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云曲·黑暗皇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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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礼部尚书倪翠山之子倪慎遭到皇族陷害,带兵去鹅城平乱,却被鹅城城守耿砚方杀得全军覆没。年仅十二的倪裳侥幸从战场存活,目睹了全部阴谋的她决定为父亲为家族报仇。二十年后,皇族意图再次迫害倪家,已成为永夜帮的黑暗皇帝的倪裳决定出手,复仇的第一站就是鹅城……



  阿梨慵懒地倚坐在窗前的圈椅中,纤细的手指轻轻转着一只白釉茶盅,初冬近午时的阳光穿过窗棂,在她天青色的裙摆上映出一排优雅的菱角。透过窗棂,能看到院中百无聊赖的狨甲低头数着院子里的青砖打发时光。再远些,敞开的大门口,光头黎山一身黑衣背对大门抱着古剑席地而坐,一晚上都没动过,也不知道睡着了还是醒着。昨天狨甲烧伤耿府那几名尾随而来的府卫后,再没有人来打扰,但话少的黎山还是坚持坐在门口,以防有人来冒犯。
  阿梨放下茶盅,起身走出屋子,冲狨甲道:“时辰差不多了,取枪去!”
  狨甲面如冠玉,白净俊俏得像个大姑娘。他一听招呼,立马收回玩耍的心思,跟在她身后,席地而坐的黎山也起身拍拍了屁股上的土,侧身让阿梨先出去,然后抱着剑随在她身后出了小院,沿着锦鲤大街往鹅城耿城主的府邸走去。
  耿府大门敞开着,以管家为首,耿目影带着府中的卫士分了两排,让开大门恭敬地等候着,见阿梨主仆三人行来,管家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双手一拱,腰弯得极是谦恭,冲阿梨道:“贵客说午时来,果然准时!”
  阿梨不理他的恭维,冷着脸问:“枪呢?”
  “已经备好了,城主大人已经恭候在府中!”
  阿梨身子一侧便要从管家身旁过去,管家直起了腰,笑道:“贵客莫急,耿府招呼客人,有个规矩叫拦门三杯酒,入耿府得先饮此三杯酒才全了礼数!”
  管家身侧一名府卫双手托着一个金漆木盘上前,盘中放着三只绿玉酒杯,杯中酒也泛着沁人心脾的绿光,管家双手端起一杯敬了过来,阿梨蛮不在乎地伸手要接,管家却缩了一下手,和声又说道:“耿家这拦门三杯酒可不是普通的酒,寻常人喝下去腐心蚀肠,不出一日便要横遭大祸,贵客一定要进去么?”
  管家说完,手中绿玉杯中蹿起一丛绿得发蓝的火焰来。
  “呵,”阿梨轻笑了一声,回头看向狨甲,“考较我们来了!”
  狨甲突前一步接过酒杯:“是得考较考较,要不然凭什么说取枪就取枪,我来尝尝什么酒这么烈!”
  说完连酒带火焰仰头就灌进了肚中,只见喝下酒后的狨甲紧闭嘴唇,表情愣了一下,耿目影与众府卫都吓了一跳,这酒由燔子虫炼成,剧毒之物,本来只是给这几个人一个知难而退的台阶下,耿、煜两大家族里炫火之气练到出神入化的高手也没人敢说能消受得了这一杯,这少年真是无知无畏,上来一口就干了。燔子虫毒性不仅烈而且发作极快,不出一个时辰这少年便成一具焙干的焦尸了。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表情木愣的狨甲,谁知道他的木愣表情只持续了很短的一下,然后猛地张大了嘴喷出一口青烟,叫道:“好辣,过瘾,过瘾!”
  耿府人哪里见过这等怪事,一个个都看傻了,狨甲才不理他们,在众人的目瞪口呆里双手探出,抓过金漆木盘中的另外两杯燃烧着的燔子虫酒,从容倒入嘴里,这一次嘴巴、鼻子、耳朵里同时蹿出缭绕青烟。
  狨甲拍了拍管家的肩膀问:“从来没有喝过这么烈的酒,还有吗?”
  管家叹了口气让开路伸手请进。
  阿梨领着狨甲与黎山进了耿府的门,管家与府卫都没跟进来。
  绕过影壁是一方宽敞的院落,铺着拼成几何图案的青石,小院正中摆一张供案,供桌上的枪架上横着破乾枪,破乾枪后站着鹅城城主耿禹炎。
  耿禹炎四十二三岁,儒雅大气,环手朝阿梨行礼道:“耿家拦门三杯酒都没有拦住的客人,一定是高人了,讓管家端这三杯酒不过是想证明一下三位的身份,如此看来贵客果然是永夜帮的护法了。只是在下仍不明白,耿家自来与江湖帮派往来极少,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得罪了贵帮?”
  “并没有什么得罪不得罪,只是我家帮主想要这杆枪而已!”阿梨的话轻轻巧巧却无理至极。
  耿禹炎也并不着恼,仍然温和道:“这杆枪于贵客来说或许只是一杆钢口锋利的枪,但对我们鹅城耿、煜两家来说却有极重要的意义,贵帮若能通融,耿家愿以全族之力为贵帮打造千支风银枪,只求留下这杆祖上传下的枪,以为念想。”
  耿禹炎说得极为诚恳,甚至有些低三下四的乞求。
  阿梨却不接他的话,更加咄咄逼人地问:“这杆枪对耿家有什么极重要的意义?说来听听。”
  耿禹炎依然不着恼:“为了这杆枪,鹅城耿、煜两家有十一位前辈都把命搭进去了,这杆枪是我们的耻辱,留着它只是为了警醒后人!”
  “他们的命是怎么搭进去的?”已经是在侮辱人家的祖宗先人了,阿梨的语气却像是在问两只小狗打架到底谁赢了一样。
  耿禹炎深吸了一口气,涵养再好,也到极限了。他深吸一口气后,眼神变得决绝:“贵帮是非取此枪不可了?”
  “帮主要,我便凭本事取,你不给,便凭本事留住。”
  “贵帮既然不留一线余地,在下为了不愧对祖宗,也只有舍命护枪了!”
  耿禹炎甩袖弹指,一星火花飞向墙角,落地便燃起熊熊烈火,那火只在弹指间便蹿成一个满院的火圈,将阿梨主仆三人连同他自己一起圈在了里面,与此同时耿府的房顶墙头黑压压出现一片手持短驽的弓箭手。阿梨却看都懒得看他们,恹恹地说:“又不是你家的枪,要你舍命来护?”   耿禹炎心头一跳,却并未弄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太热了!”阿梨朝黎山瞥了一眼。
  黎山会意,不轻不重地抬腿跺地,一波肉眼可见的淡蓝色气浪以他为中心震荡开来,那一圈高丈余的熊熊火焰扑地便被那气浪给扑灭了,轻松得好像一个壮汉吹熄一支小蜡烛一样。这一圈火焰算是鹅城耿、煜两家控火之术的极致了,当年以这控火术画出一道线,三千虎卫都无法逾越,黎山只是一跺脚间震发出的水灵之气便将它灭了,耿禹炎此时心中的震惊难以形容。
  “你们是秀水城的人?”
  “你不就是想要个警醒后人的教训吗?我可以给你!”阿梨从慵懒与玩世不恭的气息中脱出,整个人在弹指间变得凛冽,她无视头顶黑压压的弓箭手,走过去轻抚破乾枪,“你要用命守着它,知道它怎么用吗?”
  阿梨提起了破乾枪,右手握在枪杆中后端,枪身架在握拳抬起的左小臂上,缓缓拉开马步,一股无形的压力透过阿梨绷紧的脊背散发出来,施加在所有人身上,连黎山和狨甲都远远避开了她,耿禹炎已经对来人的身份有了些猜测,莫名地感到烦躁,差一点脱口问出不该问的那个姓氏。
  “我家帮主说过要灭你鹅城火藏神庙遗族全族的,但不是今天。所以,你现在就要拿全族的命来试试破乾枪的威力吗?”
  耿禹炎说不出话来,能使破乾枪的人必然是土家的高手,火克万物,炎上克稼穑也是五行生克的老话。但便如水火不容的道理一样,熊熊烈火能轻易烧干一锅水,一支蜡烛却不能煮沸湖海江河,这便叫“功大欺理”。手持破乾枪的阿梨功力到底有多高深说不好,但只看她两位随从的出手,便知道今日这局鹅城耿、煜两家破不了。
  耿禹炎思忖着永夜帮虽只来了三个人,自己今日拼了命或许能与这三人同归于尽,但永夜帮再派来的人鹅城谁还能阻挡?最让耿禹炎心惊的是,阿梨话里的意思明显是说她们帮主和鹅城火藏神庙遗族有仇,而且这仇大到使她们帮主发下要灭族的毒誓。他想不明白永夜帮的帮主会是什么人,也不敢再往深想,心中隐约觉得永夜帮帮主和破乾枪的主人——帝都倪家有着极深的渊源。
  “枪,你拿去吧!”耿禹炎不敢再往深想了。
  “凭什么让她拿去?”说话的是煜家族长煜晓坤,“这小丫头在唬你,城主!”
  煜晓坤跨入灭了的火圈,亮出一对连着细细铁链的流星锤,那锤头是镂空的,煜晓坤双手一抖铁链,中空的锤头里面扑地一闪,亮起了两点幽幽的蓝色火苗,他盯着阿梨,却对耿禹炎说:“城主请先回避一下,我来称量一下这小丫头!”
  耿禹炎见煜晓坤亮出看家的兵器,也想借他的手试一下敢来取破乾枪的人到底有多大的本事,煜晓坤在鹅城稳坐第一高手之位近十年,耿府管家耿秋峰、护卫守领耿目影与煜晓坤一起被称为鹅城三杰,但耿禹炎清楚,若论真实功夫,同为三杰的另外两人合力也不配见着煜晓坤亮出那对鬼影流星锤,更别说直接便点亮了锤头中的鬼噬焰,鬼影流星锤在鹅城江湖上就只是个传说。
  看煜晓坤面上不动声色,一副看不起对手的样子,其实对这一战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亮出鬼影流星锤是对对手极大的敬畏。
  耿禹炎看向煜晓坤,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朝外退去,鬼影流星锤的杀伤距离极远,自己留在场中会影响煜晓坤施展功夫。
  阿梨盯着煜晓坤手中的鬼影流星锤深深看了一眼,低声道:“狨甲,你和黎山也出去,在府外等我。”
  狨甲和黎山听她语气中没了那种一向的慵懒,从她凝重的语气中便能感受出对手的厉害,不敢成为她的累赘,立马转身退了出去。
  长枪与流星锤都是长距离攻击的兵器,阿梨与煜晓坤各自拉开架势,目测着距离又各自后退了一步。煜晓坤左手放长了铁链,鬼影流星锤离地数寸,在他均匀加速的过程中,摆动幅度渐渐增大,到一定程度锤头沿圆形轨迹匀速旋转,即便是在午时的炽烈阳光下,鬼影流星锤镂空的锤头里那一点蓝色火苗依然画出了一个诡异而炽烈的圆,两个流星锤一静一动,煜晓坤脚下迈着细碎的步子,以阿梨为中心绕着一个大大的圆圈。
  阿梨的身子压得更低了,一股透体而出的气息压得煜晓坤喘不过气来。阿梨左手握在破乾枪的中段,右手屈肘尽量往枪杆尾端抓去,破乾枪长得出奇,阿梨身材娇小,拉开的枪势虽然透着威猛,但周围火家的人都看得出来,这杆枪长达一丈二尺,抓在她手中极不协调。阿梨的气势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她随着煜晓坤的碎步转着方向,枪刺以煜晓坤的前胸为中心抖出了一个不过三寸的枪花,枪锋发出嗡嗡的震鸣。
  煜晓坤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三寸方圆的枪花,不知道阿梨的枪锋会从什么地方探出,但他的压力并不是来自阿梨的枪花,而是阿梨对他左右两手一静一动两个鬼影流星锤的轻视。她连看都不看自己赖以自傲的杀手锏,根本不在乎自己什以时候出手,从什么角度出手,她只是在专注地找一个出枪的机会,连煜晓坤自己都被她的专注感染,觉得阿梨的枪刺一旦探出枪花,自己便无法抵挡躲避。
  煜晓坤的额头、鼻尖上都沁出了汗珠。他不明白阿梨是得有多大的自信才能做到,她这自信又是从哪里来的?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就算是天资聪颖,就算是打娘胎里便开始练枪,又能有多深的功力?煜晓坤试着不去看阿梨的枪花,也想专注地找出阿梨身法上的一个破绽,一锤解决战斗,但是他做不到,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被阿梨的枪花吸住了,煜晓坤觉得自己的斗志在一点点被瓦解,还没动手就被对手死死压制住,生平也是第一次,这样下去必败无疑,必须打破这种沉闷的状态。
  煜晓坤深吸了一口气,阿梨嘴角不经意地轻轻上扬。
  静静垂着的那只鬼影流星锤猛然抬起,毒蛇般蹿向阿梨,角度并不刁钻,破乾枪的枪锋也在同时由虚转实,叮的一声正正刺在鬼影流星錘的锤头之上。煜晓坤要的就是她的这一刺,枪锋刺上锤头的瞬间,锤头被阻挡,受力之下镂空的锤头中幽蓝色的火焰喷射出来,包裹住了破乾枪的枪锋。
  煜晓坤暗笑,心想小丫头毕竟年少,不知道这鬼影流星锤中鬼噬焰的厉害,除了耿、煜两家特制的金属,其他任何兵器只要沾上一点鬼噬焰,马上便会被熔烧得干干净净。当年耿砚方当年在鹅城外绞杀倪慎带领的三千虎卫军时,用的就是鬼噬焰。煜晓坤仿佛已经看到了破乾枪被鬼噬焰吞噬得只剩一堆铁渣的样子,见鬼噬焰扑上破乾枪后便放出了第二锤。   又是叮的一声传来,煜晓坤悚然一惊,阿犁手中的破乾枪毫发无损,阿梨在枪锋刺中流星锤后一刺便退,拖着一串蓝色火焰,用枪尾一转,砸向另一个鬼影流星锤。被砸中的鬼影流星锤中的鬼噬焰溅上了破乾枪枪尾,锤头却如死蛇一样软绵绵地落在地上,直到此时,煜晓坤才看见破乾枪枪锋上的鬼噬焰丝毫没有熔炼枪锋,幽蓝色的鬼噬焰像水一样渗入了枪锋之中。
  煜晓坤并不明白破乾枪是用什么材料铸造的,竟然能如此神奇地抵抗鬼噬焰,但他明白了自己不是这个丫头的对手,气势上已经便输了,一世威名将就此坠地,破乾枪今天会给自己的生命抹上最重的一道耻辱。
  煜晓坤双手一紧,铁链猛震,绷得笔直,两臂展开,空门大开,却是一副全攻不守,拼着两败俱伤的架势。
  “不自量力!”阿梨说完凭空振枪,破乾枪发出一声长吟。
  煜晓坤步法变得迅疾,身影化成了一团虚影,鬼影流星锤由那一团灰蒙蒙的虚影中狂风骤雨般飞出,攻向阿梨的周身要害,阿梨此时却稳如泰山,枪锋挑刺拔砸,慎重地接招,将攻来的鬼影流星锤一一化解。一时间满场都是叮叮当当的声音,与破乾枪和鬼影流星锤无数次撞击发出的火花。
  失去了鬼噬焰的优势,煜晓坤用上了全力将一对鬼影流星锤使得出神入化,此时的流星锤真如流星一般,带着呼啸从各个刁钻的角度攻向阿梨,但只拼招势,老辣的煜晓坤竟也不能占一丝上风。
  几十年的修为,一生浸淫的一对鬼影流星锤,十年鹅城无敌的虚名此刻化成了煜晓坤心中密布的阴霾。
  他把心一横,今天可以败、可以死,不能丢人!
  直到这个时候,煜晓坤才悲哀地看清自己内心深处最终放不下的原来还是虚名,愿意用死来捍卫的竟然是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真是可怜又可笑,可人一辈子总得捍卫点什么东西吧!他心里充斥著一股浓浓的悲壮,鬼影流星锤在他誓死一搏的状态之下攻势更加凌厉,但阿梨不紧不慢从容拆招,依然防得泼水不进。
  罢了!
  煜晓坤卖了一个大大的破绽,阿梨毫不犹豫地单手推出破乾枪,枪锋穿过鬼影流星锤的间隙,刺入煜晓坤小腹。煜晓坤没有格挡躲避,这一刻他果断地双手放开了紧抓一辈子的鬼影流星锤,迎着枪锋冲前了一步,让破乾枪更加顺畅地刺穿了自己的身体,在后背露出近两尺长的一截枪身,弃了鬼影流星锤的双手死死抓住胸前的枪身,试图让阿梨无法从自己身上拔出枪去。两人各用双手紧抓破乾枪一端远远看去仿佛在争夺一样,此时二人离得很近,煜晓坤从阿梨的眼中看到的依然是对自己不自量力的嘲笑。
  “我们帮主要的东西,你拿命也是守不住的!”
  “箭!”煜晓坤用尽全力对房顶墙头上鹅城火族这一代的中流砥柱们暴喊,他还想再前一步,将阿梨抱住,与她同归于尽,但阿梨没有给他机会,在燃烧着的箭雨泼下之前阿梨猛然发力抬枪将他挑了起来,破乾枪骤然加速,在阿梨的头顶舞成了一把巨伞,中箭的煜晓坤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意识陷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他的身体开始燃烧,双手松了开来,巨大的离心力将他甩了出去,像一只猛烈燃烧着的刺猬,摔落在院子角落。不一刻,鹅城第一高手在自家秘制的火油中被烧成了一堆灰烬。
  猛烈的连发弩箭还在分批攒射,箭雨中心的阿梨从容地舞枪,三十多名高手轮流攒射,几乎没有一箭射偏,每一支暴烈的火箭都撞在破乾枪枪身之上被弹飞,阿梨的身旁已落了一层燃烧的火箭,四周的箭雨却没有停止的迹象,不知道他们准备了多少弩箭。
  但是奇异的事情出现了,攒射的弩箭渐渐射不到阿梨挥舞着的破乾枪了,仿佛以阿梨为中心生出了一个笼罩着她的,巨大的、看不见的半球形铜墙铁壁,箭雨射在那个保护层上,便被撞弹出去,有的箭甚至直接被撞弯,撞折。气墙里面的阿梨慢慢放缓了节奏,但她的人却丝毫没有轻松下来,仿佛破乾枪变得越来越重了,阿梨举着枪的姿势越来越凝重,好像举着一座山岳般费力。
  敌人火箭上的力量渐渐被她手中的破乾枪吸收并积攒了起来,到她仿佛终于举不住的时候,破乾枪也攒足了力量,阿梨双手紧握枪身,暴喝了一声,将枪尾狠狠杵在地上,随着她这一杵,那一层无形的铜墙铁壁爆炸了开来,火热的气浪凶狠地向四周冲去,力量之大将房顶上的青瓦掀起,狂乱的瓦片裹着弓箭手们的身体,将他们炸飞到半空中又摔落在耿府墙里墙外。
  阿梨收枪,朝耿府外走去,穿过后院的青石小径,路过影壁前目瞪口呆的耿禹炎时,她又恢复成了初来时慵懒的模样,对耿禹炎说道:“帮主说过要灭你鹅城耿、煜两家,但不是今天,不要再逼我了!我若今天就灭了你们,回去也不好交代呀!”
  府外的狨甲与黎山在那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之后急忙又冲回了耿府,见阿梨安然无事才放了心,一左一右跟在阿梨身后走出耿府,留下不知所措的鹅城城主与一座炸得乱七八糟的耿府在身后。
  都走出好远了,才听回过神来的耿禹炎颤抖着声音遥问阿梨:“贵客可否赐告一句话?”
  阿梨回头,耿禹炎的声音仿佛在瞬间苍老了:“二十年前鹅城远郊的战场上,是有人活着离开了吗?”
  阿梨慵懒的眼中流过一线冷峻:“少打听、少猜测,不是你该知道的时候,泄了天机,立马便是你鹅城的大祸!”
  耿禹炎望着阿梨主从三人远去的身影,心底的不安像一条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不时吐着猩红的信子。


