拷问2011:中国人的爱情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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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杨立平
  出版:《北京文学》杂志社
  在一个关于流行文化的座谈会上,一位90后女大学生说什么也不明白:喜儿为什么不嫁黄世仁?她语出惊人:嫁人就嫁黄世仁,黄世仁有钱;如果喜欢大春,就让大春做情人好了。
  在某电视台的征婚交友类节目中,女孩马诺放言:“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愿坐在自行车后笑。”她因而一夜成名跻身于“二线明星”,更有一个个男人给她送来宝马车的钥匙。
  直面现实,我们不禁要问:难道爱情失效了吗?原来爱情只是一个传说?当今中国人的爱情怎么了?是我们的社会出了问题,还是爱情本身令人生疑?
  应《北京文学》总编辑杨晓升之约,现任《家庭》执行主编的杨立平犹疑两年之久,前往上海采访了被评为“2004年感动上海十大人物”之一的刘行军、王亚文夫妇。原本质疑“这早已过时的生死恋,还有人喜欢看么”的杨立平在采访和写作过程中,却数次被主人公感动得泪湿双颊!那一刻,杨立平突然明白了这一段老土得掉牙的爱情的现实意义……
  
  美丽、刚烈的二丫突然撞入刘行军的生命,竟因刘行军差点“误杀”了她的父亲
  
  1969年4月28日,上海青年刘行军怀着保卫边疆、屯垦戍边的信念,坐知青专列离开上海,到北大荒插队落户。
  1974年1月,由于刘行军表现出色,被安排到二队卫生所当药剂员。他勤问好学,不仅学会了配药,还学会了打针。可是,5月的一次失误差点毁了他的前程,却让一个女孩撞进他的生命。多年后,他对前来采访的杨立平这样述说——
  那个早晨,卫生所的病人很多。我按照医生的处方把药分好,用马粪纸包好,递给病人。大队记分员王振江有点不舒服,西医王大夫给他开了核黄素,我在忙乱中误把另一位病人的氯丙嗪递给了他。
  氯丙嗪是一种强烈的精神病类药,过量服用会引起昏迷,肝肾功能不全者禁用。王振江偏巧肝功能不好。那天,王振江在乡里办完事,往家走的道上就感到不舒服,想起早晨开的药,一下吞服了四片。
  卫生所在前屯,王振江家在后屯,相距半里地。当他到家那会儿,药劲儿上来了,脸色变得蜡黄。他想解手,刚走到房东头就“咕咚”倒下了。幸好被家人发现,把他搀进屋里,扶上炕……
  傍晚时分,卫生所下了班,我到院子里的井旁打水,辘轳刚将一桶水摇上来,就见一个姑娘风风火火地跑过来:“王大夫在吗?”
  这姑娘是屯子里数一数二的漂亮女子,也是出了名的泼辣女子,外号“小辣椒”——她是王振江的二女儿,叫二丫(王亚文)。
  见到二丫那慌张的神色,我的心“咯噔”一下:完了,看来上午的药果真给错了!
  我和王大夫急忙赶到王家,打开药包一看,果然药弄错了。二丫的父亲已陷入昏迷,我的头脑“嗡”的一声,眼泪就下来了:这要闹出人命可怎么办?
  二丫听说是我给他父亲发错了药,“嗷儿”地一声蹿上来要挠我,被她母亲一把拉住。她跳着高冲我喊道:“我爸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我吓得躲在她母亲的身后,羞愧交加,她母亲却转过身来对我说:“你别怕。老头子今天就是死了,我也不要你买棺材!”
  老太太这一句话救了我,二丫的父亲也最终转危为安。
  此后,我怀着补偿的心理,只要有空就往老王家跑,挑挑水,扫扫院子,收收庄稼。慢慢地,这一家人也接纳了我。过年过节,他们会把我叫到家里去,一家人似的坐在一起,吃饭聊天。那份淳朴和厚道,驱散了我在异乡的孤独。
  
  苦恋的结果换来的却是长达18年的生离死别!当刘行军偶然得知二丫终身未嫁还病魔缠身,竟心痛得无以复加,这才知道自己当年完全低估了她的刚烈以及她那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
  
