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撑起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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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独自一人,走向草原深处。
  草原并不平坦,山丘连着山丘。人在低处,目之所及,群山连绵。往最高的山上走,看见天低低地压在草尖尖上。若没有那些草顶着,天就掉下来了。原来,草原上的天空,是无数的野草撑起来的。微小的事物,在天地之间,呈现出了它们不为人知的巨大的力量。
  鸟是突然叫起来的。有的从云彩里一冲而下,没在草丛里就不见了;有的又霍然飞进了天空里。鸟声盈耳。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鸟,也不知道,多少在天上鸣,多少在草原上叫。
  往上,草木繁盛。披碱草,香青、狼毒、欧洲柳穿鱼,橐吾,露蕊乌头,飞廉,蛇床,香薷,翠雀,马先蒿,白苞筋骨草,野艾,朝天委陵菜……花与草杂生在一起。披碱草结了穗子,青里透红;未开的狼毒是又小又红的一穗,开了就成白的了;深紫的露蕊乌头开得最多,成丛成片,远看以为是薰衣草,但薰衣草的花是成穗的,有如槐花的花瓣;橐吾一开一串,像一支支黄色的火炬,明艳醒目;欧洲柳穿鱼也是黄黄的一串,不说花朵好不好看,只这名字,已是很有意思了;馬先蒿的花据说拽出来吸一口是甜的。我没有尝试。我不想提前结束一朵花的生命。
  有一刻晴了天。山后汹涌而上的朵朵白云铺满了天空。天地安静,世界仿佛刚刚诞生。每一株草都刚从泥土里钻出来,每一朵花都刚从花苞里开出来。牛羊才落地,鸟雀才破壳,而自己,也刚刚来到这人间。人迹罕至的草原上,一切都是初生。
  我趴在地上为一朵红花和一朵黄花拍照。脸埋进了茂密柔软的草丛里。这时,一种凛浓的苦香扑面而至。站着时并未闻到,当我将身体像一株草一样交给草原,并且低下头,以与花草相同的高度去注视它们的时候,香气从草原深处,从泥土深处,来到了我面前。那是一大丛低矮的叫做蓟的植物,鲜绿色,所有的叶片都向四周长,把中心空出来开花。十几朵紫色的球状的小花正在风里轻轻摇晃。植物无言。但它们亦是骄傲的。它们让自己的香气抵达到恰是人屈尊的高度。除了承载我睡眠与梦境的床,多少年我没有这样坦然地俯身在地了。那一刻,我与天空,与花草,与鸟,与牛羊,甚至与一块牛粪,是一样的,干净而坦荡。
  头埋在草丛里,从密密的草隙间向往望。青绿的群山浮在柔软的草尖尖上。转头,东望到西,南望到北,一条条起伏的山巅动起来。无边的草原上,突然间群山奔腾。
  又落雨了。草原上的雨,说下就下。我撑一把伞,独自坐在草原深处。一生家住平原,很想有这样的时光,静静地与陌生的草原独处。整整一下午,我都与山川,花草,风雨,牛羊,鸟鸣待在一起。欣赏它们,倾听它们,感知它们。生命,在我面前展示了另外一种我不曾见过的样子。有一刻,墨涌天空,黑云垂压着远处整整一座小城。傍晚往回走,天又放晴了,两名牧民骑马出来,马拴下吃草,自己歪在草窝里,帽子扣在脸上,一声不吭。草,托起了马饥饿的食欲和牧马人疲惫的身体。对面的山巅突现钻石之光,炫目处,只一霎那,夕阳沉落。
  选自《文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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