  黑马子草原苦弱镇上的一家酒馆。
  一位三十来岁的美艳女子坐在一张油腻的圆桌前,听六七名随从一个个向她汇报这一天收集到的消息。
  “铁王堡的少主铁羽私出铁域,十六年前铁梦戈与陆鼎山的旧约破了,铁梦戈也坐不住,起身离开了铁域。”
  美艳女子“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问:“陆展颜呢?”
  “他与铁梦戈同行,一起的还有狰突崖的宗主李若岚。”
  “李若岚?”美艳女子仿佛自问,又转向另一人,“秀水城什么动静?”
  那名随从回道:“陆鼎山收到铁羽出铁域的消息后招集秀水三家进行商议,之后,陆鼎山独身离开了秀水城,陆舞也紧随其后离开了秀水城,但并不是一路。”   “陆舞没和陆鼎山一起走?好,好,这个老狐狸,十几年前就让出了秀水城的城主之位,他防的就是今日之局,可惜防得了铁王堡,防不了逐影弓哪!”
  “苏醒一行打开了圣女泉下的宝藏,取出了其中的宝物,应该和帮主猜的一样,是《皇极意经》。”
  “哦,苏醒的身份弄明白了吗?”
  “还在查!”回答的从人语气里满是懊恼,显然对自己只能如此回答很不满意。
  “盯紧苏醒的行踪,他可能便是我们此行的重要目标!”
  “黑马子草原的马贼与楼下草原那一伙马贼合并成一伙了,但是好像处得不融洽,有内讧的迹象。”
  “那倒是有场好戏看了,让他们先争个高下出来,然后顺道去收了这支马贼。”
  “帝都那边传来消息,倪中玉被人陷害,下了死牢,鲁先生亲自入帝都去处理了,应该不会有问题。”
  “他知道我了吗?”女子的声音温柔了好多。
  “这个得问鲁先生了,收到的信息只有那么多。”这名从人打住了话,欲言又止。
  “苏醒同行的队伍中有一人疑似曲思扬。”
  “他们将冷火养成了吗?”
  “这暂时无法判断。”
  “潮生十七岛的郑屠也再次出山了!”一名年龄较小的从人说。
  “越来越好玩了,大家都在往珠郡集中,烈武给那个小宛公主办的盛宴可好不了了!”
  女子的目光投向窗外的蓝天白云与碧草如浪,自语道:“都入冬了,草还这么绿,距上一次来这里过去都快二十年了,当时玉儿才两岁……”
  说到这里她猛然打住话头回望一名从人:“沴王呢?”
  那名随从在她注视下显得格外紧张,结巴着回道:“按帮主的要求,青河流星学派的宗主路当阳与天南星学派的宗主程俊彦推演出的结果一样,他们只能确定沴王出世的迹象在狰突崖西北方,没有更具体的提示了。”
  女子叹了口气:“要是李若岚能为我所用,就不用这么费劲儿了!”然后又说,“也不知道阿梨拿到我要给玉儿的礼物了没有?”
  “帮主,还有一件事得告知你。”还是先前汇报帝都消息那位随从,说了有事却又不说什么事。
  女子望着他,眼神带着疑问。
  “倪尚书走了!”
  一听这话,女子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这一刻停顿了许久,才听她又问:“他怎么走的?”
  “倪尚书为了倪中玉被陷害的事,在早朝时于百官面前怒斥烈武,震散了厚土之气,自绝心脉……”
  女子站起身,走出了小酒馆,望向广袤无垠的草原,伸出双手到虚空中去,要抚摸什么,却又颤抖着攥紧了拳头——你知道我一直在你身边的,你知道我会去救玉儿的,你是要用你的命帮我下定决心吧?可是你不知道,我还期待着有生之年能再被你抱一抱!

拾壹


  “我自打废了武功起,便早生了退位让贤的心思,既然今日有人提出来了,那最好不过,我对我之后新的寨主只有一个要求,谁能带弟兄们过上好日子,我就愿意让出这个位子。”
  格日勒雪山。山寨的聚义厅中二十余位头目分了两个阵营,有人终于提出为了山寨应该选个更适合的人来主事,于是为了以后谁更适合当寨主,两帮人吵吵嚷嚷争了大半天,也并没有争出个子丑寅卯来。寨主孙玉舟一直默默地听着,终于不胜其烦抬手止住众人,表示同意并提出了对自己之后下一任寨主的唯一期望,孙玉舟说这些话时,语气从容而真诚。
  夏婵一听这话拍案而起,独臂一抬,指向新入伙不久的特木尔,怒道:“特木尔,你什么意思?孙大哥的武功当年是为了保住手下十余位弟兄的命,在狗官李知律的逼迫下自己废了的。孙大哥与弟兄们肝胆相照,你以为武功好便能当大哥吗?就说你们这一帮人,被铁家赶出楼下草原,是谁收留的你们?这才入伙几天呀,就想着要谋算孙大哥的位子,没有孙大哥,你们不过是一帮丧……”
  “夏婵!”孫玉舟厉声喝住夏婵,“都是自家兄弟,不要逞口舌之快伤了人,特木尔说的原也没错,咱们一帮马贼,吃的是刀头饭,是得有个硬手镇着!”
  特木尔脸憋得通红,却偏偏发作不得,窘迫道:“我也并不是那个意思……”
  “特木尔,你嘴笨就多喝酒少说话。”摩鹰终于也开口了,他自己也是武功被废了的首领,与孙玉舟同病相怜,其实是更希望孙玉舟当首领的,但这个情况下若向着孙玉舟说话,又怕寒了自己带出来的这一帮楼下弟兄们的心。他挡住特木尔的话头,是怕他几句话和孙玉舟说僵。
  他先止住特木尔,然后转向夏婵不温不火继续道:“但是夏头领也不能这样说话,一句一个你们、你们,分明是打心眼儿里没把楼下来的这些弟兄们当自己人,要不是孙大哥拦着,‘丧家之犬’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多伤人哪!若真要分你我,楼下来的弟兄们也有五六百号,这样的一群人走到什么地方也够自立门户了吧?
  “其实你和特木尔一样,脾气直,说话时口中带着刀子,但用心却都是为了弟兄们好,可自家兄弟还是多留点口德,少伤些和气的好。我和孙大哥一样,也是武功废了的人,最能理解孙大哥的心情,吃我们这碗饭的,刀头上过日子,有个硬手撑着还是踏实!”
  白墨一直悄无声息地站在孙玉舟身后,自从特木尔说出当首领的应该有一身好武艺的意思后,按在箭壶上的手就没离开过。白墨平日里寡言少语,但事事留心,孙玉舟答应楼下这几百人入伙时他便觉得大大不妥,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他们,自忖若真起了争斗,寨子里的实力应该在楼下这帮人之上的,此时既然矛盾爆发出来了,那长痛不如短痛,早早做个决断也好,于是便道:“既然大家都认为应该选个武功高手来当首领,那就再议一议怎么个选法吧?”
  “既然大家也这样觉得,我们这样的粗人,还能怎么选?比武喽!”特木尔又没管住自己的嘴。
  王猛看着一桌子首领们在为选一个什么样的大首领争执,而感到莫名的烦躁,在他看来马贼们内部的明争暗斗和官府内部的政治斗争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只是马贼们更明朗化一些罢了。   黑马子原来跟随孙玉舟的这一帮认为,孙玉舟虽然武功被废,但义薄云天、足智多谋,能带领大家长久、安稳、饱足地生存下去,被逼到落草做贼的人都该知足了。但是特木尔他们那一帮人来自楼下苦寒之地,为了生存,过惯了烧杀掳掠的日子,若由特木尔来做寨主,手段或许残忍了些,但日子自然会过得要滋润得多,大碗酒、大块肉、大秤分金银,做马贼的,谁还没点野心,在乎别人死活心不硬的毕竟是少数。
  一伙人继续陷入了不可开交的吵嚷中,一名喽啰走到孙玉舟身边,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寨前来了四个人求见,有一个我认得,便是摩鹰他们入伙那天与小姐一块被沈银长劫走的少年。”
  “小姐呢?”孙玉舟心中一阵激动。
  “没在一起。”
  “先请他们进来。”孙玉舟说完觉得不合适,聚义厅此时吵成了一锅粥,可他思女心切,马上就要知道女儿的消息了,哪里还顾得了太多,“在聚义厅侧厅备茶请几位稍等片刻,此间事了我便过去。”
  “已经请到隔壁了!”喽啰的脸上透着机灵。
  孙玉舟定了定神,再朝众人望去,不可开交的二十余位头领已经基本形成了以武力决定首领的办法,现在开始争的是具体的比武规则,孙玉舟已经不关心他们能争出个什么办法了,谁爱当这个首领谁当去,他现在只盼着尽早结束,女儿的下落比什么都重要。

