着她的绘画才艺在欧洲艺术界得到了认可。随后她开始应邀到欧洲各国参加展览。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欧洲,一位华裔艺术家的作品能在专业画廊和艺术机构里展出是很不容易的,而像贺慕群这样的女性艺术家能在竞争如此激烈的巴黎艺术界取得一席之地,更属不易。同在巴黎的前辈女画家潘玉良曾到她的工作室,看了她的画后说了这样的话:你走这样一条纯艺术的道路,以后会很苦。但生性倔强的贺慕群还是毫不犹豫地踏上了这条充满艰辛与孤独但同样也收获了喜悦与满足的艺术旅途。
  在巴黎,如何生存是个挑战。职业画家要靠卖画为生,而油画在当时很难卖,版画相对来说量大,价格也可便宜许多,销路好些。贺慕群坦言当时她是为了生活去专门学习制作版画的。她说,当时有两个版画工作室,一个工作室制作的版画是抽象风格的,一个是具象风格的。她进的是具象风格的工作室。开始时不会,就看着他们做,边看边学。等把技术学会了,就开始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作品了。第一批作品出来,老师们就很惊讶,他们觉得很好,并且还向熟悉的人表扬自己。后来有地方了,就干脆买了一台版画机器做作品。那段时间她做了很多版画,卖得也不错,可以维持生活了。或许真是天生的敏锐与才情,贺慕群的版画独树一帜,既保持了其油画浓郁厚实的具象表现之风,同时又具有版画简约概括的形式特点,成为其创作中极具特色的一个类型。
  总的来说,在巴黎,贺慕群的物质生活是简单而清贫的,好在她对物质的需求并不多,能够保证最基本的生活需求就可以了。最初学画的日子里,常常是一个面包、一瓶水,她就可以画一整天的画。
  1970年,因为在艺术上的优异表现,法国文化部专门分配给她一间画室,这间画室她一用就是三十多年,直到晚年移居上海后才归还给法国政府,她的绝大部分作品都是在这间不大的画室中诞生的。
  贺慕群热心爽直,乐于助人,巴黎的朋友们都知道,大家都很亲切地称她为“贺大姐”。“贺大姐”在思想上是个左派,她对社会底层的人总是充满着同情心,她的作品里有不少反映底层人生活的内容,在她的画笔下,那些处于社会底层的小人物尽管生活辛苦而卑微,但身上却自有一种感人的坚忍与尊严。
  1980年代,中国大陆对外开放,远在法国的贺慕群很关心祖国的变化,也曾应邀回国参观、考察。她为祖国的发展感到由衷的高兴。这时中国与外界的文化艺术交流也开始多起来,国内美术界的人士有到巴黎学习、参观的也时常会去拜访这位可敬可亲的“贺大姐”,为她画室中的那些精彩画作而叹服,感到一种久违的、没有受到意识形态干扰的纯粹的艺术魅力。1990年代中期,时任上海美术家协会主席的沈柔坚在巴黎见到贺慕群的绘画,非常喜欢,遂邀请她回国举办个展。1996年,“贺慕群作品展”在上海美术馆开幕,国内同行和上海观众首次目睹了这位旅法画家的艺术风采,通过这次展览,画家本人也深刻地感受到了来自自己同胞的认可和肯定,这在她这位海外游子的心目中自然激起不一般的波澜和触动,勾起了她回乡的念头。也是在这次个展之后,贺慕群开始了往返巴黎、上海的两地生活。直到2002年,因为年事已高,旅行不方便的因素,她彻底结束了巴黎的生活,正式定居上海。
  巴黎的37年,是贺慕群艺术人生中最为重要的阶段,她的绘画风格包括艺术个性的形成均与这段生涯密切关联,可以说,奋斗在巴黎的那些难忘的岁月造就了今天终成大器的画家贺慕群。
  2002年,已迁新址的上海美术馆为贺慕群再次举办大型个展,展出那些她从巴黎带回的一生的心血之作,其中的60幅代表性的油画、版画、速写作品,在展览结束后她很慷慨地捐赠给了上海美术馆作为永久收藏。那次展览举办得很成功,获得了国内艺术界的广泛关注,人们用一种重新发现了一位美术史人物的惊喜来看待和研究她与她的绘画。2007年,她的个展又在中国美术馆举办,在北京的艺术界激起新的反响,那次开幕式上艺术圈的新老朋友济济一堂,相见甚欢,对她的作品无不加以赞赏和肯定。如今,她的作品不仅经常出现在很多美术馆和艺术机构的展览中,还出现在各种艺术媒体乃至拍卖会展中。2011年初,上海美术馆又将为她主办大规模的个人艺术回顾展,并且为了感谢她对于美术馆公益性捐赠事业的贡献,特别制作了捐赠感谢铜牌放置于美术馆入口的墙面上,这是只有极少数对美术馆有重大贡献的艺术家才能享有的殊荣。
  而对于这一切的荣誉以及热闹,八十多岁高龄的贺慕群先生显得高兴也淡然,对她来说,只要健康状况允许,每天安稳地坐在她的起居室兼画室里,以多年来习惯的方式在画布或画纸上继续创作,就是一种心安和幸福。与她闲聊时,我劝她要保重身体,年龄大了不要太辛苦,她却总是说:“如果不画画,就会无聊,就要生病了”,“我还有很多事情想做,还有很多画画的想法”。
  
