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名的“脚”遇上标准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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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管理地名的问题上,最难办的还是以生僻字来命名的地名。图为北京市门头沟区“爨(cuan四声)底下”,当地人民时代沿袭的爨字

  地名标准化,指的是地名语言文字的规范化,上世纪60年代由联合国地名专家委员会最早提出。
  目前,全世界有200多个国家和地区,2000多个民族,近3000种语言,因此地名拼写可谓五花八门。如不实行地名标准化,世界各地之间的交流将存在巨大障碍。
  1960年6月,联合国经济和社会理事会决议成立“联合国常设地名专家委员会”,并于1972年命名为“联合国地名专家组”,专门处理地名标准化问题。
  专家组发现,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的语言都采用罗马字母(拉丁字母),因此决定:使用罗马字母文种的国家只要国内地名实现了标准化,其他国家照用即可;使用非罗马字母的国家,要按照科学的原则提出一种罗马字母的拼写法,经联合国地名标准化会议通过后,作为“单一罗马化”的国际标准。
  然而,作为一个幅员辽阔、历史悠久、民族众多、文化博大精深的国家,中国各地的地名丰富多样,如粗暴地采用某一种标准处理,难免会抹杀地名的历史人文特征。
  “实际上,所有国家在推进地名标准化时都遇到了各种问题,联合国也逐渐意识到,地名是一笔宝贵的财富,不能粗暴对待。”联合国地名专家组中国分部主席、原中国地名研究所所长刘保全对《瞭望东方周刊》表示。
  名称汇总后“傻了眼”
  1977年,在联合国第三届地名标准化会议上,中国政府代表团提出“采用汉语拼音作为中国地名罗马字母拼法的国际标准”的提案,获得了会议通过。
  紧接着,1979年,由建设部牵头,组织了第一次全国地名普查,打算先规范地名用字与读音的国家标准化。
  由于地名普查主体在县,缺乏国家级机构对地名用字与读音的审定,因此1996年,民政部与总参测绘局开始联合编制囊括4万多个乡镇名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区标准地名图集》。刘保全是主要编纂者之一。
  “原以为资料准备最多半年内就能完成,后来证明想得太简单了。”他说。
  制作图集的通知下发给各个地方后,由各地确定标准地名后上报汇总。可是,当全国几万个乡镇的名称汇总上来时,刘保全“傻了眼”。
  最大的问题是方言地名,一些地名一转换成普通话,读音用字就变了。“那时候还没有手机。就给省里发文,一级一级下去问,问不清楚就让他们来北京挨个商量,但还是解决不了。他们说的是方言,你听不懂,听懂了处理起来也非常复杂。”刘保全说。
  其次是民族聚居区的地名。一个地方不同民族有不同的地名叫法,怎么取舍?
  “人们都想留下自己民族的叫法,怎么协调?这事只好讲理,这个名字用的人口有多少?用的频率高不高?有没有特别文化含义?即使这么确定下来了,也难免伤害了部分人的感情。”刘保全说。
  改地名伤感情
  除了方言问题和民族问题,谈到具体的地名,最难办的还是生僻字、自造字和异体字地名。
  北京市门头沟区有个“爨(cuan四声)底下”。爨,有烧火煮饭的意思,爨底下人全姓韩,他们期望韩(同寒)与爨字(意热)可以互补。50年代推行简化字的过程中,“爨底下”村名被改为“川底下”, 音虽近但原义尽失。而当地人民念念不忘爨字渊源,又把地名改了回去,而今当地也摇身成为京郊知名的古村落遗存。
  贵州省兴仁县有个坉脚镇,形象表现其“建村于土台之上”的地理特征。贵州旅游部门曾坚称该字用于此地已有数百年历史,是不可多得的旅游资源。
  时光如梭,如今“爨”字保留,“坉”字也经过多方努力,于2013年列入规范汉字表。
  有些地名,因为源于当地人的姓氏,如要修改,更会触及当地民众的感情。
  有个(Guan)姓,相传是比干的后人为了逃避商纣的追杀改的姓,后来聚集起来形成了个家庄。
  “人家就要这个名,老祖宗留下来的,你让人改,人家能干吗?”刘保全说。
  在安徽大学一次简化字研讨会上,刘保全曾表示,《通用语言文字法》规定姓氏能用异体字,没规定地名能用异体字,“强制不让人家用,伤害群众感情。”
  卧佛沟和守陵村
  在图集编纂过程中,中国地名存在的语言文字问题一次次浮出水面,而地名工作者也渐渐发现了地名所具有的极高的历史文化价值。
  刘保全举例称:先秦时代,华北平原以丘、陵、阜命名的地名很多,这反映了当时的地理环境---地貌起伏不平,人们择高地而居以避洪水;六朝时,坞、壁、垒、戍、堡等地名用字的出现,应与当时豪族大土地所有制以及社会动乱需要防御有关;唐中叶以后,内地出现的镇、集、市则反映了小商业城市的兴起。
