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松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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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田成喜冒出水面,拿下呼吸器,摘掉水镜,狠狠地喘了两口气,然后转着头四面看,最后抬头看向那片崖礁。崖礁的石头奇形怪状,有的像立着的人,有的像卧着的兽,细看,还是礁石。看罢,他暗笑自己:就是做贼心虚嘛。这个连流浪狗都没有的地方,别说是黄昏,就是大白天也难得会有人来。
   天已暗了。深秋的这个傍晚,没有风。他摸着一块礁石,站上去,身子露出水面一半。他先把身上背的氧气瓶取下,又把网兜提起来看看,里面装着刚刚捞获的海参,估计有七八斤的样子,他对这次收获好像还算满意。他试探着走上礁石,把氧气瓶放在一块露出水面的较为平坦的石洼里,刚要提起网兜,忽然,听到一声尖叫:
   “啊——”
   他循声望去——不远处一个黑影掉进海水里。不好,得去看看。他把手里的网兜绳子麻利地在瓶身上缠了两圈,这样,兜里的海参仍然泡在海水中,能够保证鲜活。然后,他把身子一跃,跳进海水,伸展两臂向那人游去。
   落水的是个女人,他奋力游了几下赶到时,那女人两手正乱扑腾,嘴里喊着:“救命,救命!”田成喜靠近她,喊一声:“别怕,别乱喊,注意呼吸!”他瞅着从哪个位置才能够到她的头发。在水里救人,最好能抓住落水者的头发,那样拖着最安全;最怕被岌岌可危的临难者死死缠住双臂,腾不开手,不能划水,那样两个人就会一起完蛋,这一点,田成喜懂。他伸出一只手,还未及拽到她的头发,却被她两手紧紧抱住。女人呛了一口水,猛咳一声,感觉到要窒息,像拽住救命稻草一样,把来不及挣脱的田成喜一起坠入水中。好在没有风浪,水势平稳,田成喜被拽进水里,灌了一口海水,他脚下使劲蹬着,把女人一起带出水面,口里的水“噗”全喷在女人脸上,女人稍一愣,他迅速抽出一只手,大声骂道:“我操!不听话,连老子也赘上。”稳住神,他又喊:“你不要乱动,我把你拖出去。”
   田成喜把女人弄到一块还算平滑的礁石上放下,他因为身上穿着防寒潜水衣,加上这一阵折腾,已是累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看这女人浑身湿漉漉的,坐卧在那里,头发遮住面庞,一副可怜样。他问:“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这荒山野地的,你不是失足吧?”他看着头顶的悬崖,在夜空的映衬下,一排龇牙咧嘴的猛兽对着他,不由地打了一个寒噤。一股尿液,热乎乎地顺着腿间流出。
   懸崖到水面,十几米的高度,从上面掉下来,只要不呛水,是不会一下子淹死的。见女人可怜兮兮的样子,他就呵斥道:“有什么大不了的,偏走这条路!”女人不答,只哭。间或咳嗽两声,他知道这是喝了海水了,就有些怜悯,降低了嗓门问她:“你不要紧吧?”她不看他,低着头晃晃脑袋,还哭。
   “嗨,真是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嘛!”田成喜弯腰把女人搀扶起来,“走吧,今天碰到我,你是什么想法也不能有了。”他那只手显然用了力,女人不由自主地随了他,一步步试探着走在礁石上。女人问:“去哪?”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说话。田成喜听出来她不是本地口音,歪头瞅她一眼。借着远处的余光,他看到一张瘦削的脸,模样好像还算周正。
   “你哪里人?”
