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北京西山碧云寺后身，原有块大青石，深受日精月华。众看官切勿误会，这位“石兄”跟“无材补天”那段典故无关。青石之上刻有一方棋盘，其形殊胜，既非常见的围棋棋盘，也非中国象棋、国际象棋一类，而是所谓“弹棋盘”，相传该棋盘为距今八百年前金章宗御用：弹棋，二人对局，黑白各六枚。先列棋相当，下呼上而击之。从这段语焉不详的记载中，后人几乎无法明辨弹棋的制式规则，只能感受其流传久远：起自魏氏，曹子桓（曹丕）所喜惟弹棋。杜甫、王维、李商隐，一直到蒲松龄，皆有赞誉弹棋的诗文传世。
　　上世纪60年代初，邓拓先生曾为“弹棋”具文考证，得其结果有二：弹棋源自西汉（公元前），风靡历千年；明清之际消亡，存世之人，几乎难以掌握。时任市委领导的邓先生就此呼吁：希望有识之士能够仿制，“让弹棋古老的技艺在我们这个新时代发出新的光辉”（见杂文集《燕山夜话·第二编》）。当然，口号响亮无法遮掩现实之贫瘠，弹棋终究没能复兴。其后两年，“文革”肇始，邓先生自杀明志。国势如此，小小文化的事，就更没人提了。
　　弹棋一事，暂且按下不表，转头说说麻将。今秋10月，第三届麻将世锦赛在重庆举办，目前冠军已决，得主为谁并不重要，各方目光聚集两点：没想到西洋人士报名踊跃；没想到北京某知名高校跻身参赛。
　　举凡近几十年文献，无不把麻将归于市井俚弊，是赌是坏是三俗是不和谐，岂不知这些词儿原都是形容世道人心的，又与物件游戏何干呢？
　　近代名士里面，梁启超便是个“麻仙儿”，他炫耀打牌可以“启予智窦，手一抚之，思潮汩汩”。一摸麻将，灵感就来了。还有一位大名鼎鼎的胡适先生，曾撰文反对“打麻将”，却专门爱看麻将，且瘾头不小，看对家，看出牌，看断牌。废寝忘食，通宵达旦，非看出输赢来，决不鸣金。“麻将里有鬼”，即适之先生总结的哲理。
　　弹棋消亡，麻将普及，二者境遇足见不同。要说麻将面临之环境更加决绝，解放后人民政府以高压态势禁麻，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一家老小麻将消遣还得拉帘锁门蹑手蹑脚提防治安积极分子的告密。就在邓拓先生高喊“让弹棋发扬新光辉”的1962年，打麻将竟以罪论。可喊口号管什么用？请问您现在会玩弹棋么？
　　口号喊得最响的，非“纹秤对座，从容谈兵”的围棋莫属。中国棋院隶属国家体育总局，局级编制，邓拓先生的理想放在这里轻而易举，“新光辉”之类标语可以贴在棋院大小场合。没有群众基础响应，口号倒也自得其乐。
　　写这篇小文之际，心情复杂。就在前晚，棋界泰斗陈祖德先生驾鹤离世，笔者幼年尝读陈先生之雄文大作《超越自我》，其技也良，其文也华，震撼不可言喻。受其影响，立刻在学校围棋班报名听讲，虽未学成，却也明白了不少行为的方针，想来是二十几年前的旧事了。
　　若我没记错，那时围棋正热，书店各种教科书籍洛阳纸贵——家有学童者，长辈皆以其能手谈为荣，孩子再能入个段位，那简直比培养个大学生还要荣光。
　　棋院依旧，行政级别亦未消减，“热”早转“冷”。群众基础荡然无存，请问您身边还有学棋的幼童么？弹棋之死，麻将之兴，还有围棋目前冷冷清清的境遇，瞻前想后，还真是有些五味杂陈。
　　套用那句流行语：“棋”等之技能否深入民心，想必是一盘很大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