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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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子不大,由一条逼仄的主街和若干条延伸出来的小街组成,像一条巨型八爪鱼。主街两旁的各色商铺,像一个个海纳百川的百宝箱,里面包罗万象。商铺外面是各色小贩,卖菜的,卖豆腐的,卖水果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每一条小街,对应着通往一个小区,小街虽然没有主街热闹,但也有零零星星的摊贩叫卖。
  老张家的饭店,在主街靠西的一个丁字路口,正对着的是一条支出去的小街,小街里面塞着一个小区和一个车队。饭店的主要生意来源是车队司机、修理工,以及附近上班的居民。起先几年,老张家生意不错,愣侯碗里经常有过油肉,有时候还会有几块排骨。如果店里有客人,老张就会把饭热好,端到斜对面电线杆底下。愣侯就蹲在那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刚来镇子那会儿,愣侯是没有名字的。人们问他啥,他都歪着脑袋,一脸憨笑。有人见他骨瘦如猴,就随口喊了声“愣猴”,“愣猴”在本地方言里,泛指脑子不够灵光的人。没想到那人随口一喊,他竟“嗯呐”一声,答应得十分干脆。于是人们猜测,他可能碰巧姓侯?后来就干脆叫他愣侯了。
  愣侯在这个镇子上已经混了七八年,也有人说十来年,确切时间没人能记得清了。
  愣侯的衣服通常都是一次性的,人们给他穿时都挺干净,可用不了半天工夫,就被他搞得又脏又破。人们就说,愣侯,看那衣服脏的,被吃饭的人看见多不好。第二天他就把那衣服扔了,再换件新的,体体面面去干活。
  愣侯的头发大概一个月被理一次,给谁家干活,谁家看不下去,就给他理理。通常他们会选择晚上打烊后,先烧壶热水让愣侯洗头,然后一手按着他的脑袋,一手拿剪刀喀喀喀地剪。剪完后说,这下像个人了。
  愣侯靠在小卖部门前,把一堆揉得皱巴巴的钱放在窗台上,一张张捋平。人们看见就说,愣侯,能不能借点钱花花,然后做出想要抢他钱的动作。愣侯见状把钱一把抓起,又塞回自己口袋,冲大家笑。大家对于愣侯钱的来源很感兴趣,总是问他,愣侯,你哪来这么多钱。是你哥给你的,还是偷的?愣侯指指这边,点点那边,大家看了也不明所以。
  在愣侯指着柜台里某样东西说嗯呐的时候,有的老板就会说,这个太贵,不能给你。然后把一些过期的,或者不好卖的玩意儿扔给他。等他把一张皱巴巴的纸钞掏出来放在老板面前时,老板就会惊讶地说,愣侯,你小子还真有钱。
  当然,他也不是总有钱花,有时候没钱又想抽烟,就会靠在某个小卖店柜台前,冲柜台里的人笑,也会对进来的顾客笑。他们有的厌恶地看他一眼,然后绕道走开。也有的在门口看见他,就退了出去。这时候柜台里的人就会走出来,扔给他一包烟,有时候是半包,然后马上赶他出去。
  愣侯的“家”在邮政所后面,一栋破旧单身楼的楼梯下面,那里埋着暖气管,一到冬天,白烟就嗤嗤嗤往出冒。愣侯闭着眼躺在上面,像即将升天的神仙。隔三岔五就会有人来抢地盘,有外地的,也有本地的。他们打扮得都没愣侯“洋气”,但脸上的表情却很神气,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一次,有个手里提着铁棍,嘴里总是骂骂咧咧的家伙,身子一斜倒在愣侯的军大衣上。这军大衣还是卖菜女人给他的。
