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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子里终于有了一座小学。老师只有一个，是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子，住在寨里死去的五保户蒲三婆的房子里。她不太爱说话，但爱唱歌。听说是刚从学校毕业的，不愿到这山旮旯里来，但终于还是来了。
寨子里原先是没有学堂的，寨子里的孩子总是要十来岁才到十几里远的村小学去上学。跑那么远路不说，还要被别的同学笑做“大学生”，而且有些孩子一辈子也没念过书。如今，寨子里有了学校，大虎二狗三毛石头蛋不上山砍柴做活了，春兰秋菊金凤银玉也不打猪菜了，他们都背上了书包到那座古庙里拖长了声音跟着女老师抑抑扬扬惬惬意意地念起书来，这就给寨子里增添了几多生气，几多风光。但是年轻的女老师却几次看见有一个小女孩站在古庙外，专注地听着她的学生们朗读课文，有时在庙后的土坡上，有时在庙旁的榕树下，有时竟站到庙墙边。
那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穿着布满了补丁的花衣裳，两个圆圆的脸蛋黑里透红，两只水灵灵的眼珠大而且黑，像两颗娥眉豆，还有两条不大却很长的黑辫子拖在背后。女老师看见她不管是背着背篓还是提着篮子，每次经过古庙都要停下来听孩子们念书，看老师在黑板上写字，那眼光、那神情，有说不出的羡慕和向往。
那女孩叫冬秀。
冬秀姊妹三人，她是老大，二妹是个哑巴，老三是弟弟。母亲多病，家里的钱都用来给母亲买药和给爹打酒喝了，没钱供她上学。寨子里的适龄儿童，就只有冬秀一个人不读书了。
冬秀好想读书呵！好几次，她都梦见自己也和春兰她们一起到古庙里读书，女老师正把着她的手写字呢，爹来了，抓住她一通狠打，她吓醒了，流了满脸的泪水。
女老师来到了冬秀家。
“大叔，送你家冬秀去读书吧！”女老师对爹说。
爹蹲在门槛上，不停地吧嗒着烟杆，好久不吭声。
“老师，我家穷，娃们读不起书。”妈说。
冬秀噘起了嘴。
“女娃子，长大了是人家的人，读了书有哪样用？”
女老师看了看冬秀，又看了看冬秀的爹，张了张嘴，一时却不知再说什么好。
“她们是她们，我是我！”冬秀忍不住了，顶了爹的嘴。
“你能？”爹发火了，“你自己有本事找得到钱你就读。”
冬秀不说话了，含着泪跑出去，连老师在身后叫她，她也不理睬。
冬秀才十二岁多点，哪里去找钱呢？
这以后，冬秀就很少到古庙边去听课了，但还是忍不住要在庙后的山上远远地看，暗暗地流着泪，照样做着读书的美梦。
秋天到了，月色滢滢。
女老师正在房子里改本子。
一个人影来到了窗口，遮住了大片月光。
“冬秀，快进来。”
冬秀不进去，只在窗边看着女老师。
“冬秀，有什么事吗？”
冬秀不说话，只动了动嘴唇，睁着黑黝黝的眼睛望着女老师。
“老师，春花说……你说的，月亮不是被天狗吃掉的？”
冬秀终于说话了，声音轻轻的，怯怯的。
女老师点了点头，笑着看着冬秀，用眼神鼓励冬秀说下去。
“可是……奶奶说过，每年秋天，天狗都要吃月亮，要大家敲锣打鼓或盆子，才能把天狗吓跑，把月亮救出来。”
于是，冬秀给女老师说了一个从奶奶那里听来的老掉牙的天狗吃月亮的故事。
“可是，可是……我每年中秋都到院坝里望，一次也没看见天狗。”
于是，女老师走出屋来，把向同学们讲过的关于月食的知识向冬秀重讲了一遍，说天上没有狗，说月亮是被地球遮住了才变黑的，说月食不一定发生在中秋，还说月亮里没有嫦娥，没有玉兔，也没有吴刚和桂树。
冬秀眨巴着眼出神地听，但却有些半信半疑，她不知道，是奶奶说得对还是老师说得对。
就在这时候，冬秀的爹在大声地喊冬秀了。
“冬秀——你跑魂哪！”
冬秀匆匆地跑了。
明天就是中秋了。女老师看了看历书，今天晚上有月全食，本地区能够看到。
女老师来喊冬秀，可是冬秀不在家，冬秀一个人到溪沟捉石蚌去了。