   女人没回答。
   女人摇摇头。
  “那你这是……”没容他再说,女人身子使劲扭动,要挣脱他。他赶快说:“好好,不问,不问。”女人站下,不走了。田成喜怕再生意外,就说:“我把你送派出所去,让警察来处理,你看好不好?”女人使劲摇头。田成喜为难地沉吟一下,伸手往前面一指说:“你看,我那里有个住处,你过去擦擦干,喝点热水好不好?我再给你找两件衣服,你换换,这样湿着久了可不行,会着凉的。”女人看着他,没动。他又说,“你放心,我不是坏人,不能怎么着你的。”女人听他这样说,不再坚持,迟疑地随着他。因为是礁石,高高低低不好走,田成喜路熟,脚下有数,牵着女人试探着一步步走上崖顶。在这里,视野豁然开朗,东南西三面全是海,只有身下这片礁石,还有它连接的北面是陆地。连成片的礁石形成一个大大的半圆的水湾。水湾里隐隐显露一排排一行行的漂浮物,那是海水养殖区域。南面极远海水开阔处,有来来往往的船舶。船上的灯光忽闪着,间或有一两声汽笛鸣响,给这片静水海湾传递过一些生活的气息。
   这是一片无人居住的海礁。田成喜说的住处,是一间小木屋。他先一步近前,打开门,开了电灯,屋子一下子亮了。女人跟在后面,迟疑地看看他,又打量起屋子。屋顶和外墙壁都用一层铁皮包裹着,屋子有五六个平米,一张单人折叠床,床上被子乱糟糟的,没叠。一个小方桌,桌上有暖瓶,电壶,茶缸,饭盒,勺子,筷子乱七八糟地摆放着。小屋门朝南,门上有两扇玻璃,东面有一个小窗户,这样子在屋里刚好可以看到整个海湾。田成喜说:“这是我的狗窝,我在这里看海。”他把看字说得很平。女人狐疑地看着他。他指着海湾说:“这海水里养着海参鲍鱼啥的,我在这里值班看着,不要被人偷了去。”女人的眼神有所缓和。他又说:“进屋来吧,先喝点热水暖暖,我再给你找衣服换上。”说着,就拿起暖瓶,倒了半茶缸热水递给女人。女人怯怯地接过。他蹲下,从床底拖出一个黑旧的拉杆行李箱,拉开拉练,里面有几件衣服,都是男人的。田成喜拿出一件长袖汗衫,一件毛衣,和一条绒裤。他递给女人说:“你喝完水,换上吧。我出去,你关上灯,插上门,省得不放心。”说完,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板。女人喝了两口水,精神好多了,也不再那样警惕地瞪着他了。眼神也缓和了好多。田成喜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和打火机,抽出一支烟点燃,又把烟火扔在桌上,刚退出屋,想起了什么,又去床上枕头底下摸出一只手电筒,这才带上门,对女人说:“你先换衣服吧。灯绳开关在这里,你看好了。我还有点事,一会儿回来。”
  二
   田成喜打着手电,回到他出水的礁石位置,潮水好像又回落了一点,他那网兜的绳子,已经明显露出水面一截。他吐了烟蒂,用嘴咬着手电,两手去提那网兜。劲头铆得很足,手上不见吃力,低头一看,网兜里的海参跑了大半。他朝海里笑骂道,小兔崽子们,你们沾了那个女人的光了,再活一阵子吧。按照以往,碰到海参从网兜里溜号,他会大骂,骂这些小兔崽子不够意思,不讲情面,老子看护你们到大了,该用着你们了,你们却六亲不认溜之大吉,枉费了老子喂养你们。骂着骂着他就会生气。他会骂让他下岗的工厂,骂离婚而去的老婆,骂一切不顺心的事情。而今天他不,不但不生气,反而噗嗤笑了一声。他忽然觉得世上有好多事真他妈有意思:你诚惶诚恐唯唯诺诺侍候的东西,稍不留意,就会灰飞烟灭;你不那么刻意追求的,有时候却会悄悄降落在自己身边。好比今天晚上吧,压根就没想到会有一个女人与自己这般近距离接近,还因为自己的出力相救,挽回了她一条性命,这真让人开心。想来已是很久没与女人亲密接触了。