  愣侯马上冲过去跟抢他地盘的家伙扭打在了一起。抢地盘那家伙正要举起铁棍朝他脑袋来一下的时候,老张跟几个摆摊的人出现了。他们拎着那家伙领口骂,再不滚,打死你。临走老张还在那人身上踹了一脚。
  太阳还没从山坳爬出来,楼梯里就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那个穿紧身上衣,胸被挤在下巴底下,一脸疲惫的女人出现了。每天晚上愣侯回来时她出门,早上愣侯起床时她回来。在昏暗破败的楼道里像个神出鬼没的幽灵。经过愣侯身边时,她总是捏着鼻子绕道走。尽管如此,愣侯还是能找准机会,跟她打个招呼,这时候她就会用细细的高跟鞋踹他一脚。
  其实除了她,愣侯也喜欢用这种方式跟其他女人打招呼,她们大都是这条街上做买卖的中年妇女,身形魁梧,线条很粗,像没被打磨过的陶坯。每天她们的争吵声和叫卖声将小镇的黎明唤醒。逼仄的街道,因这些菜摊、水果摊越发显得拥挤生动。
  有时候,愣侯会趁她们给顾客称水果时,拍一下,也有时候,她们踮着脚从车上卸货的时候,他会上去推一把。但她们往往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埋着头继续做自己的事。如果他推她们的时候,她们正打扑克,或正端着碗吃饭,她们就会笑着说,愣侯,乖乖的。这让他觉得挺没劲。他其实还是喜欢听她们骂他,或者拿着菜叶子追着打他。那样她们开心,他也开心。
  天刚蒙蒙亮,愣侯打着哈欠,从邮政所后面走出来,此刻空荡荡的大街上除了他,就只有猫狗偶尔掠过的身影。一只黑白相间的杂毛土狗,每天清晨都会准时出现,迎着黎明的曙光,迈开四蹄,由西至东仰着头拼命往前跑。而且每天都是朝同一个方向跑,让人感觉它奔跑的目的性很强。
  等那只狗消失在黎明的曙光中后,街市逐渐热闹起来。先是沙沙沙的清扫声,接着是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各色小贩推着小车逐一登场。
  卖菜女人是个细高个儿,两边脸颊上长着雀斑,给人一种内分泌严重失调的感觉。愣侯以前也拍过她,她不搭理愣侯,只是表情麻木地摆弄那些菜,这让愣侯觉得很没意思。她每天的任务,就是把车后座挂着的两大铁筐菜,摆在铺了油布的水泥地上,摆完后开始吆喝,新鲜的本地蔬菜快来买。等地上只剩一堆散发着腐臭味儿的菜叶时,她的任务就完成了。
  愣侯靠在老张家门前打盹儿时,听见她骂,这地方我摆了多少年了,你凭什么占。
  一个胸前像揣了两颗手榴弹的胖女人说,谁能证明这是你家的地盘,你花钱买的?刻着名字了?
  愣侯看见她說话的时候唾沫星在空中飞舞。于是就盯着她的嘴巴看,一边看一边笑。
  他们俩都把各自的菜往同一个地方摆。西红柿跟黄瓜堆在一起,茄子跟青椒你拥我挤,小葱跟大蒜被踢翻在地。谁都分不清哪些是自家的菜,哪些是对方的菜。
  卖菜女人瞅瞅空荡荡的四周,扭过头指着愣侯说,愣侯,你说,我是不是天天在这里摆摊?
  愣侯笑着说“嗯呐”。   胸前揣了手榴弹的女人说,谁来得早,就是谁的地方,愣侯,你说对不?
