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王充家族由侠而儒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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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 要:西汉侠风大盛,两汉之交,王充的祖上是乡里的游侠。东汉建立,侠风渐衰,游侠群体多由侠变为儒,王充生当此时,完成了家族由侠到儒的身份转变。但王充最终成为的“儒”,与父母所期待的“儒”有所差别。父母期待他成为依靠研读经书而仕进的儒生,王充起初也准备走上这样的道路,但他骨子里的侠气、高远的志向、孤傲的性格,与这种循规蹈矩的人生轨迹发生冲突,最终,王充成为了立言不朽的大儒。
  關键词:王充;侠;儒
  作者简介:李碧璠(1993-),男,汉族,山西高平人,文学硕士,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研究方向:魏晋南北朝隋唐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14-0-02
  “侠”是由战国的士阶层分化出来的,韩非已经明确提到了“侠”:“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1]这里的侠,就是“其带剑者,聚从属,立节操,以显其名而犯五官之禁” [2]的人。
  韩非之后,司马迁在《史记》中专立《游侠列传》,记载了朱家、剧孟、郭解等人的事迹,其中郭解是汉武帝时名满天下的游侠,形象最为典型。郭解 “少时阴贼,慨不快意,身所杀甚众。以躯借交报仇,藏命作奸剽攻,休乃铸钱掘冢,固不可胜数” [3],正是韩非笔下“以武犯禁”的侠。不同于韩非对侠的批判态度,司马迁对侠有更多人格精神上的褒扬。他说郭解:“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4]子贡问孔子:“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孔子把士分了三个等级,称“言必信,行必果”的人是“小人”,属于士的第三等级。[5]孟子认为:“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6]郭解正是那种恣意而为,不论行为的正义与否,言必信、行必果的人。孔子、孟子突出了这种人不论行为是否合义的缺陷,而司马迁强调了他们身上特异于普通人的诚信果决的优秀品格。
  仿照《史记》的体例,《汉书》也设有《游侠传》。班固的观念比司马迁更加正统,他从维护中央集权出发,对郭解等游侠“以匹夫之细,窃杀生之权”[7]很是不满,虽然也有“温良泛爱,振穷周急,谦退不伐,亦皆有绝异之姿”[8]的称赞,但总体上贬大于褒。
  关于王充祖上及王充本人生平的材料,集中保存在《论衡·自纪》[9]中。王充说,“其先本魏郡元城一姓。孙一几世尝从军有功,封会稽阳亭。一岁仓卒国绝,因家焉,以农桑为业。”(“孙一”似不可通,黄晖认为二字有误)王充“世祖勇任气,卒咸不揆于人。岁凶,横道伤杀,怨雠众多。”王充家族这种任气的性格一脉相承,“至蒙、诵滋甚”,王蒙是王诵之兄,王诵即王充之父,他俩也是“勇势凌人”,“与豪家丁伯等结怨”。这些人快意恩仇,睚眦必报,不守法律,“不轨于正义”,正是韩非所说“以武犯禁”、班固所说“以匹夫之细,窃杀生之权”的人物,可以认为,王充的祖上属于游侠。
  游侠始终是让汉朝政府感到头疼的危险因素,朝廷狠下杀手,却是屡剿不灭。景帝杀了瞯氏、周庸,又有韩无辟、薛兄、韩孺冒出来。武帝杀了当时的头号游侠郭解,但“自是之后,为侠者极众”。[10] “自魏其、武安、淮南之后,天子切齿,卫、霍改节。然郡国豪杰处处各有,京师亲戚冠盖相望……长安炽盛,街闾各有豪侠……河平中,王尊为京兆尹,捕击豪侠,杀章及箭张回、酒市赵君都、贾子光,皆长安名豪,报仇怨、养刺客者……自哀平间,郡国处处有豪杰。”[11]从景帝、武帝到成帝,直至西汉末的哀帝、平帝,游侠的声势浩浩荡荡,不可遏抑。