拾贰


  隔壁的四人枯坐了好久,他们被领进来时,聚义厅的争执才刚开始,两间房只隔着一扇壁窗,那边的话他们几乎一句没落全听走了。苏醒从进来起便哭丧着脸,坐立不安仿佛在等待审判一般。同行几人都明白他的苦衷,要告诉一个父亲他的女儿已经不在人世了,换了谁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但他旁边一向冷着脸的知铁此时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只有曲思扬大概能猜出几分。四人中只有没心没肺的布日古徳进来不要茶水,腆着面皮与主人讨了坛酒,此时正喝得欢畅。
  曲思扬这一个多月来把一本《皇极意经》翻来覆去通读了三遍不止。《皇极意经》是一部包罗万象的巨著,他本是受托为沈家所受的诅咒找一个破除的法子才读的它,可读通以后才发现与《皇极意经》的博大来比较,沈家几百年来找寻的秘密简单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甚至于世界五极的五大世家铁王堡、秀水城、潮生十七岛、火藏神庙以及布日古德与沈家一脉的中山古国,都可小而看之。更甚至于自己体内没有一丝炫火之气都有了解释,原来自己虽然生在煜焰国,却压根就不是所谓火神的子民。
  世上的道理差不多已经尽收于《皇极意经》之中了,读通了它几乎便再没有困惑了,世间的纷扰喧嚣都可以从容以对。隔壁聚义厅里的争执在曲思扬看来不过是一群渺小的蚂蚁在争一条腐烂的青虫,让他突生戏谑之心。
  “知铁,有心事就说出来,我看你憋了一路快憋出病了,是干了什么对不住苏醒的事吧!”曲思扬的调笑正中知铁心事,让他猝不及防,脸色瞬间变得透红。
  “没有!”
  “还说没有,脸和蒸熟的螃蟹一样,是受了你家侯爷的嘱咐要你监视苏醒吧!你一定是有秘密瞒着大家的!”
  “螃蟹什么味?听说过,没见过!”已经微醺的布日古德插话。
  “别捣乱!”
  “没有,侯爷只是让我跟着苏醒保护他周全。”
  “那你脸红什么?”曲思扬咄咄不让。
  “孙亭月没有死!”知铁忍不住了,低声说。
  苏醒愣了一愣,眼神才活泛过来:“你说真的!”
  “侯爷叫我去密室嘱咐我跟着你的时候,我见过孙姑娘,只是侯爷当时将她与陆展颜藏在密室中,我觉得侯爷是要掩人耳目,所以便一直没敢和你提。”
  “太好了!”苏醒跳了起来,不顾知铁的尴尬,激动地摇着他的肩膀。
  曲思扬岔开话题道:“苏醒,反正我们总是得去一趟鹿城的,不如让我安排一下,顺便帮孙寨主解决一下眼前的麻烦。”
  “怎么解决?”
  “我已有计较,你们看我眼色行事便是!”
  曲思扬说完起身出门,几人随在他身后進了聚义厅,悄悄挤入了隔壁一群争吵的马贼中间。
  曲思扬瞅中一个时机,高声大喊道:“我也有一个公平的比试方法!”
  众马贼被他这一声喊叫吸引了过来,望向这个陌生的少年。
  “你是什么人?”夏婵向来心直口快。
  曲思扬望向孙玉舟,赌博般说道:“我是孙大哥安插在鹿城的眼线,前段时间暴露了身份,今天刚刚逃回来。”孙玉舟眉头皱了皱,并没有揭穿,曲思扬心中有了谱,“我是曲思扬啊,孙大哥,半个月前给您用信鸽传递过小姐行踪的那个!”
  孙玉舟明知他在说谎,但一听这话便明白了他是和苏醒一起来的,是知道女儿情况的人,一时被他的话拿捏得无可奈何,同时也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顺势恍然大悟般道:“哦,四五年没见了,都长得快认不出你了,安全回来就好,你刚才说有什么公平的比试办法,说出来听听。”
  能坐在这里的人大小都是个头目,曲思扬莫明其妙地冒了出来,说到底不过是一个逃回来的小卒子,只是众人见大首领开口了,不便驳他面子,一时便停止了争执,都望向曲思扬。
  曲思扬冲众人笑了笑,说道:“各位弟兄刚才争得面红耳赤,我都听到了,争得越厉害的越是真心为了寨子好,大家的意思我也都听明白了,都是想选一个武功高强又足智多谋的首领出来,遇事镇得住,又能为弟兄们谋个衣食无忧,只是在如何才能公平公正上起了分歧……”
  “是啊,我说设擂比武,公平公正、明刀明枪,力强者领导众弟兄,光明磊落,有什么……”特木尔打断了曲思扬。
  “住嘴。”另一个声音又打断了特木尔,是摩鹰,楼下马贼的精神领袖。前面特木尔与其他人争得面红耳赤摩鹰也没有阻止,这时出口是因为他看清楚了跟在曲思扬身后进来的三人中一位少年的面孔,那是自己的噩梦——雪泥镇废了自己武功的铁家少年。摩鹰不知道这四个人的情况,也无从猜测他们与铁家的关系,但可以肯定只要这个少年出手,整个寨子没人会是他的对手,于是急忙打断了特木尔。他装作并没有认出知铁,也希望知铁并没有认出自己,“让曲兄弟先说说他的主意!”   特木尔从摩鹰的目光里读出了急切,讪讪住嘴。
  见没人再插嘴,曲思揚继续说:“我是这样想的,如果有愿意为弟兄们的生路自愿承担责任,来当寨主的弟兄,自己奋勇报个名,报了名的弟兄各自组一支十人的队伍,去周边几座城里找城中的富甲大户下手,以三日为限,劫来的金银多、伤人少者为胜,谋略、胆识、武功都能体现出来了,又不伤弟兄们和气,各人但凭本事放开手脚去做,成败都无怨,大家觉得这个办法如何?”
  “好!”摩鹰接着他的话便叫了声好,这一个好字将楼下草原过来的这一帮人的嘴就都堵上了,他转向特木尔,继续说,“特木尔你各方面都不错,可以试试!”
  特木尔一向狂傲,被他一说反而有些腼腆,憨笑道:“那我就自告奋勇试一试。”
  “我也算一个!”说话的是寨子里的元老刘自独,这些年来一直坐寨子里的第二把交椅,孙玉舟每次出去办事,里里外外就他一个人打理,做事稳当,人缘好,武功也极高,他既然出面,寨子里的老人便也不会有人再去争了。
  今日本就是这两个阵营的人在争,如今依了曲思扬的建议各出一人便基本上定了调,接下来就是各选人马,定日子出发,谁知曲思扬走向苏醒,拍了拍他的肩膀。苏醒此时仍沉浸在孙亭月没有死的愉悦心情中,想起曲思扬之前就说看他眼色行事,此时正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又想起怀中还放着的那张两位哥哥用命换来的藏金图,底气十足,冲众人道:“我也自告奋勇试试!”
  众人先是一惊,再看向苏醒时,只觉他年轻气盛,背缚两口长得有些夸张的奇异长刀,更觉得这小子好高骛远,不知天高地厚,没人将他放在眼里,只有摩鹰越来越觉得事不简单。
  孙玉舟又问了几遍,再没有人要争夺寨主之位了。于是示意曲思扬具体说一说这三拨人该如何安排。
  “咱格日勒雪山距鹿城六日路程,距鹅城八日路程,距鱼城得走十二日,三拨人马各选择一座城,去鱼城的弟兄先出发,一来一回算二十四日,那么他们出发八日后去鹅城弟兄们再出发,去鹿城的弟兄们再等上四日再出发,二十七天后,大家同时回雪山,午时前在山寨前以我前面说得规矩定输赢,可算公平?”
  “公平。”说话的是刘自独,“我是寨子里的老人了,最远的鱼城便交给我吧!”
  刘自独说得好像吃了亏,其实却正是精明不过,占了大便宜。
  鱼城虽说远,城守高大人治理又严,还得翻越暗岚山,但相对另两座城来说却要好下手得多。鱼城政通人和,做生意的人都愿意在鱼城谋求发展,所以鱼城颇多巨贾。甚至都不用进城,只在城外要险处设伏劫上一两队货商,就能稳居赢面,而且不会有太大伤亡。
  说起另外两座城,鹅城是火藏神庙遗族耿、煜两家的地盘,火藏神庙可是江湖四大世家之一,耿、煜两家虽是遗族,但只是这遗族便叫世人自古称鹅城为火城,他们掌握着各种神秘火器,经济支柱产业也都掌握在这两个家族手中,拿鹅城首富下手便是与耿、煜两家为敌,寻常盗匪可轻易不敢打鹅城的主意。
  而鹿城就更不用说了,鹿城的首富沈银长富甲逆江三城,可大家都在自家的地盘格日勒雪山下见过识沈银长,当时沈银长只是领着一个老管家便在上千人的合围中轻松劫走了大首领的宝贝女儿,只那老管家露的那一手功夫,在众马贼眼中看来说他是天下第一也不为过,谁还敢去拿沈家开刀?
  摩鹰也立马就看出了刘自独的用心,暗悔被人抢了先,急忙拍了一把特木尔道:“你也不用挑了,火藏神庙遗族守的鹅城是块硬骨头,就别推给少年人了,你来吧!”
  特木尔也明白了其中关窍,顺势表态说没问题。
  曲思扬心中冷笑,这些都在他意料之中,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于是转向苏醒道:“你是鹿城人氏,对鹿城了如指掌,那就你去鹿城?”
  苏醒此时也明白了曲思扬的用心,一石三鸟,解了孙玉舟的困局又能顺便去趟沈家把那件沈银长的大托付给了结了。苏醒少年心气,想着自己不费一兵一卒带两千两黄金回来,可足够叫整个山寨咋舌了,另外两拔争夺首领的马贼便是各自劫上十个马队也劫不到两千两黄金。想一想都想笑,他装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说:“好,那就我去劫富甲鹿城的沈银长家去,被他绑了那么久,正好出这一口恶气,只是我人手不够,请孙寨主指派几人让我凑齐十人之数。”
  孙玉舟环望一圈,众人见苏醒年纪轻轻便大言不惭要夺寨主之位,此时说话又毫无边际,对沈家毫不畏惧,完全是一副傻大胆的模样,谁敢把命交给这么一个人,一个个缩身不看寨主。孙玉舟也暗叹了一声,派谁去也不合适,正无计时就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小哥若是不嫌弃,王猛与手下几个弟兄陪你回一趟鹿城!”
  苏醒与王猛对视良久没有说话。王猛没得到他的同意,尴尬地离去,众人于是各自散去,筹备人手,计划行程。
  一弯新月挂在远处的冰崖上,苏醒裹着厚厚的棉袍坐在木楼的屋顶上,曲思扬站在他背后,抬头望着月亮。
  苏醒今天得知孙亭月并没有因为救自己而死在宝藏中后,心情极好,和曲思扬打趣起来:“曲兄,你信不信我懂望气之术?夜里站在高处能知道谁家藏了金银,谁家人丁兴旺。这次我们出去,我便带你们找一处埋藏黄金的地方,不用费一兵一卒便能捞个寨主当,待孙亭月回来我可就能在她面前扬眉吐气了!”
  “我才是懂望气的人,你那本《皇极意经》我差不多都读明白了,世间万物各有气象,我明白了万物运行的规律,沈家那个诅咒我心中也有数了,只待到了鹿城见了沈家人,与书中的记载两相印证,大概便能解了他们家族这个世代相传的诅咒。
  “《皇极意经》是本洞察世界的书,它还解开了困扰我和我师父多年的难题,让我终于明白我体内从小练不出一丝炫火之气,不是因为我们努力得不够,而是因为走错了方向。我师父后半辈子花在我身上的精力都是无用功,就好像你无论费多大劲都不能让一条鱼学会飞一样。若不是《皇极意经》,我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是一个火民,我信仰的火神压根就不是我的神,但是还好,信了火神让我心中一直是光明的,你让我读《皇极意经》,对我来说就是重生再造的恩情……”   曲思扬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没有告诉苏醒《皇极意经》在金木水火土之外的《风考》,這是颠覆传世五行学说的理论,构成世界万物的元素可不仅是金木水火土,还有风!
  “《皇极意经》对我来说唯一的用处只是破解沈家的诅咒,这件事完了之后它对我一无用处,你那么喜欢读书,就留着吧!”
  曲思扬沉默了半晌,才又说:“苏醒,你不知道《皇极意经》有多重要,它要是流到江湖上,不知道得引起多少血雨腥风,你可不要把它随便许了人。”
  苏醒是真的不在乎这本书,看见它都头疼,正要推让,忽然木楼下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楼顶上的是苏醒吗?”
  听声音便知道是王猛:“这么晚了王游击可有什么重要事?”
  王猛人虽憨直,也听得出来苏醒话语中那冰冷的拒人千里,今天在议事厅里王猛主动要跟随苏醒去鹿城时,被苏醒当场拒绝了,王猛知道为什么,但当时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你信不过我,毕竟我是官府出来的,这出身一辈子也难洗干净,我认了,我来是想和你谈谈你哥哥的事!”
  “我哥的事不怪你,你只是奉命押解了我二哥,他们的死怪不到你头上。”
  王猛嘴笨,沉默了半晌道:“那谈谈我的事吧!”
  “你的事和我没关系!”
  王猛忍着气结:“或许也有关系,我明白你对我有成见,当年我一心为李知律与柳好古卖命,像狗一样忠心,甚至差点一刀劈了你,当年救你的青衫客刀锋压在我头顶,我都没有说一句保命的软话,我这样死忠的鹰犬即便落草为寇,你们也一定认为是怀着反水的心,换了谁都会这样想。可你不知道的是我这样死忠地给他们卖命,恨不得拿命报答他们,可我娘却是被他们下毒毒死的,这才是我落草的真正原因。柳好古已经被我一刀劈了,可李知律还活得好好的,这便是我想和你一起回一趟鹿城的原因。”
  原来还有这样的曲折,苏醒被王猛的话说得无语,两人隔着两层高的木楼尴尬地沉默,曲思扬拍拍手开口道:“王兄弟节哀顺变,既然有这么大的仇恨在里,那我们便一起去鹿城劫沈家、杀脏官。”
  王猛望向苏醒等他表态,苏醒想了想,低沉道:“当年朱大哥没有杀你,说你算得上是一条好汉,我就想大家只是出身立场不同,各自有各自要守护的东西,我并不恨你。逃离鹿城时我满脑子都是两位哥哥被挂在城门上的头颅,整个人都被仇恨充满了,暗暗发誓再回去时便要血洗鹿城,那些害死我哥哥的贪官污吏、奸商恶霸,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这几年跟着朱大哥苦练刀法,再苦都咬紧牙关,一直是为哥哥们报仇这个念头撑着我。
  “可冷静下来回头再想,当年我们兄弟三人是劫匪,抓我们的城守大人才是匡扶国法,惩治罪犯的正义化身。我们劫了两千两黄金,哥哥们被抓住正法是罪有应得,有时候这样一想,仇恨就淡了,血洗鹿城的毒誓变得像个笑话。我开始试着不再以身份去认识别人,遇上事情只去看每一个人的本性善恶,是官是匪都无所谓了。现在连你这样忠于朝廷的人,都被陷害逼迫到杀官落草,李知律是真该死,那好,我们听曲兄弟的安排,就去鹿城杀了这个脏官。”

拾叁


  刘自独坐在鱼城著名的八角摘星楼顶层,初冬时节临江的冷风萧瑟地迎面扫来,已经有几分寒意了。他端着一杯酒出神地望着夜色中的逆奔江,想着特木尔应该也差不多快到鹅城了,而苏醒却还得再迟几天才能出发去鹿城。此行自己这一队人马是占了大便宜的,他带出来的十个弟兄都是寨子里的老人,精明能干又稳重,对逆江三城比其他两队人马要熟悉得多,来鱼城时又走了暗岚山里少有人知道的捷径,便是多耽搁几天也不会误了约定的时间。
  派出去踩点的弟兄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散坐在他旁边的几张桌上各自闷头喝酒。看看人回来得差不多了,他们坐的这一层楼上也没有他们之外的人了,刘自独招了招手,众人无声地聚在一起。
  “都什么情况?”刘自独声音压得极低。
  “允丰正号后天要起一队马车入帝都,应该是去送货,他家的皮货在帝都已经供不应求了。”
  “一来一回谁知道得多久,等不上他们将皮货换成银子回来!”
  “谦兴票好明天要押回来一批银子,具体有多少没打探出来,但是押送的护院有六个。”
  “还有更好的吗?”
  “洪源号也有一批银子,三天后要运出去,老掌柜做事缜密,再万无一失的货他们也都交给镖局押送,据说有两三千两之巨。”
  刘自独眼睛亮了亮:“那就它了,孙寨主曾受过鱼城高城守的大恩,取这笔银子得想个不伤人命的万全法子,各位弟兄都回去好好想一想,我们时间比别人宽,明天早上换个安全的地方具体再商议!”