  愣侯点点头说“嗯呐”。
  卖菜女人拿起地上的菜叶子,朝愣侯扔过来骂道,你个白眼狼。
  紧接着菜摊子底下的油布被一把掀翻,各种蔬菜在空中飞舞,茄子滚到下水道,西红柿溜到路中央,很快被一辆驶过的皮卡车压成西红柿酱,血一样糊了一地。
  老张睡眼惺忪地推开门,发现地上一片狼藉,想往前迈一步都难。门口围了一大群人,有围观的,有劝架的,有幫腔的,还有埋着头往隔壁钢丝床上摆水果的。他们把老张家门前的空地塞得满满的。那两个挑起祸端的女人,被包围在枪林弹雨中,焦急地四下张望。谩骂声、号哭声,砖头铁锹碰撞声,让整个街市沸腾起来。
  老张的老婆蓬头垢面地冲进人群,尖着嗓子喊,今后谁都不准在我家门前摆摊,都给我滚,快滚。她气急败坏地挥舞着手中的扫把。
  一个头戴草帽的男人冲上来,夺走她手中的扫把骂道,又不是你家地盘,我们都是交了管理费的。你凭什么不让摆?说着两个人就撕扯在一起。
  老张试图阻止这混乱的局面,却不料后脑勺挨了一巴掌。他火冒三丈的把揍他的男人按在地上,一顿猛揍。他老婆从一个体型宽大的妇女身下钻出来,坐在烂菜叶中间号哭。两个体形像摔跤运动员的健壮女人,互相扯着头发问候对方的母亲,局面异常混乱。那个被老张压在身下鼻青脸肿的男人,抓起身边的半块砖头,朝骑在他身上的老张脑袋盖下去。
  人们都没注意,愣侯是什么冲过去的,他捡起地上的扫把,朝那家伙身上噼里啪啦一通乱打,那家伙翻身从老张身下钻出来,举起砖头朝愣侯脑门盖过来。血顺着愣侯的额头往下流,一瞬间,他觉得天旋地转。
  卖菜女人哭着喊,别打了。胸前揣手榴弹的女人骂道,他妈的再打就出人命了。她们异口同声喊,报警吧。
  一部分鼻青脸肿的人,被救护车带走。另一部分气势汹汹、骂骂咧咧的家伙被推上警车。愣侯捂着脑袋跟在老张身后挤上警车,不过很快就被撵下来了。他们说,愣侯,你跟着起啥哄?
  街道又恢复了平静,除了地上那摊凝固的血渍,已经看不出厮杀过的痕迹。穿着工装赶路的大人,背着书包上学的小孩,还有各色叫卖的摊主,构建出小镇的琐碎生活。
  收摊前,卖菜女人照旧搬出钱匣子,计算一天的收成。明天一大早她得去银行把这些零钱换整,这样孩子拿去交学费才不会尴尬。可当她数到第三遍时,那些躺在钱匣子里,散发着菜叶腐臭味儿的零钱,以及叮当乱撞的钢镚,将她的耐心消耗殆尽。
  这时愣侯刚好经过,他朝卖菜女人胳膊拍了一下,然后冲着她笑。卖菜女人甩开他的手骂道,要死,又数错了。她烦躁地将钱匣子推到一边,开始收拾摊位上的残枝败叶。
  愣侯蹲下身子,从钱匣子里抓出一把零钱。卖菜女人一把将钱夺过,骂道,要死,敢抢我钱。
  愣侯冲卖菜女人笑笑,又把钱从她手里抢回来,然后动作娴熟地开始点钱。他左手压钱,右手除大拇指外,每根手指点一张,一轮四张,五毛的、一块的,眼花缭乱地在他粗糙的指尖飞舞。没两分钟,一堆零钱被分为四摞,整齐地码放在卖菜女人面前。
  卖菜女人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她结结巴巴地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身后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有附近的摊贩,也有过路的行人。
  在大家的提醒下,卖菜女人把钱重点一遍。有人自告奋勇上来帮忙,很快愣侯的水平得到了验证。四摞钱每摞100,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这让在场的人目瞪口呆,大家拍着愣侯脑门说,愣侯,你小子深藏不露啊。