从这女人被他在海水里抓住,女人抱住他那一刻,他强烈地感受到自己从来没有这样被人依赖,甚至女人死死抓住他,把他带进了水里,逼他喝了一口齁咸的海水,他骂她一句,那也仅仅是下意识地骂。骂完,他又觉出自己是她这一刻的唯一救星。那种被依赖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是个英雄,像救护自己的亲人一样不遗余力。现在想想真有点后怕,万一她把自己的双手死死抱住了呢,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施展不出,只能被她缠住,与她同归于尽。那样的话,等到被人发现,两个人缠在一起,肯定会被说成殉情而死。操!我会殉情?即便真的殉情,那也得是自己喜欢的女人才对呀。与这人一起死在水里了,连她是谁都不知道,连模样都没看清,更别说那事了,没有那事,殉个屁情呀,那可真是冤死鬼了。不过,还好还好,那女人只是喝了几口海水。从她喊救命,从她的哭声知道,她落水是害怕了。但是,她为什么要跳海,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如果有可能就问问她,也好劝劝她,好死不如赖活着嘛。这个女人长得不算漂亮,可也不难看,那小手,那细胳膊,比艳芳更有女人的感觉。    艳芳是他的第二个女人。第一个是他的发妻淑芬。他和淑芬是自由恋爱结婚的。两人是一个织布厂的同事,淑芬是挡车织布工,田成喜是跟班维修保全工。那时,年轻的田成喜刚调来淑芬所在的班组。有一天,淑芬挡车的一台织布机出了故障,他修理完后把着开关看效果,无意间扫向机后,却看到俯身接线头的淑芬,胸前两个白球晃眼。这是他头一回看到异性风光,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电到,眼神随即挪开。可是刚挪开,又忍不住再看一眼。就是这回望的一眼,与抬起头的淑芬的目光对上了。从他的神情里,淑芬觉出了异样,两个人几乎同时脸红。接下来,田成喜主动约会淑芬。很快,两个人结婚。然后生了个女儿,一家子开开心心过日子。那时候,田成喜整天乐呵呵的,他觉得有女人在身边是幸福的。他仍然喜欢淑芬自以为骄傲的那两团白絮。虽然,不再像第一回看见那样让他激动。可他就是喜欢。他很满足。多年以后,看过了一些毛片,经历了一些女人,他就嘲笑自己,当年真是个雏子,不就是两只奶嘛,哪个女人没有?可自己当时就是那么痴傻,好像全世界只有淑芬是他唯一的女人。
   后来,他们企业破产,两人双双下岗。工厂给了几万块钱,说是买断工龄,让他们回家,自谋职业。田成喜是织布维修保全工,那可是挡车女工们捧着敬着的工种,在纺织厂养尊处优惯了,最初走向社会,很不适应。刚开始在劳动就业中心找到的新工作,不是太苦太累挣不到钱,就是他的文化太低不能适应。几番下来,就业中心的人说他得改变观念,得铺下身子从头学起。人家不太愿意为他介绍新的工作了,他也对自己的前途颇为失望,整天浑浑噩噩,吃着下岗领到的那点钱,有些过一天算一天的意思。而淑芬不一样。
   淑芬下岗后,参加了两回再就业学习班,然后去了一家新开业的饭店,当起了餐厅服务员。三十多岁的淑芬,身材丰腴,虽然长相一般,但是经过一番化妆捯饬,尤其是那双不大的眼睛,因为涂抹了眼影,勾勒了眼线,加上她活络的眼神,说话时丰富生动的面部表情,加上一些让人听起来舒服的话语,让来吃过饭的客户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因为她工作不辞辛劳,老板对她很是满意,就让她当了大堂经理。不过,最满意她的还有四十岁的大厨。大厨是外地来的,手艺不错,回头客很多。老板经常与他俩商议店里的事情,就把他俩给拉近了。大厨妻子不在身边,淑芬对他额外照顾一些,渐渐地,两人黏糊起来。田成喜知道这一层的时候,去店里闹,淑芬就与他离了婚。淑芬说,不愿意跟你过了,我净身出户。离婚的淑芬真的什么也没拿,连上小学的女儿也不要,自己跟着大厨去了外地。