拾肆


  特木尔抬头望去,鹅城巍峨的城墙上,一绺火红的蓟旗迎风招展着延伸到视线的极远处。特木尔在苦寒的楼下草原长大,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城墙,不禁被它的雄伟折服,他手下的弟兄也都是伴着风雪、砂石、狼群,在弱肉强食的环境里长起来的,都是简单、强悍的汉子。
  一路上早打探到富甲鹅城的耿嫈路和城守耿禹炎是同宗一族,鹅城的官商几乎都是耿、煜两家的人,他们极为抱团,动任何一家都等于是和整个鹅城作对,既然如此,特木尔与手下弟兄想好了,等入了鹅城打探清楚耿嫈路家的金库位置后,强攻硬抢拿了就跑。

拾伍


  下人用木盘托着一块白玉无事牌呈了上来。
  这块白玉无事牌沈家人都认识,玉质莹润饱满,水头十足,正中偏上的地方有一粒黄豆大小的气泡生在玉肉中,更奇的是那气泡还包裹着一滴可以滚动的水珠。这个标志是造不了假的,所以当年沈银长见到这块无事牌时立马便花大价钱收了它,之后便将它定为了沈家族长的信物。
  沈玉与弟弟沈璞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见过这块玉离开过父亲身边一丈远。这次父亲与管家出门几个月了,兄弟二人只收到过一封飞鸽传书,认识是管家的笔迹,说他们已得到了残针,宝藏的具体位置尚不清楚,但大概可以确定是在残针铸造的地方——铁王堡附近,他们已经在赶往铁域的路上了。可那封信之后便再没有消息回来了,如今这块玉被陌生人带回沈府,要不是父亲与管家出了变故,玉牌落入外人手中,那便是有极重要的事情托给了绝对值得信任的人。   兄弟二人仔细验看过玉牌不是伪造后,沈玉慎重问下人道:“来人有几个?”
  这个下人很仔细地描述道:“他们一共四个人,驾了一辆马车,但四人除了驾车的却都是步行跟着马车走来的,领首一人是鹿城本地口音,二十来岁,背上缚着两柄奇长的怪刀,一柄古朴无华古铜色,另一柄的刀身是水晶做的。另外三人也是年轻人,但都有些古怪,一个像是传说中的南蛮人,披散着一头卷曲的棕色头发,肩宽臂长,大高个儿,但并不带武器,却带了一只猴子;另一人精瘦冷面,带柄短刀;还有一个牧民打扮,也带着家伙,一身酒气,马车就是他驾着的!”
  沈家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不出个所以然,满头雾水。
  “他们怎么说的?”
  “领首那人说他们受老爷托付,带回来了老爷的口信,要见沈家能主事的人。”
  沈玉沉思片刻,阴沉着脸看着弟弟道:“我总觉得事情不对,若有事要安排,父亲与管家为什么不飞鸽传书?他们可能遇上麻烦了,既然摸不清来人的来路,你先去安排人埋伏在会客厅,我再去那里见他们,得防着万一。”
  待沈璞安排护院埋伏好后,沈玉走入会客厅,然后才着下人去请这四位不速之客过来。
  苏醒领首走入沈府的会客厅,他平静的面容总让沈玉感觉藏着浓重的心事,他身后依次进来的三个人果然都挺古怪,但最古怪的是最后进来那位腰间挂一柄短刀的精瘦少年,他单手托着一个硕大的铸铁箱子,那铸铁箱少说也有几百斤重,在少年的手上却仿佛毫无分量,他走到会客厅中间举重若轻地放下铸铁箱,随手揭开了箱盖,一片耀眼的黄光爆了出来。
  沈玉惊得站了起来,那铸铁箱子里是满满的一箱金子,各种形制的金锭、金条、金饼都有,粗略一算应该有两千两之巨。但沈家是惯见泼天富贵的,让沈玉惊讶的并不是金子本身的价值,而是它的重量,单那一只铸铁箱子便不是普通人能扛得起的,再加上这一箱金子的重量,至少得四个护院壮丁才抬得起来,这个精瘦的少年却只是单手就托着它行走如常,他们亮这一手功夫明显是警告沈家不要轻举妄动。
  “把埋伏的人都撤了吧,我们没有恶意。”曲思扬先开口,“这次来贵府要办的几件事都挺重要的,让不相干的下人听去了怕会出乱子!”
  “什么重要的事?”沈玉还想多打探打探。
  “真要说么?”曲思扬看沈玉神情笃定,轻叹一声继续说,“那就客随主便,先说《皇极意经》的事吧……”
  “停!”刚坐下的沈玉又被惊得站了起来。他强压着狂跳的心脏,半晌后稳定了情绪才吩咐随在他身侧的两名仆人去撤了埋伏在会客厅周围的人,严令会客厅四周百步之内,不许任何人逗留,想来想去,出于谨慎还是没敢叫弟弟也过来。
  苏醒将背上的长刀卸下来平放在桌上,指着沈玉已经盯着移不开目光的其中一柄长刀说道:“残针,你应该不陌生的,我,你也该认识的。”
  “苏醒?”沈玉想起了三年前自己记忆深处的绑架案。
  “是。”苏醒又望向那箱金子,“这两千两足金便是三年前沈家赎你父亲的赎金!”
  沈玉一时没明白他有什么意思,却忙着先澄清道:“当年沈家并没有报官,你两位哥哥被抓另有隐情……”
  “我知道,他们的死怪不得别人,但我两位哥哥为了这两千两金子把命都搭进去了,他们用命换来的金子是为了让我活得硬气,活得像个人,我也是不会还给你们的。尘归尘,土归土,事情得一件一件来厘清。我们来鹿城三件事,第一便是取这箱金子。第二,要杀几个人。第三,你父亲托我的事今天也得给你们沈家一个交代,先说你父亲托付的事!”
  沈玉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瞪着眼睛问:“我父亲人呢?”
  “走了。”曲思扬直截了当地说,“但是值,他找到了《皇极意经》。”
  曲思扬的话里说出了两个重要信息,和《皇极意经》被找到一比较,父亲的死都显得无足轻重了,沈玉被这巨大的信息量一下子冲击得转不过弯来,本该有的情绪半天才出现。可是不等他陷入对父亲过世的哀伤之中,曲思扬又说:“《皇极意经》事关重大,不能给你们,但我应该已解读出沈家世代所受诅咒的原因,并找到了破解的方法,我们今天就是受你父亲生前托付,来将这个方法说给沈家的。”
  沈玉的热泪已经流了满脸,朝着供奉祖宗牌位的灵堂方向跪了下去:“祖宗神灵保佑,沈家有救了!”
  “沈公子请节哀。”曲思扬扶起沈玉,“说正事吧,有一套岬坠腿法,沈公子可曾修习过?”
  岬坠腿法是沈家祖传的功夫,外人极少听过,能叫出这套腿法名字的人,出不了中山古国后裔的几大脉系,沈玉再无疑虑,点头承是。
  “修习这套岬坠腿时,厚土之气的运行规律你说来我听一听。”曲思扬转向布日古德又说,“你也注意听一下他说的岬坠腿和你练的岬坠腿有什么区别。”
  “厚土之气散于脾胃之间,岬坠腿起手时散厚土之气于膻中、巨阙两穴,循期门上肩井至天柱而下双臂过极泉、曲池,凝聚在大陵、神门诸穴,双腿引气过章门、中极、曲骨三穴达照海穴凝聚。”沈玉一口气说完,看向曲思扬,曲思扬却看向布日古德。
  “就完了吗?”布日古德目瞪口呆,“你们修炼岬坠腿时厚土之气上不入风府、风池两穴,行到兩臂时便停在大陵、神门,照海以下申脉、足临、太冲、太白、行间、内庭也都不用散布厚土之气吗?”
  曲思扬伸手止住布日古德转向沈玉又问道:“那么大散步、坤壅神掌的运气也是上不入风府、风池两穴,两臂停凝在大陵、神门,双足照海以下申脉、足临、太冲、太白、行间、内庭也都并不行聚厚土之气吗?”
  沈玉一脸懵懂:“沈家的功夫,自古如此啊。”
  “自古如此便对么?”
  沈玉如遭雷击,隐隐觉得沈家自古所受的诅咒是一个颠覆他们家传武学的概念。
  曲思扬极沉重地说:“厚土之气行半而收,不能接通天地大气,泥丸穴灵性复归混浊,神藏诸穴自习武起便受厚土之气自伤,久而成暗疾,德、合、扶抑、相克、刑、害、冲破之间自成一套混乱定律,心肺俱损,呈不可逆状态,如此行气习武,能寿高过四十五岁已经是奇迹了!”   曲思扬又指了指布日古德说:“布日古徳也是你们中山古国一脉分支的土家人,他们家世代高寿,区别就在于行气法门的‘正统’二字之上。正为义,犹在气脉一统之上,泥丸穴是土家修炼厚土之气的灵台,泥丸蒙昧不清,则无以谈正统,依你的年龄来看,修炼厚土之气当在十年左右,虽然入了歧途,却还未入不可逆转之境,只是要匡正清源却也不是自身能力可及,需外力扶抑。”
  曲思扬说到这里,凑近沈玉耳边低声道:“我们这次来鹿城的第三件事却需沈家帮上一把。”
  沈玉见他在关键时刻提出要求,又低声说出,便明白这事得秘密处理,于是点了点头:“请讲。”
  “一会儿布日古德帮你清正泥丸穴时,你会有一些反常的体表现象出现,比如口鼻出血、四肢痉挛,我希望你家有人看到,然后报官请城守派强兵来,就说三年前绑架沈老爷的残党来府上寻仇!”
  沈玉细思了一遍曲思扬的话,郑重点头,说道:“好,这事沈家一定不会出纰漏的!”说完之后起身大声道,“贵客且宽坐,容我更衣再谈!”
  曲思扬拱手相送,沈玉走出他们的视线便唤来了躲在暗处的弟弟沈璞,对他道:“为首的那人便是三年前绑架父亲的苏氏三兄弟中逃脱的老三,他带着残针,半年前你在鱼城见到的带残针的人应该也是他。”
  沈玉盯著沈璞的眼睛,又说:“他们说父亲已经过世了,但这事还没法证实,我继续与他们周旋,你带着沈家得力的人注意观察情况,若生变故,不要慌张,也不要与他们硬拼,你亲自去找城主,告诉李大人,对方人虽少却是硬茬子,请他派得力干将前来救援沈家,捕拿当年的漏网之鱼。”
  沈璞并不废话,应了哥哥的嘱咐便转身去安排,沈玉望着弟弟的背影,总觉得自己刚才的话亦真亦假,赌注却是下得有些大。他轻叹了一声,转身又走向会客厅,竟有种视死如归的感觉充斥在胸间。
  见沈玉回来,曲思扬便开始当着他的面对布日古德传援了一套行气法门,教他用这个办法在沈玉身上走一遍厚土之气,以之扶助沈玉清明泥丸宫:“八冥之内,细微之中,玉精流液,下镇人身。泥丸绛宫,中理五气,混合百神,十转回灵。”
  曲思扬见布日古德听得糊涂,又向他仔细分说:“《皇极意经》的‘玉精流液,下镇人身’的意思是说‘脑为髓之海’与之相通,而这‘玉精’与脊髓相通,对人的整个身体十分重要,所以又说‘下镇人身’。‘泥丸’和‘绛宫’一起,起到‘混合百神,十转回灵’的作用……”
  沈玉饱读诗书,早已经大概明白了,曲思扬的意思很简单,是说脑为人体的泥丸宫。泥丸是土,有两条脉下彻肾精,其精在肾,谓精,流入泥丸则为脑。脑色黄,故象于土也。但布日古德却仍一脸茫然。
  曲思扬见布日古德对自己的解释仍是一知半解,于是只得指着他身上的一处处穴脉一步步细细教给他行气方法,费了好大工夫才确保布日古德对这套手法熟练掌握。沈玉却早已听得明明白白,坦然坐在地上等着布日古德来施匡正之法。曲思扬看着沈玉暗暗赞叹,泥丸宫是人身要害,若有人要加害,一指之力足矣,沈玉坦然让人对自己泥丸宫施功,实在是有绝大勇气。
  布日古德依曲思扬所说的方法盘膝坐在沈玉面前,将体内的厚土之气调运上左臂,左手并食中二指凝气指端,聚力于一点,骤然出指,直破沈玉气海,沈玉虽然也听到了曲思扬所说的方法,心中有了准备,但气海为练武之人的根本,仍然本能地调动体内所有厚土之气冲入气海穴,与布日古德那一股爆裂而沛然无匹的厚土之气去抗衡。
  布日古德破体而入的那一股真气虽然霸道,但并不绵长,只是入体一小股,待沈玉体内的厚土之气扑上去与之抗衡时,它已经后续无力,沈玉全身的厚土之气扑了个空,布日古德就是要它们聚于一处,其他地方空虚的这一个瞬间。只见布日古德那霸道的指力一刺便收,抓住这个瞬间右手成掌,五指张开,猛扑沈玉头顶,一股肉眼可见的淡黄色气息由布日古德掌心迸出,侵入沈玉泥丸宫。
  沈玉只觉头脑一沉,生出了幻象,他感觉自己无比疲惫,只想就此倒地大睡一场,但又不由自主地想与这个念头抗争,于是死咬着牙关,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一步一步在黑暗与光明的间隙中禹禹前行。幻象越来越真实,沈玉仿佛一个抽离了身体的灵魂,可以站在旁边清楚地看见自己的手脚上锁着沉重的铁枷,背上行囊在不断增加,腰已经压得弯了下去,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咬着牙坚持下去。
  放弃吧!躺下就可以轻松入睡了!心底有个声音在诱惑他。沈玉低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戴着铁枷锁的手中多了一把刀,冷硬的刀。他好像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坚持就是因为这把冷硬的刀,它是自己能抵抗乱糟糟人世的唯一凭借,是禹禹独行中温暖的光,是撕裂黑暗的爪牙……
  沈玉这样想着,便凶狠地朝着梦魇般的黑暗挥出了刀,铁枷锁在他挥刀的时候碎成了一堆烂铁屑,随着刀锋画出的弧,耀眼的光迸射了进来,黑暗退避,背上的行囊炸裂飞散,整个身体都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欢畅,每一个毛孔都能自由呼吸,仿佛有一双巨大的翅膀在他身体里恣意地伸展开来。他猛地振翅,一团光包围住了他,他消融在了光芒之中,整个人慢慢陷入了无知无识的混沌中……
  远处的沈璞看到不速之客中那名牧民打扮的汉子与哥哥面对面坐在地上,正觉得蹊跷,猜测着他们要干什么时,就见那牧民汉子猛然出手偷袭哥哥的气海。哥哥双手回收要防守时,那人却悠然收手,但另一只手却一掌盖在了哥哥头顶气门,整个泥丸宫都被那人制住,这是人体要穴,一旦被人制住便如把命交给了别人。
  兄弟连心,沈璞大惊之下差一点叫出声来,但想起哥哥的郑重嘱咐,强行忍住,他将左手四根手指塞入口中,死死咬住,生生止住了惊叫。看着哥哥口鼻之中溢出血来,双手双脚痉挛抽搐,一条命怕是已经去了八成,而那人却还不肯放手……沈璞将悲痛愤恨的号叫憋回胸间,连滚带爬地转身奔走,按哥哥的交代,冲出沈府,直奔城守李知律的府邸。

