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梦空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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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认识司南那年,我整年不顺。从年初到年尾,整年我都在谈恋爱。不断地寻找,不断地付出,不断地分离。
  年中的时候,我差点出嫁成功。李是一家三甲医院的外科专家,擅长做心脏手术。李和我一样,患上了结婚紧迫症。认识李以后,我火速搬进李的医院职工宿舍。
  我们开始商定婚期那天,李作为无国界医生志愿者,被紧急派往阿富汗参加救援工作。一天,我正在购买结婚物品的时候,接到医院的通知,说李死了。李被一颗流弹击中脑袋的时候,正在为一位八岁的患儿做主动脉壁补片修补术。
  这真是倒霉透顶的一年。
  对了,我忘记告诉李,我是一个通灵的女孩。
  我出生的时候,早产、体弱、多病。就连第一声啼哭,也是在接生婆接连狠力拍打了数次我的脚底板以后,才勉强发出几声像老鼠一样的吱吱声。
  长牙是我生命里的另一道坎。每长出一颗牙齿,都像是用尽了我的全部精血。整日整夜的疼痛,不能吃任何食物,哪怕喝白开水也会疼。疼得眼冒金星,泪水涟涟。
  因为疼,我只能勉强喝一点白粥。长牙是接二连三的事情,于是,我日复一日地喝着白粥。我更加瘦弱,像是会被一阵大风吹走。
  邻居大娘说我不像是能够养大的孩子。
  那时,我已经学会说话。我指着窗外,说:“看啊,那里有一个长着翅膀的小女孩。”
  邻居大娘脸色突变。我们住在十三楼,这个小区只有这幢电梯房,其余的都是别墅。我咯咯笑着。母亲也笑了,说这孩子,换牙换糊涂了,我这就把窗帘拉上,天快要黑了。
  邻居大娘再也没有来过我家里。我知道她心虚,那天她也看见了那个爬在窗户外面,穿粉红色花布棉袄的小女孩,只有我俩看见,别人看去,窗外空洞,没有异样。我却看见对面楼上有一个爬在窗户外的长翅膀的小女孩,小女孩正不断向我的邻居大娘招手,我告诉邻居大娘,有人向她招手,她就吓得低下了头,转身走出我家的门。
  母亲说,邻居大娘是一个神婆,会跳大神,会敲羊皮鼓,会穿着蓑衣跟死去的魂灵对话。可是,看见小女孩的第二天早上,她出门买菜,半路被车撞死了。母亲说了一声怪事,我却长时间半夜惊醒,无法睡着,她死了,我怎么还活着?
  一个月后,我才恢复正常,又咯咯地傻笑。
  从小,我就是一个爱笑的孩子。

2


  双十一,我一个人过。圣诞节,我一个人过。新年夜,我一个人过。
  新年夜,我喝多了。这间名为“读吧”的书屋,平时不管人多人少,总是安静的。以前,我喜欢它静默的味道,现在,我恨透了它的静默无声,感觉我已被这座城市彻底忘记,可我无路可去,只能来这里静坐。
  大街上频繁燃放烟花,路人热情万丈,那些人,平时太擅长掩饰和闷骚,此时,全都在街上释放开来。读吧里的人也受感染,乱闹,座位上不知是谁,忽然点播了一首狂热的摇滚乐,轰的巨大音乐,吓我一跳。不知是谁跳起来,朝天吐烟圈,哈哈大笑。另有几个人,推推搡搡地抢着买单,还大声宣布,今晚读吧里所有人的花费,都由他来买单。
  哈哈!有这些狗屁的酒疯子为我买单,好事!
  这是双十一之夜啊,光棍之夜啊,我这个女光棍,确实想找个买单的男友,永远陪伴我,永远帮我买单。
  他在哪里呢?在满街的那些烟花里吗?
  一个人影慢慢朝我移来,仿佛是一片云朝我飘来。
  “我见过你,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你,你是我的微信好友。我叫司南。”他的眼神是坦诚的。
  见鬼,这么老套的搭讪方法。夜晚迷魅神秘的我,跟白天职场上严肃的我,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此刻,我穿着薄如蝉翼的吊带花裙,画着浓烈至死的烟熏妆。他竟然巴巴地跑来,说第一眼就认出了我?还是微信好友?
  “我知道你不相信。你能拿出手机吗?我刚刚给你发了一条一模一样的消息。”他厚厚的嘴唇微微上翘。要是接吻,应该是美好的。
  我从包里找出手机。竟然真有一条新消息,上面真有两个字:司南。
  见鬼,我本来就没有多少微信好友。再说,我的微信好友都是我的工作伙伴,这个名叫司南的家伙,何时混进来的?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长得太美,比照片更好看。”
  我晕,有些撑不住。
  我强打着精神问:“我哪里做错了吗?”
  “长得太美,就是一种错!你美成这样,会要人命的!”
  世间每一次邂逅相逢,都充满戏剧性!都会要人命!
  我咯咯地笑,只会笑,不会说话了,笑到流下了泪来。
  他问:“你为什么这样笑?让人心疼。”
  “我想嫁人,我快三十岁了。”我哇地大哭。