  王充的世祖行任侠之事,是在西汉灭亡的初始元年(公元8年)前后,时间接近平帝,社会上依然是“处处有豪杰”。易代之际,战乱频繁,社会动荡,有人流离失所,有人遁入山林,也有人兴风作浪、纵横乡里,王充的世祖无疑是最后一种人。后来怕仇家报复,王充祖父率领全家从阳亭迁徙到钱唐。王充明确说世祖“横道伤杀”[12],没有说祖父、伯父、父亲是否有杀人记录,但考虑到他们的性格和两次被迫的移居,很可能也曾伤人性命。
  光武帝建武三年(公元27年),王充降生了。他自小与众不同,不喜欢跟别人亲近狎昵,也不参与儿童们常玩的游戏。上学之后,王充很快显露了读书的天赋,“辞师受《论语》、《尚书》,日讽千字。”[13]读书的天赋是王充迥异于先辈之处,他的先辈或从军,或务农,或经商,或游侠,却不曾出个读书种子。而他自恃才高,看不起俗人,所以交朋友很谨慎,“游必择友,不好苟交”,“非其人,终日不言”[14],总的看来是孤傲的。
  之所以孤傲,这与他继承了先祖性格中的游侠成分关系密切,这种游侠成分就是“任气”。《自纪》说他的先祖们性格“任气”,“任气”指处事纵任意气,不加约束。任气的性格体现在先祖的身上,是恣意横行,杀伐随心,不考虑后果,只求逞一时之快。意气用事,只是全凭感性进行,缺少对于善恶是非的理性判断。王充不一样,他的“任气”,另有表现方式。
  王充的生活与先辈有很大不同,他不治产业,现实世界距离他比较遥远,他的主要工作是专心读书,吸收各种精神养料,然后产出精神产品。“任气”的性格在他这里,沉淀为《论衡》一书的内在气质,表现有二:首先是质疑圣贤的坚决态度。别人不敢质疑经典,王充偏偏大胆写了《问孔》《刺孟》两篇,集中向孔孟问难,明知会招来非议,仍奋不顾身,可谓“任气”。很多人对此不满,《四库全书总目》就批评说:“《问孔》《刺孟》二篇,至于奋其笔端,以与圣贤相轧,可谓悖矣!”而到了近代,当孔孟不再被视为真理的化身,问孔、刺孟不再是大逆不道的事,王充的批判精神就为他带来更高的声望。这种精神,正与游侠背离世俗规矩、无所畏惧的品格相通。其次是随事立说的思想方法,黄震批评王充:“随事各主一说,彼此自相背驰。如以十五说主土龙必能致雨矣,他日又曰:‘仲舒言土龙难晓。’如以千余言力辨虎狼食人非部吏之过矣,他日又曰:‘虎狼之来,应政失也。’”[15]又比如自称:“《论衡》篇以十数,亦一言也,曰:‘疾虚妄。’”[16]但在颂汉诸篇中却大谈符瑞。因为“任气”,遇到话题便任意所之,长篇大论不能自已,面对不同的事物、不同的主题,随之设立不同的立论基准,导致自相矛盾。   班固在《汉书·刑法志》里说:“自建武、永平,民亦新免兵革之祸,人有乐生之虑,与高、惠之间同,而政在抑强扶弱,朝无威福之臣,邑无豪杰之侠。”可见东汉初年,侠风已很衰颓。《后汉书·酷吏传》里,湖阳公主称刘秀“为白衣时,藏亡匿死,吏不敢至门。”这显然是游侠的行径。曾经身为游侠的刘秀,深知游侠对政权的危害,因而即位后一方面大力翦除游侠所依附的豪族,使游俠的生存条件彻底动摇,一方面偃武修文,培植崇尚儒学的风气。[17]在这种政策的驱使下,一些游侠顺利完成了由侠到儒的跨越。
  游侠的“改节”或“折节”,在西汉时代就有零星的例子。“眭弘字孟,鲁国蕃人也。少时好侠,斗鸡走马,长乃变节,从嬴公受《春秋》。”[18]到东汉,这种状况更为普遍,王涣“少好侠,尚气力, 数通剽轻少年。晚而改节,敦儒学,习《尚书》。”[19]游侠整体上由侠变为儒,日本学者宫崎市定称之为“游侠儒教化”现象。[20]王充本人并不是先做游侠,然后变成儒的,但在王氏的家族史上,就是在王充这里实现了由侠到儒的转化。