拾陆


  王猛与六名弟兄易装分散开,藏在李知律府邸的这条街上,观察着李府的动静。几个月前王猛也是和这六名弟兄冲入柳好古的宅子,一刀劈了柳好古,痛快是痛快,但之后李知律吸取了教训,将身在鹿城府兵营中的武功高手中最厉害的几个选出来,安排他们住在了自己府中,当保镖一样用丰厚的薪酬将他们养了起来。   这帮人,王猛与随他杀官反出的手下弟兄都熟悉,武功确实也厉害,但真正让王猛忌惮的只有在军中号称八臂神枪的项彦霖一人。
  项彦霖和王猛未反时一样是鹿城府兵营的一名游击将军,他的兵器是找人按他要求的长短与轻重打造的六支三尺長的短枪,军中很少有人见过他出手,他也从不和自己弟兄试手,平日里总阴沉着脸,话极少,甚至对敌人也不轻易出手,可一旦他出手,对手非死即伤,他手下军士对他极为惧怕。
  因为他性格阴沉古怪,柳好古与李知律虽重用他,但也不喜欢与他过深相交。三年前苏氏三兄弟绑架沈银长的案子中,苏家老大苏慕便是死在他的飞枪绝技之下的,当时他出手了两支飞枪,已经很少有人需要他两枪才能放倒。军中传说项彦霖在打造飞枪时,铸剑师问他为什么要打造六支枪时,他傲然说鹿城地界上已经没有高手能活过他三支飞枪的连击了,打造六支是因为,以自己的功力,连放六枪便是极限,若这世上有人能接得他六枪连击,那么有再多枪也没用了,是天要收他了,到那时,便认命。
  这次回鹿城的路上,王猛提出了自己的这一层担忧,王猛虽曾号称鹿城府兵营第一猛将,但他也从未见过项彦霖出手,每次遇上他都感觉心中莫名发怯。
  三年前军中传过一段时间项彦霖两枪击杀绑架鹿城大富豪沈银长的匪首的事。王猛在苏慕被枪杀的当天夜里,便曾私下里悄悄去看过苏慕的尸体。他去的时候,苏慕身上的血已经被放干了,仵作为了好收尸,拔走了他满身的弩箭,王猛要看的枪伤却依然触目惊心,它贴着苏慕的心脏钻出一个直径逾寸的洞,这个洞里原本该有的血肉筋骨都被那一枪绞碎抽离了身体。王猛一开始没有找见另一枪的痕迹,后来看到苏慕左手手掌的皮肤被刮去了一层,伤痕呈旋转状,才断定是飞枪造成的,如此看,这一枪不是攻击苏慕的,应该是攻向苏遮的,苏慕为了救弟弟,拼着废一只手的危险强行攥住了飞旋的枪身。项彦霖杀苏慕其实只出了一枪。
  王猛性格憨厚,不善与人交往,但对事物的细节却有着常人少见的敏锐,他得出这个结论也没有和任何人提及,只是从那之后,开始更加忌惮项彦霖。
  王猛对一行人提到旧事,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自己带出来的几位老弟兄满脸诧异,苏醒听到了枪杀哥哥的凶手,眼中冒着火,恨不得立马便一刀斩杀了仇人,布日古德依然对什么事都不上心,把白铜酒壶递向嘴边。
  知铁冷笑一声,道:“六支飞枪很了不起吗?我便帮苏兄弟把六支枪都插到项彦霖的身上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有曲思扬低头沉思,半晌才抬头对王猛道:“进了鹿城,大家兵分两路,你带着你的老弟兄们隐藏在李知律府宅左右,我来想对策,调开项彦霖与府中高手!”
  王猛对这个披着一头小辫子的男蛮子特别信任,一路上怎么走,怎么住,怎么定位水下的黄金,又怎么取出来,大家都是听他安排的,什么纰漏都没有出过,于是老实点头。
  众人清晨时分乔装进了鹿城,进城后便按曲思扬的安排,分了两路依计而行,此时日头渐渐高了,仍不见李知律的府邸有什么动静。
  王猛开始着急了,不知道曲思扬的对策出了什么变故,正想着要不要强攻李府时,就见远处冲过来一匹快马,那马直冲到李府的后门口才被主人急勒缰绳嘶鸣着停了下来。马上那人偏腿跳下马鞍便往李府里面冲,两名衙役看了他一眼也没有拦,显然是常来的客人。王猛也一眼认出了来人,富甲鹿城的沈家沈二公子沈璞,他向来以沉稳又不失机变闻名。王猛并不知道曲思扬要用什么计策调开府衙里的高手,但从来没见过沈二公子如此慌张,而曲思扬与苏醒一行确是一早便去了沈府,这便说明他的计策成了。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李府里先出来一名传令官,骑着马朝城外府兵营驻兵处奔去,王猛猜测他是去调兵包围沈府的。又过了好长时间,才见沈璞领着几名便装的府兵营将领走了出来,王猛仔细看去,都是老熟人,其中果然也有项彦霖。看项彦霖一脸的不耐烦,显然是觉得让自己去抓几个小毛贼委屈了,但平日里大家都没少拿沈家的好处,此时又有城守大人下的令,自是不好推脱。项彦霖如今身架端得极大,身后竟然还跟随着一个专门给他背飞枪的随从,一行人出了李府便上马往沈府方向去了。
  算计着他们行出去大概两三条街了,王猛招呼几位弟兄由李府后门的墙上悄无声息地翻越了进去,潜行向李知律的茶室。这个地方王猛也是多次出入,极为熟悉,几人一路上并无阻挡,偶尔撞到一两个李府仆人,王猛直接一掌拍晕继续前行,转过最后一道影壁,那个让王猛朝思暮想的仇人终于站到了他的面前。

拾柒


  刘自独双手抱胸站在山路中间,两把刀交叉在腰后斜挂着,他一个人挡住了一支马队。此处名叫斜石,三面环山,距鱼城五十余里,易守难攻,只有一条穿峡谷的弯曲石路可以通过。峡谷两侧若埋伏上一千兵士,只要弓箭弩石充足,可拒两万大军,烈武爷征讨天下时,这里不知道被血洗过多少遍。但如今是烈武盛世,鱼城在城守高大人的治理下法制严明、百业兴旺,鱼城方圆百里的盗贼几近灭迹,就只剩黑马子草原上的一帮马贼,但黑马子草原上的这一帮马贼虽担着贼名却极少骚扰周边城镇。
  接了洪源号这趟镖的镖局叫镇远镖局,这几年镖局的生意也萧条,艰难维持着生计,每接一趟镖都极认真对待,可是世道太平,用得着他们的,主要便是这几家运输银子为了稳妥的票号,谁也没想到在距离鱼城仅仅五十里的地方会有人敢来劫镖。
  押镖的镖头叫王洪光,他为人稳重,见有人拦道,便扯住坐骑的马缰,抬手止住了后面的两辆马车,他也不下马,由怀中摸出一块二十两重的银锭抬手抛向刘自独。
  刘自独伸手接住银锭,在手中掂了掂,干笑了一声,道:“少了!”说完也由自己怀中摸出一块二十两的银锭,将两块银锭装入一个小布袋中,系上袋口扔回给了王洪光。
  王洪光接住布袋,打量刘自独半晌,道:“嫌少!在下镇远镖局副总镖头王洪光,第一次见,兄弟在哪个山头吃饭,想要多少过路钱?”
  刘自独低头盘算了一会儿,抬头道:“在下黑马子草原上的刘自独,也不多要,有两千两银子应该够我办事了!”   王洪光气极而笑:“两千两,你吃得进去,消化得了吗?”
  “草原上有一千多弟兄等着吃饭,分摊下来,每人不过二两,再多也消化得了!”刘自独说着话取下腰间上好弦的短弩,抬手朝天扣动扳机,一支响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声蹿上半天,响应着他的这一支响箭,斜石峡谷两侧石山上冒起两股浓烟。王洪光头上冒出冷汗,回头朝身后看了眼,想先找好退路。
  “不用看了,三十个弟兄封了你们退路,我才敢出来见你们的,山上两边各安排了十个弟兄,弓箭、火油、木雷都充足,为劫你们这两三千两银子,弟兄们弄得和打仗一样,也是没办法呀。兄弟我替你算过了,你们一个镖头四个趟子手,怎么闯也闯不出去的,留下马和车,人可以出去,我们不拦!”

拾捌


  午时,鹅城大街上人来人往,特木尔要的就是人多,容易制造混乱。特木尔最后决定要下手的是鹅城府衙的金库,位置紧挨着鹅城府衙与城守耿大人的府邸。
  一辆雇来的马车停在了鹅城金库后的街道上,特木尔跳下马车,双手拖提着一个系着铁环锁链的硕大实心破城铜锤,走到金库后墙前一丈远的地方。周围的行人见他拖提着这么大的一个铜锤,还以为他们是靠卖艺为生的杂耍艺人,都三三两两地围了过来,特木尔也不理他们,将锁链缠在两条胳膊上,深吸一口气,提起了长满粗刺的破城锤,转动双脚由慢到快地旋转起来。破城锤渐渐被抡得离地越来越高,巨大的离心力快要将特木尔扯得摔倒了,围观的有人开始叫好,特木尔憋着一口气,心想,笑吧,笑吧,马上就要就叫你们目瞪口呆了。
  几乎就在特木尔最后一次旋转,挥锤破壁的同时,一阵巨大的爆炸声由隔壁城守耿大人府邸的后院传来,浓烟滚滚、屋瓦乱飞,有二十余人被爆炸的气浪由墙头、屋顶掀翻、摔落下来,观看特木尔抡锤的人被这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吸引,全都转头看向城守大人府邸的方向,特木尔却已经停不下来了,破城锤击上金库后墙,轰然巨响中将那面墙砸出一个四五尺的大洞来,但他这轰然巨响在耿城主府宅的巨响面前便显得毫无力道,完全被众人给忽略了,所有人都朝着耿府一拥而去……
  灰蒙蒙的尘埃落定,特木尔和十名楼下草原过来的弟兄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特木尔探头进入金库观察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里面的光线后,看到的全是金银珠宝,整箱整箱的金银珠宝。
  特木尔招手道:“尽本事,捡值钱的,能拿多少拿多少!”
  一群人面露狂喜冲进金库,找布袋装满了财物,一个个背着鼔囊囊的布袋冲出金库便往城门方向狂奔,早做好了血战一场冲出去的准备,谁知他们奔跑到距他们最近的城门时,那里正在发生着一场惨烈的搏斗。
  说搏斗其实并不准确,因为他们看到的是一名少女领着两个手下的男人在砍瓜切菜一般压倒性地砍杀守城门的上百名士兵,没有人能在他们手下走上一个回合。只是一盏茶的工夫,上百名士兵被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地全部打翻在地,更叫特木尔怀疑自己眼睛的是那名少女在守城士兵全部倒下后的动作,她提着一杆足有一丈二尺长的大枪,运足内力后后退了几步,然后飞身前冲,一枪刺向了近四丈高的城门。
  那紧锁的城门厚三尺,布满直径半尺的巨大铜铆钉,她一枪刺向城门已经让人不可思议了,但更让特木尔发狂的事情紧接着发生了,城门竟然被她一枪刺碎了,不是刺出一个洞,也不是将城门刺倒了,就是刺碎了。高近四丈,两扇合一起宽有三丈的城门在她一枪刺中之后发出轰然巨响,然后像冰块一样碎成了一大堆木屑。少女收枪,领着两名手下踩着齑粉状的城门潇洒离去。
  特木尔抬头望天,心想是苍天要助我夺取寨主大位么?

