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涉黑巨头的倒地

来源 :中国检察官·经典案例版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fym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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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年7月,当文强的儿子文伽昊接到关于父亲的《领取骨灰通知书》时,这个戴着黑框眼镜、年仅二十八岁的青年也许才真正意识到父亲的确永远离他而去了,在他还没有完全读懂这位曾经显赫一时的父亲时。
  
  最后的拥抱
  
  “我长这么大,这是我记得的爸爸抱我最用力的一次。我们拥抱了10多秒钟。最后,我又给他磕了个头。”说这些话时文伽昊显得特别激动,眼睛也不由的湿润了。这是文强执行死刑那天,文伽昊与父亲见的最后一面,短短十分钟的交谈,短短十秒钟的拥抱之后便是生与死的离别。
  “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今天早上叫我起来,就过来了。我写的一些东西都没有带来,还有判决书,都在看守所。”
  在交待了一些事情后,最终,文强还是把目光转移到了儿子身上,也许这个虽已成年但在他眼中却永远是个孩子的男孩才是让他最放心不下的,毕竟父亲将被执行死刑。母亲也被判了刑。今后的他要独自一个人面对生活,这对多年来一直被父母安排着生活的文伽昊来说确实也是个不小的挑战。文强嘱咐他说,不要恨社会,要恨就恨老爸……不要总上网,少些玩心。多做些事情……你妈妈身体不好。你要给她去送药,我跟政法委商量了,错都在我。
  “时间到了,再多给两分钟”,法院的工作人员开始提醒时间。也许意识到了可能是最后的见面,文伽昊向在场的工作人员申请,能不能和父亲拥抱一下,得到同意后。他和父亲紧紧地拥抱了,而这也成为他们今生最后的拥抱。
  