   淑芬刚离开那阵子,田成喜着实好生苦恼。可每当看到女儿怯怯的眼神,他就觉得自己不能再混下去了。他拿出一笔钱,买了一辆摩托车,跟着人去海鲜批发市场做起了贩卖的生意。贩卖海鲜虽然辛苦,却很来钱。田成喜脸上又有了笑模样。没多久,他就和一个女客户好上了。这个女的就是艳芳。艳芳家不在本地,据她说,因為丈夫酷爱耍钱,输了钱回家就乱发脾气,她当然没好脸,两人就吵架,吵得男人急眼了,就揍她。她受不了了,就跑来海滨市,在海鲜市场上做小买卖。她从田成喜手里拿货,做零售,养活自己没问题。知道了她的身世后,田成喜就格外照顾她,给她一些好卖的海货。她也很感激他,经常给他一些小恩小惠,比如一包好烟啦,一把熟花生啦,一大捧炒得香喷喷的葵花籽啦,或是自己烧煮的茶蛋啦。当然,这些后面总有一个暧昧的眼神。这让田成喜的心里痒痒的。终于有一天,两人上了床。把暧昧的眼神换成了身体。完事后,他心里把艳芳与淑芬的身体做了对比:淑芬丰腴热烈,艳芳干瘦风骚。风骚的艳芳堂而皇之地住进了他家。可是,已经长成半大姑娘的女儿却不肯接受她。过了差不多半年,有一天,艳芳的丈夫找上门来,把她生生拖走了,两个人不了了之。电话停机了,短信也不回。从那,田成喜家中再也没有女人入住。心躁的时候,也找过大花沟的女人,一次一结清那种。不过,总没有和艳芳在一起的感觉。那么瘦瘦的一个女人,疯起来没天没地,每一回都让他要死要活的。女人啊,真他妈的,一人一个样。几次失望以后,他便不愿意花那个钱买罪受。实在憋得急了,他就在自己的狗窝里,看着狼牙礁的奇形怪状的石头,想象着各种姿态的胖胖瘦瘦的艳芳,把自己打发掉。完事,还会叹一声,又省下一壶酒钱。
   田成喜这么胡思乱想了一番,心中竟涌起一股热流。他提着所剩不多的海参和氧气瓶等一应工具,打着手电,踩着高高低低的礁石,有些兴奋地往回走。不由地哼起了小曲:“小妹妹你好唻实在是好,走起来好像水上漂……”哼唱着走着,远远看到小屋里透出的光亮,他忽然停住脚步,看了看手里的网兜。他在想要不要这样回去,他怕女人看到网兜里的海参会问他。
   这时,屋门“吱呀”响了一声。他听到女人出了屋,便不再犹豫,快步走了过去。
  三
   女人站在小木屋外,看见田成喜一手打着手电,一手提着东西,一瘸一拐地走近。她问:
   “你受伤了吗?”声音是细细弱弱的。
  田成喜说:“没有。”
   “那,你怎么……”
   田成喜好像知道她要问什么,就说:“这是硬伤。”
   女人不再吭声。站在门后的暗影里,上下打量着田成喜。田成喜说:“进屋吧,有话慢慢说。”
   田成喜把他的手套水镜等下海的工具放在一边,从床下拖出一个塑料盆,把网兜里的海参倒进去。女人站在旁边,看看海参,又看看田成喜。屋里一下显得拥挤。田成喜让女人坐床,自己坐在一个马扎子上。看到女人头发还在滴水,就起身拿搭在绳子上的毛巾,递给女人:“你擦擦头发。”女人有些感激地看他一眼,接过毛巾,自己擦拭起来。
   田成喜又找出一把剪刀,从盆里拿出一只海参,从端口剪开,把海参的肚囊拽出,扔一边,又拿另一只海参。他干得熟练,很快把盆里的海参都处理完了,用清水冲洗一下。他推开门,把清洗海参肚囊的脏水泼在门外的礁石上,第二天,会有一些鸟来捡食。他接着回屋,从床底拖出一个电锅,打开锅盖看了看,里面半锅浑水。他插上插头,红灯亮了。女人好奇地盯着。他解释说,是淘米水,烧开了好用。女人没说话,边擦头,边盯着看他做这一切。水开还要一段时间,田成喜又点上一支烟,开始端详女人。    女人也在看他。看一眼,目光撞上,又闪开。田成喜见女人穿着他的黑面包服又长又大,她两臂紧贴身子,一手压着前襟,一手在反复擦头,湿漉漉的头发遮住了本就清瘦的半边脸,露在外面的脸只有她自己的小巴掌大。她的眼睛与他对视后,一直低垂着。这个女人大概没有四十岁,可是什么原因让她走这条路呢。田成喜想问问缘由,又怕说不好会伤了她,话到嘴边就成了:“你是哪里人,听口音不是本地的。”