拾玖


  鹿城府兵营调来的三百精锐已经把沈府围得铁桶一般,三百铁甲静悄悄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仿佛一座静默的钢铁森林。项彦霖环视众将士,冷峻的脸上没有其他表情,带队的游击将军走过来附在他耳边低声道:“里边没有任何动静,按沈二少爷说的情况,只有四名歹徒,应该是还不知道我们围了沈府,项将军的武功技压鹿城,我们没敢动,等项将军来指挥。”
  项彦霖冷着脸道:“区区四个小毛贼,带来三百铁甲,太高看他们了,你们继续守着,我带几位进去逮了他们便是。”
  身后与他同驻守在李知律府邸的六位高手一听他的话也松了口气,觉得是太过紧张了。项彦霖回身从给他背枪的侍卫手中接过枪袋缚在后腰上,拔出两支来,左手短枪护在胸前,伸出右手的短枪试探地推了推沈府的大门。
  大门是虚掩着的,一推之下便敞了开来,迎面是一面影壁,影壁上描绘着色彩绚丽的金漆花开富贵图,一群人在项彦霖的带领下大步踏入沈府,身为主人的沈璞这才上前为他们指引会客厅的方向,沈府大门在他们进去以后缓缓关闭——知铁在他们身后闭上了大门,并给大门上了门闩,然后遥遥跟在他们后面,堵上了他们的退路。
  沈府的会客厅中,沈玉跌坐在地上,口鼻中流出的血水已经结痂。布日古德手中一口钢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苏醒与曲思扬站在他们身后,仿佛早算准了官兵会来一样。沈璞见大哥虽满脸是血但精神比他离开时要好很多,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心却安了一半,冲苏醒道:“快快放开我哥哥,你们要多少银子都好说!”
  沈玉抬手招他道:“沈璞你附耳过来,哥哥有要事嘱咐你。”
  沈璞听他这么一说,顿生警觉,再看哥哥时,见他不经意地对自己挤了挤眼,分明不是受了伤的样子,心中也隐约觉出了事情可能还有隐情,也不顾忌架在哥哥头上的刀,趋身走上前去。
  項彦霖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还没来得及阻止,沈璞已经走到了沈玉身前,就见沈玉长出了一口气,猛然起身抓住弟弟的手将他一把扯到了自己背后,他起身的同时架在脖子上的刀很配合地收了起来。
  项彦霖这才悚然一惊,明白自己是落入了圈套里,手中双枪做了一个防守动作,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望向沈玉怒道:“沈玉,你吃了熊心豹胆敢和官府作对!”
  “为什么不敢?这些年沈家供着你们吃喝玩乐,也是伺候得够了,沈家以后不想再看你们这些狗官的脸色了!”   哥哥这话说得沈璞也大吃一惊,觉得哥哥是疯了,沈家在鹿城有多大的产业,哪里敢得罪官府的人?
  沈玉看着迷茫的弟弟:“沈家来鹿城十多年了,哥哥问你当初为什么要举族迁来这里?”
  “哥哥,这事怎么能在这里说?”
  “怎么不能了?解除诅咒的方法找到了!”
  沈璞不相信地望向哥哥,但从他眼中看到的不仅是狂喜与兴奋,还有些说不清的感情。
  “他们几人便是受父亲托负来传授给我们解除诅咒的方法的。”惊喜太大,来得又太突然,沈璞一时还没能完全沉浸在狂喜之中,就听见哥哥沉着气将一盆冷水泼了过来,“但是,父亲大人为了解除沈家的诅咒去世了,他的尸体现在还沉在铁域的圣女泉下,没法收回安葬。”
  沈家兄弟没忍住情绪,当着众人的面便无声地哭了起来。
  项彦霖见设局的人并不急于下手,想着为了稳妥,先冲出去与门外三百兵士会合了再做打算,谁知一回头就见一个瘦硬的少年双手抱在胸前,他腰间挂着一口短刀,眼神冷峻凛冽,完全没有把他们这一伙人放在眼里的模样。少年傲然冲他们说:“打赢里边那几位或许还更容易些,有我在这里,就没有你们的路可退!”
  项彦霖发狠道:“既然沈家要反,我便就地将你们正法,有多少埋伏都出来!”
  “说得义正辞严,你们在李知律手下当走狗,哪一个手上不沾着百姓的血?杀你们,不冤枉!”苏醒起身将背上的残针反手拔出,走出会客厅的门迎了上去,他袖口一条金色的蛇游走出来,缠在残针的刀锋之下,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的金灵吐着血红的信子。项彦霖等人见这诡异情形,不由得往后缩去,苏醒抬刀指向项彦霖,“我听说你有六支飞枪,号称没遇上能让你连出三枪的对手,我大哥当年死于你两枪之下,已被人传为罕见,今天我便来试试,看你几枪能杀得了我!”
  苏醒说得平静,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汹涌的仇恨气息。
  项彦霖依然沉得住气,冷眼看苏醒道:“不,杀你大哥我只用了一支枪,另一枪是准备解决你二哥的,是你大哥拼死接了那一枪,他活得窝囊,死得倒硬气!”
  “好,也算坦荡,动手吧!”
  若说单打独斗,项彦霖并没有把苏醒太当回事,他调整固定了一下自己装枪的革带,双手各握一支短枪摆出一个凝重的起势,一枪斜指苍天,一枪反握护在胸前,枪尖由肘后探出,深吸了一口气,突进抢攻,一记试探般的攒刺贴着苏醒手中的残针,错开锋刃斜刺过来。苏醒双手握刀一挂一送推开了枪锋,项彦霖任枪锋被带开,转身送肘,反握着的那支枪的枪刺探出,奔苏醒胸前要害而来,苏醒回锋用刀背磕上第二枪的枪身,打偏了第二下刺击,二人过手一招各退一步。
  过手一招,苏醒并没有运上金凝之气,他体内的金凝之气来自江湖上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铁梦戈,浑厚纯正,一直压制着体内的水灵之气与厚土之气,这也是苏醒选择用残针与项彦霖动手的原因。项彦霖虽先出手抢攻,却也是试探性地出手,二人谁也没有试出对方的虚实。
  项彦霖一退便进,双枪都换成了正握,发动了一轮暴风骤雨般的连环突刺。苏醒提起金凝之气贯入残针,挥刀迅捷地分击每一枪。双方以快打快,叮叮当当的兵器碰撞声连成一线,仿佛节奏明快的曲子。
  苏醒心中逐渐警醒,通过金凝之气与对方兵器的相触,苏醒发现项彦霖的短枪是中空的,在手握处还另有机关,立刻明白了他的枪是可以通过机关伸缩的,心中暗叫侥幸,对他提高了警惕。
  待项彦霖这一轮攻击结束,苏醒不给他喘气的机会,长刀挥动,以金凝之气运使残针,使出的却是一套秀水朱家的秋雨刀法。这一套秋雨刀法绵密紧凑,挥洒开来招式环环紧扣,仿佛无穷无尽。项彦霖守得也是法度严谨、泼水不进,但他和苏醒毕竟差着不可逾越的级别,他的短枪便算是练到登峰造极的境界,也不过是个江湖上的一流高手,而苏醒手握铁王堡的神兵利刃,体内充盈着得之于天下第一高手的金凝之气,又兼着秀水城朱家的刀法真传,二人之间的差距不是可以道理衡量的。
  苏醒一套刀法使完,停顿换气的瞬间,项彦霖攒着劲儿突然发难,左手挡完残针最后一劈的短枪顺势调整到对准苏醒心口的角度,同时猛退一步来迷惑苏醒,就在苏醒算计着既便项彦霖的枪锋弹出两倍也伤不到自己的时候,项彦霖扣动了短枪枪杆末端的机栝,枪锋蹿了出来,带着汹涌的杀意,直奔苏醒胸口。
  苏醒没想到那一枪的枪锋并不是探出枪杆使短枪变成一杆长枪,而是直接飞出了枪杆,枪锋与枪身分离,弩箭一般飞刺过来,苏醒想明白这个道理时已经来不及回鋒抵挡或者磕飞飞枪了,千钧一发之际,缩入袖中的金灵感受到了那一股凛冽的杀意,弓身一弹蹿出了苏醒的袖口,直撞向飞枪,枪锋与蛇身擦出一溜火花,各自落地。
  金灵盘起尾巴,立起前半截身子,蛇口半张半合,吐着火红的信子,发出咝咝的声音冲项彦霖示威,项彦霖左手飞枪走空,右手短枪挥圆,枪锋做刀斩向金灵。
  金灵本是金气凝聚的神圣物类,并非血肉身躯,寻常刀剑根本伤不了它分毫,但苏醒与它朝夕相处早生了感情,此时看去它只是一个可怜的小生灵,所谓关心则乱,他想也没有想,残针画圆,全力一刀挥出,便去截击枪锋。
  项彦霖要的就是这一个机会,他见金灵蹿出,与自己百炼精钢打造的飞枪相撞,却擦出一溜火光时,他便明白这条金蛇不是凡物,电光石火间的判断之下立刻挥枪当刀斩向金灵,看似凶狠,却全然是一记虚招,赌的便是苏醒会救金灵。他并没有什么把握,毕竟金蛇若是刀枪难伤,它的主人岂有不知道的道理,但也只能如此了,养的一条金蛇都如此不凡,主人怕是更加难测深浅了。
  项彦霖这样想着,使出斩蛇虚招的同时,左手已暗自握住后腰的另一柄短枪,苏醒挥刀拦截他右手枪时,他的左手已经拔出了短枪,然后右手松开,果断弃枪,右脚回移将身体转侧,以这个动作将左手枪的枪刺调整到正对苏醒胸口的角度,左手拇指按下机栝,枪刺飞出,这个时候苏醒的刀恰恰才触到项彦霖右手弃开,正凌空的短枪,他整个身体发力正在加速,没有躲的开飞枪洞穿胸腹的可能。项彦霖甚至已经可以想象苏醒倒在一地血泊中的样子了。   但是奇迹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被机栝弹出的飞枪以撕裂一切的气势刺到苏醒胸前,已经刺破了衣衫,却再也不能前进,停住了!
  项彦霖傻眼了,他清楚地看见自己发出的飞枪好像撞上了一面无形的铜墙铁壁,由于冲击力太强,那面无形的墙又太坚硬,旋转着撞上去的枪锋开始崩碎……项彦霖双膝一软,给超出了自己理解范畴的神迹跪了下去。
  苏醒也没有想到体内金凝之气在外力加身时触体而发的护主之力如此强大,一杆精钢飞枪在苏醒胸前分崩离析,碎成了一堆铁渣。
  苏醒的目光从脚边的铁渣堆上抬起,投向项彦霖,项彦霖神情呆滞,望向苏醒的眼神里敬畏与恐惧交错。
  “还有什么好说的?”苏醒终于可以手刃仇人为哥哥报仇了,提刀走向项彦霖,表情变得狰狞。
  “没有什么好说的,杀第一个无辜百姓时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因果轮回,我命该如此,认了!”项彦霖吐了口气,反倒平静了下来,“和我一起来的这些府兵营的弟兄们并没有像我一样滥杀无辜,能给他们条活路吗?”
  苏醒没有说话,双手凝重地举起了残针。
  “苏醒,不要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调他们过来只是为了让王猛对李知律下手。”曲思扬想阻止苏醒。
  苏醒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又不是圣人,不杀他,我心里堵得慌!”
  说完一刀劈了下去。
  项彦霖的身体被一刀拦腰斩断,腰间革带上的三支短枪也同时被斩断,断口平滑。
  与项彦霖一起进入沈府的其余六名鹿城府兵营的高手,见苏醒武功高得离奇,自问没人能在他手下走过两三招,又见他并没有松口要放过他们这些人,而且斩杀项彦霖时决绝狠厉,毫不留情,一个个心中大惧,为了活命顿时生出同仇敌忾之心,其中一人手握钢刀大喝一声:“拼了!”
  六人同心同念,那一声“拼了”便如信号一般,各自拔刀执剑便朝苏醒围去,就在这时就听一个儒雅温和的声音说道:“且慢!”
  苏醒因为仇恨一刀斩杀项彦霖时杀性大盛,已经到了入魔的边缘,若这六人一拥而上,他自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挥刀斩杀,杀项彦霖是为哥哥们报仇,但杀这些与他并没有仇的人,那便是同时一刀斩了自己的是非观念,这一声“且慢”算是让他悬崖勒马的那一根缰绳,所有人都停住了手。
  苏醒回头看去,说话人是沈家大少爷沈玉,沈玉说完话,走到苏醒面前来,款款说道:“我明白苏兄的意思是怕这几人走脱了,沈家的大灾祸便要临头,才要斩草除根的,沈家已经欠几位天大的人情了,这个杀孽不敢再劳苏兄了,我自己来背!”
  苏醒汗颜,但心中也清明了,就着沈玉给的台阶便下了台,往后退去。
  那六人却是又气又恨,沈玉这后话还是要灭他们几人的口啊,对苏醒的奇高武功,他们几人是打心底害怕的,但沈家大少爷要来杀他们可就和儿戏一般了。他们每个人都认识沈玉,没人相信沈玉也会功夫,即便他会,他们几人都是鹿城数得上的高手,沈玉以一敌六,和送死没有任何区别,这样想着都松了口气。
  沈玉看了眼满脸担忧的弟弟,道:“不用担心,等解决了这几个人,哥一会儿便让你也知道诅咒被解除的感觉,那是另一重天地啊!”
  沈玉缓步从容地走入六人的中间,任他们将自己围住。此时的沈玉在布日古德帮助之下唤醒了泥丸宫,厚土之气生平第一次走通全身脉络,每一个细胞、每一根毛发都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感受着新的世界,仿佛脱胎换骨重生了一般。厚土之气如今遍布周流百穴,他每走一步,都有厚土之气从体内涌出,钻入脚下的青砖土地自在地游弋,又带着新鲜的触觉回来。
  沈玉能感受到自家地砖下老鼠打的洞,花园里蚯蚓的蠕动,水井里滴落的水珠,甚至花瓣落地的震动都清清楚楚。这种奇妙的感受让他觉得自己像神一样,可以俯瞰众生,无尽的愉悦让他飘飘欲仙,可猛地想到尸身仍在圣女泉下的父亲,这种愉快荡然无存,一股绝大的羞赧瞬间笼罩了他。
  沈玉神情变得肃穆道:“皇天后土,落地生根!”
  以前练功也说这一句祖传的口诀,但现在才终于明白“落地生根”是一种什么感受。
  沈玉双手笼在袖中,环视包围着他的六人,黄子睿、刘云涛、李晨白这三人他认识,在鹿城府兵营里都是游击将军,平日没少孝敬他们,以他们平时的所作所为算是各有取死之道,杀他们并不足惜。另外三位沈玉并不熟,但在鹿城府衙都见过几次,知道他们和项彦霖等人一样都是在柳好古被王猛杀了之后被重金招入李府的高手,能被李知律看重并招纳的人,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最重要的是现在若留一个活口出去,李知律翻起旧账,沈家真的大难临头。
  利弊权衡之下,沈玉早动杀念,体内厚土之氣朝着六人有目的地放出,通过厚土之气反馈,围着他的六人的心跳脉搏、五脏六腑运行都历历在目,沈玉望向其中自己认识最久的李晨白道:“李将军,几位之中你最年长,面色沉静,看着最是胜券在握,怎么却是将军的气息最急、最乱,是心中怕了,想逃吗?”
  李晨白被他说中,心中更加慌乱,他年龄确实长于其他几人,今日在沈府见了刚才斩杀项彦霖的那位少年近乎神迹的武功,已经叫他怀疑人生了,而沈家大少爷既然敢阻拦那位少年,自己来出手,以一人之力对决鹿城府兵营六大高手,若不是得了失心疯,便是身怀绝技,深藏不露的大高手。
  他老谋深算,到了这个境地脸上依然装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心中却另有打算,想着一旦动起手来自己得不露痕迹地往后缩,尽量让别人先出手,若是从别人的出手中看出沈玉并非高手,只是贸然出头,便与其他人合力将之拿下当作人质,先出了沈府再做打算,若是沈玉果真深藏不露的话,也只好脚底抹油夺路而逃了。可现在还没交上手,沈玉一口先把自己的底细给叫穿了,这便叫他更加笃信沈玉是深藏不露的大高手了。惊慌之下,李晨白顾不得装模作样了,提气抬腿,转身便跑,动如脱兔。
  谁知刚跑出五步,守在他们身后的知铁迎着他的身影飞撞了过来,一记正踢踹在他胸腹间,李晨白的气息被打断,一口浊气滞在胸口,未及喊一声苦,朝前飞奔的身子被知铁这一脚踹得又倒飞向沈玉,沈玉的身形骤然加速,化成了一抹残影迎上李晨白倒飞回来的身影,凝聚厚土之气在左掌上,一掌印上李晨白的后心处,掌力一吐,顿时便震碎了李晨白的心脉,李晨白摔落地上,口吐鲜血,转瞬了账。   知铁双手抱胸望着李晨白的尸体,并不看其他人,冷峻道:“说了有我守在这里,你们是没有退路的!”
  困兽犹斗之局,往里杀有神一样刀枪不入,斩杀了项彦霖的少年,与看似儒雅却只一掌便击毙了李晨白的沈大少爷,以及他们背后不知武功深浅却稳坐如泰山的几人,死路一条。朝外闯,双手抱在胸前的这位少年神色冷峻,从头到尾就堵在那里,仿佛无论来多少人,有他在那里就一个都别想过去,这少年连腰间的短刀都没有去摸一下,明显是觉得自己这几人根本不够让他动刀的资格,他只有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次出手,不,是出脚,只一脚,武功与他們几个不相上下的李晨白便毫无招架之力地被截断了逃跑的线路给踹了回来。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相较之下这少年已经是对方最薄弱之处了。
  
“往外杀!”暴喊出声的是沈玉虽然见过但印象最浅的一位少年,少年双眼喷着怒火,嘴角拉成刀锋般倔强的一条硬线,他已存必死之心,喊完这一声,提着一口大刀率先冲向知铁,他打算缠住知铁,给同伴创造冲出去的机会,总得有人牺牲,否则全得死!他气势恢宏地高举大刀冲到知铁身前五尺处合身冲跳而起,势如开山,一刀正劈向知铁的头顶,没有后招,没有防备,全力一击若仍无功,死便是了!
  
