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建”礼物关系?

来源 :北京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qiucanyu0532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摘要〕赋、颂是产生于汉代的两种文体,二者在很多方面有着相似之处。由于颂在古代可以作为诵的假借字,而赋也被认作是“不歌而诵”,因此人们常常以颂称赋。东汉之后,赋的颂扬功能加强,更造成了赋、颂的混称。同时它们文体的同源性及地位的相似性,也是造成二者并称的一个重要原因。而且“赋颂”作为一个固定词语出现时,除了偏指赋体外,还有两种含义,即泛指有韵之文,及特指赋、颂二体。
  〔关键词〕“赋颂”;混称;连称
  〔中图分类号〕I206.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2689201804-0082-06
  汉代是中国古代文体发展中一个极为重要的时期,众多文体在此时发轫并确立。由于文体意识的模糊、文体功能和形式的交融,导致汉代的文体问题众多,其中尤以赋、颂关系较为突出。赋可谓是汉代最重要的文体,与此同时,还有另一种文体与赋常相伴出现,这就是颂。颂最初为《诗经》的一类,而发展为独立文体,则稍晚于赋。赋、颂之间的关系纷繁复杂,学界一直争论不断。从唐代的李周翰开始,到元代的何焯、清代的何焯、浦铣,一直到当代的王利器及詹锳等学者,均对赋、颂关系有所论述。
  总的来说,讨论的问题主要为两个方面。第一,赋、颂是否通为一名,也即颂在当时是否已成为与赋并列的独立文体;第二,汉代多有“赋颂”连称现象,其含义如何,导致连称的原因又是什么。这些问题极具研究价值,虽然前人聚讼纷纭,但一直未有定论。正在这一意义上,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本文对上述问题展开分析论证,试图厘清这两种文体之间的关系。
  一、 汉代赋、颂二体的混称
  马融是东汉重要的经学大师,也是著名的文学家,《文选》收录了他的名作《长笛赋》,其序云:
  追慕王子渊、枚乘、刘伯康、傅武仲等箫琴笙颂,唯笛独无,故聊复备数,作长笛赋。[1](249
  这段话中的“长笛赋”,有的版本作“长笛颂”,胡克家《文选考异》称:“袁本、茶陵本‘赋’作‘颂’。案善无注,二本不著校语,无以考也。”[1]897-898胡本由尤袤本而来,虽然胡克家注意到了“长笛赋”有异文,但李善无注,故不便改动,仍作“赋”。对照日本足利学校藏宋刊明州本《六臣注文选》,则同“袁本”、“茶陵本”一样,正作“长笛颂”[2]267,可知此处原为“颂”字,也即最初名为《长笛颂》,《文选》编者在选文时改作《长笛赋》。