  绘画风貌
  
  目前我们能够见到的贺慕群最早的作品,是她1950年代中后期创作的有限的几幅人物和静物。就画面来看,这是一些风格介于具象和表现之间的作品,浓烈厚重的色彩、朴拙粗犷的用笔,以及结实概括的造型,已经显露出画家不凡的艺术才华和气度。尽管与她后来巴黎时期的作品相比,风格上还是有明显的差异,这些最早期的作品无疑更强烈地显示了某种未经打磨与雕琢的璞玉般的绘画质地,而这种质地在经过未来巴黎岁月的打造与沉淀后,逐渐变得温润和纯厚,最终散发出了内敛而深沉的独特光华。
  1960年代的作品,最具代表性的自然是《玩偶系列》,贺慕群持续这个题材的创作差不多有十年的时间。对于这个系列的作品,我一直隐约地感觉其中似乎深藏着画家最温柔忧伤的内心独白。从风格上来看,《玩偶系列》完全是表现主义的,人物虽然是画面的主角,但大多不露五官,也没有具体的刻画,仅仅是一些由单纯浓重的色块构成的身影,他们,或独自,或依偎,有大人,也有孩子,浓浓的亲情弥漫在其间,却又带着些苦涩与忧郁。为何取名为“玩偶”,难道是因为这里面的人物大都只有一个平面的、模糊的身影,它们没有实体的感觉,不像是现实中的人物?可是我却从这些不露五官与表情的人物身上,很真实地感受到了一种来自于生活的深刻而奇异的情感,一种充满着矛盾的情感,它既表现出强烈的温情,同时却又流露着无奈的感伤和心底的荒凉。
  而一旦这样的情感减弱或消失的时候,《玩偶系列》则因画面色彩以及形式构成的独特发展出了颇具装饰意味的风格特征,如其1970年代初的《玩偶系列》里“怀抱吉他的人”和“抱南瓜的人”这两件作品。
  在贺慕群一生的创作中,1960年代至1970年代初创作的《玩偶系列》属于奇崛之作,这个系列的作品不仅在她自己的艺术生涯中具有特殊性和代表性,她所创造的兼具强烈的现代感和个人心理色彩的视觉形象,即便放到现代美术史的序列中也会是非常有分量的作品。
  而在其它的那些表现人物的作品中,贺慕群则给予了他们现实的身份。他们都是画家生活中最熟悉也最关注的人,其中的大部分人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普通劳动者,当然画家自己的形象也时常出现在画面中。与《玩偶系列》不同的是,画家完全是用写实的手法来表现他们,人物虽也简练概括,但造型却是严谨结实、充满了力量感的。色彩也依然浓郁,色调却变得细腻柔和,细节更为耐看了。对人物的表情,画家一直不怎么关注,她感兴趣的是人物的动作以及动作构成的态势和平衡感,所以她常常宁愿表现人物的背面而非正面,甚或干脆是身体的某个局部。
  在她的大型油画代表作《无题》中,三个背对观众的强壮工人在合力转动一个巨大的轮轴,黑色的轮轴与棕色的人物背影以及米色的底子,令画面具有一种阳刚的力量和稳重、鲜明的视觉效果。另一张小幅的《无题》作品,则是一个人背对着坐在一个普通圆凳上,画面只取红色的圆凳和深色的人物下半身,对比效果很强,也是非常有意味的一幅作品。
  有时她表现某个劳动的场面,比如1985年的那幅《搬苹果》,她会将整堆的苹果和搬苹果的箩筐都安置在画面最显着、最光亮的位置,并细致地刻画下来,而搬苹果的人却往往隐退到背景中,且只出现一双因正在搬重物而被压得微微弯曲的腿,但这并不等于说人物在这幅画面中的地位是可有可无的,相反,它的出现调动起了观众内心感动的神经,隐现在画面后部的劳动者坚实厚重的双腿,它衬托了水果的甘美与珍贵,也增强了画面的情感因子。
  值得注意的是,“手”也是贺慕群画面上经常出现的一个情感符号,不过那可不是什么纤纤妙手,而是粗壮干活人的手,姿势也总是差不多,或是握着一个大面包,或是握着一只硕大的苹果,劳动者的手和食物之间构成了一种意味深长的、沉甸甸的关连。
  而出现在画面中的自画像或是具有自我投射的女性形象,则要更个人化或私密些,她画创作时的自己,画买面包的自己,画裁衣的自己,也画夜晚灯下思索的自己、看书的自己……她画中的自己/女性是孤独的、寂寞的,也是自足的、自强的。这些不同状态下的自画像,生动地勾勒了作为一位女性画家在巴黎奋斗的真实情状。
  1980年代以后,贺慕群创作的静物画开始多起来,她的静物画大致可分为蔬果系列和花木系列,可实际上她画的静物五花八门,她身边的各种起眼或不起眼的零碎物品皆可入画,衣服、雨伞、尺子、烟缸、书本、面包……甚至自己画室里的画作都会以静物的方式出现在画面上。
  对这些熟悉的、日常生活必需的平凡之物,她用浓郁的色彩和高度凝练的手法来表现它们,这些物品在画面上往往占据着超大的位置,体量常常充满整个的画面空间,具有强烈的视觉扩张力。尤其是她画的蔬果、面包等食物,作为生命必须的能量,它们在画中得到了无以复加的讴歌和赞美。那些最为普通的水果,苹果、香蕉、梨子……那些最为普通的蔬菜,茄子、青椒、南瓜、大葱、莲蓬……我们从贺慕群的画中对它们获得了一种新的认知和启发,也从它们身上获得了对于生活和生命的朴素理解和超越。
  花木系列的出现大致从1990年代开始,2000年后作品的数量有所增多。虽然画的大多是人工栽培或养育的盆景、瓶花,但粗率有力的用笔、浓重的色彩以及构成主义的画面形式,呈现的是一派充满郁勃的生命之力的视觉景致。
  在这些静物画中,为了构图与色彩的平衡,贺慕群有时会根据需要在画面上添加一些色块和符号,这些添加的色块与符号看上去似乎和描绘对象没有什么逻辑关系,但却令画面本身变得丰富而充实,甚至增添了某种难以言表的生动和神秘感。
  风景在贺慕群的创作中数量不多,却别有风味。近观的视角,满构图,乡村的宁静与素朴,通过老树、竹凳、木头梯子、农舍,还有橘黄与赭石的温暖色彩以及蓝色的天空表现出来。风景中没有人物,也没有鸡鸣狗吠,一切生命仿佛都处于熟睡之中,显得如此静谧又如此的不真实,像是在梦中一样。这些风景在某种意义上更像是画家内心的风景。我注意到,这些风景画大多创作于1980年代末或1990年代初期,而这个时候七十多岁已过古稀之年的画家显然开始产生越来越浓的思乡之情了。事实上,并未过很久,1996年她的个展就在上海美术馆成功举办了。之后,她更是常来往与上海、巴黎间,与家乡的联系越来越密切。所以,这个时期创作的风景画我以为可以看作是画家怀乡情结的反映,是画家的记忆、想象和情感相结合所创造出来的故乡、家园的风景。
  如今,在上海的起居室兼画室中,这位祖母级的画家仍在充满兴致地工作着,她最新的一个尝试是用墨和油彩混合画在宣纸上,她以此方法创作的几幅“盆花”,苍劲老辣,与她的油画相比自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而与常见的同类题材的水墨画相比,又有一种只属于贺慕群才有的厚重与力度。
  