  1974年到1976年,是刘行军和二丫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他们已坚信对方属于自己。然而,好景不长。
  1976年冬天,县里给了公社两个工农兵大学生的指标,其中一个是佳木斯医学院。刘行军动心了,跟二丫商量:“我在卫生所干得不错,但终归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医学教育,只能做药剂员。若能读几年医科,回来就能做医生了。”
  二丫痛快地同意了,浑然不觉他们的爱情正面临着危险。多年后,二丫这样回忆道——
  1976年底,刘行军的录取通知书到了,不是佳木斯医学院,是华东师范大学。原来,公社开会研究时,有位副书记在大队蹲点时认识了刘行军,对他很有好感,他说:“干吗要读佳木斯医学院啊?不是有上海的华东师范大学吗?让这孩子回家吧。”
  刘行军蒙了,他哭着找我:“丫儿,事情弄成这个样子,你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不可能说“你别去了”。当年才18岁的我根本就不懂得爱情里的算计和防御。
  那天晚上,我从家里溜出来,他早早就等在村小学起了一半的教室地基前。那晚的月亮好大好圆,刚下过一场大雪,大地被照得明晃晃的。我有点伤感地说:“你看今晚的月亮多圆啊,不知道人会不会圆。”
  他说:“会的。你不信?我发誓给你看。”
  我们像孩子似的用手扒了两堆土,分别在上边插上一根草棍,双双跪下,对天发誓:“二丫此生非刘行军不嫁!刘行军大学毕业后,回来娶二丫为妻。刘行军此生决不负她!”
  就这样,刘行军离开了北大荒。没想到,苦等他三年的二丫盼来的却是一封决绝的分手信!18年后,当刘行军偶然得知二丫的近况,心痛得无以复加,这才知道自己当年完全低估了她,低估了她的刚烈以及她那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多年后,面对采访者杨立平,二丫说她不乐意再回忆过去,每说一遍心里都绞痛。果然,她的泪水贯穿整个采访的始终——
  1980年早春4月,我给刘行军写信,问他大学毕业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信寄出去后,我数着日子等回信。一天,两天,三天……在第46天,没等我问,邮递员就笑了:“你等的信来了!”
  我把信放到胸口,摁住狂跳的心,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信。
  信中写道:“你的信收到了,我现在已经毕业,分配到上海闵行区的一所小学当老师。结婚的事现在看不大可能了:我回黑龙江不现实,你来上海户口解决不了,没有户口就没有一切。对不起,希望你找一个比我更好的。祝你幸福。”
  他这是要跟我分手!我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的小屋,“哇”地一声哭出来。
  父母听到哭声,赶忙过来问“怎么了”,我把刘行军的信拿给他们。父亲看完信,心里不好受,说出的话却很平静:“这有啥稀奇的?人家上海的孩子,终归要回到上海去的。跟你说你不信,这回信了吧?”
  我知道自己该忘了他,可就是忘不了。不论走到哪里,我都下意识地在寻找他的影子。我知道,我的魂魄被他带走了,只剩下一具皮囊,孤独地游荡在北大荒怒号的寒冬里……
  1989年8月,我作为妇女主任去县里开计划生育会。前来参加会议的妇女主任们叽叽喳喳地讲着她们的丈夫、孩子,我听到耳里,如针扎在心上。散会时,大家去照相馆拍合影,我无意中发现那布景竟然是上海站!
  合影拍完了,那些妇女主任都走了。我对摄影师说:“我想在上海站的背景下拍几张婚纱照。”
  摄影师说:“好的。”
  我挑出一件漂亮的婚纱穿上,坐在镜子前,一边仔细地为自己涂嘴唇、画细眉,一边默默地说:“你今天是最美的新娘。”
  我站在上海站的背景前,对摄影师说:“拍吧。”
  “就这么拍?”摄影师被我搞糊涂了。
  “就这么拍。”我说罢,泪水涌了出来。
  我站在上海站的背景前,拍了三张婚纱照。
  几天后,我取回照片,在三张照片上分别写上:期望、希望、绝望。我想以此纪念我和刘行军的爱情三阶段。我终于让自己做了新娘,这一年我31岁。
  9月,我去乡卫生所找到一个熟悉的医生,请她帮忙开100片氯丙嗪。医生经不住我的央求,开给了我。
  1990年腊月十六深夜11点多钟,我把100片氯丙嗪吞了下去,走出了小屋。我知道离家半里远的地方有个大坑,纵身跳进去,即便药性不发作,这么冷的天冻也冻死了!
  后面隐隐传来呼叫声,我回头一看,是小弟!
  我扭头拼命向前跑,小弟气喘吁吁地追上我,从后面死命抱住我:“二姐,大冷的天儿,你这是干什么?”
  我嘶声说:“你回吧。我今天是不会再回家了。”一边拼命挣脱小弟,挣脱不掉,我索性坐到了雪地上。
  小弟拉不动我,也“扑通”一声坐到雪地上:“二姐,我陪着你。”
  憨厚的小弟不会劝人,他急得一把扯掉了身上的棉袄,身上只剩下一件薄内衣。
  我的眼泪迸了出来,我把棉衣捡起来让小弟穿好:“走吧,我跟你回家!”
  妈妈见我回来了,嗔怪道:“这么晚你上哪儿去了?真能闹。赶紧上炕睡觉。”
  我把鞋子脱了,没来得及上炕,就一头厥那儿了,就听我妈焦急地叫:“快看你二姐咋啦?”
  小弟“扑通”跪在地上:“二姐,你到底咋的啦?你说啊说啊!”
  然而,妈妈和小弟焦急的呼叫声越飘越远,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已是七天后。我看到我妈坐在我跟前哭,屋子里的窗玻璃全碎了,小弟的头上、手上缠着纱布。
  原来那天我药性发作摔倒在地,小弟急得用拳头把窗玻璃全砸碎了,砸得拳头鲜血淋漓;他又反身去厨房操起菜刀,猛砍自己的头……他恨自己没看护好姐姐,想用这种方式唤醒姐姐!
  我醒后,小弟握住我的手,声音喑哑:“二姐,你是想害死我们。你死了,不知情的人会说我和你弟媳容不下一个姐姐。你让我们今后在屯子里怎么做人?”
  小弟悲切的眼泪滴到我的手上,唤醒了我:是啊,我死了,我的亲人怎么办?
  死而复生后,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严重的哮喘让我每一次的呼吸都像拉动的风箱,呼呼作响……
  