   “嗯哪,我老家东北的。”女人说。
   “跟我们老板娘一个口音。”
   女人没接话。田成喜还是要问她怎么到这里,可是总找不到合适的话头。女人说:“你不要换衣裳吗?”田成喜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穿着下海的水衣,他笑笑说:“只顾了你,就忘了。”女人说:“我出去,你换吧。”田成喜说:“没事,我里面都穿衣服的,这身泅水衣,不透水的,所以不觉冷。”其实让他不觉冷的是这女人,他没敢说,只是咧嘴笑。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要换的衣服就是女人现在穿的他的面包服。女人看到他笑得嘴边露出了一个缺牙,嘴边几道皱褶在他瘦瘦的脸上很是明显,一双不大的眼睛忽闪忽闪,透露着精明。还有,他竟然是个光头。乍一看,该有些年纪了,可是细细瞅来,不会有五十岁的样子。
   锅里水开了。田成喜扔掉烟蒂,放脚底捻了几下,踩灭。他两手端起盆,把剖开的海参倒进锅里。女人很好奇地看他干这些。他起身用清水把那盆冲洗干净,甩干。又从床底摸出一个不锈钢笊篱,把开了锅的海参,捞回盆里。他关掉电锅说:“好了,我们可以走了。”女人看着他,眼睛眨了两下。他又说:“你不能总待在这里吧?先去我家,找几件你能穿的衣服换上,然后吃饭,再想想你该去哪里。”
   女人没接话。他说:“时间不早了,我得把这些海参给人家送过去,晚了会误事。”他拿个透明塑料袋,把盆里的海参装上。
   “给谁?”女人问。
   “酒店,他们做凉拌用,有客人会点这道菜。”他说。
   “你这些能赚多少钱?”
   “百八十块吧。”他看着女人,她终于主动说话了,就笑一下,又说,“原先那些都弄着,会赚得多一点。”他没说因为救女人耽误了时间,跑了很多海参。
   女人嘴角动了一下,说:“麻烦你了。”
   “不麻烦,”他说,“谁见了都不会不管的。”
   “这么说,你是捞海参的?”
   “算是吧。”
   “那海里的都是你养的?”
   “不不,不是。我是替人家看海的,也管养殖,收获。”
   “你们都是晚上收吗?”
   “一般不是,”田成喜开始支支吾吾,“今天特殊情况,特殊情况,这不,就遇上你了嘛。呵呵。”
   “哦,謝谢。”
   “我们该走了,你看怎么办?”田成喜似乎对女人的问话有些反感,不像刚才那样热情了,“你是跟我走呢,还是我把你送去派出所让警察帮助你?”
   女人说:“刚才你说去你家,方便吗?嫂子在家吗?”
   见女人有去他家的意思,田成喜赶快说:“去我家方便,我女儿在家,我老婆不在家。”他隐瞒了没有老婆,怕女人误会,不跟他走。
   “那好,我跟你走。先换身合适的衣服,你这,味道贼难闻。”女人把她换下的湿衣服团起来拎着说。
   田成喜还是想问问女人跳海的理由,可又怕女人不高兴,就把话咽下了。他想,今晚会有时间问的。他对这个女人充满好奇,或许是因为自己救了她,见她完好无损,他很开心,对她也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田成喜拿上海参,关了灯,锁上门。说:“我有车,在那边。”他的车,在小木屋的另一端,是辆摩托,很旧的那种。海上远远的余光过来,那摩托车没有一点光亮的地方。他回头对女人说:
   “知道这里叫什么吗?”