  结语
  
  20世纪的中国在纷繁而持续的社会变动与体制转型中飞快地过去了,20世纪的中国美术史也以自己的方式记录和印证着这些变动和转型的轨迹。今天,我们回望这段历史,在丰富庞杂的视觉艺术创造中不可避免地会发现不足和缺失。我们发现其中众多的作品受到过各种非艺术因素的干扰和影响,被打上了深刻的时代烙印,它们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曾服务于不同的对象和目标,以至于在对艺术本体的研究和艺术家自由个性的锤炼方面显得相当有限。在翻阅这段美术史的时候,我们常常为那些有着卓越才华和激情的前辈艺术家喝彩,但同时也为在艺术本体道路上进行探索的艺术家数量之少而感到遗憾。改革开放以后,中国艺术出现了多元化的自由发展趋势,但重内容而轻表达、重观念而轻形式的惯性思维仍然以各种潜在的方式在当代艺术创作中存在。贺慕群作为一个长期远离中国主流艺术系统的华裔艺术家,她在海外大半个世纪的艺术实践经历和所取得的杰出绘画成就,无疑对20世纪50年代以来的中国美术史是个有益而重要的补充。而她对于绘画本体语言的研究以及观看世界的那种个人而本质的方式,相信对于中国的当代绘画创作也会具有积极的参照和借鉴意义。
  同时,从女性艺术的角度,贺慕群的经历和成就也为中国的女性艺术创作提供了优秀的范例。在贺慕群的身上,以我身为女性的体验,我觉得获得的最重要的东西是胸怀与力量,但这种胸怀和力量不是通过表面的伟大而是通过内在的谦卑来传递,这是多么奇妙啊。
  生活和记忆中的人物、静物与风景,贺慕群绘画中永恒的表现题材,它们是如此的普通,又是如此的具有超越性。某种意义上无论是人物还是静物或是风景,在贺慕群的作品中,它们都既还原了作为物质的本来属性,同时又都被赋予了生命才有的灵性与力量,它们是平凡的,同时也是超凡的。
  中国哲学认为万物有灵,西方信仰相信卑微中见证神性,前提则是对天地万物,即使对卑微之物都要有慈悲、纯真之心,唯有如此才能够真正地洞察幽微,发现光明。
  贺慕群先生的作品,所绘无非日常普通之物,因其将一个艺术家的才华和悲悯心发挥到了一个极高又极大的境地,它们才会散发出如此永恒而感人的魅力。
  