  关于这句话,李善注:“王子渊作《洞箫赋》。枚乘未详所作,以序言之,当为笙赋。《文章志》曰:刘玄,字伯康,明帝时,官至中大夫,作《簧赋》。傅毅,字武仲,作《琴赋》。”[1](249将“箫、琴、笙颂”一一落实到具体的篇目。然而我们看到,一方面,原文称“箫、琴、笙颂”,而李善所注全为赋篇。同时翻检文献可知,李善所注之《洞箫赋》,也有作《洞箫颂》的,如《汉书·王褒传》中记“太子喜褒所为《甘泉》及《洞箫》颂,令后宫贵人左右皆诵读之。”[3](2829又《文选·洞箫赋》李善注引《汉书·王褒传》,也作《洞箫颂》。这里我们不禁要问:原文为颂,为何《文选》将其改为赋?原文称“箫、琴、笙颂”,为何李善所注皆为赋作,且同一篇作品,何以存在赋、颂不同的名称?而且这种赋、颂混称的情况在汉代极为普遍,如司马相如的《大人赋》,《史记》作“相如既作‘大人之颂’”[4](3063;蔡邕作《琴赋》,李善注《文选》,陆机《拟古诗》引作《琴颂》;《文选》中的潘岳《藉田赋》,李善注引臧绪荣《晋书》作《藉田颂》;《艺文类聚》中的章伯仁《龙马颂》,《初学记》及《文选·赭白马赋》均引作《龙马赋》。 晋代的这种现象,可以看做是汉代的延续,故而一并列出。
  这里我们不禁要问,汉代的赋与颂究竟是什么关系?对此,前代的学者颇有分歧。唐李周翰在《文选·长笛赋序》注中说:“赋之言颂者,颂亦赋之通称也。”[2](267 李周翰认为,赋可以颂称之,颂是赋的通称,也即赋包括在颂的范围内。显然,李氏已注意到了篇名与序文的不同,故而做出这样的解释。
  另外,元代的祝尧解释潘岳《藉田赋》说:
  《藉田赋》,赋也,臧荣绪《晋书》以为《藉田颂》,文选以为《藉田赋》。要之,篇末虽是颂,而篇中纯是赋,赋多颂义少,当曰赋。马、扬之赋终以风,班、潘之赋终于以颂,非异也。田猎、祷祠涉於淫乐,故不可以不风;奠都、藉田国家大事,则不可以不颂。所施各有攸当,凡为台阁之赋,又当知此。[5](785
  祝氏立足“赋多颂义少”,认为《藉田赋》当为赋而非颂,又从赋用于讽谏、颂用于颂扬的角度对二种文体加以区分。这种观点,显然比李周翰的解释更加细致。
  然而祝尧的观点并未得到多少人的认可,相反却招致反对意见,如何焯就说:
  祝说非也。古人赋、颂通为一名,马融《广成》所言田猎,然何尝不题曰颂耶?陈思与扬书,岂以辞赋为君子。盖应上文辞赋小道之语,强生区别,即杜撰也。若云风颂异施,扬之《羽猎》固亦有“遂作颂曰”之文,不歌而颂谓之赋,故亦名颂,王褒《洞箫》,《汉书》亦谓之颂。文不高,然颂述典礼,当自为法式,其体源亦出于东都。[6]868
  对于祝尧的两个观点,何氏均不赞同,批驳祝尧强行区分赋、颂,认为“赋颂通为一名”,也就是赋、颂虽名称有异,但实为同一种文体。关于祝、何二者间的不同,四库馆臣评价说:
  何焯《义门读书记》尝讥其论潘岳《藉田赋》,分别赋、颂之非,引马融《广成颂》为证,谓古人赋、颂通为一名。然文体屡变,支派遂分,猶之姓出一源,而氏殊百族。既云辨体,势不得合而一之。焯之所言虽有典据,但追溯本始,知其同出异名可矣,必谓尧强主分别即为杜撰,是亦非通方之论也。[7]1708
  四库馆臣虽然认为何氏所说有所根据,但并不赞同他对祝尧的批驳,而是从辨体的角度考虑,认为赋、颂是两种不同的文体,不能合二为一。其所言确是,但未从赋、颂关系的角度作出清晰的判断。故而这番言论也未被后来学者采纳。   此外,对赋、颂关系进行辨别的还有清代浦铣,其云:
  ‘颂’之名可通于‘赋’。《汉书·王褒传》:“太子喜褒所为《甘泉》及《洞箫颂》。”昭明易‘颂’为‘赋’入《文选》,唐人遂有汉宫人诵《洞箫赋》。《史记·司马相如传》乃遂就《大人赋》,又曰“相如既奏《大人之颂》”。扬雄《校猎赋》开首有“遂作颂曰”之语,皇甫谧《三都赋序》亦云:“相如《上林》、扬雄《甘泉》、班固《两都》、张衡《二京》、马融《广成》、王生《灵光》,皆近代辞赋之伟也。”唯刘勰《文心雕龙》有“马融之《广成》、《上林》,雅而似赋,何弄文而失质”之语。若例以《洞箫》,证以相如《大人》、皇甫《三都序》,《广成》似当列入赋类,非自乱其例也。[8]24-25