3


  再次相见,已是月余。
  司南竟然在书屋等我。
  看来,他对我真的很了解,知道我经常去书店,这家书屋,是我上下班必去的地方。
  我出差了半个月,又下乡考察新的旅游线路半个月,每天忙得连轴转。回到酒店,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躺倒床上死睡。母亲说我找不到男朋友,都是这份工作害的。
  母亲错了。旅行社这份工作虽然庸俗和忙碌,但是还算好。卡里有钱,车里有油,回家有房子,这才是女人真正的安全感。男人,算了吧。我跑遍了世界那么多地方,看遍了黄皮肤白皮肤黑皮肤棕皮肤的男人。他们爱你的聪慧爱你的美丽爱你的巧笑倩兮,同样,他们也爱你的赚钱能力。我这些年收到的各种交往暗号,名片短信电话邮件,可谓不少。但是,他们都没能让我动心。
  或者,是我的心死了?
  哀莫大于心死。是死于那位外科医生吗?怕又会遇到同样的结婚噩运?不不,我连李的模样都忘記了。我的生命里还没有出现真命天子吗?
  我说过,我是一个通灵的女孩,我知道那个人还没有来到。
  早几年,我就跟李同居,住进了李就职的那家三甲医院职工宿舍,在那里,我遇到的通灵事件,罄竹难书。   李说要娶我,我就变得脆弱,而且敏感。失眠,整夜做噩梦。
  李说,医院是不洁之地,喜欢招惹新嫁娘,因为新嫁娘喜气太重。
  他说这话什么意思?他有什么预感?他也通灵诡异?
  李上夜班时,经常带我去医院,悄悄躲进医生值班室里睡觉。他看完病人,或者做完急诊手术,会赶紧跑来看我。天热,他为我开窗。天冷,他为我盖被。那是什么鬼地方?医生的值班室啊,我怎么可能睡着?我特别容易惊醒,又特别怕他担心,就强硬装睡。任他悄悄进来,一双手在我的身上轻轻抚摸。
  我曾经发誓,要做一个为他洗手做羹汤的好妻子。
  可惜,他太早弃我而去。明月夜,短松岡。十年生死两茫茫。
  医生值班室里没有洗手间。一天晚上,我吃坏东西,拉肚子。一趟接一趟地跑厕所。病区的公共洗手间太远,李不厌其烦,一趟一趟陪我去。经过一间空病房时,李说:“怎么开着灯?”李顺手把灯关上。返回时,那间空病房,竟然又亮灯了,李再次把灯关上。后来,我第三次再跑厕所,又看到那间空病房亮起了灯。妈呀!有情况,问题大,且听我小腿发抖地细说。第一,病房的电灯开关在房间里,没有钥匙是进不去开灯的。第二,那是一间空荡荡的病房。谁打开了灯?
  我不敢想,我通灵,但是胆子奇小。
  李一手拉紧我,一手蒙住我的眼睛,拖着我迅速走开。
  第二天晚上,李把问题告诉了我。他说,之前,病房里是死了人。那天中午,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急性阑尾炎,住进那间病房。下午做造影过敏,当场死亡。李说,阑尾炎是最简单的手术,造影剂过敏的几率是万分之一。
  呜呼!那个女人,就是万人中不幸的那一个。
  呜呼!还有,我看到那个女人了,但不敢告诉李,那天晚上,在他的大手蒙住我眼睛之前的一瞬间,我清晰地看到那间亮着灯的空病房里,一个白色的身影轻轻摇晃。
  另外一个夜晚,情意弥漫,病人出奇地少。李兴奋地摸回来,挤到医生值班室的床上,吻我,轻柔地、一下一下地要我。完事后,李很快睡去。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害怕,不知道怕什么。不是怕这间医生值班室,是怕朝我走来的另外的东西。