  业界点评之
  贺慕群
  没有时间,就没有生死;没有名称,就没有分别;没有细部,就没有万象。生死,分别和万象,都是事物的表象。贺慕群要画的,不是作为表象的世界,而是表象背后的世界。她的画,是对表象的反叛。在古代东方哲学,特别是佛教哲学那里,表象背后是“空”;在古代西方哲学,特别是古希腊哲学那里,表象背后是“原型”。“空”是无时空的,能表现空的只有“色”。贺慕群的画,最好地诠释了“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禅意。“原型”,是静寂的,所以,在贺慕群笔下,动物被画成静物,静物被画成色彩。由动到静,由静到空,是贺慕群的画笔始终指划的方向。某些评论家们从她的画作里读出了“寂静”、“沉默”、“孤独”和“坚强”,但没有读出她对表象的反叛。
  —— 评论家 吴稼祥
  
  一切繁缛都被荡涤,只留下简洁;一切复杂都被简约,只保留单纯。作为艺术创作最珍惜的东西--单纯,自由,以及不受干扰地超凡与孤独。
  贺幕群的画创造出一套只属于她自己的艺术语汇,并用这套语汇在她的画面上展显出特立独行符号,从她的画中,我似乎看到她人生足迹:中国大写意的线条,南美洲大型壁画的局部再现,法国或西班牙的色彩,或许,还有中亚或北非图案中的旋律?这么多文化元素,都被简单概括在一个简洁而孤寂的画框里。
  “通过苦修,他们已获得净化,心中平静,摆脱了感官欲求,他们渴望获得解脱。” 印度哲人商羯罗(Shankara)说。贺幕群的艺术,也正如这位哲人所说,经过多年异国他乡的生活苦修,她的画已获得了净化。我看这样的画,心中平静了,摆脱了浮躁,心灵获得解脱。
  ——评论家 吴志攀
  
  I still remember the impression of seeing Hoo Mojong’s works for the first time. Though it was only a photo of a black-and-white print presenting a father and a daughter leaning close to each other, the simple and straightforward brushstrokes depicted the expressions especially vividly, and I was deeply touched by their codependency and the melancholy and profound emotion, unable to forget about it up till now.
  Later, I became familiar with Ms. Hoo. Every time I visited her studio and looked around the paintings of various sizes hung on the walls, I would still be touched by those rich and heavy colors and those simple and unadorned objects opening to you in a solemnly quiet way of existence. Vegetables, fruits, bread, flowers, clothes, laborers, kids, women, and etc, all these commonest and plainest objects and people show the most essential and emotional side through a certain unique perspective, melancholy, lonely, fragile, but also warm, generous, and powerful. When I stare at these paintings for a long time, a sort of sympathy, sentiment and a feeling of satisfaction slowly arise in the bottom of my heart, wishing to express gratitude for the favor of the Creator, who bestows lives and is relied on by all the lives. I really cherish such experiences, as there are actually few art works that could really reach out to people’s inner worlds and influence people's souls, although art forms and types emerge one after another in today’s art circumstances. Unrelated to those so-called mainstream or tendencies, Hoo’s works are unusual, could be traced to the same origin as the beliefs on life and art and the eternity of nature, and deliver humanity’s sympathy and innocence through highly condensed simple and plain visual images. It is exactly the sympathy and innocence that touch us, enabling us to transcend daily triviality, flippancy, humbleness, weakness and weariness, enabling us to touch a sort of reality exceeding objects’ appearances, which is like an experience close to truth. Simple things contain mystery and profundity, which seems to be a quite metaphysical view, however, her works often bring me such comprehens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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