  与祝尧、何焯不同,浦氏立论相当谨慎,他列举大量材料,旨在证明“颂之名可通于赋”,即赋体可以颂称之。与李周翰观点大体相同,但论证更加充分。
  至此我们看到,关于汉代赋、颂关系的主要观点可归纳为三种:一、颂乃赋之通称,以李周翰、浦铣为代表;二、赋、颂各自为体,以祝尧为代表;三、赋、颂为同一文体,以何焯为代表。
  上述观点中,尤以后两种影响较大,如王利器及詹锳均认为赋、颂通为一名王利器:“《汉志·诗赋略》荀赋类,有李思《孝景皇帝颂》。《文选》潘安仁《藉田赋》,注引臧荣绪《晋书》作《藉田颂》,此并赋颂通称之证。”王利器:文心雕龙校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62页。詹锳又补充说:“融作《长笛赋》,序曰:‘追慕王子渊、枚乘、刘伯康、傅武仲等,箫、琴、笙颂,唯笛独无,故聊复备数,作《长笛颂》云。’子渊《洞箫赋》,《汉书》谓之颂。《汉志》赋家亦有李思《孝景皇帝颂》十五篇,盖不仅赋颂可通为一名,实亦成于敷布,又皆为不歌而诵之体也。”詹锳:文心雕龙义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330页。均持 “赋颂通为一名”之说。。侯文学也认为,“就汉人尤其是汉代作家的识见,‘赋’、‘颂’并无明显区别”[9]。郄文倩云:“赋、颂确是两种不同的文体样式,汉代人之所以常常将二者并称或混称,是因为汉人文体观念模糊宽泛所致。”[10]246
  这些观点看似合理,然而他们都立足将颂作为一个笼统概念,或作为一种固定文体来考察,忽视了颂之内涵的前后演变。对此,黄侃分析说:
  《周礼·太师》注曰:颂之言诵也,容也;诵今之德,广以美之。是颂本兼诵、容二谊……故《诗·崧嵩》、《烝民》曰:“吉甫作颂。”《国语·周语》:“膄赋朦颂。”《楚语》曰:“宴居有师工之颂。”《乐师》先郑注云:“勑尔瞽,率而众工,奏而悲诵。”此皆颂之本谊,及其假借为颂,而旧谊犹时有存。故《太卜》其颂千有二百,卜繇也而谓之颂。龠章龡豳颂,风也而谓之颂。瞽朦讽诵诗,后郑曰:讽诵诗,谓廞作柩谥诗也。讽诵王治功之诗以为谥,则诔也而亦谓之颂。《九夏》之章,后郑以为颂之类,则乐曲也而亦可谓之颂。此颂名至广之证也。厥后《周颂》以容告神明为体,《商颂》虽颂德,而非告成功;《鲁颂》则与风同流,而特借美名以示异。是则颂之谊,广之则笼罩成韵之文,狭之则唯取颂美功德。至于后世,二义俱行。[11]71-72
  黄侃认为,颂由“诵”字演变而来,但在后世的使用中虽然出现颂美之意,但依然保留了“诵”的含义。故而后世之颂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颂为“诵”之用法,笼罩一切有韵之文,狭义的颂唯取颂美功德。
  黄先生的这一观点,被稍后的学者得以进一步发挥,如刘永济说:
  惟颂之为用,止于讽诵,故其体制,得兼美刺,《家父》之诵,诵之刺也,吉甫则美诵矣,其显证也,然诵、颂二名,声近通用,经典多有。后人多闻颂为诗篇之异体,鲜知诵亦乐章之别称,遂习而不察也。[12]30-31