  从那天起,愣侯的名气就更大了。镇上几乎没有人不认得他,尤其是做买卖的,这让他觉得很威风。他的业务范围更广了,除了干体力活儿,还会在收摊后帮摊贩数零钱。而摊贩们坐在旁边,一边看他数钱,一边抽烟聊天。起先他们会把钱重数一遍,后来就直接拿到银行去兑换,或者干脆把愣侯一起带到银行。有时候他们看见愣侯会喊一声“愣侯”,愣侯就冲他们笑。有时候他们会递根烟给愣侯,也有时候给愣侯两个烤煳的饼子,或者两根炸过头的麻叶,还有成色不好的水果。他们总喜欢敲着他脑袋说,这家伙又吃胖了,看那脸红光满面的。
  每到过年,镇上饭店都会歇业,一般是从腊月二十八歇到过了正月十五。这期间愣侯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因为他得到处找食物。实在没吃的,他就会去垃圾桶里翻。
  流浪汉三牛是本地人,在镇上的名气不比愣侯小。每次看见他翻垃圾桶,三牛就会提着裤子像母狗护食那样嗷嗷叫。他总是提着裤子,让人觉得只要一松手,那裤子就会从腿上滑下来。三牛每天的生活很规律,沿街翻垃圾桶,从镇的东头翻到镇的西头。吃饱喝足后就会站在当街,两只脚一前一后,有节奏地原地踏步,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指着天说“那,那”。很快镇里的小孩,都学会了这个招牌式的动作。
  一般成色不太好的剩饭,大家会给三牛。比较干净上档次的,会加热后端给愣侯。如果你看见愣侯坐在饭店餐桌前吃饭,那就表示此时是饭店休息时间。服务员一边收拾碗碟一边说,愣侯,只有你有这待遇。的确,在几个流浪汉里,愣侯是混得最好的。
  有一年腊月,老张对愣侯说,愣侯,我们要回村里过年,你来饭店给我看门吧。在此之前,愣侯都没在屋子里睡过。
  走的前一晚,老张他老婆给地上铺了一张大纸箱片,又在上面铺了条印花毯子,上面有老鼠啃出的小洞。她指着毯子说,愣侯,你每天就睡这里,千万不能上床睡,要是让我发现,饶不了你。
  愣侯点点头说“嗯呐”。
  老张说,你一会儿回去把被子抱过来,不然晚上冷。
  这时候愣侯正坐在炉子边吃炒面,面是刚走那桌客人剩下的,里面的几块肥肉是另一桌剩下的,他吃得满嘴流油还不停打嗝。
  老张他老婆说,炉子白天就别生了,晚上睡觉前点上会儿。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看着别处的。
  愣侯拿袖头擦了擦嘴,又倒了一碗水放在桌子上。老张他老婆拿着扫把在愣侯脚下来回扫,好像那块儿地永远扫不干净似的。   每隔四五天,老张就会骑自行车给愣侯送一袋馒头过来。途中下起了雪,老张就推着自行车,驮着那一大包馒头步行了二十多里。等到了饭店,老张已经成了个雪人。愣侯一边冲老张笑,一边给老张拍身上的雪。老张说馒头是他老婆专门给愣侯蒸的。愣侯点点头说“嗯呐”。老张放下馒头也不着急走,跟愣侯聊一两个小时,等到天快黑了,才骑车回去。
  人们说,老张,你的心可真大,竟然放心让一个愣货看门。老张笑着说,愣侯最靠得住。当然也有人说愣侯根本不愣,是杀过人的在逃犯。还有人说他是开拖拉机撞死了人,跑出来避难的。还有的说他在老家有老婆,有孩子,说他头上那道一寸长的疤,是打架被人砍的。说他不会说话也是装出来的。在发觉他有点钞的技能后,他们又说,他在银行工作过,因为挪用巨额公款,所以跑路了。总之关于他的传说还有很多很多。
  过完年老张回来了,愣侯从一堆皱巴巴的钱里抽出十块钱,塞进老张儿子手里。孩子歪着脑袋说,压岁钱?愣侯说“嗯呐”。孩子笑着拿着钱跑出去了。老张他老婆说,愣侯还挺有良心。
  以前老张家儿子心情不好总会用脚踹愣侯,那天后再没踹过,还经常一脸神秘地拉愣侯进包间,问他,愣侯,你身上还有钱吗。愣侯摇摇头,把手捂在口袋上。他把愣侯的手掰开,把自己的手伸进愣侯口袋。有时候拿一块,有时候拿两块,最多拿过五块。
  老张儿子每天一到中午就跟在他妈身后,不停地说,妈,我饿了,妈,我饿了,复读机似的。那时候正是饭店的高峰期,他妈一把将他推开骂道,这么多吃饭的,能顾上给你做。饿死鬼一样,就不能等等。这时候孩子就会站在柜台前哭,进进出出穿着工作服的客人就会问,娃咋了。老张老婆说,每天一到这个点儿就哭,能有力气哭,咋就能叫饿得不行了。这时就会有客人叹着气说,唉,真不容易。