冬秀不知道今天晚上天狗会吃月亮，明天才是中秋哩。
石蚌不是蚌，是一种像青蛙却比青蛙大，像癞蛤蟆却没有癞蛤蟆那满身疙瘩的生长在山野溪水里的一种崖蛙，大的有半斤来重，一到夏秋的晚上，便发出“汪汪”的狗吠般的叫声。老人们便说它们是洞神养的狗，因此本地人以前是很少有人捉它们来吃的。但是城里人说这东西很好吃，而且很有营养，于是便有人捉它们到百里外的县城去卖。不过冬秀没有去卖过石蚌，因为冬秀还从来没有进过城哩。
今天，冬秀听到玉珍说她哥后天要进城去，于是冬秀想托他带些石蚌去卖，或者求他带自己一起去——如果爹同意的话。冬秀想自己找点钱，爹是不肯给钱的。新学期已经开始了，冬秀又没有报上名。不过老师说才开学不久，赶得上的。如果这学期不读，还得再等上一年。冬秀实在是太想读书了。
今晚的月亮好大，好亮呵。冬秀常常一个人晚上出来找牛羊，所以一点也不怕。冬秀打着手电，沿着溪沟走着，那些石蚌就趴在溪沟边乘凉，冬秀不一会就捉了好几只。
这时候，月亮已经黑了小半边。冬秀没看见，冬秀在专心地寻找石蚌。
冬秀拎着的蛇皮口袋越来越沉了。冬秀想，怕有十来斤了吧？于是冬秀准备回家了。
冬秀从溪沟边上了大路一抬头，看到月亮已经有了很大一块黑色——天狗吃月亮？
冬秀脚在往前走，头却抬着往天上望。冬秀看到月亮上的黑影越来越大，月亮的光只剩下一个镰刀状的小半环了。
天狗吃月亮了！老师，天狗吃月亮了！
这时，一个又凉又滑的东西从冬秀的脚边窜了过去。冬秀感到脚脖子被什么刺了一下，火辣辣的痛，还有点麻。
冬秀还在抬头看着月亮。
一会儿，冬秀的脚脖子已经不痛了，但发麻的感觉却越来越重，而且在向上延伸着。冬秀觉得那两只脚木木的，走起路来很不方便。冬秀低下头，用手电一照，发现那只脚已经肿了老大。冬秀一下子吓呆了，她知道自己刚才是被毒蛇咬了。
冬秀一屁股坐了下来，她感到胸口一阵阵地发紧。
这时月亮已成了一个全黑的圆球，就像天空中有了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冬秀陷入了一片黑色中，身子轻轻地腾空而起。
爹，我要去读书了，我自己会有钱了。冬秀想。
冬秀的脸上凝固着甜美的笑容……
摘自《中国化工优秀作品书库》
寨子里原先是没有学堂的，寨子里的孩子总是要十来岁才到十几里远的村小学去上学。跑那么远路不说，还要被别的同学笑做“大学生”，而且有些孩子一辈子也没念过书。如今，寨子里有了学校，大虎二狗三毛石头蛋不上山砍柴做活了，春兰秋菊金凤银玉也不打猪菜了，他们都背上了书包到那座古庙里拖长了声音跟着女老师抑抑扬扬惬惬意意地念起书来，这就给寨子里增添了几多生气，几多风光。但是年轻的女老师却几次看见有一个小女孩站在古庙外，专注地听着她的学生们朗读课文，有时在庙后的土坡上，有时在庙旁的榕树下，有时竟站到庙墙边。
那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穿着布满了补丁的花衣裳，两个圆圆的脸蛋黑里透红，两只水灵灵的眼珠大而且黑，像两颗娥眉豆，还有两条不大却很长的黑辫子拖在背后。女老师看见她不管是背着背篓还是提着篮子，每次经过古庙都要停下来听孩子们念书，看老师在黑板上写字，那眼光、那神情，有说不出的羡慕和向往。
那女孩叫冬秀。
冬秀姊妹三人，她是老大，二妹是个哑巴，老三是弟弟。母亲多病，家里的钱都用来给母亲买药和给爹打酒喝了，没钱供她上学。寨子里的适龄儿童，就只有冬秀一个人不读书了。
冬秀好想读书呵！好几次，她都梦见自己也和春兰她们一起到古庙里读书，女老师正把着她的手写字呢，爹来了，抓住她一通狠打，她吓醒了，流了满脸的泪水。
女老师来到了冬秀家。
“大叔，送你家冬秀去读书吧！”女老师对爹说。
爹蹲在门槛上，不停地吧嗒着烟杆，好久不吭声。
“老师，我家穷，娃们读不起书。”妈说。
冬秀噘起了嘴。
“女娃子，长大了是人家的人，读了书有哪样用？”
女老师看了看冬秀，又看了看冬秀的爹，张了张嘴，一时却不知再说什么好。