  刘氏认为,正因为音近,才导致诵与颂的通用。范文澜也以此解释这种赋、颂混称的现象说:“《孟子·万章》篇‘颂其诗’,颂诗即诵诗也。故《桔颂》即《桔诵》,亦即《桔赋》,推之汉人所作,尚存此意,王褒《洞箫颂》,即《洞箫诵》,亦即《洞箫赋》。马融《广成颂》,即《广成诵》,亦即《广成赋》,盖诵与赋二者音调虽异,而大体可通,故或称颂,或称赋,其实一也。”[13]161赋与诵在汉代常通用,班固云:“不歌而诵谓之赋。”宋玉《招魂》:“人有所极,同心赋些。”王逸注:“赋,诵也。”[14]213 均说明了这一问题。所以正因为“诵”的媒介作用,才导致了赋、颂的混成现象。
  认为颂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导致赋、颂混称的观点,的确看到了问题所在。以笔者所见,另几则材料也可支撑这个观点:《楚辞·九辩》王逸注:“屈原作《九歌》、《九章》之颂,以讽谏怀王。”[14]182王逸《九思序》:“逸作颂一篇,号曰《九思》。”[14]314则楚辞亦可称为颂。晋夏侯湛《东方朔画像赞》:“观先生之祠宇,慨然有怀,乃作颂焉”[1]669则赞亦可称为颂;班固《西都赋》:“秦汉之所极观,渊、云之所颂叹,于是乎存焉。”“渊、云之所颂叹”指王褒的《甘泉颂》及杨雄的《甘泉赋》,也是以颂代称赋的例子。这些例子都说明了“颂”字概念的宽泛。故而我们认为,正是由于颂保留了“诵”的原始涵义,导致其含义的扩大,而汉代的赋也被称为“诵”,因此两汉时期的赋又常常被称作颂,并一直持续到西晋时期。
  二、 汉代及后世的“赋颂”连称
  “赋颂”连称是古代典籍中的常见现象,其涵义为何,古人没有明说。郄文倩认为,汉代文体观念模糊,“赋颂”连称只偏指赋体[10](246。其观点正确与否,有待商榷,而且“赋颂”连称并非只在汉代才有,故而有必要對“赋颂”一词重新审视。
  从现存文献来看,“赋颂”连称最早出现在《韩非子·外储说左上》中:“且先王之赋颂,钟鼎之铭,皆播吾之迹,华山之博也。”其中“赋颂”一词,《韩非子校注》注为:“以颂扬为内容的文章或诗歌。”[15]311赋和颂在汉代以后成为两种文体,但战国时期主要是《诗》之“六义”中的两种,所以这里的“赋颂”当指歌功颂德的诗歌,或泛指文学作品。   两汉时期,“赋颂”使用频繁,郄文倩云:“‘赋颂’并列时,词语本身明显呈现一个偏意结构,即偏指‘赋’体。”[10]246 “赋颂”连称时,不少地方确如郄氏所说偏指赋体,但也并非全是如此。首先,我们可以对郄氏所举例证加以考察。以《汉书》中所见“赋颂”连称为例,如 “每宴见,谈说得失及方技赋颂,昏莫然后罢。”《刘安传》[3]2135:“有奇异,辄使为文,及作赋颂数十篇。”《严助传》[3]2790郄氏解释:“从这些记述看,咏奇异之物……博物诙笑,以佐宴饮。显然,这里的‘赋颂’明显偏指‘赋’,与颂体了无关涉。”[10]246但实际上这两则材料中的“赋颂”均不能判定偏指赋体。又见《淮南王刘安传》,“又献《颂德》及《长安都国颂》。每宴见,谈说得失及方技赋颂,昏莫然后罢。”[3]2145可知刘安曾有《颂德》、《长安都国颂》两篇颂作进献武帝。《严助传》所云“及作赋颂数十篇”,应指严助一生的全部作品,并非仅限于“奇异”之文。严助作为文学侍从,作颂乃其本职,故而仇兆鳌解释云:“赋、颂皆诗之流也。”[16]652说明严助极有可能撰有颂作。