  地名还有利于文物的发掘。
  四川安乐县的“卧佛沟”并不见佛,后来,人们顺着名字果真找到个被林木覆盖的衰破古庙,那里不仅有一尊巨大的石佛,还有古人埋藏的40多万字的佛经。
  河北省保定市满城县的守陵村,名字怪异,却也一直无人追究。有一年,工程兵在村庄附近打山洞,发现了盗墓者遍寻不得的西汉王朝的刘胜墓,内有车马棺椁和金缕玉衣。“哪个盗墓的人要对地名有研究早就给盗走了。”刘保全说。
  北京社科院历史所研究员孙冬虎对《瞭望东方周刊》表示:“地名,就相当于历史文脉当中的一条线,把它改了,或者去掉,延续历史文脉的一条线就中断了。”
  标准化与地名保护的“和解”
  随着工作推进,刘保全对待标准化的态度有了转变。一方面,他要求地名工作者对地名用字认真溯源,据义审理;一方面,他提请语言文字部门注重地名用字的特殊性,尽快制定合理的地名异体字、繁体字、自造字的处理原则。对于实在无法妥协的异体字,就在地图集后列一个《地方读音附表》。   刘保全还和一些机械坚持标准化的专家“拧”上了。一些专家认为:地名的“脚”大了,语言文字规范的“鞋”就小了。
  在一次论坛上,刘保全提出地名标准化中,对待地名专业字当效仿林业部:“在森林里发现了一种珍惜树种,收进来就行了,为什么要砍掉它呢。为什么一定要非此即彼?”
  后来,随着刘保全保护地名的意愿愈发强烈,他甚至还有了“把地名文化纳入世界文化遗产保护范畴”的想法。
  2007年,刘保全率中国代表团参加会议时把这个问题提交到联合国。
  联合国地名委员会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对此非常感兴趣,立即召集研究:地名是不是文化遗产?如果是,是什么性质的文化遗产?
  当年8月,第九届联合国地名标准化大会确定,地名属非物质文化遗产,人们应在《联合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的框架下进行地名保护工作。
  “2012年,民政部组织制定了国际上首份《地名文化遗产鉴定标准》。同年,在第十届地名标准化会议上,参照中国的标准,通过了国际地名文化遗产鉴定的原则,同时,联合国地名专家组成立了专门的地名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组。”刘保全说。
  国家地名标准化和地名保护之间的问题开始逐渐“和解”。
  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然而,与此同时,地名的国际标准化的问题也开始凸显。
  国际标准具体规定:少数民族地名,按照已故中国地图学家曾世英发明的“音译转写法”,不通过汉语拼音,直接翻译成罗马字母,以减少音损,维护民族团结。
  普通地名则全部用汉语拼音。比如一座叫巫山的山脉,统一拼写成“Wu Shan”,但是如果旁边有巫山县,前面的巫山成为专名,后面的县作为通名,写成“Wushan Xian”。
  “然而,似乎在奥运会前后的一瞬间,情况全部发生了变化。北京市所有原本应该拼写成Lu,Jie的标牌,拼写全都变成了Road和Street。”孙冬虎说。
  孙冬虎曾经在过去的国家测绘工程研究院工作过16年,主要研究如何用汉语拼音方案拼写汉语地名。
  “我们替外国人想得有点过分周到了。假如来了个外国人,他问中国老百姓五棵松桥怎么走?改成Wukesong Bridge,老百姓怎么听得懂?这违反了我们自己向国际提交的标准。”孙冬虎说。
  北四环中路的路牌上的英文是Middle Road of North 4th Ring Road。“我估计外国人肯定看不懂。”孙冬虎说。
  “反过来看,中国游客去美国洛杉矶(Los Angeles),不一定非要知道这词有‘天使’的意思。只要记住字母,知道这是我们要找的地方就够了。同理,我们也不需要外国人懂这条道路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民政部规划司有关负责人对《瞭望东方周刊》表示,在第二次地名普查过程中,会及时纠正在公共标志、公共媒体、公开出版物、文书票证等方面使用不规范地名、使用不规范汉字书写地名、使用外文拼写地名等违反法规标准的行为。
  “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只有自己瞧得起自己的语言、文化和地名,别人才会瞧得起。联合国也要求‘名从主人’,如果老外来了北京,看到的却是fragrance hill(香山)和Jade Spring Hill(玉泉山),他们会觉得这是咱们中国本土的东西吗?”孙冬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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