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巴帝国衰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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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科比!科比!科比”的呐喊声响彻整个会场,所有人目光中心的黑曼巴看起来就像是对“湖人”这个名字最生动而嚣艳的演绎:我至,我秀,我征服、至少在狂欢的声浪中,我们可以暂时忘却这一整个赛季的失落,假装并没有一片庞大的暗影,笼罩着湖人24号与他所代表帝国未来。
  当金州勇士的控卫和队长库里在克利夫兰举起拉里·奥布莱恩杯忘情亲吻,不知以17胜65负成绩结束赛季的纽约尼克斯主帅德里克·费舍尔是否会想起五年前的那个夏天。2010年6月18日,斯台普斯球馆华灯如昼,纸醉金迷。以老成持重、深沉克己闻名联盟的湖人控卫和队长顶着满头香槟泡沫向人群欢呼:“亲爱的,一切才刚刚开始!”这是费舍尔在这支球队的第五个冠军,第三次卫冕,他的脸孔在簇新的冠军帽下因喜悦而发出光彩,似乎是怕有谁错过了他的宣言一般,扯开嗓子又喊了一遍:“亲爱的,我们才刚刚开始!”尾音拖得长而嘹亮。


  太多的欢呼和烈酒让夜晚显得虚幻,但费舍尔的信心却有着坚实的根基:这支湖人有着可堪竞争“史上最佳”的教练和老板,传奇得分手科比·布莱恩特是他们的建队之基,站在他身旁的则是全明星大个儿保罗·加索尔和准全明星级别的安德鲁·拜纳姆。这些球队核心全都正值当打,合同状况也相当稳定,整支队伍看起来锐不可当一切都那么“湖人”。著名的NBA专家霍灵格认为他们是当年最具竞争力的球队,他甚至在专栏中写:“联盟有两种球星战术,一种是球星云集,另一种是湖人队。”
  那个夏天,湖人在微醺的费舍尔眼中与我们眼中看到的参差相仿:从威尔特·张伯伦到“天勾”贾巴尔,再到沙克·奥尼尔、保罗·加索尔,这支队伍总能带来“下一个”巨星,就像魔术师的帽子里总能蹦出鲜活的自免。没有人能想到,接下来发生在洛杉矶豪门身上的会是这样的“魔术”:四年多过去,这支球队经历了五任主教练,背靠背无缘季后赛,两次季后赛被横扫(分别发生在首轮和西部半决赛),两次内线核心出走,以及一场葬礼。这不是一场沉郁却雍容的帝国黄昏,更像一趟云霄飞车上失速的坠落。
  不知不觉间,我们与紫金王朝光辉岁月的联系只剩下了科比·布莱恩特。联盟全球扩张最迅猛的时期,这个男人使这支球队和自己的名字一起,成为整个体育界最显赫的品牌之一。他退役后注定会有铜像伫立在斯台普斯球馆门前,而在此之前,各界的名人大腕争抢一张前排的湖人球票,只为能在社交网站上更新“我正在看科比打球”。
  当36岁的费舍尔仍在纵情欢呼,56岁的米奇·布切克已在为未来沉吟。布切克的履历说不上辉煌,但他从小就是铁杆湖人球迷,自1986年起一直在球队管理层工作,对种种运营事务处置老练,手腕纯熟。他敏锐的从保险精算表的数字变动中察觉到了星光下掩藏的危机:是时候去捕获下一名点燃洛杉矶的巨星了。他们的当家球星以刻苦加练而闻名,又已经历了太多次伤病、手术、创新乃至激进的医疗尝试和艰苦复健。科比是自己身体残酷的暴君,但时间却是劫掠一切人的恶棍,即使是黑曼巴,也无法与之永远对抗下去。作为球队经理,他必须保证,当杰里·巴斯决心让科比交出权杖时,自己已为他觅得了可靠的接班人。
  对于绝大多数球队,“重建”意味着你要日夜祈祷,企盼联盟中两只手可以数过来的超级巨星中,能有一名罔顾其他29家球会的招揽,从众多选择里挑中了你。但湖人遵循的是另一套游戏规则,对于他们,这可要容易得多一一比如,他们是如何得到了布莱恩特。