  郄氏又举《论衡·案书》篇,“今尚书郎班固,兰台令杨终、傅毅之徒,虽无篇章,赋颂记奏,文辞斐炳;赋象屈原贾生,奏象唐林谷永,并比以观好,其美一也。”[17]1174认为“两句之中,上言‘赋颂记奏’,下言‘赋’、‘奏’,‘赋颂’与‘赋’的对应关系,更是一目了然”[10]247。此论断显然有误,据《论衡·佚文》篇载,“永平中,神雀群集,孝明诏上《神爵颂》。百官颂上,文皆比瓦石,唯班固、贾逵、傅毅、杨终、侯讽五颂金玉,孝明览焉。”[17]864与上文“尚书郎班固,兰台令杨终、傅毅之徒”恰好可以参照,说明了“赋颂记奏”中确有颂作。
  此外,还有一些“赋颂”连称的材料,也同样不是偏指赋体。如《汉书·刘向传》载,刘向曾“献赋颂凡数十篇”[3]1928,其颂作至今存有《高祖颂》一篇。再如东汉刘珍《东观汉记·班固传》,“固数入读书禁中,每行巡守,辄献赋颂。”[18]675班固现存作品中,以巡守为题材的颂作有《东巡颂》《南巡颂》,然而赋却未见及。显然,这里的“赋颂”包含颂作。
  故而我们认为,两汉时期的“赋颂”涵义较为广泛,总的说来,包括三个方面:一是继承《韩非子》中的用法,泛指以歌功颂德的作品;二是确如郄氏所称,特指赋体;三是实指赋、颂两种文体。
  汉代以下,“赋颂”连称的含义,也基本为上述三种。泛指歌功颂德的文学作品,如陶弘景《登真隐诀序》,“凡五经、子、史,爰及赋颂。”[19]111以“赋颂”与经、史、子并列,泛指文学作品。又《太平广记》卷二百七十一“妇人二”所载“牛肃女”条:“初应贞梦裂书而食之,每梦食数十卷,则文体一变,如是非一,遂工为赋颂,文名曰‘遗芳’。”[20]2316亦是如此。
  特指赋者,如杨修《答临淄侯笺》,“今之赋颂,古诗之流,不更孔公,风雅无别耳。”[2]616 化用班固“赋者,古诗之流也”的论断,乃特指赋体。又《世说新语》刘孝标注引《续晋阳秋》,“询有才藻,善属文,自司马相如、王褒、扬雄诸贤,世尚赋颂,皆体则《诗》、《骚》,傍综百家之言。”[21]320则是以“赋颂”代指赋体。
  实指赋、颂二体者,如《宋书·王义恭传》,“每有符瑞,辄献上赋颂,陈咏美德。”[22]1650 符瑞是吉祥的征兆,自汉代以后,出现了很多歌颂符瑞的赋体和颂体,显然这里的“赋颂”实为二种文体。 又《南史·王筠传》,“又敕撰《中书表奏》三十卷,及所上赋颂都为一集。”[23]610《旧唐书》,“时谷屡稔,上书请修封禅之礼并献赋颂者,前后千有余篇。”[24]891也均指赋、颂二体。
  上述赋、颂的几种含义,与汉代并无区别。至于“赋颂”连称的原因,叶幼明认为有两个方面。首先,“赋也有以颂美为其内容的。这种以颂美为内容的赋,自然既可以名之曰赋,亦可以名之曰颂。”[25]320所言甚有道理,惜过于简略。刘熙载云:“言情之赋本于《风》,陈义之赋本于《雅》,述德之赋本于《颂》。”[26]410说明了颂德之赋与颂的关系之密切,可略作补充。另外,叶幼明又称,“赋颂”连称也与“诵”的媒介作用有关,郄文倩亦持此说。叶氏援引上文所引黄侃及范文澜对颂与诵关系辨析的结论,认为:“汉人谓赋为不歌而诵,而诵为颂之本义,因此汉人把赋也叫做颂。”郄氏也从颂、诵、赋三者关系出发,云:“‘赋’可读‘诵’,‘诵’又通‘颂’。因此,汉人有时以‘颂’称‘赋’就很容易理解了。”“汉人以颂诵称‘赋’,恰恰于有意或无意间凸显了赋体的文本特征,‘赋颂’其实也就是‘赋诵’。”通过上文对汉代“赋颂”词义的梳理我们发现,“赋颂”有三种涵义:用作歌功颂德的文学作品和偏指赋体时,颂不具备独立文体的含义;但当实指赋、颂两种文体时,以“诵”的媒介作用来解释未免扞格不通。笔者认为,“赋颂”连称的原因,除上述理由外,还当有以下两个方面:
