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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驴也不能踢人
距大白兔庄十里的风化店是个大镇,农历逢初一、初六是大集。
某年六月的一天,杨八楞去集上粜粮换钱。庞河子村的一个年轻人在一旁卖驴。
年轻人的这头驴个大体壮,本舍不得卖,因为脾气犟得厉害不好使唤,又常常踢人惹事,不得不在麦收后卖掉。这年轻人倒是有言在先,请想买驴的与赶集的人离开点儿。临近中午了,只是有人问,没人敢买。赶集的人相继散去时,有一中年人路过,这头驴抬屁股就是一蹶子,把中年人踢了个平趟。
中年人伤得不轻,爬起来就与年轻人理论,一方面埋怨没管好驴,一方面要他医伤的钱。这年轻人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嫌中年人骂了他,又以有言在先为由,就是不同意出钱医伤。围观的人纷纷上前劝解,劝中年人别要那么多,劝年轻人不要不出钱,劝来劝去劝不下,这两人就在人群里大吵大闹起来。
杨八楞过来一听,明白了怎么回事,就上前插话:“驴是畜生,可畜生是人管的,踢了人,你得管。”
年轻人还是以那句“有言在先”搪塞,拒不出钱。
杨八楞说:“不管怎么说,不能踢了白踢。”
年轻人说:“要是县长的驴踢了人怎么着?”
杨八楞说:“谁的驴也不能踢人。谁的驴踢了人也得出钱给人医伤。”
年轻人改口说:“我的驴不踢人,没踢人。”
杨八楞见这年轻人耍懒,跟他讲不出个理来,就顺着他这句话,走到驴前。
杨八楞说:“你说你的驴不踢人,是不是?我在它身边走过去,它要踢了我呢?”
年轻人心中暗想:你是找残疾呢,就说:“任你怎么样,畜生的事儿,我管不了。”
这话够难听。杨八楞心中更生气:这种人不教训教训哪行呢?杨八楞看了他一眼,就向驴凑近了。那驴一掉屁股,弹腿,带着土就向杨八楞小腹踢去。
杨八楞一闪,起右臂就向驴腿猛砸,速度之快,令人眼花。
杨八楞说:“还说你的驴不踢人吗?”
只这一砸,那大块头的犟驴就再踢不起腿来了,而且像是吃了烟袋油,渐渐地立不稳。杨八楞借人们以为驴又要起腿踢的虚像,转身向后拍去一掌,击到驴肋。再看驴,要站站不稳,欲卧卧不下,筛糠一般,直打哆嗦,哆嗦了一小会儿,终于卧倒。
年轻人看呆了。突然他醒过神来,气得两眼冒火,骂着难听的话,抡起肩上的钱褡子就向杨八楞猛打。
任凭他怎样打,杨八楞站在原地不动。杨八楞说:“畜生踢了人,我打一巴掌也不行吗?”
年轻人大叫:“没仇没恨的,你这是找碴儿呀?你赔我的驴!”
杨八楞脚不挪窝,还是任这年轻人打。钱褡子打烂了,年轻人就抡拳头,拳头硌疼了,就又用脚踢,实在累了,就立在一旁喘大气。
杨八楞笑笑,说:“你没有驴脾气大,也没有驴劲儿大。”
围观者都笑起来。
年轻人看着要死的驴,此时脸像苦瓜。
这时候一个老者走过来,说:“年轻人,你不认得他吧?他是大白兔庄的杨八爷,他的功夫谁不知道?”
年轻人连胆儿也没有了,怔怔地看了杨八楞一会儿,凑上前去,不住地说好话,又拐着弯地认亲戚。
访高手切磋切磋
杨八楞的脾气不算好,性格更是突出,好强的心气盛极了。也可能正是因为这样,硬功不好练,他练,别人没练成,他练成了;别人不敢惹的碴儿,他敢,就是楞劲儿十足。有一点,他功高不自满,总想找个高手切磋切磋,地里不忙了,他在家坐不住。
一年秋天,他听说南乡“瘦猴儿”从山东经高师指点回来了,心中痒痒,两脚不由自主地就奔了去。
见了“瘦猴儿”,他就径直往武术上说:“在山东这几年,又学了不少高招吧?”
“瘦猴儿”与杨八楞不是一个门派,但早闻知他的大名,也明白他来访的用意,就坐在藤椅上,脸上笑着,“吧嗒吧嗒”地抽烟,不回他问话。
杨八楞耐着性子说:“就不亮亮吗,日子长了生虫儿。”
“瘦猴儿”又装上一锅烟叶抽着,还是不说话。
杨八楞生了气,心想你身上多了什么新的玩意儿,这样酸摆?就要起腿……可是又一想,到人家的屋里,还没对上话,就上前给他几下子,也不太礼貌,可是找个什么碴儿呢?