  法庭内外
  
  认定文强犯受贿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犯包庇、纵容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犯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判处有期徒刑八年;犯强奸罪,判处有期徒刑四年,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受贿1211万余元,另有1044万余元财物来源不明。文强成为尽人皆知的贪官。
  “对金钱的追求越来越狂热……对极端享乐的追求,把追求花天酒地,极端享乐作为人生的目标,长期我行我素……”。这是文强的自白。也正是这种金钱至上的价值观和极端享乐的人生观将文强一步步推向了犯罪的深渊,一步步的从生推到死。
  “批发官帽”、做黑社会保护伞是其受贿的主要经济来源。根据法庭调查,在19项受贿情节中,有13项是文强因帮助他人职务调动或晋升而收受他人财物的。除去职务晋升前向文强行贿外,逢年过节时那些想通过其升官的人也会大献殷勤,由于文强的生日在春节期间,每年春节都会有不少人带着现金、名贵字画、象牙等去给他拜年和庆生。文强的妻子周晓亚在法庭上回忆,每年逢年过节家里收受的礼金都在十几万元。而一些黑社会人员为了使自己的违法行为不被追查。也频频用现金、女人向文强行贿,金额少则几万元、十几万元,多则几十万元。
  从2005年开始,社会上关于文强受贿的传闻渐渐多了起来,闻讯风声后,周晓亚开始陆续向外转移家中的钱款。2005年4月,周晓亚与弟弟周泽新一起在重庆市的一家商场里买了一个能装100万元的保险柜,并将装有钱款的保险柜放在周泽新家里。之后,一个月的时间,周晓亚又给了弟弟一个装有50万元的纸口袋,让他装进保险柜里。此后的时间里周晓亚不断的将钱拿给周泽新,很快,这个能装100万的保险柜被填满了。
  也许是受贿的钱太多,2008年初,周晓亚与弟弟又在商场买了一个大号的保险柜,能装300万元。可令人惊讶的是时间仅过了一年多,2009年5月这个大号的保险柜也满了。在此之后又有一个能装300万元的保险柜被买了回来。
  就是这样,几年的时间里,文强夫妇不断的敛钱、藏钱,以至于庭审时。法庭调查文强受贿金额居然达到了1211万余元,另外还有1044万余元财物来源不明。
  为至少6个大型黑社会团伙提供保护,被称为“全市最大的黑社会保护伞”。
  做为黑社会保护伞,文强伞下最大的毒蘑莫过于他的弟媳谢才萍,这个曾被社会上谣传有16个情夫的“大姐大”多次为文强惹祸上身。谢才萍曾是重庆渝中区税务局的公务员,生性好赌,并与黑社会老大王平一起开设赌场。有了文强的庇护,谢才萍的“生意”越做越大,并越发肆无忌惮,最后被人举报。而得知谢才萍因开设赌场而被人举报后,文强十分恼火,恨这个弟媳又给自己惹下事端,气愤之余,文强让老婆周晓亚去了解一下实情,可谢才萍却在电话里告诉周晓亚说,她开的是正规茶楼不是赌场。但就在此之后不久的一天晚上,谢才萍来到文强家,扔出两万元钱扭头便走,可以说这看似没有任何缘由的金钱向文强夫妇昭示了谢才萍的行为。之后,谢才萍每到一个地方开设赌场都会跟周晓亚打招呼,拜托她吹吹枕边风,而谢才萍则以为周晓亚买衣服、名牌包等作为回报。
  然而,多行不义必自毙,2005年11月28日,谢才萍终于事发。凌晨2点,文强家里的电话响了,是文强弟弟文斌的电话,电话那头文斌的声音有些慌乱,说谢才萍被抓到渝中分局去了。对于这个消息文强可以说是早有预料,因为那两年社会上关于谢才萍开赌场的举报已经满天飞,只是文强不当回事而已。
  谢才萍被抓后,周晓亚曾找公安局的人帮忙,但对方回复她说刑事案件已经进入程序,没有说情的余地了。最后,谢才萍因赌博罪在看守所被关押了5个月。也正因此谢才萍丢了在税务局的饭碗。
  胆大妄为的谢才萍并没有因此而收敛自己的行为,反而更加的变本加厉、为所欲为,在此之后不到两年,谢才萍又惹了更大的祸端。2008年,由于有关谢才萍的举报已满天飞,有关机关已经开始介入调查,8月的一天,一名暗中侦查谢才萍的警察不慎暴露了身份。居然被其手下的人扣了5个多小时,非但如此,在非法拘禁之后,他们还将这名警察装进麻袋丢在离赌场几十公里开外的野地里。这场恶性事件一出,谢才萍立刻成了网上的通缉犯,而这次的祸端连文强都没法替她摆平,非但如此,这次事件也颠翻了保护伞文强的乌纱帽。
  文强伞下又一致命的毒瘤就是他所谓的“兄弟”。最大的质变发生在2006年,那时候,因受其弟妹谢才萍开赌场事件的影响。文强自己心里明白仕途的道路对他而言不再平坦,于是开始整日花天酒地,并且在黑白两道结交“兄弟”,他与这些人表面上是兄弟关系。实际上这些关系都是靠金钱与权力维系的。一旦文强失去权力,或是对方失去金钱,这些关系就不割自断了。
  在文强的诸多“兄弟”中,重庆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黄代强和文强的关系走的最近,黄代强甚至充当“保险库”,代管文强过百万的现金。然而,也是因为黄代强牵出的王天伦一案,让文强陷入了泥潭。
  王天伦很早以前就在重庆市公安局的涉黑名单里“榜上有名”,多年来横行霸道,作恶多端。2003年,这位黑老大手下犯的一起命案终于激起了民愤。上访者誓死鸣冤,还闹到了全国打黑办,打黑办接到这起案件后高度重视,并且做出批示称这是一起家族式的欺行 霸市的涉黑组织案,要求严肃处理。
  王天伦清楚如此案被定性为涉黑,并按涉黑件来办理,后果将相当严重。他托关系找到黄代强,希望黄代强帮忙将此案按照普通命案来办理。对于王天伦的请托,黄代强显得很为难,思量过后,他说只能去找“大哥”文强或者郭文进。因为黄代强虽然是刑警大队副大队长,但是只负责主办命案的三支队,而主办涉黑案件的一支队是由同为市局刑警大队副队长的郭文进负责。
  为了保命,王天伦也不惜血本,拿出50万元酬谢文强等人,当时文强收到了20万,黄代强收了10万。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文强、黄代强为了摆平这件案子,设酒请刑警队长王志勇吃饭,由王天伦作陪。在酒席的过程中。文强大谈自己的人生经历,由于王志勇不小心插话,打断了文强,惹得文强大怒,文强随即对王志勇破口大骂,说你马上要当总队长了,不是我你屁都当不了。文强的话使王志勇的自尊受到了很大伤害,觉得很没有面子。但也没敢解释和反抗。
  饭后,文强对王志勇说你马上就要提拔了,组织正在考察你,这段时间一定要低调,不要太火爆,并建议把王天伦的案子拿出来让黄代强办理。王志勇觉得很窝火,但很明白文强的实力,便没有反驳,径自回去了。
  王志勇回到单位后,心里很是不舒服,便把负责该案的一支队队长郭文进找来,将今天吃饭的原委告诉了郭文进。随后,王志勇以一种满怀期待的口吻问郭文进有没有胆量把这个案子办下去。也许是早已暗下决心,郭文进极其坚毅的回答当然有。有了决心,还要有策略,毕竟文强大权在握,要想办好此案决不能和他硬碰硬。于是两个人开始谋划案件的处理方法,为了减少文强方面的干预,顺利的把涉黑案子查下去,他们决定把王天伦团伙涉及命案的部分交给黄代强分管的三支队来办理。涉黑案继续由郭文进负责的一支队办理。后来,命案部分以一种不明不白放人的方式结束了,而涉黑部分却在秘密的进行着。而这件事也成为文强事发的一个重要导火索。
  除了谢才萍、王天伦之外,文强的保护伞下还有其他的黑社会毒瘤,他们与文强之间进行着金钱、女人与权力的交易,黑社会老大要时不时的通过金钱美色来博得文强的关照,在他们眼里文强就如同教父一样。
  