   女人摇头。
   “狼牙礁。”他指着周围及远处的礁石说,“你看,你看。”女人随着他的手指,看向那些礁石,黑暗中还真像一些参差不齐的犬牙,阴森森的。“知道这个海湾叫什么吗?挺浪漫的,叫半月湾。”他自问自答。女人看他手指的海湾形状,是像半月。“有时候,我在屋里待够了,就出来站在这里看这片海湾,看南面海天连接,一眼望不到边。看来来往往的大大小小的船,我就觉得自己很幸福,这样看着光景赚着钱的工作我很满足。”他向女人炫耀,女人没吭声。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很多,或许是因为这个女人的缘故。他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献殷勤的意思,心里自嘲了一下。他打开了摩托,“突突突”,一阵油烟四散开来。女人捂住了嘴。
   “走吧,”他说,“咱们先去酒店,放下海参,再去我家。”女人没说话,坐上后座,一只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裳。摩托车一阵轰鸣。一道明光,沿着弯弯的小路,朝下移动。
   到了酒店,田成喜停下车,他让女人等在外面,自己拿着海参走了进去。不一会儿他出来,女人不见了。他四处看看,哪有女人的影子。真是奇了怪了!他想喊,却不知道女人的名字。又一想,莫非找地儿方便去了?他就点上一支烟,在周围转悠。一支烟抽完了,女人还没露面。他有些心慌了。想来想去,忽然觉得傍晚发生的这一些有些蹊跷。女人是谁?是干啥的?她为什么跳海?不打招呼就离开,这是去了哪里?他想去派出所报案,可又怕警察问他个一问三不知,反而惹上麻烦。就这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不见女人踪影,他就发动起摩托车,骂了一句:操,活见鬼了不是!
  四
   田成喜的家,是一栋临街的居民楼一层,他家有个小院。开了院门,放好摩托车,关好院门。他去开房门,见屋里没开灯,知道女儿不在家。
   他把下海的衣服换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浑身的不自在。刚不久产生的一点点兴头,早已随着女人的消失而不见了。这时的心里,却有些懊丧。他起身找烟,点上。又坐回去。一低头,看到女儿写的纸条:爸爸,我去姥姥家找表姐玩儿,今晚不回来了。还有,寒假辅导班的学费你准备好了吗?老师催了。    不回拉倒!田成喜的思绪显然还在那个女人身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先是觉得自己当了回英雄,内心的高兴劲儿还没消失呢,被救人却溜了。溜了就溜了吧,可为什么自己心里却没抓没落的呢。是什么呢?是不是自己偷卖海参的事被人发现了而惶恐不安呢?按照老板的说法,这就叫监守自盗。可是他不太害怕老板,老板对他很好。他当然知道老板对他好的缘由。
   当年,艳芳离开他以后,他很是恍惚了一段时间。他原以为等着女儿长大,考上大学,离开了家,他就会与艳芳堂堂正正地领证过日子。可谁知,艳芳却被她老公寻走。一去再也没有消息。手机号码换了,连个短信也不回。那段時间,是他最难过的日子,就连当初老婆和他离婚,他也没有那么失落。
   有一天,他驮着二百多斤海货,因为精神不集中,转弯时被一辆轿车撞到,车翻人伤,他的腿就是那时候弄坏的。不过,撞他的那人还好,承担了他的全部医疗费用。那人就是他的老板。他的伤养好后,不能去贩卖海货了,老板就收留了他,让他在公司看大门。知道他有个女儿还在上学,需要他供养,老板给他的工资不低,就是参照当年大学生就业的基本工资开给他。他特别感动。想想自己在原先就业的纺织厂,说破产就破产,让他们这些工人下岗,自己走向劳力市场,重新选择工作。原先的厂领导,变着法子把企业弄到自己一伙人名下,又在房地产火热的时候,把工厂卖了。他们发了一大笔财,成了小部分先富裕起来的人,却不管下岗工人的死活。看看眼前的老板,开公司做贸易,生意不错。对手下人都很好。这样一对比,他就骂那些混蛋。他就对老板忠心耿耿。