  1996年,他们觉得那个自负的高中生比所有同届新秀更具天赋,但手中却没有一个乐透签。接下来的一切运作都是“湖人式”的:如果你是一家历史上满是传奇巨星的豪门,同时所在的城市拥有全世界最大的造梦工场,能为明日之星和他们的经纪人们奉上无尽的金钱、浮华与炫目光圈,那么你当然会拥有人所未有的筹码。他们首先为科比安排了一场杰里·韦斯特(时任球队负责篮球事务的副总裁)到场的秘密试训,而一旦才华得到了湖人大佬们的肯定,科比就拒绝再向夏洛特黄蜂等小球市球队展现自己的出色技巧。与此同时,王牌经纪人阿恩·特勒姆替他放出风声,科比绝对不想去一个小球队打球,如果被强摘,他宁愿出国……这个在意大利长大、未经大学篮坛历练的、高傲不驯的中学生形象,成功吓退了潜在的竞争者们,而最后一次助攻来自内线因莫宁离开而陷入真空的黄蜂:夏洛特在13号位签下了科比,然后用他交换了湖人的成名中锋弗拉德·迪瓦茨。
  于是,未来的帝王踏上了自己的国度。
  但杰里·巴斯来不及为他除下冠冕了。老巴斯在2013年春天逝世,距离布切克第一笔失败的补强刚好一年。
  2012年春天,他们用卢克·沃顿和一个首轮选秀权从克利夫兰换来了雷蒙·塞申斯。人们普遍认为,这位挡拆好手将极大地弥补湖人在后费舍尔时代的控卫短板,塞申斯也确实在这个位置上干得兢兢业业,直到灾难性的季后赛表现使他成为千夫所指。然后,塞申斯就离开了,放弃执行球员合同选项,转投山猫。
  诚然,追求更长、更具保障的合同无可厚非,然而塞申斯选择了去刚刚创下联盟最差赛季成绩记录的山猫,去给肯巴·沃克担当替补,这实在让人大跌眼镜。他本人对此讳莫如深,但也有报纸指出,他有此选择是因为做山猫的替补至少“绝不同于”做科比的队友。
  科比会是终身湖人,这部分是由于这家豪门刚刚经历了一次时代更迭。与老巴斯不同,吉姆·巴斯并不享有绝对的权威。质疑他的湖人名宿已经够多了,吉姆绝对不会想要其中再添上科比的名字。更何况,与绝大多数联盟球队不同,湖人是家族财产,它不是某位富豪的投资或爱好,而是六位继承人的生计——不容有失。
  既然如此,没有人会在经营这桩昂贵的生意时,企图在与头号客户的关系上冒险。在湖人,支柱性的收入是与时代华纳价值30亿美元的20年本地区转播合同。据财报审计方透露,华纳实际支付的金额与收视率挂钩,而当科比在场时,收视率比他坐在板凳上要高。如果湖人抛弃了科比,同时为了获得高位选秀权而摆烂,虽然可以省下巨额的工资,给球队收入端的重创却将是难以想象的。   早早续约科比是吉姆·巴斯最好的选择,这能为他赢得“慷慨而仁义”的名声,就像老巴斯在魔术师身上曾挣得的一样。季票持有者们也希望看到科比终老湖人,而湖人的季票持有者名单简直就像是一大本名流富豪花名册。
  既然科比的存在不可动摇,那么其他球员的选择就只剩下了做科比的队友,或者放弃加盟湖人。“过去五年中,我有不少客户提出,他们不想和科比一起打球,而他们都是不错的球员,”一位人脉颇广的经纪人透露,“他们知道那意味着被没完没了地挑剔和审视。科比是洛杉矶媒体的宠儿,没有人可以挑战他,即使鲨克也不行。”
  有时候,这种压力甚至来自科比本人。2003年,他和吉姆·格雷谈话时批评奥尼尔“太胖”,并暗示鲨克只有认为对手的进攻“值得劳动他大驾”时才会参与防守。那些不那么著名的球员们承受了更多的苛评。对刊登和阅读它们的人来说,科比可能只是狷介率直,但以身受之的感觉截然不同。其他球员可能会觉得,科比是凌驾于自己之上的。
  一位在湖人的线人讲了拜纳姆的故事,后者在2011年宣称在湖人场上“不受信任”,然后在一年后开启了续约谈判。“在我们商讨合同时,安德鲁问了一个问题,‘你们会怎么限制科比的权力?’我们不知道该怎么正面作答,而我当时就觉得,好吧,除非我们回答出这个问题,否则他恐怕不会再愿意做科比的队友了。”
  另一位经纪人则评论:“我认为湖人的团队凝聚力有问题,他们没有在这上面投入足够的精力。有一次我到湖人球员停车场时,刚好拜纳姆、他的团队和湖人方面也在,他们的谈话充满了火药味。”他手下的一名自由球员曾拒绝了湖人的邀约。