  老张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把一盘红烧排骨递给他老婆,看看墙上的挂钟,从柜台上取一桶健力宝递给儿子,再从油腻腻的围裙里掏两块钱,塞进孩子手里,说去吧。几分钟后孩子抱着干脆面、辣条乐呵呵地出现在学校里。
  小镇上打烊最晚的就数饭店。老张喜欢打烊后坐在门口抽烟。这时候往往已是凌晨时分,空荡荡的大街只有清扫声,以及清洁工的谩骂声。
  那天饭店打烊后,愣侯照例把所有水缸都挑满,打算去睡觉。老张说进来喝点水再走吧。他用愣侯的专用碗,一个很大的不锈钢碗,给愣侯倒了一碗水,放在炉子上。他们依偎在炉子旁,老张抽着烟,望着炉子里跳跃的火苗发呆,愣侯望着老张笑。隔壁包间里传来老张老婆的声音。每天打烊后她就会辅导孩子做作业。她教孩子四则混合运算,一道题讲了三遍,孩子还是拄着笔发呆。她说我去喝杯水,你自己再琢磨琢磨。她说话的时候上下牙紧紧咬在一起,脸像茄子一样,是青紫色的。
  看见愣侯端着碗喝水,她说几点了还不睡,还想等着吃夜宵不成。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别处。
  老张说,走,咱们到外面坐会儿。
  他们俩并排坐在饭店门前,老旧残破的小镇,空落落的越发显得清冷。街道两旁的路灯忽明忽暗,老张说过不了几天就坏了,也没人修修。
  一只猫箭一样穿过去,在铺满雪的街道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前面是无尽的雪。老张把脖子以下的部位藏在那件黑色呢大衣里,愣侯把老张去年过年时给他的那件棉衣紧紧裹在身上,双手插在袖筒里。老张递了根烟给他,指了指雪一直延伸的地方说,听说东头又开了家饭店。
  愣侯不说话,望着老张手指的地方笑。
  过了会儿老张问愣侯,愣侯,你是不是杀了人,逃到这里的?
  愣侯冲着老张笑笑,把手从袖筒里慢慢抽出来,像抱一个大西瓜那样,双手圈在一起,左扭扭,右转转,嘴里发出“突突突”的声音。
  老张说,开的汽车?
  愣侯摇头。
  老张又说拖拉机?
  愣侯说“嗯呐”。接着愣侯做出一个踉踉跄跄,往地上倒的动作,嘴里发出“哐啷”的声音。
  老张提高嗓门问,车翻了?
  愣侯说“嗯呐”。
  砸死人了?老张表情略显激动。
  愣侯说“嗯呐”。
  老张说,所以你从东北跑来这里了?
  愣侯说“哥,跑”。
  老张说你哥让你跑?
  愣侯说“嗯呐”。
  说完他们俩笑了。临走老张把抽剩的半包烟给了愣侯。
  愣侯刚走出没几步,屋里就传来摔东西的声音,然后是老张他老婆的谩骂声,她说我这刚出去一会儿,你就开始玩游戏机了。你能成个气候才怪,长大讨吃去哇。
  那孩子扯开嗓门哇哇哇哭。老张老婆带着哭腔说,我每天低声下气伺候人,累得跟狗一样,都是为了谁。
  這时,光秃秃的大街上出现两个东倒西歪的人影,在路灯下逐渐清晰。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搀扶着另一个总想往墙上撞的男人。想撞墙的人抬了抬眼皮说,老板,炒个过油肉,说着跌跌撞撞跨进门。刚刚拖过的地板上,印了一串黑乎乎的脚印。
  老张把从院里拿回来的扫把、簸箕摆放到墙角,说不好意思,已经打烊了,灶火也蒙住了。
  那人推开搀扶他的戴眼镜男人,扯着老张领口说,老子有钱,就要吃。戴眼镜的男人说不早了,咱们明天再喝。老张老婆从包间出来,笑着说,不是不给你做,真的是蒙住火没法做,再说东西也都卖完了,想吃明天过来吃。
  那人身体晃了一下,食指伸长指着老张家老婆说,老子今天就要吃,怎么着。
  老张从桌子上拿起个空酒瓶,砸在地上骂,有钱了不起,我今天就不给你做,你要咋!