   几年前,老板听信了朋友介绍,接手了半月湾海水养殖。听说田成喜在海里水性很好,就安排他来维护看管这一块。老板的舅子是主管,还有另外一个干活的。起初养殖海参效益不错,他们下水每天还给一百块钱补贴,年底效益好的话,还给发奖金。结果,没两年,因为南方的养殖户采用了网箱串联养殖,产量呈倍数上升,海参的价格却大幅下滑。以往一斤干海参可以卖到四五千块钱,好的甚至能够卖到七八千。降价后,连半价都卖不到,市场惨淡。他们的奖金也没了,基本工资也由于大学生头年实习的工资下滑,他的基本工资已经很难维持家庭的开支。老板辞掉了另一个工人,把那人的工资挪给他一半,不过他的工作时间也大大延长。老板为了稳住他,给他在狼牙礁上建了个小木屋,还接上了自来水管,通上了电。老板还悄悄对他说,手下活泛点,只是不要弄出动静。
   应该说,他是很谨慎的。只在海参收获季节,海水落潮,他才以下海捡拾海螺、抓螃蟹的名义,顺便偷一些海参,粗粗加工,卖给酒店,换些零用钱。他自以为干得很秘密,狼牙礁又是一座荒岛,没人会到这里看光景的。每次干这勾当,他要出水时,都会四处看看,没人了他才上。今天他有点贪,因为女儿说假期要上补习班,需要准备一笔钱,他就多搞了点,却偏偏又碰上个跳海的女人。而且,这个女人又悄悄溜了。这会是个什么情况?他的心里忐忑不安起来。后来,肚子咕咕直叫,他一拍大腿,去他妈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拿着刚刚到手的一百二十块钱,到市场买吃的去。
   路上,因为走得急,两条腿步幅不一致,一高一低,一高一低。一只流浪狗从他身边蹿了过去,吓他一跳。妈的!他嚷了一声。黑影里有人喊他:“老田,你瘸啦条腿,走那么急干什么?”田成喜细看,却是二楼经常在一起喝酒的老陈。就说:
   “买饭去。”
   老陈说:“没弄个娘们回来?”
   他说:“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老陈哈哈大笑,说:“改天哈酒。”
   他说:“好好,改天哈两杯扎啤。”
  五
   早上,田成喜睡得稀里糊涂,就听手机响了,是老板:“你马上到公司来一趟。”
   老板和老板娘不知在议论什么,好像还有争吵,田成喜进门的时候,他们立即刹了车。田成喜向老板娘欠欠身,老板娘没搭理他,反而把头扭向一边,不看他。田成喜在心里就骂她一句:XX。他很不喜欢这个小三上位的女人。她最早是公司的业务员,因为有点姿色,又能说会道,善于察言观色,很快被提拔做业务部经理。只几年,就把老板的夫人取而代之,以她小十多岁的年龄优势上位老板娘,并当了总经理,专管公司财务大权。就连老板的每一笔花销,都要经她过目。她的理由是,管住男人所有的钱,就是管住了男人。当初给田成喜定工资标准,她就很是反对。她说,你出去访听访听,全海滨市有哪个单位会给一个看大门的大叔按照大学生的就业标准开工资?据说当时老板费了好大的劲才做通她的思想工作。老板说,老田的伤残是我的责任,他已经部分失去了劳动能力,他还有个女儿要依靠他抚养成人,如果他走法律程序要求赔偿,我们必定会输,那个数字,怕是没有个十几二十几万是不成的。所以给他稍微高一点的工资,总体还是双方都划算的。这番话传到田成喜耳朵里,使他更加感谢老板了。
   他见老板娘不待见他,又朝向老板:“领导,你找我?”老板点点头,指了指靠墙的一条长凳,说:“坐吧。”说着,拿起桌上一盒烟,打开,抽出一支递给他,自己也叼嘴里一支。田成喜知道这种香烟很贵,一包顶他一天的工资。他诚惶诚恐地接过来,伸手去口袋掏打火机,老板却打着火先给他点。老板娘忿忿地一跺脚说:“咋这么磨叽呢!我真是看不惯。开除一个打工的,咋还这么多礼数呢!”老板娘这一说,让他那颗本就忐忑的心,“咚”的一下,摔在地板上。他感觉窘迫极了,只是下意识地抽烟,一口接一口,老板那烟才抽到一半,他这支已经烧到烟蒂,抽完了都不知道啥味道。老板递给他烟缸,他把烟蒂扔进去,嗫嚅着说:“领导,我……”老板叹口气,回到座位上。老板娘不知从哪里提来一捆衣物,扔在地上:“这是怎么回事?”他一看,正是昨晚那女人穿走的他的衣服。他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无言以对。
   “说说你这些年,偷了我们公司多少海参?”老板娘指点着他吼道,“说呀!说!你!”