  刘行军鼓足勇气,飞奔至黑土地。他要去找回一份遗失太久的爱情,找回让他一辈子刻骨铭心的女人,然而,再聚首却是双双重病缠身……
  
  1994年11月底,得知18年来痴情刚烈的二丫依然在苦苦等待自己,刘行军立即提笔给二丫写了一封信:“听说你病得很重,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我在1991年离婚,现在是单身一人,你能否来上海?上海的医疗条件较好,也许能治好你的病。”
  信发出去好久,二丫终于回信了。她在信中淡淡地说:“我去上海不大可能,毕竟我不再是当年的我了。如果你真的有这个心意的话,就回来看看吧!”
  刘行军赶紧向单位请假,到火车站买好票,第二天一早就出发了。火车向前奔驰着,飞奔向那块黑土地……
  当刘行军一踏上那熟悉的土地,便急急地奔到那令他魂牵梦绕的土坯房前——
  门“吱”地一声开了。一个陌生的女子(二丫的弟媳)走出门来,她看到大清早家门前立着一个穿着军大衣的外乡人,不由怔住了。但很快她就醒转过来,转身就往屋里跑:“上海人来了!姐,你快起来,上海人来了!”二丫床前的小桌子上,18年来一直放着我的照片,因此她能认出我。
  我迈进了这个家的大门。
  二丫的妈妈颤巍巍地站在屋中间迎候我,只说了一句:“孩子,你回来了。”就把我拥入怀中。
  小弟愤怒地把头扭到一边,拒绝跟我打招呼。
  二丫还没起床,听说我来了,立时抖成一团,抖得一件棉袄穿了好半天,才勉强穿到身上。
  终于,二丫从房间里出来了。她低着头,声音喑哑:“你来啦?”
  这就是我的二丫吗?她脸色苍白,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虚弱得好像随时都会摔倒。
  “来了。”我的喉头有点哽咽。
  说完这一句,她转身回了自己的小屋。
  吃过早饭,一屋子人悄然散去,二丫的妈妈也没了踪影。我来到二丫的小屋,对坐在炕边的她说:“你怎么这么傻啊!”我把她揽进怀里,我们放声大哭。
  我说:“一切都是我造成的,这一次你得跟我走。”怀里的她瘦成了一把骨头,摸上去硌得慌。不把她带走,做最好的治疗,我担心她熬不过这个冬天。
  二丫哭了:“不了。见到你,我没什么遗憾了。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不可能跟你去了,我走不动了。”
  “我背你,背也要把你背回上海。后半生,我们再不分开。”我坚定地说。
  第三天早晨4点多钟,我出逃似的带着二丫离开了她的家。头一天我们去大队办好了结婚登记用的介绍信,二丫把妇女主任的工作跟队长作了简单的交接。
  二丫的身体太差了,严重的支气管哮喘让她的呼吸声粗得像拉风箱。1.65米的身高,体重只剩下38公斤。一路上,我用大毛围巾把她的脸围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大眼睛,两条毛毯全都堆到她的身上。喝水、吃饭,全是我喂她。
  就在火车上,我俯下身,附在她的耳边说:“我将从17岁补偿你……”
  1995年1月2日,刘行军把二丫背回上海。第七天,二丫住进了医院。一个月后她身体状况好转,出院回家。1996年,二丫的肺大泡破裂,手术切掉左肺。2000年,刘行军把二丫的妈妈、小弟一家接到上海。从此,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2004年2月,刘行军出现腹痛、乏力、食欲不振、皮肤瘙痒等症状。4月9日,二丫见情势不妙,把他送进上海中山医院,经全面检查,结果出来了:肝癌晚期!