  果然,我听见了,病区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群人在走道上快步走动。我听到清晰的呼救声:“医生,救救我!救救我!”我用双手死死捂住李的双耳,不想让他走,不想让他去受累,更不想让他被害。因为,那求救声中有杀气。还因为,那吵闹的人声和脚步声,瞬间消失,来无踪去无影。
  果然,又是果然,第二天,李告诉我,早上,病房里住进一位小孩,还没办完手续,做青霉素皮试时小孩就死了,病区乱成一团。
  我“噢”了一声,算是应答。
  我不敢告诉李,这个坏结果,昨晚我就知道了。
  李见识我女汉子的一面,同样是在住院部病区。
  那天晚上,李两次来医生值班室看我,都轻轻地叹气。
  我忍不住问:“怎么了?”
  李说,今天真是倒霉够了。一个胆囊切除,做四个小时,病人睡的病床,偏偏又是死过人的。
  “你不是告诉我,没有哪张病床没死过人吗?”
  “可这张病床太邪门了,两个病人,都是术后并发症死的。”
  李哭丧着脸。胆囊切除术只是外科的小手术,李可是有名的心脏专家啊。
  “我能去看看那位病人吗?”
  李点点头。
  我穿好衣服,跟随李走进那间病房。进门,我就看见一个黑脸大汉,阴沉着脸,像一座大山,坐在病人身上。
  那个病人奄奄一息,只有进的气,快要没有出的气。
  我知道大事不妙,掏出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刀刺向黑脸大汗的胸口,嘴里狠声咒骂:“从哪里来!滚哪里去!快滚!”我一刀接一刀猛刺,咒骂不停。
  黑脸大汉从病人身上跳下来,飘出门去了,他妈的,他竟然没有双脚!
  李大惊,扑上来拉住我问,你干什么?病人在休息呢。
  我微笑不答。
  那大汉他看不见,只有我看见。
  “体温降下来了!”值班护士从病人腋窝掏出一支温度计,高兴地说。
  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我说:“那边,5床的一个病人阳气重,换过来,这个,刚做完手术,搬去5床的病房里,不然谁也好不了。
  后来,李告诉我,我的话他先觉得好笑,后来照我说的做,两个病人都恢复得快,怪事!

4


  那天,在街上的那个书屋,我把这些怪事,告诉了司南。
  司南拍手大笑说:“我一个作家,想象力竟然还没有你丰富啊!”
  作家?我竟然认识了一个作家?作家是长成这样的人?作家的名字叫司南?
  司南,是一个好听的名字,我喜欢,性感十足。
  司南说,我来接你回家。你答应过我的求婚啦。
  我答应他的求婚?等等,他向我求过婚吗?我迷糊了。
  李死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处于恍惚状态。李被一颗流弹击中脑袋时,我正在故乡的街头张望,寻找一声奇异的响动。我什么也没看见,满街喧嚣,其中一个杂声,金属般尖硬锋利,让我心惊。我在搜寻它的声源,一无所获。后来,李的死讯传来,我才知道,那个声音,来自遥远的阿富汗帐篷。
  我害死了李吗?
  我是爱他的呀。