   田成喜的声音小到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一共也没几回。”    “没几回?怕是海底要被你偷空了吧!”
   “哪能这么说呢?今年收成会很好,不信你下去看。”
   “看不看是我的事了,你被开除了。你去财务结账,马上走人。”
   “总经理,我错了。”田成喜可怜巴巴地看着老板娘,他还想挽回,他不想离开,离开了他就没有生活来源了,他就得去重新找工作。
   “行了,別废话了。不报警抓你就不错了!你去结账吧,我给财务打个招呼。”老板娘起身走了出去。
   老板见老婆走了,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把里面所有的红票拿出来,大概有十几张。他对田成喜说:“你拿去吧,我只有这些了。”田成喜说:“领导!”老板摇摇头,很无奈地说:“她是怀疑我跟你同伙,怕我卖了钱养人。她找了人暗地里盯着你好几天了。这个臭娘们儿!”
  六
   田成喜把他的衣物和工资放回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脑袋里一片空白。他试图找出自己什么地方出了纰漏。说来这种顺手牵羊的活计,是这两年收入下降了,他才在海参成熟期偷偷干的,而且每次下海前都是确定没人瞧见的。不过,最近有几次出水时看到礁石上好像有人似的,可是,每次细看都没有了踪影,他就感觉是自己老了,老是出现幻觉。还曾暗骂自己“做贼心虚”。现在来说,那根本就不是幻觉,是那个女人在盯梢。我操她娘的!她盯我,掉海里,我还救她!还差一点要了我的命!我还给她换干衣裳!哪知道她是我的大克星!操他娘的,竟有这事!
   田成喜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他点上一支烟,慢慢沉静下来。操。想起小木屋里还有他的一些东西,起身出门,开起摩托上了狼牙礁。连头盔都忘了戴。
   他打开小木屋的房门,昨晚的一切历历在目。女人用过的毛巾还在,女人坐过的小床还是那样凌乱。他点上一支烟。女人啊!他苦笑了一下,为自己曾经还有一点那样的想法而自嘲。
   外面有声音,他出门去看。却是老板的舅子开着摩托,载着昨晚的女人来了。他的眼珠子一下子瞪起来,像见了仇人似的,一股火顶上了脑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愤激,他把没抽完的烟往地上一扔,冲上去用手指点着女人,歇斯底里地骂了一句:“我操你娘!”
   老板舅子拦住他说:“老田,老田你别生气,她是我家远房亲戚。我们过来拿你的钥匙,以后这里归她管。”田成喜嘴里还骂:“他妈的,什么玩意儿!耍弄老子!”老板舅子说:“老田,老田!”
   老田气呼呼地把自己的钥匙串从腰上摘下来,两手颤抖着找出木屋的那一把,摘下来扔过去。
   女人很是尴尬,她从老板舅子身后闪出,轻声说:“田大哥,对不起。”
   他怒不可遏地吼道:“对你妈的不起!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我……”她回得嘤嘤细细。
   “你差一点毁了我的命,知道吗?”
   “其实我会水的。我从小在江边长大,我上学时还得过游泳冠军。”
   “我……操!你,你真行。”他气得嘴唇直哆嗦,不是有人在旁,他真想扇她一耳光。
   老板舅子递过一支烟:“老田,抽支烟,消消气。”老田不接,他擦着打火机硬是给他点上,说,“其实她也不容易,昨天还把手机掉到海里。”
   田成喜鼻子嘴里一齐出烟,骂一句:“活该!”不知是被烟熏了还是咋的,眼里往外冒水,他转过身去,抬手狠狠地抹了一把。
  作者简介:
  韩松礼,青岛市人,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2011年起先后有中短篇小说发表在《青岛文学》《山东文学》《当代小说》《雪莲》《都市》《清明》等文学期刊。短篇小说《礼物》获《齐鲁文学作品年展2016》最佳作品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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