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比是个法国男人,刚过中年,即成为知名时尚杂志的主编。名和利信手拿来之际,却突发血管疾病陷入重度昏迷,身体机能严重破坏,不能言语,不能动弹,全身只剩左眼可以活动。这只眼睛成为鲍比连接世界的唯一纽带。他的助手拿着写满字母的牌子,依次读每个字母。鲍比用眼睛来选择字母,眨一下代表“是”,眨两下代表“否”。他一次次地眨眼,选择字母,组成单词、句子、段落、一整页文章,最后,“写”出了一本书。
　　可能有人对这样的故事嗤之以鼻,以为是编剧编造的,换取观众廉价的感动。其实,这是一个真实的事情,电影《潜水钟与蝴蝶》即改编于此。
　　灰暗的色调,晃动的镜头,凌乱的剪接,电影一开始,就给观众一种压抑的气氛。镜头模糊而狭窄,因为导演刻意选择用鲍比的眼睛观察周围。一明一暗的镜头,其实就是鲍比那只唯一能动的眼睛在一眨一眨。
　　电影的前四十分钟,全部由鲍比的视角展开。不必惊讶导演奢侈的用时,生命的脆弱和坚韧,在鲍比眼睛的注视下,一一呈现。医生、护工、朋友、亲人,相继进入鲍比的视线。所有的人,脸上都带着同情,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几乎静止的躯体,对鲍比的前景,毫不乐观。
　　幸运的是,鲍比遇上了美丽聪颖的语言护理师欧也妮,她帮助鲍比把内心无声的情感转化成文字,写在纸上。这个过程异常的艰难,每次欧也妮都要挨个读所有的字母“roeyl……”当鲍比听到自己所想的那个字母时,就眨一下眼睛。欧也妮重复一遍,如果对了,鲍比再眨一下眼睛,表示确认。然后下一个字母,直到拼出一个正确的单词。
　　时间的流逝,精力的消耗,机械的重复,而最严重的考验在于,这种单调冗长的工作,对鲍比尊严的无声侵犯。他觉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一次次怀疑生命存续的意义。镜头多次出现深海中,一个潜水钟沉浮的场面。封闭沉重的潜水钟,暗示了鲍比的境遇,闭锁,压抑,没有自由。他想张嘴说话,却只有自己听见心中的哀嚎。
　　终于,在一次和欧也妮的配合中,鲍比拼出了一句话,我不想活了。镜头对准了欧也妮的脸,美丽精致的脸上,出现了不易察觉的哀伤。沉默了一瞬,欧也妮说:不要说你想死,这是不尊重自己的表现。镜头凝固了,鲍比的左眼,盯住了这个美丽的女孩。当所有的浮华都离开,生命的本真,才渐渐凸显,逼仄的困境,能让人更清楚地看到生存本身的光芒。也许从那一刻起,鲍比焦躁不安的灵魂,才得以用纤细的姿态缓慢飞翔,超脱禁锢自身的肉体。
　　鲍比的“写作”,就这样缓慢继续。而他和亲人的关系,也悄然发生着改变。鲍比的妻子带着三个孩子来看望他,淡金色阳光映照下的海边,格外美丽。波浪拍打,海风轻拂,水天一色间是满满的幸福。所有的色彩,所有的声音,所有的触觉,即便是最细小,最轻微的感受,也是那么美好。鲍比终于明白了,幸福的生活,就是存在于这一分这一秒,存在于所有能察觉的细小的美丽中。
　　鲍比还有一个健忘的老父亲,父亲身体不好,常年幽闭在小阁楼里,父子之间缺少情感的交流。当鲍比生病后,老父亲给他打电话。鲍比虽然说不出话,但他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把意思告诉欧也妮,再转述给父亲。欧也妮把听筒搁在鲍比的耳边,他听到电话那端父亲的声音。深沉的压抑的声音,想要表达对儿子的爱,却又小心翼翼掩饰自己的悲伤。当父亲说完:我还是那么爱你时,镜头被氤氲的水汽所笼罩,因为鲍比的左眼,噙满了泪水。
　　鲍比的身体,越来越差,但是,他的内心,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丰盈充沛。他对自己说:丧失了一切,但想象力和记忆力,是我唯一的能力。就好像一只蝴蝶,冲破了深幽在海底的潜水钟,尽力地飞翔,翩跹起舞,飞过沧海。这只蝴蝶,飞过花开草长,虫惊鸟鸣;飞过江河湖海,山峦叠嶂;飞过孩提时记忆的风声……轻盈优雅的蝴蝶,其实就是鲍比无限广袤而自由的内心。
　　终于,鲍比的书出版了,而他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书面世十天后,鲍比离开了他深深眷恋的世界。没有什么值得悲伤的,鲍比的思绪已经破茧成蝶,飞落在纸上,化成生命永恒的记录。
　　书的名字是《潜水钟与蝴蝶》,鲍比说,潜水钟象征了我被禁锢的身体,而我的心就像一只蝴蝶在空中自由飞翔。每天有那么多事情可做,你可以尽情畅游于时间与空间之中。你可以去西班牙建一座城堡,去大西洋探险,或者去实现儿时的天真梦想和成年时的雄心壮志。
　　电影结尾,海面无数浮冰渐渐涌出,恢复成巨大的冰山。雪白的冰屑从海底飞起,弥漫天地,就好像一场盛大的蝴蝶飞翔。每一只蝴蝶都尽力舞出最美的姿态,它们用纤细的翅膀飞越沧海,完成了对人类精神的无声雕塑。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