  撞墙那人晃着身子,像在四处寻找什么。愣侯也在门外寻找什么,最后在一处角落里找到半截木棍,他把木棍捡起来,握在手里。
  同行的戴眼镜男人见状连拖带拽,把撒酒疯的男人拉出门。刚一出门,撒酒疯的男人一屁股坐在雪地里。他揉着蹭满雪的屁股骂道,等着瞧。
  那阵子镇上一下子新开了好几家饭店,人们说是因为开了铁矿的缘故。愣侯不知道开铁矿跟开饭店有什么关系,只是觉得自己突然忙了起来。那时候镇上的商铺大多没通上下水,所以大家总是争着抢着拉愣侯去干活。通常愣侯会选择生意较好的一家,虽然活儿多,累点,但伙食好。这时候,就会有人走过来对他说,愣侯,走,去我家担水,给你烟抽。也有人笑着说,愣侯,走,给我家倒泔水,给你肉吃。愣侯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们笑。再遇到他的时候,他们就指着他骂,白眼狼。   那天后再没见过小姑娘,人们说她偷了店里的钱,被开除了。但愣侯依旧习惯每天靠在小卖店门前,看街上形形色色过往的人们。有时候觉得哪个都像小姑娘,有时候又觉得都不像。关门后老张就把小卖店的大钱收走,把钱匣子里的零钱递给愣侯,一边抽烟,一边看愣侯数钱。他说,愣侯,你真的在银行工作过?
  愣侯说,嗯呐。
  老张又说,是因为挪用公款跑出来的?
  愣侯说,嗯呐……
  数完钱,愣侯照旧又去邮政所后面的墙根尿,因为他看见好多人都去那里尿。那面墙已经被尿碱腐蚀得变了颜色,大老远就能闻到刺鼻的尿骚味儿。打扫卫生的胖女人,每天都会戴着口罩对着墙骂,断子绝孙的枪崩货,骂完就用粉笔描一遍墙上的字。
  愣侯提着裤子走到墙根,发现不远处有两团黑影,他看不清他们的脸。当然这并不影响他尿。他尿到一半,听见有人在说话,说别再逼我了,我真的没有。他听出来,这是小姑娘的声音。他提起裤子往他们跟前走,一块砖头差点把他绊倒,他弯下身把它捡起来。
  小姑娘旁边那人冲他吼,谁。
  他举起砖头朝那人后脑勺盖下去。那人“啊呀”一声,倒在地上。他站在原地冲小姑娘笑。小姑娘用脚踢了踢地上的人,拉着他就跑。一口气跑到他住的地方。小姑娘从兜里掏出一包口香糖塞给他,然后就走了。
  第二天清早,愣侯照旧看见那条杂毛狗,由南至北迈着内八字向前奔跑。他冲它笑,它不理他,只顾仰着头跑。三牛又在一个接一个翻垃圾桶,时不时还警惕地朝他瞥一眼。他冲三牛笑,三牛冲他嗷嗷叫。三牛把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塞进嘴里,嘴巴一张一合,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有两个小孩背着书包走过来,学着三牛,左右脚迈开原地踏步,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指着天说,那,那。
  这时一辆摩托车突突突朝愣侯开来。骑摩托车的人戴着一个黑色头盔,朝他招手。他笑着走过去。那人从后座抽出一根两尺长的铁棍,朝他腿上狠狠抽了下去。他不知道一共抽了几下,只是听见咔嚓咔嚓骨头断裂的声音。三牛跑过来,抱着那人的腿嗷嗷叫。那人抄起木棍就朝三牛身上抽,三牛提着裤子号叫着跑开了。
  二哥饭店的小伙计,每天给愣侯送一次饭,有时候是面条,有时候是大米和菜。老张也时常过来,有时候带些吃的,有时候什么也不带,拎个酒瓶坐在愣侯身边闷头喝。