  文强其人
  
  “人之初,性本善”,这是中国人信奉的人性理念,而文强的罪恶也不是与生俱来的,幼时的文强也和其他同龄人一样,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聪明、纯真、可爱。
  1955年12月17日,在巴县虎溪曾家镇,文家的第三个孩子又如期而至了。他的到来为这个本不富裕的家庭增添喜悦的同时,也增加了生活的压力,这个孩子后来被取名为文强。
  在文强之后,文家又接连添了四个孩子,一家人靠着父亲经营的综合商店度日,然而这个小商店的收入好像远不够这九口人消费,生活十分拮据,文家成了镇上的困难户。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谚语无疑又在文家应验了,头三个孩子上学成绩都还不错,老二和文强还当上了班干部。而文强尤为出色,从小就显现出了较强的号召力,在邻居们的眼里,文强虽然个子小,平时也不爱说话,但骨子里透着一些倨傲与老成,邻居们经常看到文强手拿赶鸭子的竹片,领着一群年龄相仿的少年,从街上呼啸而过,大有“领导风范”。
  生在国旗下,长在春风里,那个年代的孩子有着充满时代特色的童年与梦想,庄家杆做冲锋枪,一场露天地里的黑白电影是那个年代孩子们独有的快乐。时代的影响,建国初期的孩子绝大多数对军人充满了崇敬与向往,文家的男孩也不例外,一个接一个的穿上了军装,然而文强由于身高原因却没能如愿。
  1972年,初中毕业后的文强当了知青,由于从小家庭困难,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文强干活总是冲在前面,而且苦活累活他都干。因为表现好。文强成为知青队伍中仅有的两名入党人员中的一个,成了先进,当了团支部书记。在那个年代,门当户对还是年轻人择偶的主要标准,在这种观念的影响下。穷人家的男孩娶媳妇成了一家人的难题。而文家虽然是镇里有名的贫困户,但由于文强自身的先进,所以文强找对象并不困难,非但如此。这个穷娃娃还攀上了“高枝”。和一个工人子弟谈起了恋爱,这个女人叫周晓亚。
  然而,文强的好运远没有到此结束,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作为优秀青年,文强被推荐考泸州公安学校,通过这一考文强翻身做了公务员,因为那个年代从公安院校出来就是吃公家饭的,是铁饭碗,这种鱼跃龙门的变化使文强成了文家的骄傲,也成了曾家镇的骄傲,而也正是这个变化使文强与周晓亚的关系发生了转变,两个人的跷跷板无疑偏向了文强这边,当时还未过门的周晓亚担心文强从此飞走,所以找到文强妈妈那让她作保,保证文强将来不变心。
  之后的情况是,文强毕业后本可以留校,但周晓亚担心从此两人会分割两地。所以坚决不同意,硬是把文强从泸州拉回巴县老家,拉到了自己的身边。这样文强被分配到了老家巴县的公安局。周晓亚也如愿嫁给了文强,虽然当时仍然没有脱贫的文强连酒席也办不起。但周晓亚还是嫁给了他,随后,两人有了孩子,取名文伽昊,小名洪洪。
  