想着想着,就生出一招儿,故意连打几个呵欠,继尔闭了眼,呼噜呼噜,像是要睡,下身不动,上身左晃右晃,忽然身形不稳了,向前一趴,“卟”,两手扎进地面半尺深。
杨八楞上身一直,两手抓了两个坑。
谁家屋里地面不是夯实的!杨八楞这一手,功夫着实深厚,武行里稀有。“瘦猴儿”见了,心中钦佩,故意问:“八爷怎么啦?”
杨八楞揉揉眼,说,“干坐着,无聊。打个盹儿吧,身子前趴了。”
“瘦猴儿”知道不亮亮招儿是打发不走他的,就站起身,掖了烟袋,说:“八爷,就在这屋里吧。”
杨八楞也站起身,说:“早该说这个。”
顿时,这屋里就成了战场,先是一阵拳风,继尔“噼哩啪啦”,桌翻椅子烂,茶具乱飞,窗户震破,拳脚臂膊相击之声犹如木头撞击,真正是声震屋瓦。
这两人的功夫都够硬。战了约有抽袋烟的工夫,也没分出高与低,也没分出谁快谁慢。
杨八楞叫:“就这两下子吗?”
“瘦猴儿”说:“八爷让着我啦。”
杨八楞临走,扭着头说:“不死守着本门,到外边学学,有好处。”
解放了,我卖卖老
沧州解放,继尔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新政府组织民间团体、个人在沧州城里西广场(今红旗影院南)演出各种文艺节目,河北梆子、评剧、京剧,还有扭秧歌、舞狮子,并请武术界有名望的高手带徒弟表演各自门派的功夫。杨八楞已70岁,他带着儿子杨汝立、孙女杨淑兰和杨维廉等十几个徒弟,一大早就赶到了城里。
轮到武术表演的时候,沧州各门派都上了高手。杨八楞说:“要不是闹日本鬼子,年年有这场合……”说着,就脱上衣。
杨维廉说:“我们几个下场,您站到边上看着就行。”
杨八楞说:“你看我年纪大了?哼,咱这门派不能落后,让同行们先看我的。解放了,我卖卖老。”
杨八楞光着身就下了场,先演练一趟螳螂拳,再练一趟闯王刀(又称五十三刀),雄风盖世,宝刀不老,博得阵阵喝彩。
掌声中,杨八楞更来了兴致,让儿子、杨维廉搬来十四块大青砖,七块一码立在场中央。杨八楞左右挥拳,一一拍碎。
武术界的人们知道,这是久未见到的铁砂掌功夫,立即掌声如雷。杨八楞说:“再搬十四块大青砖来。”
杨汝立担心他年纪大了,不便再现铁屁股功,说:“没砖了。”
杨八楞一定要露这一手,只见他纵身一起,抬腿,“忽”地屁股落地,把广场的硬地面砸了个坑。
庆祝会演结束,一群好武青年围着杨八楞不让走,问长问短,有的要当场磕头拜师。受到这么多人的尊敬,杨八楞真是高兴得很。
1983年春,笔者在大白兔庄采访,杨汝立夫妻俩问女儿杨淑润以及杨维廉等,在介绍杨八楞生前事迹时说,螳螂拳门里练成了硬功夫的不多,还有杨春霖(沧县志有载),绰号“铁巴掌”的杨三爷(他们说不上名字,清朝中叶人),杨八楞的师父杨德符,确实是从小练起,一生不辍。杨八楞身高1米80,练功相当刻苦,拍庙里大铁钟,嗡嗡响,他练得浑身皮松肉紧,胸前的肉皮能搭到肩上。72岁的时候拿大顶(倒立)三个钟头,年轻人比不过。他让徒弟踢裆,一次三十多下,面不改色、心不跳。1962年“瓜菜代”,生活困难,他一人吃三口人的饭。83岁时,还照样去挑水(大木桶)、担柴,赶集推粮车,没喘过大气。教徒弟是手把手地练着教,是真正活到老练到老的人。老人是83岁那年腊月二十九去世的,要不是挨饿,营养不良,准能活100多岁。
铁砂掌、铁屁股功等等,有人说是笨功夫,有人说是傻功夫,不发财,但是像杨八楞这样能练到这种程度,可以说明在练武方面人体能承受的限度和能达到的境界。杨八楞等人练成了硬功夫,不是傻练、瞎练,是练绝技,有章可循,拳谱上有“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