“她们是她们，我是我！”冬秀忍不住了，顶了爹的嘴。
“你能？”爹发火了，“你自己有本事找得到钱你就读。”
冬秀不说话了，含着泪跑出去，连老师在身后叫她，她也不理睬。
冬秀才十二岁多点，哪里去找钱呢？
这以后，冬秀就很少到古庙边去听课了，但还是忍不住要在庙后的山上远远地看，暗暗地流着泪，照样做着读书的美梦。
秋天到了，月色滢滢。
女老师正在房子里改本子。
一个人影来到了窗口，遮住了大片月光。
“冬秀，快进来。”
冬秀不进去，只在窗边看着女老师。
“冬秀，有什么事吗？”
冬秀不说话，只动了动嘴唇，睁着黑黝黝的眼睛望着女老师。
“老师，春花说……你说的，月亮不是被天狗吃掉的？”
冬秀终于说话了，声音轻轻的，怯怯的。
女老师点了点头，笑着看着冬秀，用眼神鼓励冬秀说下去。
“可是……奶奶说过，每年秋天，天狗都要吃月亮，要大家敲锣打鼓或盆子，才能把天狗吓跑，把月亮救出来。”
于是，冬秀给女老师说了一个从奶奶那里听来的老掉牙的天狗吃月亮的故事。
“可是，可是……我每年中秋都到院坝里望，一次也没看见天狗。”
于是，女老师走出屋来，把向同学们讲过的关于月食的知识向冬秀重讲了一遍，说天上没有狗，说月亮是被地球遮住了才变黑的，说月食不一定发生在中秋，还说月亮里没有嫦娥，没有玉兔，也没有吴刚和桂树。
冬秀眨巴着眼出神地听，但却有些半信半疑，她不知道，是奶奶说得对还是老师说得对。
就在这时候，冬秀的爹在大声地喊冬秀了。
“冬秀——你跑魂哪！”
冬秀匆匆地跑了。
明天就是中秋了。女老师看了看历书，今天晚上有月全食，本地区能够看到。
女老师来喊冬秀，可是冬秀不在家，冬秀一个人到溪沟捉石蚌去了。
冬秀不知道今天晚上天狗会吃月亮，明天才是中秋哩。
石蚌不是蚌，是一种像青蛙却比青蛙大，像癞蛤蟆却没有癞蛤蟆那满身疙瘩的生长在山野溪水里的一种崖蛙，大的有半斤来重，一到夏秋的晚上，便发出“汪汪”的狗吠般的叫声。老人们便说它们是洞神养的狗，因此本地人以前是很少有人捉它们来吃的。但是城里人说这东西很好吃，而且很有营养，于是便有人捉它们到百里外的县城去卖。不过冬秀没有去卖过石蚌，因为冬秀还从来没有进过城哩。
今天，冬秀听到玉珍说她哥后天要进城去，于是冬秀想托他带些石蚌去卖，或者求他带自己一起去——如果爹同意的话。冬秀想自己找点钱，爹是不肯给钱的。新学期已经开始了，冬秀又没有报上名。不过老师说才开学不久，赶得上的。如果这学期不读，还得再等上一年。冬秀实在是太想读书了。
今晚的月亮好大，好亮呵。冬秀常常一个人晚上出来找牛羊，所以一点也不怕。冬秀打着手电，沿着溪沟走着，那些石蚌就趴在溪沟边乘凉，冬秀不一会就捉了好几只。
这时候，月亮已经黑了小半边。冬秀没看见，冬秀在专心地寻找石蚌。
冬秀拎着的蛇皮口袋越来越沉了。冬秀想，怕有十来斤了吧？于是冬秀准备回家了。
冬秀从溪沟边上了大路一抬头，看到月亮已经有了很大一块黑色——天狗吃月亮？
冬秀脚在往前走，头却抬着往天上望。冬秀看到月亮上的黑影越来越大，月亮的光只剩下一个镰刀状的小半环了。
天狗吃月亮了！老师，天狗吃月亮了！
这时，一个又凉又滑的东西从冬秀的脚边窜了过去。冬秀感到脚脖子被什么刺了一下，火辣辣的痛，还有点麻。
冬秀还在抬头看着月亮。
一会儿，冬秀的脚脖子已经不痛了，但发麻的感觉却越来越重，而且在向上延伸着。冬秀觉得那两只脚木木的，走起路来很不方便。冬秀低下头，用手电一照，发现那只脚已经肿了老大。冬秀一下子吓呆了，她知道自己刚才是被毒蛇咬了。
冬秀一屁股坐了下来，她感到胸口一阵阵地发紧。
这时月亮已成了一个全黑的圆球，就像天空中有了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冬秀陷入了一片黑色中，身子轻轻地腾空而起。
爹，我要去读书了，我自己会有钱了。冬秀想。
冬秀的脸上凝固着甜美的笑容……
摘自《中国化工优秀作品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