  文强仕途
  
  进入巴县公安局之后,文强开始了他的仕途生活。然而要出人头地,就要有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文强之后的升迁则无疑与这三个要素紧密相关。由于文强有警校的专业背景,自己胆大肯干。又遇上了赏识自己的上级,他的仕途可以说是平步青云,颇为顺畅。
  文强初入仕途应该说是遇到了伯乐,这位伯乐就是当时的县委书记张文彬。张文彬是土生土长的巴县人,在干部任用上不搞论资排辈,而是不拘一格降人才。从工作能力上讲,文强确是有过人之处,一次次出色的工作表现使张文彬对这个年轻人印象深刻,觉得他聪明,能干,可以委以重任。上级的赏识使文强的仕途之路走起来很是顺畅。经过几年的辗转,年仅二十几岁的文强从一名普通公务员,一跃成为巴县县委常委。而在他担任巴县县委副书记期间,巴县乡镇企业产值达42714万元,居重庆市第一位,四川省第二位。
  在随后的几年里。文强的官路显得有些平平,并没有大的改变,直到1992年,37岁的文强终于坐上了重庆市公安局副局长的官椅,分管刑侦工作,在这个位置上他一待就是十六年,直到2008年7月升任重庆市司法局局长。
  在这期间文强曾办过不少漂亮的案子,也有多次立功授奖的经历,先后指挥破获震惊全国的警匪枪战案、中国第一盗窃案、运钞车被劫案、杀人恶魔张君案,获公安部一等功多次。是闻名一时的“打黑英雄”。而也正是在此期间,他开始大肆敛财,违法乱纪。对于自己堕落的缘由,文强在悔过书中也有所表露,他说“十多年一直在公安局担任副局长,总觉得自己业务熟,有能力。付出的多,取得的成绩也不少。尤其是看到比自己资历短、业务又不熟悉,甚至还是过去自己“下级”甚至“下下级”的人。都提拔到与我同一级的职务,甚至更高的职务后,思想上不能正确对待,产生不满情绪,升官 不成,就乱用权”。对于文强的仕途,一位熟悉他的老警察也说:“文强很年轻上任。但又当不了正职。仕途又得志,又不得志。”但不管仕途是不是得志,得不到提拔就开始违法乱纪,贪赃枉法,恐怕在哪个年代都不是可以被原谅的理由。
  上天永远是公平的,2009年8月,多年来逍遥法外的文强因涉黑问题被双规,接受纪检部门的调查。一个公安系统的破案能手,一个举止张扬的公安局长,一个江湖气颇重的刑侦大哥,就这样以一种极不光彩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仕途之路。也因此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之路。
  
  末路文强
  
  宽厚的脸盘,细长的眼睛,一幅黑框眼睛,法庭上的文强与被捕前相比,虽然有了几分消瘦,但还是保持着往日的镇静,在被告席上有条不紊的对自己的罪行进行着辩解。也许直到临刑前,文强仍然抱有生的希望,法庭上他长篇大论,精心为自己辩解。法庭下他说自己有罪,但罪不致死。
  而对于家人,尽管文强曾经背叛妻子,对儿子也关心不多,但亲人毕竟是亲人,做为妻子的周晓亚下辈子还愿意嫁他,儿子文伽昊也希望父亲能有一次生的机会。“我只希望我老公活着,这是我最大的愿望”,在得知文强在外面有女人时,出于本能周晓亚或许恨过文强,但冷静过后,周晓亚又有了这样的愿望,尽管他有千错万错,但做为妻子还是希望丈夫活着。而做为儿子文伽昊,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也表示“我还是希望党和政府给他一次生的机会。”
  失去自由的文强,对于自己的罪行也许是真的悔过了,他在悔过书中曾写到:“其实想穿了,人一辈子,不就是一日三餐,一张床吗?贪那么多做啥子?人啊。为什么往往要到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失去的是多么珍贵:一些浅显易懂的道理,为什么非要到这个时候才明白!我真的很后悔,很后悔。”但世上最无力的两个字也许就是“后悔”,因为等到你后悔的时候,事情已无法挽回。
  官路与人生路都走到尽头的文强,也许不会想到他在重庆市已是千夫所指,万民愤慨,在行刑当天,大红色的政治标语时隔几十年后又一次在重庆街头重现,“贪官亡,冤魂安,党英明,国昌盛”“判处文强死刑、法律万岁”、“这是正义的胜利!法律是公正的!”但文强一定会想到他的行为又为反腐教材添了新的一页,一条短信已经在重庆市公安局内开始转发,短信内容是:文强作毙,教训沉痛,前车之鉴,令人深思,叹息,遗憾,警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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