  由于腿疼的缘故,愣侯连睁开眼的力气也没了。那个早出晚归胸挤在下巴底下的女人,捏着鼻子看了他一会儿说,死了?过了两天她又捏着鼻子,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用脚踢了踢他的胳膊。他用尽全力想动一下手臂,跟她打个招呼,可手臂沉得怎么也抬不起来,于是他睜开眼冲她笑。她说还活着,然后就走开了。第二天她在他手能够得着的地方,放了一大袋面包,还有几瓶矿泉水。
  一个月后,当愣侯拖着瘸了的左腿,出现在大街上时,整条街都变了模样。街道两旁摆地摊的都搬进了新盖的菜市场。宽敞的马路,像条黑黝黝的丝带向前延伸。道路两边栽了很多造型像伞,长着细细针叶的树,他叫不来名字。绿砖红墙装修一新的店铺,上面统一悬挂着耀眼的红色招牌。侧面的灯箱每到夜晚,便闪烁着绚丽多彩的光。店铺里面统一安装了自来水,上下水管道都通了。
  愣侯一瘸一拐进了菜市场,大家看见他就笑着说,愣侯,你小子命真大。他冲他们笑着说“嗯呐”。还没等他们把烤糊的饼子递到他手里,他就被市场里的保安赶了出去。而且不光是市场里边,就连饭店门前、超市周围,也总有这群人的身影。
  没有人再像从前那样,争着抢着叫愣侯干活了。有时候一整天见不到他,他们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到处找他。他突然变得无所事事起来,经常一动不动,躺在楼梯底下发呆。他时常想起路边香气扑鼻的油条,跟薄皮大肉的馅儿饼,以及那些粗枝大叶、满身油腻、喜欢拍他脑袋的摊贩。实在饿得撑不住了,他就站在老张或者二哥家饭店对面,冲着饭店里的人笑。他们发现后,就会走过来问,愣侯,吃了饭没。他笑着摇头,他们就回去端一碗剩饭,递到他手里。他端着碗,躲到离饭店很远的地方吃。
  那天他在楼梯下躺了一上午,快到中午时他饿了。于是就站在老张家门口,朝里张望。餐桌上除了摆好的茶杯和茶壶,空荡荡没一个人。老张正埋着头,修一个掉了腿的椅子。那个胸挤在下巴底下的女人,出现在柜台后面,据说她跟老张搭伙了。很多个日子里,都能看见她坐在柜台后面,不是翻账本,就是按计算器,好像有永远算不完的账似的。
  老张他儿子蹲在门口,拿一根牙签斗蚂蚁。蚂蚁一露头,他就拿牙签把它们戳进洞里。看见愣侯,孩子立马兴奋起来,抬起腿就要踹愣侯。这时候不远处一辆嘉陵摩托开过来,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愣侯冲上去,一把将孩子推开,嘉陵从他瘸了的左腿上碾过,并呼啸着破墙而入。他躺在地上,捂着腿,疼得半天缓不过劲儿。
  嘉陵跟骑嘉陵的人,躺在饭店里,嘉陵车后座上一左一右挂着的两只大铁筐子躺在饭店外。筐子里掉出来的梨,向四面八方滚去,铺了满地金黄。人们围了上来,满脸兴奋地指手画脚。
  老张对那个破墙而入的人说,你先去医院包扎伤口。
  那人从一堆破砖头中爬起来说,没事,处理了我再走。他用袖子擦了一下额头,血从额头流到灰突突的脸颊上。
  老张从蒙了一层灰的桌子上抽了张餐巾纸递给他。他擦了擦额头的血,露出一脸可怜相。
  那个胸挤在下巴底下的女人说,没钱就留下嘉陵,等有了钱再来赎。旁边的人们七嘴八舌头说,就是,押下摩托,立个字据。
  穿墙而入的人,搓着被擦掉皮的手心说,全家就指这辆摩托活命。他把口袋翻个底朝天,掏出来一堆皱巴巴的零钱,放到女人面前说,大妹子,你看我今天就卖下这二十来块,都给你留下,等过两天卖下钱,我再给你送过来。
  老张瞥了一眼女人,对那个穿墙而入的人说,算了吧。
  女人把钱塞回那人的手心,说算我们倒霉,你拿这些钱去医院包一下吧。