  4月14日下午,医院专家组决定,派人紧急寻找匹配的肝源,在此之前,先给刘行军换上人工肝,以血液透析来维持他的生命。
  4月15日上午9时30分,刘行军在即将被推进手术室时,突然拉住二丫的手,说:“对不起丫妹,这些年难为你了。如果我出不来,你一定得挺住。”
  二丫俯下身,在他的耳边轻声说:“记住,你得活着回来。我等着你。你知道我傻,一根筋,咬定的东西死也不放开。你不回来,我也就没命了。”说着,硕大的泪珠滴到他的脸上。
  刘行军抬手轻抚了一下二丫的头发:“傻丫头,我不会再坑你一次!”
  下午3点多,当坏死的肝脏被摘除时,传来一个天大的喜讯:匹配的肝源提前空运到上海!医生马上放弃了植入人工肝的计划,新的肝脏被移入刘行军的体内……
  当刘行军醒来,发现自己已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身上插满了管子。医生笑着告诉他,手术非常成功,坏死的肝脏被摘除了,新的肝脏已经开始工作。
  4月26日,刘行军走出重症监护室。三个月后,他出院回家。换肝后,他的身体奇迹般地康复了。
  然而直到今天,磨难也没有放过这对夫妇:刘行军做肝移植手术欠下的20多万元外债,尚有近20万没有偿还。刘行军术后每月服用的排异药高达万元,除去医保报销,自己还要负担4000多元。二丫体内仅存三分之一功能的右肺,在2008年8月再次发病,医生让她马上住院手术,高达四五万元的手术费绊住了她,她索性连医院都不去了。
  采访将结束时,杨立平问二丫:“如果生活能重新来过,你还会选择刘行军吗?”
  “会的。”没有半点迟疑,二丫平静的回答中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她转过头去看身边的丈夫,夫妻对视时,眼神中的甜蜜与幸福令人羡慕。
  当现代人作茧自缚般将自己陷于一场有关物质和金钱的大梦时,二丫和刘行军却坚定地实现了爱的突围!他们用行动告诉人们:贫穷和厄运摧不垮爱情,爱情是人类最神圣的感情,堪比宗教,不容玷污。
  编撰:玉儿
  
  因为稀缺,所以无价
  
  杨立平的报告文学《生长在心中的向日葵》,向我们讲述了一个有些陈旧但却动人的爱情故事:两位相爱的北大荒青年,虽然历经沧桑却相爱依旧,平凡的人生闪现出伟大的爱情光芒,和当今社会的爱情婚姻现状形成鲜明的对比,读来令人潸然泪下。
  有人说,爱情是人类永恒的话题。然而,在刚刚过去的几十年里,人们急匆匆地低头前行,一路上尘土飞扬,心境却在满世界的喧嚣中变得越来越浮躁。理想中的爱情只剩下一个想象的躯壳,残留在内心的某个角落,与现实的距离越来越远。于是,那些曾经的爱情开始变得无比美好,让人无比怀念。
  北大荒上的这一场爱情,之所以让我们落泪,与其说是因为主人公的幸福与不幸,不如说是因为它唤醒了我们心中尘封已久的对爱情的记忆和向往。对未曾经历过那个时代的年轻人而言,这个爱情故事就像神话一般,或许他们会从中看到现实的另一种面目,在惊奇与疑惑之余,发现爱情竟然还可以如此纯美。因为稀缺,所以无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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