  来自对手管理层的观点可能更加全面,毕竟他对这件事所涉的每个人都相当了解:“与科比共事的压力是非常可怕的,足可以令人惊惧。它并不全是负面的,正是这种压力,曾经催逼着整支队伍去争胜,同时变得像瘾品一样根深蒂固,难以戒除。湖人因此遭受了人事上的损失,科比曾经伤害过很多人,在最严重的情况下,影响了有些人的职业生涯。”
  譬如德怀特·霍华德的。终于结束在洛杉矶混乱不堪的一个赛季以后,2013年夏天他忙于在火箭、老鹰、小牛、勇士和湖人中挑选自己下一份大合同的东家。而对湖人来说,能否留下这位内线巨人对未来的规划至关重要。
  会面安排在7月2日,霍华德经纪人位于比弗利山庄的一间会议室里。湖人方面由与霍华德亲厚的布切克出面部署,谈话的原则有二:第一,耐心倾听;第二:着装得体。一位参加会面的湖人工作人员解释说:“我们是抱着参加求职面试的心态在筹备,我们要让他明白,这里能让他实现梦想。”
  起先这一战略执行得很顺利,纳什先进入了那间没有窗户、一切都充满了现代派色彩的房间,穿着挺阔的衬衫,聆听得聚精会神。接着科比出现了,“穿着球裤,T恤,戴着一根金链子。”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然后是霍华德的提问时间,他问,当他伤病缠身而球队战况糟糕时,队友们为何眼见自己饱受批评却无动于衷。纳什说他并不知道这会给霍华德带来困扰,假如他能早一点知道,一定不会袖手旁观;而科比的回应是一套组合课程:他先给霍华德上了一堂“冷对舆论,无动于衷”的速成课,接着开始大谈取胜的态度——根据布鲁萨尔的说法,这让霍华德“大倒胃口”。
  这次会面最后在尴尬中结束,霍华德选择了火箭。失败的面谈当然不是他做出选择的唯一理由,霍华德是喜欢洛杉矶的。他喜欢处于聚光灯下,喜欢衣光鬓影、群星云集的社交活动,喜欢把自己置身于一场巨型的真人秀之中。那才是他喜欢的生活。
  然而科比拒绝将之承诺给年轻的巨兽。在被求证这一整个故事时,他半真半假地抱怨当今的年轻人们生活得太时髦。这某种程度上恰是问题所在。科比很传统,他有苦行僧般的坚韧,像打阵地战般一场场地硬拼,在这方面他不但在全联盟、在整个篮球史上都是最顶尖的。然而篮球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现在的球队们都在靠三分雨、外线持球突破、构建防守体系和为队友制造尽可能多的空位投篮机会赢球。与之同步的是,球员们喜欢无私的球星,“让队友变得更好”才是赢球之道。
  而科比坚信,他就是最好的。他享有了近20年的无限开火权,也把这支球队抗在肩上行进了20年。他是联盟历史得分榜上排名第四,仅次于贾巴尔,卡尔·马龙和迈克尔·乔丹,上升到“打铁榜”首位也仅需再打几周比赛。就像曾经吓跑了其他想要得到他的球队一样,他的无畏、高傲和孤独也吓跑了可能与他共事的巨星。几年以前曾有传言,勒布朗会成为下一个身披紫金战袍的巨星,然而到了2014,当勒布朗真的进入自由球员市场,湖人管理层甚至没能向他预约到一次面对面的商谈。
  然后是卡梅罗·安东尼。球队与这名小前锋做接触时,科比从欧洲飞回美国,却不知为何没有与“甜瓜”见面,更遑论劝说他加盟。这让人想起2012年纳什谈判期间的事:纳什希望科比能给他打电话,承诺让他分配球权。而科比对此的第一反应却是,为什么不能纳什打给我呢?
  有内部人士这样感叹:“他只是不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好了,他已经没那么强大,高效。如果能有另一个天才与他并肩作战,譬如勒布朗,或者如果他是另外一种性格,也许一切都会变得不同。我们也许能组建一支更好的队伍,获得更多的胜利。”
  然而那样的科比,还会是科比吗?
  万物有时有尽,如同青春,如同荣耀,如同最执拗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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