他身在半空就见目标仍双手抱在胸前,抬头望向他,眼中是冷笑、是不屑,是一种对蚍蜉撼树的无知无畏的怜悯。大刀及顶三寸时,知铁才抽出右手,闪电般抬手探出,卖弄一般用食中二指夹住大刀,势如开山的劈斩在知铁夹住大刀后说停便停,再连一分一毫都没能前进。
  
知铁使出粘字诀心法,铁凝之气透过大刀将少年牢牢粘在刀柄之上,两指举着大刀,那少年悬停在半空中,但他已不关心自己怎么死了,今天遇见的这些人一个个都怀着神鬼之力,自己没有机会逃出去了,只是希望自己的死能给同伴赢来逃出去的机会,但他此时被知铁的铁凝之气控制着周身脉穴,想回头看一眼也不能。所以并不能知道他提刀冲向知铁后,自己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能跟着冲向知铁的少年冲出去,少年喊出“往外杀”并率先动手的时候,其余四人刚要随他冲杀,忽觉他们各自脚下传来一股怪力,青砖地面仿佛变成了棉絮一样,毫无借力之处,一步也跨不出去,一个个踉踉跄跄好像喝醉了一般,沈玉闪电般蹿出,穿花蝴蝶一样穿梭于四人之间,瞬息之间连出四掌,四人毫无抵抗之力,五脏六腑俱毁,立马毙命倒地。
  
知铁两指一抛,少年双手握刀被扔回了四名已经毙命的同伴之间,面前的沈玉冷冷地笑着,此时浑身沉浸在一股生杀予夺的痛快之中。
  
“事不可做绝啊,沈少爷。”说话的又是曲思扬。
  
沈玉止住了撕裂最后一个敌人的欲望,从杀戮的原始快感中退了出来,内心深处也清明起来,渐渐恢复了儒雅的书生面貌。
  
少年双手握刀后扬,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随时准备一刀劈出去,精神一丝没有松懈。
  
曲思扬缓步走了过来,走到少年面前,说:“刀放下,忘了今天见到的事,不要跟人提起便招不来祸。”
  
少年慢慢放松了下来,钢刀渐渐下垂,“当”的一声扔掉了刀。曲思扬松了口气,刚要开口说话,那少年却猛然暴起,原来他扔下刀是为了麻痹自己。曲思扬只觉得脖子一紧,衣领被那少年攥在了手里,他怀中的火倭狨被挤压得尖叫了一声,少年一手攥着曲思扬的衣领,另一只手将一柄半尺不足的匕首抵在他腰眼上,布满血丝的眼球里情绪复杂:“你刚才一句话留下了我的命,我不会伤害你的,但你们个个都有通天的本领,他们几个杀人不眨眼,我信不过,还得劳烦你送我出沈府!”
  
谁都没敢动,任由那少年用刀逼在曲思扬的腰眼走向沈府大门,少年背对着沈府的大门,反手抽出了门闩,拉开了大门,附在曲思扬耳边轻轻说:“对不住了,我叫杨杰,我知道你们都身怀神鬼难测的高深武功,但你却没有反抗,你任由我将你胁持是为了救我,杨杰记着你的大恩。”
  
杨杰说完拿开了匕首,轻轻推了曲思扬一把,曲思扬顺势迅速离开了他的攻击范围。少年转身抬腿走出沈府的大门,然后又生生停下了脚步。
  
沈府大门外肃静无声,落针可闻,但没有声音比有声音更可怕,黑压压一群鹿城府兵营的战士在一片肃杀的气氛里隔着四五丈的距离与六七个浑身浴血的人对对峙着。杨杰恰恰就走到了他们对峙的正中间,两边的人他都认识,也都认识他。
  
“杨杰!”两边的首领异口同声地叫出他的名字。
  
杨杰愣了一下,府兵营这边喊他名字的是领这三百战士的王游击王亚彬,他的声音里带着询问。而这六个浑身浴血的人中喊他名字的声音好熟,他定睛一看,吓了一跳,是几个月前带领手下心腹杀了柳师爷逃出鹿城的王猛,此时和王猛一起的正是他那几个心腹。杨杰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几个人个个都是通缉榜上的重犯,怎么还敢回到鹿城来的。以前同在府兵营的时候,王猛对他一直是很照顾,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王将军,你、你、你……”杨杰叫惯了口,继续称王猛为王将军,但连说三个你字,停了半天才接道,“你们回来是有何贵干?”
  
王猛将手中一物高举了起来,是一颗人头:“我回来是来杀狗官李知律的,我王猛的为人,众位昔日的弟兄都是知道的,我以前如何效忠朝廷的大家也都有目共睹,但狗官李知律与柳好古却毒杀了我娘,下毒的广济堂刘永仁与柳好古的狗头我已经剁了,让李知律活到今天已经是我王猛的奇耻大辱了,众位昔日的兄弟今日不能念着旧日情分放王猛一马,非要为这个狗官与我血溅三步见个高下吗?”
  
王猛将李知律的首级扔向杨杰脚边。
  
王猛在鹿城素有第一猛将之名,王亚彬此时进退两难,他是万万不想与王猛为敌的,鹿城府兵营没人愿意对上王猛的疯虎刀,但此时他亲口说出杀了城守李知律,不是念不念旧情的事,若放走他们,朝廷追查下来,三百战士都看着呢,自己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王亚彬进退两难的时候,冷静下来的杨杰开口问王猛:“王将军,沈府那几位也是与将军一起来的?”
  
“他们怎么样?”王猛脸上现出明显的焦急。
  
杨杰没有回答他,走到王亚彬面前压低声音道:“王将军,棘手啊!”
  
王亚彬抬头望向杨杰,面露询问,他品级比杨杰高,但若论武功却差杨杰一大截,听他如此说,就希望他能给出个解决眼下事情的方案。
  
杨杰在心中盘想了半天,才咬牙又说:“咱们进去的人,只活着出来我一个,这帮人武功奇高,咱們人虽多,硬拼却是拼不赢的!”
  
他没有敢说沈家与这些人也是一伙的,王亚彬没从杨杰嘴里听到决断事情的办法,听到的是绝望,鹿城府兵营的七大高手几乎全军覆没,对方只有四个人,己方只活着出来杨杰一个人。想到这里又看了一眼杨杰,他并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而他并不是七人中武功最高的,想到这里王亚彬在心底吸了口冷气,暗想杨杰不会是他们在鹿城府兵营的内线吧?他越想越把杨杰往内线上靠,就越觉得杨杰可疑,甚至觉得杨杰与王猛的几句对话都成了欲盖弥彰的遮掩……王亚彬心乱如麻怕打草惊蛇,又怕不打蛇溜了,急切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的局面。
  
就在这时,沈府大门里的富贵牡丹影壁背后走出来一队人马,沈家两位少爷被人用刀剑架在脖子上走了出来,王亚彬突然福至心灵,找到了怎么不与对方交手,又能勉强给朝廷一个交代,大家都有台阶下的法子。
  
“有话好说,沈家二位少爷可是金贵的身子,各位可不要不小心伤着了他们,有什么话都好说!”
  
王亚彬又回头对战士们喊:“弟兄们,让一条路出来给他们,不要让他们伤了沈家少爷!”
  
杨杰望着王猛等人远去的背影,突然有些恍惚,觉得自己的这条命算是白捡回来了,但是鹿城府兵营今天进入沈府的高手只活了自己一个人,必然会遭到官府猜忌,如今连城守都被他们杀了,事情可闹得太大了,王亚彬自然也会以不知沈府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的原因将事情都推到自己身上,而今天这些与沈家勾连的人自己也是绝对惹不起的,若说了沈家的事,必然会被他们灭口,杨杰越想越烦,明白府兵营这碗饭自己吃不下去了。
  

贰拾


“皇爷爷教导我说,帝王家要学的东西很简单,不过便是民心所欲与民心所惧而已。百姓要什么?一日三餐,安居乐业,有瓦遮头,有食果腹而已。可是人都有私念,有贪欲,太平日子过久了,自然就有不安分的各种念头滋生,所以才要规矩,立规矩便是控制民之惧,便是将钢刀架在不安分的念头之上,让老百姓明白但凡非分之想无非都是自取灭亡!”
  
苏云一身素锦长衫走在龙首山中的一片竹林间。他身后跟着一位六十岁左右,儒雅书生打扮的布衣士子——子玉先生。
  
子玉先生身无一官半职,却在整个官场中都极为有名气,因为他是太子苏承平的幕宾。从青年到老年三十多年来许多太子不方便出面的事都是他在斡旋处理,他的故事差不多人人都知道,却没有人说破,暗地里连王公贵族们都称他为布衣侯。
  
今天是苏云第一次正式邀约子玉先生踏青,子玉跟在他身后双手拢在袖中,对苏云的话并不敢评价,思忖良久,还是直接问道:“殿下召在下来,是想说倪中玉的事吧!”
  
“也算是,他是我年幼时就交好的朋友,但我更想问的是整个倪家的事!”苏云说得风轻云淡,可倪家的事有多大分量,子玉心中掂量得很清楚。
  
子玉正了正色,道:“殿下可能不知道倪家的势力有多大!”
  
苏云优雅地示意他说下去,子玉继续道:“殿下知道,帝都城高九丈六,天下没有云梯井栏能架得上帝都的城墙,况且城墙上每隔三十步便架设天机巨驽,碗口粗的弩箭射程达到可怕的八百步,也没有巨塔投石机可以突破它们的防守而靠近城墙,便是派一名庸将也能守得飞鸟不入。
  
“当年陛下登基前兵临珠郡城下,其时天下名将已尽入陛下麾下,陛下集结了二十万大军,粮草补给备足了半年之资,即便如此,陛下也没有攻破这座城的万全之策,他是准备长围久困,耗尽城中物资的。前朝最后那位皇帝手握八万守城将士,城中储备又充足,以当时的形势看,先耗尽粮草的必然会是陛下的围城将士,而且城中百姓都知道陛下征伐天下的惯例,每破顽抗城池,长过马鞭者,尽屠。
  
“虽然老百姓个个对前朝皇帝心怀愤恨,但和破城被屠来比较,自是先得守住城,一时间军民一心,众志成城,珠郡固若金汤。谁知倪家人只用了三天时间便一举控制了珠郡,从皇族、百官、军队到市井工坊,没有一处不在倪家掌中,控制帝都以后,倪家大开城门跪迎陛下入城,他们势力太大了!”
  
苏云礼貌地听子玉讲完,才接话说:“这个事情我是知道的,皇爷爷对倪家评价极高,醉酒后甚至说过是倪家救了一城百姓,还成全了自己的仁义之名,我与倪中玉自幼交好便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是,殿下说得是,但倪家的势力深入帝都的方方面面,太可怕!”
  
“可怕?倪家能力再大也是苏家的臣子,大,岂不是好事!”
  
子玉一时没明白苏云是不是真不懂倪家拥有如此可怕势力的意味,想了想又说:“殿下有没有想过,若是陛下一统天下以后,帝国起了叛逆造反,当叛逆势大兵临城下时,倪家会如何动作?”
  
“若真有了叛逆,那么罪在天子,罪在我们皇族,自古就没有衣食无忧还想提着脑袋造反的百姓,用皇爷爷的话说,就是因为皇家没能满足百姓最简单的欲望——活下去。”苏云回头看了一眼子玉,语气一转又说,“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是你在背后筹谋策划瓦解这股可能威胁到皇族的势力?”
  
苏云的眼神依然谦谦儒雅,子玉却从中看出了极为内敛的威仪,他想了半晌,老实回答道:“是,殿下,但倪家的势力实在太大,不得不防。”   
“现在不用防了,除了流落在外的了了几个倪家人,他们帝都的势力终于被铲除干净了。”
  
子玉没从苏云的话中听出一丝善意,鼓了鼓勇气又问:“殿下可曾听说过永夜帮吗?”
  
苏云不置可否,子玉只得继续说道:“永夜帮建帮不过二十年,却一步步将许多江湖上的大帮大派都收到了旗下,势力范围几乎遍布天下,如今永夜帮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大帮,他们的触手甚至伸到了朝堂之中,伸到了帝国的方方面面,一个江湖门派如今却成了朝廷最大的腹患。他们的帮主身份极其神秘,多年来,在下综合了各方面的信息,觉得永夜帮的帮主极有可能是倪中玉的姐姐——倪裳。”
  
苏云听到这个名字猛然停步,转头死死地盯着子玉,仿佛要把他看穿,又仿佛目光直接穿过子玉投向了远方,良久,才叹了一口气说:“如果真是她,那这个永夜帮是子玉先生你造就的啊!”
  
子玉知道苏云指的事情是二十多年前自己设计陷害倪慎的事,倪裳便是那一年失踪的,半年后,城外一口枯井中发现一具失足落井女孩的尸首,倪家认出了是倪裳,替她收了尸。子玉心中发寒,知道苏云的话又要转回到倪中玉的身上来,果然就听苏云又说道:“倪尚书自绝朝堂那天,皇爷爷调阅了开国四十年间和倪家有关的所有卷宗,将其中十几个卷宗摔在了父亲的头上。那十几个卷宗事后我都看过,倪慎领兵剿匪,三千虎卫全军覆灭那一年倪中玉才两岁,这些我也都不提了。可事隔了二十年,倪家已没落至此,你还不肯放过他,为了陷害他甚至搭上了一个秋毫司的司丞,倪裳若真是永夜帮帮主,你说她如何能善罢甘休?”
  
子玉不语,从陷害倪家第一个人起,自己就没了退路。
  
“今天找你其实也不单是想问倪家的事,还有秀水城与铁王堡的事,步青云给铁王堡世子赠琴,铁羽出铁域,秀水三家聚议,所有事的背后都是你在推波助澜?”
  
子玉正视苏云,突然觉得这个平日里文质彬彬的皇太孙比自己想象的要深邃得多,于是老实承认道:“是,殿下,铁域那股王气一聚十多年不曾散去,秀水城的势力也是越来越不容小觑,二虎相斗消耗力量是帝国之福。”
  
苏云眉头深锁,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道:“大道之行终须阳谋天下,阴谋诡策只能寒了民心,却也怪你不得,每个人认识世界的眼界总是要受限于自己的出身阶层,这是没办法改变的,你看不到更远的未来,所作所为犹如饮鸩止渴。”
  
“殿下今天是要杀子玉吗?”子玉终于听出了杀气,躬身问道。
  
苏云长身折腰向子玉行了一个大礼,道:“先生为了苏家鞠躬尽瘁,该受苏云一拜,只是天下为公器,苏家有德方能掌之,为了帝国,不能再留你了!”
  
隨着苏云语落,竹林上方飞身落下六条身影,将子玉团团围住,苏云从容退出几步,问道:“子玉先生文武双修大材,可要一搏?”
  