5


  司南是好样的,他不在意我的过去,不在意我的那个李。
  司南是个宅男。
  这符合他的职业习惯。司南惜时如命。所有时间,都用来阅读和写作。当然,还用来爱我。心灵的爱,以及身体的爱。
  司南的爱是柔情似水的。就像他笔下的文字,总是太过温和,少些阳刚。我没有资格评论司南的作品,隔行如隔山,他的行当,我不懂。我只是希望司南在床上的时候,更热烈些,更狂风暴雨些。   可是,他似乎在试探,有些犹豫,总是轻轻地一划而过。



  以前,我和司南隔几天见面一次,一天,我出差遭遇车祸,同车的人一死一伤,唯有我活着,鬼神有所忌惮,只让我右手臂擦伤一块皮。
  惊魂未定的我,出差回来那天晚上,搬进了司南家。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在枕头上,两个头,总是比一个头好。
  那天晚上,我买了一床厚棉被,它太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司南气喘吁吁的,似乎也不堪承受被子的重压。
  整晚,我噩梦连连。我梦见自己在偷看司南的笔记本,上面写的全是关于我的话题,我一页一页往下翻阅,全是赞美我的话,我快乐极了,像唱醉了酒。我从别人家的镜子里看到的自己,比在我家镜子里看到的我,还要漂亮,还要光彩夺目,我晕!这一切,都是梦境,又很现实。
  醒来,我不知真假,司南睡在身边,轻轻呼吸。

6


  大卫的出现,完全超出我的预料,我的通灵预感消失了,奇怪。
  这个床上和办公室同样优秀的美国男人,竟然在茫茫人海里跟我萍水相遇。
  一夜情以后,我忘记了他的存在,他却一直在寻找我。
  三个月前,他被公司派往澳大利亚工作,竟然成为姨妈的邻居。那时,我已把他忘得干净,那么远,我要记住他,也很绝望呀!老天给我送来了司南,我要珍惜,我要感谢老天有眼。
  可是,远方的大卫,竟然在我的姨妈家,看到了我的照片,当时,他大惊失色,跳起来大叫。世界太小。寻寻觅觅不得,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那天,大卫丢下照片,马上在我的姨妈家打电话,他说,要来中国娶我。
  说句蠢话,拥有个外国绿卡,我也心动,何况,姨妈也喜欢他,把大卫夸奖成绝世好男人。
  我无忧无虑地等了两个月,可是,不见大卫来找我。
  我懒得打电话追问,也不想打,我不再孤单和绝望,已经有了司南,他正式向我求婚了。