  那天后,愣侯的左腿更不听大脑指挥了,他想跑,它死命贴着地动不了。他想跳,它直挺挺不打弯儿。学校门口的小屁孩,老远看见他就跳着脚说,来呀,快来追我。他冲他们笑笑,拖着瘸腿往前走。   如今,他连吃剩饭剩菜的机会也不多了,体重也在以惊人的速度下降。原来大口径的垃圾箱,被那种侧面上了锁的垃圾桶代替,所以三牛的处境也比他强不了多少。他时常暴躁地将垃圾桶踢翻,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指着天说“那,那”。这时候保安就会冲过来让他走开。有时候也会连累一旁晒太阳的愣侯。
  每天晚上,老张都会煮一锅方便面,或者削一锅刀削面,他一碗,愣侯一碗。这也成为愣侯每天最固定的一餐。有时老张会在面里加个鸡蛋,这时候厨房就会传来叮叮当当,碗筷碰撞的声音。
  愣侯跟老张坐在门口,看雪地里深深浅浅的脚印。有风从领口钻进来,老张把脖子往衣服里缩了缩,递给愣侯一根烟说,愣侯,你到底为啥来这里。
  愣侯把手从袖筒里掏出来,揪着老张胳膊,东扯扯,西推推,然后又扯住老张领口笑。
  老张说打架?
  愣侯说“嗯呐”。
  老张说,打死人了?
  愣侯冲他笑。
  老张又说,早年来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你哥。
  愣侯还冲着老张笑。
  老张说,你哥要带你回去,你为啥不跟着回去……
  夜在雪的映衬下,格外明亮,昏暗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树木萧然默立在街道两旁,他好像又看见那条狗,朝着前方一路狂奔,身后留下一串孤零零的脚印。
  他想,它在奔跑时,脑子里在想什么,是的,它肯定在想什么……
  第二天,药店老板发现他蜷曲在店门外。
  雪,依旧在下,裹挟着像被洗劫一空的小镇。他身下的雪,被他的身体压出一个人形。人们蹲在他身边七嘴八舌地议论,口水、烟灰落在他紫褐色的脸颊上。
  小姑娘裹一件蓝色棉衣,头缩在帽子里,在他身边停了两分钟,然后将一条旧毛毯盖在他身上。
  卖菜女人将一顶旧毡帽扣在他头上。
  老张给他身上盖了件旧棉衣,是他以前穿过的。
  他身下垫着的旧席子,是二哥和老张费了不少力气塞进去的。
  老张蹲在雪地里抽了好多烟,他把其中一根点燃,插进雪里说,愣侯,你也来一根吧。说完又把剩下的半包,放在他身边。
  次日早上,人们发现雪地里只剩下一长串半尺深的脚印。
  从那以后,愣侯再没出现过。
  饭店开了一茬又一茬,老板换了一个又一个。人们有来的,也有走的。
  一个夏日黄昏,随儿子搬到城里,继续卖菜的老女人,蹲在人来人往的大路边,佝偻着背将卖剩下的菜分成一块钱一堆,又将儿子的收款二维码摆在菜摊前,这时一个熟悉的背影闯入她的视线,那人一瘸一拐朝一扇敞开的大门走去,門头上写着“仁爱福利院”五个大字。
  她喃喃自语,瞧,那人多像愣侯啊。
  责任编辑 高 璟
  作者简介:
  安小花,生于1980年,现任娄烦县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见于《五台山》《短篇小说》《漳河文学》《冶金文学》等省内外刊物。近年来开始涉足影视剧本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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