  王充能否算“儒”呢?王充在《超奇》篇里认为:“能说一经者为儒生,博览古今者为通人,采掇传书以上书奏记者为文人,能精思著文连结篇章者为鸿儒。故儒生过俗人,通人胜儒生,文人逾通人,鸿儒超文人。故夫鸿儒,所谓超而又超者也。以超之奇,退与儒生相料,文轩之比于敝车,锦绣之方于緼袍也,其相过远矣。”把鸿儒作为儒生的最高层次,而《论衡》即属于“精思著文连结篇章”的一类,他的目标就是成为这种鸿儒。之后的《状留》篇,他说:“论贤儒之才,既超程矣。世人怪其仕宦不进,官爵卑细。以贤才退在俗吏之后,信不怪也。夫如是,而适足以见贤不肖之分,睹高下多少之实也。”这里他又自认是贤儒。虽然前后对“儒”的分类不一,但王充对自我的定位总是不出“儒”的范围。前后一致的是,王充始终瞧不起靠“能说一经”而加官进爵的普通儒生。
  眭弘受《春秋》,王涣习《尚书》,都是抱着一部经书,就摇身一变,由侠而儒。汉代儒生,多是如此穷守一经,而王充在前引《超奇》篇里认为这种“能说一经者”只是最低级的儒生,胜过俗人而已,与他的鸿儒志向相去甚远。王充曾到洛阳,入太学,师事班彪,他看到周围的情况是“诸生能传百万言,不能览古今,守信师法,虽辞说多,终不为博。殷周以前,颇载六经,儒生所不能说也。秦、汉之事,儒生不见,力劣不能览也。”[21]诸生只知遵守“师法”,不能通古今,又“以为贤圣所言皆无非;专精讲习,不知难问”[22],缺乏独立思考的能力。对于这种学风,王充是极为不满的。如果积极迎合这种学风,王充可能成为这些儒生中的优秀一员,可他目光太高,禀性孤傲,无法屈从。
  汉代选拔人才,察举和太学是主要的两种制度。察举往往被世家大族垄断,王充的寒微出身使他无法由察举走上仕途,而王充在太学又不愿意老老实实做个听话的学生,两条通往仕进的大路堵死了,王充的仕途一片黯淡,后来只是辗转做了几任郡县僚属。《自纪》作于王充的晚年,他说:“年渐七十,时可悬舆。仕路隔绝,志穷无如。事有否然,身有利害。发白齿落,日月逾迈,俦伦弥索,鲜所恃赖。贫无供养,志不娱快。”一生不得仕进,给王充的心理投下浓重的阴影。虽然“求仁而得仁,又何怨”,但自恃才高,仕途却不能得志,孤独王充难免感叹命运的凄凉。
  在王充这里,王氏家族史实现了由侠而儒的转变。王家世代强梁,王充自小展现的天赋,给王家摆脱恶名带来了希望。王充少时,同伴们喜欢“掩雀、捕蝉、戏钱、林熙”,王充“独不肯”,他的叔父王诵“奇之”。六岁上学之后,“父未尝笞,母未尝非”,显然,他的优异表现给家人以更多的期待。王充对于仕途不畅的耿耿于怀,应当部分来源于家人的这种期待。可以想象,家人希望王充成为那种学经、讲经的儒生,加官进爵,步步升迁。王充同样期待仕进,但不甘心迎合学风,做那样的儒生,最终他做出了不同的人生选择,朝着他心中“贤儒”“鸿儒”的目标前进。《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王充仕途蹉跎,却留下了《论衡》,实现了立言不朽。
  注释:
  [1]《韩非子·五蠹》
  [2]《韩非子·五蠹》
  [3]《史记·刺客列传》
  [4]《史记·刺客列传》
  [5]《论语·子路》
  [6]《孟子·离娄下》
  [7]《汉书·游侠传》
  [8]《汉书·游侠传》
  [9]本文引用《论衡》,均以黄晖《论衡校释》(中华书局1990年版)为准。
  [10]《史记·刺客列传》
  [11]《汉书·游侠传》
  [12]《论衡·自纪》
  [13]《论衡·自纪》
  [14]《论衡·自纪》
  [15]黄震《黄氏日钞》卷五七《读诸子》三“论衡”条,转引自邵毅平《<论衡>颂汉诸篇写作动因考》,载氏著《论衡研究》,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
  [16]《论衡·佚文》
  [17]参考韩云波:《论东汉和三国时期的游侠》,《西南师范大学学报》1995年第2期。
  [18]《汉书·眭弘传》
  [19]《后汉书·王涣传》
  [20]宫崎市定:《汉末风俗》(初刊于 1942年),《宫崎市定全集》第 7 卷,第 137-138 页。转引自牟发松:《侠儒论:党锢名士的渊源与流变》,《文史哲》2011年第4期。
  [21]《论衡·效力》
  [22]《论衡·问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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