7


  真的求婚啊,场面有些俗气,老一套,但任何姑娘都喜欢这种老一套,我也就需要这种老一套:司南单膝跪地,右手举着结婚戒指。结婚戒指内面,精心刻着我的名字:流年。
  问题是,还有不老一套的,特别令我震惊的:司南的左手,举着一张病情诊断证明书。
  病情诊断证明书上写着:心脏置换术。
  医生的签名处,是我熟悉的李的字体。
  这是李在天之灵送给我的意外礼物吗?
  我害怕了,犹豫,不知如何是好。
  我收下了司南的病情诊断书,拒绝了他的戒指。
  我说,我需要一个长假,需要一场独自出门的旅行,需要一个人想想未来。
  我没有说出的是,心脏只有拳头大,能承受多大重量的爱情?
  我没有走,未能成行。
  我舍不得离开司南,拒绝他求婚的那天晚上,我们早早上床,紧紧拥抱。
  那个夜晚,我称为惊魂夜,至死不忘。
  我告诉司南要短暂离开,他微笑着点头。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来自反方向的更加强大的拒绝,他的微笑很真诚,却比墙壁更苍白和冰冷,我害怕得发抖,不敢外出旅行了,我要守着我的司南,紧紧地拥抱他。
  其实,等待大卫的那两个月里,我默默收拾行装,随时准备出发,跟过去告别,也跟刚刚认识的司南永远告别。我决定嫁给大卫,嫁给远方的想象。我清理了我的化妆品,抛弃了款式和质地不再让我心仪的内衣。做这些时我没有解释,也没有避讳司南。他是聪明的,每天坐在阳台上看书,一声不响。他应该知道我在收拾行装,可我不说,他也就不问。
  才住了一个月啊,我们就像老夫妻了。司南说,爱情变成亲情,是最美的境界,可是我害怕,不要那种所谓的境界。再说,我和司南,怎么就变成无话可说的亲情了?我们还没有结婚哪,他向我求婚,我也还没有接受的呀!
  那天晚上,我早早地上床,心有些乱,那个电话之后的大卫,两个多月无消息,他似乎只是开了一个玩笑,他永远只是一个想象中遥远的影子。
  我深深地感到孤单。
  司南没有写作,换上我最喜欢的那件丝绵睡袍,也早早地躺在我的左侧。这是我们习惯的睡覺姿势,我躺在他右侧手臂里,他轻轻搂着我,我紧紧靠着他,我们抵足相眠。
  司南看着我,眼神温柔如水。“我要你。”
  不知他想到了什么,那一刻,他突然改变,变得前所未有的激烈和勇猛。很快,我变得湿润,被抛上云端,即将死去。
  突然,司南抽身离开了我,没有一句话语,决绝下床,转身离开,走出卧室,我听到隔壁的书房,“砰”的一声锁上了。
  我泪流满面。司南,这是你对我的教训,还是你对我的惩罚。我宁愿你狠狠地骂我,跟我争吵,我也不能够面对这样特殊的告别方式。
  我被羞愧掏空,像纸片人,趴在枕头上哭泣。
  这时我听到了“砰砰砰”的敲门声,赶紧跳下床,光着身子,赤脚走出大卧室,穿过书房门外,穿过饭厅,穿过客厅,打开客厅的房门。
  门外站了一个小伙子。
  这个人眼睛黑亮,皮肤白皙,身材高大,很帅,手里拿着一本《自杀死亡教材手册》,彬彬有礼地问我:“请问,这是司南家吗?”
  “是。”
  “这是你们订的书,请你签收。”
  我一看书名,大叫:“不!我们没有订过这样一本书。你走吧。”
  “你不签收,我不能走啊。”帅小伙语气温和,态度却无比坚定。
  我大声咒骂:“滚!你快滚!”
  我忘记羞耻了,我可是光着身子的呀!   我哭着求他走开,带着那本破书走开。
  忽然安静了,司南返回,轻轻吻躺在床上的我。
  我睁开眼,明白那是幻象,我害怕刚才的幻象,那个帅小伙和他带来的书暗示了什么?
  司南轻轻抚摸我的脸庞,搂住我。我清醒过来,知道自己确实躺在床上,我想开口,问司南,为什么下床离开,为什么这样对我?可是我害怕,那个小伙子和他带来的书,让我心虚,我闭上眼,任司南亲吻,把脑袋靠进他的臂弯里,慢慢睡着。
  这是哪里?为何我的耳边灌满了呼呼的风声。
  我躺在一辆敞篷马车上,马车正在急速行驶。
  一个戴着黑色斗笠、披着黑色披风、穿着黑色衣裤、脚蹬黑色棉鞋的男子,挥舞着一根黑色长鞭,把那两匹皮毛光亮的黑马抽打得快要飞起来。
  “我们要去哪里?”我大声问。
  “接一个人。”
  “接谁?”
  “司南。”
  我一骨碌从马车上站起身来。妈的!我竟然还光着身子!
  “不!你们搞错了!”我朝黑衣人扑腾上去,使出全身的力气,抢夺他手里那根长鞭。我必须改变马车的行驶方向,为了司南,我愿意跟黑衣人一起毁灭。
  我们在快速行驶的马车上抢夺、扭打。我光着身子,对方不好下手,没有衣裙可抓,我趁机一脚踢去,把他踢下了马车。
  我赢了!我把马车赶进一个臭气熏天的养猪场,黑衣人徒步追来,把我扑倒在地,我和他都裹了一身猪屎。我躺在猪屎堆里哈哈大笑,黑衣人很无趣,竟然灰溜溜地撤走了。
  我笑出了眼泪,把自己从床上笑醒。
  司南不在身边,我大惊,滚下床,快步跑进书房。
  “司南……”
  司南半躺在书房的地板上,大腿上摊开一本书,书桌的台灯不甚明亮,脚边堆着几盒外文药物,一个轰隆隆作响的大功率制氧机正在运作,他脸上罩着氧气面罩。
  我吓得腿软,眼前的画面,像科幻片的镜头。
  我想起來,他心脏有病,医生曾建议移植。
  我半趴在地上,司南全身湿透,睁开眼看着我,艰难地抬起手,示意我不要担心。我想起那张写着心脏置换术的病情诊断证明书,想起李的字体。李,要是此时你在这里,该多好。
  司南喉咙里发出轰隆轰隆的喘气声,像一列火车穿过大山的隧道。
  我拿出手机,准备拨打120急救电话。司南轻柔地把我的手机接过去,摆放在地上。
  “不要紧,马上就好了。”司南有气无力地说。
  “傻瓜,为什么不早点叫醒我?我会帮你的。”
  “我怕吓到你。”司南歉意地笑笑。
  我靠在司南脚边,不愿离开。
  司南搂着我,呼呼大睡。
  我放心了,长出一口气。