子玉环视围着自己的六条身影,这六人并没有遮掩身份,竟然都是认识的,龙骧、虎贲,拱卫帝都的两支军队的统帅,珠郡府兵营指挥使,掌火器的神机营首领,甚至金吾卫羽林军的指挥同知也在其中。
  
苏云也微微一怔,并未想到六位将军会亲自出手,并且没有一人遮掩身份,显然私下相互早已知会过。倒是子玉首先会过意来,朝苏云俯地跪倒长拜,兴慰道:“帝国已有半数军力拥趸殿下,子玉放心了,只恨生不逢时不能在殿下鞍前马后效力,还要殿下费心收拾我搅浑的这个烂摊子,子玉领死谢恩!”
  
“劳几位将军送子玉先生体面地走。”苏云整了整衣衫,调头朝竹林外走去,声音里透着掩不住的疲惫。
  

贰拾壹


约定的日子到了。
  
特木尔与刘自独的人马先后都回来了,在山寨大门前的草地上各踞一块地方等待第三方苏醒的人马回来,大家以这一次所劫财物的多少来决定新的寨主。
  
特木尔和刘自独单独与寨主孙玉舟坐在孙玉舟给他们摆下接风宴的主宴席上,他们的手下人却没有上桌,特木尔的人马每人守着一个棉布袋,刘自独的人马押着一辆马车,双方看起来都信心满满,谁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劫了多少银子回来,但对自己的收获充满了自信。双方就这样暗自较着劲儿,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望着天地相交处的草线。午时已到,脾气暴躁的特木尔冲孙玉舟道:“孙寨主,约好的午时已到,苏醒的人马还不见回来,要不然我和刘大哥先比一比,赢了的一会儿和苏醒决胜负,输了的也不用再受紧张,早些可以放开胸怀去喝酒,您看如何?”
  
“我也正有此意,请孙大哥放话!”刘自独也催道。
  
孙玉舟见二人急于见个高下,苏醒过了约好的午时仍未回来,许是路上耽搁了,再让弟兄等下去也不好,便顺水推舟道:“也好!”
  
两帮人马于是各自将劫来的财物分开堆成了两堆。刘自独劫来的是白花花的官锭雪花银,整整齐齐码在孙玉舟所坐的桌前,特木尔劫来的却是银锭、银饼、铜钿、金币,甚至明珠、玉器什么宝贝都有。孙玉舟派出几名亲信弟兄分了两组,分别清点两家劫来的东西,然后交换场地再清点一次。
  
清点结果是刘自独劫获白银三千二百两,两组人清点的结果没有出入,特木尔劫获的财物却要复杂得多,但他们带回的财物之中只是白银一项便超出了四千两,再加上金玉杂物是远远超过了刘自独,刘自独见特木尔劫获如此多的财物,也是真心服气,当下便认了输,特木尔与手下兄弟欢呼呐喊,仿佛寨主之位已经是囊中之物了一般。
  
远远地,草线上出现了一群人影,待他们走得近了,众人看清果然是苏醒等人,但只是一群骑马回来的人,不见背负有箱子、布袋之类的行李。特木尔松了一口气,看来苏醒一伙人是去鹿城空走了一趟,还是年轻经事太少,特木尔得意地这样想着,苏醒一行已经走到了近前来,果然一个个都两手空空。
  
“苏醒,你们鹿城一行什么收获都没有吗?”孙玉舟问。   
苏醒有些尴尬道:“本来弄了两千两黄金,但是在鹿城惊动了官府,没能带出来!”
  
特木尔讥笑道:“那就是白跑了一趟嘛!”
  
“谁说白跑了一趟!”插话的是苏醒一行出发时并不在队伍中的年轻人,他气质儒雅,身上没有一丝匪气,站在这一群人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只见他由怀里掏出一块白玉无事牌递向苏醒,“他们凭本事拿到了这个!”
  
特木尔满脸诧异,带些调侃意谓问道:“一块白玉牌子?”
  
“对,是一块白玉牌子!”
  
“哈哈哈哈!”特木尔粗野惯了,忍不住狂笑起来。
  
“那么,”沈玉运足厚土之气打断了他的狂笑,他在来格日勒雪山的路上早弄清了苏醒一行去鹿城的目的,也知道了他们出发时的赌约,此时观察特木尔的言行,对当前状况了然于胸,也觉得正是报答苏醒等人的好时机,才拿出玉牌要帮苏醒夺下这个寨主之位,他盯着特木尔问,“你这一趟又有什么收获?”
  
特木尔得意地挥手一指自己的人马带回来现在堆了一地的金银珠宝,道:“也没什么,几千两银子和一些金玉首饰!”
  
沈玉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那一地的财物,极为不屑地说道:“确实也没什么,和这块白玉比,你这一堆引以为荣的金银也就是点零花钱!”
  
特木尔是个一点气也藏不住的人,当下便怒道:“你是什么人?胆敢戏耍于我,是不想活了么?”
  
沈玉并不动怒,儒雅地回道:“在下鹿城沈玉,沈家这一代的族长,也并没有戏耍阁下,这一块白玉无事牌是沈家的族长信物,可以任意调用沈家在大渊帝国任一处的所有资金,你知道沈家有多少家底吗?人称沈家富甲鹿城,其实若论实力,逆江三城的大贾们聚一起也不足和我沈家名下的一个票号抗衡。再说多了你也不懂,这么跟你说吧,凭这块白玉无事牌,单在鹿城,苏醒便可以随时调用白银十万两!”
  
特木尔目瞪口呆,以鹿城沈家的实力,说是随时可以调用十万两白银都是沈家低调。特木尔恶从胆边生,一把拔出了刀,阴狠道:“那我若现在劫了你,岂不是便劫了十万两百银?”
  
沈玉双手负在身后迎着他的刀锋迈上一步,不屑道:“以你的功夫,你劫得了我吗?”
  
特木尔挺刀便要出手,刘自独却站了起来,冲他道:“特木尔,输不起么?”
  
特木尔被他一句话就说得没了脾气,收了刀低声嘟囔道:“谁能证明他的身份,谁又能证明这块白玉牌子能调用十万两白银?”
  
“我!”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大家都在关注场中变化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人群外围多了这十来个人,大家不由自主地給那女子让出一条道。
  
说话人是一名三十岁左右,容貌艳丽的女子,他身后跟随十来名黑衣人。让特木尔心中翻起惊涛骇浪的,是她身后站在最末尾位置的那三个人,一名少女,两个男子,少女手中拄着一杆奇长的大枪。这是特木尔见过的三个人,在鹅城城门口,这名少女一枪刺碎了城门,这样的奇闻轶事若不是亲眼所见,打死特木尔都不会相信,而此时这位神一样的少女跟随这个女人来到了自己的面前,这位少女武功已经高到出神入化了,在这一群人里竟然也只是个随从,还排在末位,那能收服他们的主人简直无法想象了,特木尔在她的强大气场下连你是谁都不敢问。
  
女子并不理他,目光缓缓从在场的人脸上一一扫过,先停在沈玉脸上,说道:“皇天后土,落地生根,你身怀厚土之气,是中山古国后裔的分支错不了。”又看了眼沈璞,“你弟弟比你可要稳重些。”
  
不等沈玉搭话,她的目光又投向了旁边的苏醒:“身怀水金土三家真气,一定是大贵人苏醒了!”
  
苏醒大吃一惊,想不明白这女子怎么一眼能认出来自己,还将自己体内的三股真气说得清清楚楚,女子却对他笑了笑,又自言自语般说,“李若岚真是好命,能有一个你这样的弟弟!”
  
“你认识我若岚姐姐?”苏醒脱口问道。
  
“想认识她很久了,还没有机会。”女子笑盈盈地说。
  
说完她的目光便转向旁边表情冷峻的知铁说道:“你家少主离开了铁王堡,你还不知道吧?”
  
知铁大惊,侯爷与秀水城陆鼎山当年因为铁羽定的旧约,天下没人敢提,但是暗地里都是知道的,少主若是离开了铁域,那是牵涉天下各方势力的大事。知铁盯着她的眼睛有些心虚道:“你胡说!”
  
“和我又没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胡说,你家侯爷已经也离开铁王堡去追他了。”女子又转向苏醒,“哦,对了,你的若岚姐姐也和铁侯爷在一起……”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问话的是一直在观察他们的曲思扬。
  
女子轻笑道:“也不是什么都知道,比如你,我并不能确定你是不是曲思扬!”
  
曲思扬心中的震怖达到了极限,一个能知道这么多不同地方,不同人身上的事情,简直近乎鬼神了。他极力想隐藏自己的震惊,但是做不到,因为女人紧接着问了一件他对苏醒都没有提起过的事:“不过现在我能确定你是曲思扬了,因为你的冷火养成了!”
  
曲思扬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的感受了,喃喃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可是为什么你会知道?”
  
“烬匹携徒弟用十余年时间欲夺取火藏神庙的圣物——火魄,这件事情早传遍煜焰国的三大部落了,我不知道才是奇怪,至于养冷火这样的秘密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秘密,因为撰写《皇极意经》的人是就是我的师父。”
  
孙玉舟并不明白这女子说这些都有什么意义,但被她提到的人一个个脸色苍白,凭这几人的表情便知道这个女子非常厉害了,于是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来这里有什么事?是你也想要来争这个寨主吗?”
  
女人没说话,她身后的几人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是孙寨主吧?”女人和蔼地问,她和谁说话都透着一股亲切,“我对谁当寨主并不在意,只要有能力让大家过上好日子的人都行,我来是带了一个重要的消息,铁侯爷他们去的方向是帝都,因为铁王堡少主的原因,此一去怕是九死一生,同行的还有一个女子,是李若岚新收的徒弟,叫孙亭月!”
  
他停住了话语,孙玉舟、苏醒与知铁却同时又一惊。
  
“我来,是想带苏醒去帝都救他们。”女人把询问的目光投向苏醒。
  
“为什么是苏醒?”曲思扬仍在寻找女人的破绽。
  
“谁知道呢?但愿他是我寻找的人,如果错了,那就是天命了!”
  
“好,我去。”苏醒说得斩钉截铁,李若岚与孙亭月没有一个是他可以不去救的。
  
“我也去!”知铁不敢忘了侯爷的命令,苏醒在哪里他就得在哪里,何况少主与侯爷也都去了帝都。
  
“苏醒,我也陪你去,跟着你总有酒喝,再说总有用着我的时候!”布日古德也说。
  
曲思扬看看众人,火藏神庙三年一度的炫火大会就快到了,想想师父十年来的执念,想想希子烟,再想想按《皇极意经》的记载,火魄对救命恩人苏醒的重要,他下了决心道:“报歉,我还有重要的约定,不能陪你们去帝都了!”
  
苏醒点头道:“好,后会有期。”
  
曲思扬将苏醒拉到没人处说:“《皇极意经》我读过了,那可是极其重要的一本书,你一定要守好,若落在心术不正之人手中便将产生天大的祸害,其中有一段是关于我的家族的秘密,现在整个世上我们这个家族只剩我一個了,我想誉抄一份回去,以便日后追寻我们家族有没有其他的分支流落在世上,可以吗?”
  
“上次就说都给你了嘛!”苏醒豪迈地拍了拍曲思扬的肩膀,“它再重要,对我也是没什么用处的,拿着它还要提心吊胆防着心术不正的人,若对你还有用最好不过了,拿去吧。”
  
曲思扬没说感激的话,郑重地点了点头,又说:“我观察了好久,特木尔与刘自独虽各有所长,但都担不起寨主的担子,现在你不能让,先夺过来寨主的位子,然后任命他二人与孙玉舟为副寨主,你去帝都期间指任孙玉舟暂代寨主之位,他虽武功全失,但这个寨子也只有他能压得住轴。”
  
苏醒应了一声,二人不再多言回到场中,孙玉舟望向特木尔道:“按赌约,苏醒胜出,今后便是寨子的新寨主,你可有不服?”
  
“服气!”特木尔倒也爽快。
  
“好,新寨主得为寨子里一千多号弟兄谋生路,帝都还是我去!”
  
“你去可办不了事,帝都这一次是神仙打架,普通人连边上都到不了。”女子又说。
  
“亭月是我从小带大的,叫了我十几年爹,但她其实是我大哥的女儿,她们父女十几年没见过面,才相聚三年就出了这事,我得去救她,管他谁和谁打架,拼了这一条老命若还救不了她的话……”
  
“还是我去。”苏醒打断了孙玉舟的话,“我既然已经是新寨主了便先说几条新令,第一,我现在任命孙玉舟、刘自独、特木尔为我的副寨主。第二,我去帝都期间,孙玉舟代我暂行寨主之令,刘自独、特木尔全力辅助他。可有人有异议?”
  
孙玉舟先是默然,苏醒新任寨主第一次颁布新令,自己这个前寨主决不能因为个人原因违抗,而伤了他的威信,默然过后他第一个说:“愿听从苏寨主调遣。”
  
特木尔与刘自独对视一眼也朗声道:“愿听从苏寨主调遣。”
  
黑马子草原的马贼们这一次寨主风波到此便算尘埃落定,苏醒转向女子问道:“我答应和你同去帝都,但总得知道你是什么人吧?”
  
女子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我是永夜帮之主,黑暗世界的皇帝!”
  
孙玉舟等人大吃一惊,永夜帮的名号对于吃江湖饭的人来说可是如雷贯耳,天下但凡能叫出名的帮派,都是永夜帮的一个小分支而已,怪不得刚才问她是不是也有意争夺寨主时,她手下人忍不住笑出了声,那就好像一个县令在问皇帝“你是要夺了我的县令之位自己当吗”一样好笑。
  
“那么永夜帮是要收了我们黑马子草原这一千多弟兄吗?”
  
“准确地说,不能叫收了,光明照不到的地方也永远有人在卑微地活着,都是见不得光的人,我是要带着用尽全力仍然只能活在黑暗角落中的人活得硬气,不必再东躲西藏!”
  
倪裳说完,转身眺望着草线东南方的云端,千里之外的东南方是帝都珠郡的所在,而此时的珠郡,苏云拄着剑站在城墙之上,双肩沉沉的,仿佛有无形的山岳压在肩头,他的视线投向远方,却并没有聚焦在任何一处。
  
距他不远处的龙首山上,倪中玉站在迷雾的中间。
  
由龙首山的迷雾中款款走出一个三十来岁的美貌女子,倪中玉看着她,突然想哭,她应该是那个暗中保护着倪家,保护着自己的人,自己却从来没有见过她:“是姐姐吗?”
  
那美貌女子笑了笑:“只是你姐姐的样子而已,她现在带着永夜帮的几位护法远在千里之外去寻找沴王的踪迹去了,帝都只留下我一个人,所以只能是我救你了,昨天晚上在天牢里才刚见过你一面嘛!我变成你姐姐的样子只是觉得好玩,想让你在真正见到她的时候能有个准备。”
  
倪中玉想起了监狱里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然后轻轻笑了,自己果然是这一盘棋里唯一一无所知的卒子,已经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能让自己震惊了,他仿佛行走在一个未知的世界里,又寂寞,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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