8


  天亮了。司南还没有醒,他睡得很沉,脸上带着甜蜜的微笑。
  手机响起,我急忙下床,悄悄跑去客厅接电话。
  电话是母亲打来的,说姨妈从澳大利亚回来探亲,那个要娶我的男人大卫,跟着姨妈来中国了。
  我说:“妈,我有司南了。”
  母亲在电话里骂我。
  我厌烦地丢下电话,返回卧室,看到司南仍然睡得香甜,嘴角挂着微笑。
  我们睡到中午,终于被饿醒,我们嘻嘻傻笑,无奈地起床,司南坐进书房,我穿戴整齐,下楼,准备买东西回来吃。
  街上人声嘈杂,阳光亮得晃眼,我脚步不稳,走得东倒西歪,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慌得很。走过好几家面包店,我都觉得那些东西不好吃,香气可疑,甜味腻人,甚至认为有毒。
  最后,我买了两份中式快餐饭,提着返回。
  楼道里空荡荡,我的脚步踏出了巨大的回声。
  很奇怪。
  上楼,掏钥匙打开门,房间里空空的,没有声响,更奇怪。我走进卧室,不见人,床上被褥散乱。
  我看到一张纸放在床上,放在我睡过的那个凹陷的位置。
  上面有司南写的字:流年,赶紧回家,妈妈找你。
  我捧着那页纸,放声恸哭。
  我知道司南不会再来了,他不会再见我了,他听见了我刚才的电话。
  我坐在他的房间,坐在空荡荡的床边,不停地哭,直到天黑。
  我有气无力地慢慢下楼。
  从那天起,我再没有见到司南,连他的一丝气味也没有闻到,好像世上从来没有这个人。
  我的生活如此混乱,司南的更糟。他是否在世?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司南的那个房子已经卖掉了,住进了一对胖乎乎来路不明的母女。谁卖的我同样不知道,反正我的钥匙是打不开那扇房门了。我有通灵感觉,却无法挽救李的死亡,也无法预见到司南的无声消失,似乎他们都比我更通灵,更能预见一切。
  李的灵魂漂荡在阿富汗,司南的身影像一道烟气,消散在空气中。
  我的心,无所依托。
  责任编辑   赵   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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