  首先,赋、颂文体的同源性,即赋、颂均为古诗之流。《诗大序》:“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六义”也称为“六诗”。虽然这里赋、颂仅作为“六诗”中的两种,与后来各自独立的赋体与颂体不尽相同,但是它们之间却有着密切的源流关系。后代的批评家在追溯赋、颂的渊源时,也总是认为始于《诗经》。如挚虞在《文章流别论》中论述赋、颂二体时说:“赋者,敷陈之称,古诗之流也。”“颂,诗之美者也。”[27]2647刘勰也径直以诗为赋、颂的源头,云:“《诗》有六义,其二曰赋。”又称:“《时迈》一篇,周公所制,哲人之頌,规式存焉。”詹锳解释说:“此二句意谓圣哲所作之颂,存有颂体之规模法式。”[28]319认为后代的颂体直接起源于诗颂。
  如果说上文挚、刘二人的论述中,尚有赋、颂与诗融而未分之嫌的话,那么以下的分类则可进一步明确了。
  《文心雕龙·宗经》篇:“故论、说、辞、序,则《易》统其首;诏、策、章、奏,则《书》发其源;赋、颂、歌、赞,则《诗》立其本;”[28]78   《颜氏家训》:“夫文章者,源出五经……歌、咏、赋、颂,生于诗者也。”[29]237
  由于五经之说在古代极为盛行,人们对赋、颂进行归类时,通常也将二者归为《诗》类。这是南北朝颇为流行的观点,在后世影响也极为深远。如焦竑《国史经籍志》“集类”特列“赋颂”子目,收录楚辞、赋集、颂集三种总集,并云:
  诗有赋、比、兴,而颂者,四诗之一也。后世篇章蔓衍,自开途辙,遂以谓二者于诗文,如鱼之于鸟兽,竹之于草木,不复为诗属,非古矣。[30]248
  焦竑这里特意强调了赋、颂同源于《诗》,故而将二者合为一类,名曰“赋颂”[30]248。又清孙梅云:“文有昔合而今分者,诗与赋、颂是也。后人雅尚才华,好为纂组,侈附庸而蔚成大国,导滥觞而极彼通津,故析诗于赋,而《都》《京》演富于千言;又貳颂于诗,而宫殿缛采于四韵。”[31]435也对赋、颂源于《诗》的特点进行了分析。当然我们也应注意到,上述材料皆在汉代以后,不免有以今证古之感。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得出结论。因为“六义”或“六诗”之说的产生年代都在汉代或更早,而后人无非是遵循古人之意将其复述出来罢了,故而这些观点对于研究赋颂连称的原因,仍具有重要参考价值。
  其次,尽管汉代赋的地位很高,但颂因为专用于帝王,故而一样非常重要,甚至在某些方面高于赋。王充《论衡·须颂》开篇云:“古之帝王建鸿德者,须鸿笔之臣褒颂纪载,鸿德乃彰,万世乃闻。”[17]847又称:“圣主德盛功立,莫不褒颂纪载,奚得传驰流去无疆乎……孝明之时,众瑞并至,百官臣子,不为少矣,唯班固之徒,称颂国德,可谓誉得其实矣。”[17]855所云即永平中“孝明诏上《神爵颂》”一事,汉明帝下诏以颂篇进献,可见其对颂的重视。虽然赋也具备歌颂功能,但并不能取代颂体,相反还要依靠颂来申诉颂美之意,如不少赋篇在文末常有“颂曰”的字样,便是这个原因。
  颂体地位的重要性,通过当时人的评论也可略见一斑。王延寿《鲁灵光殿赋序》中云:“物以赋显,事以颂宣,匪赋匪颂,将何述焉?”[1]168将颂的颂扬作用与赋之体物作用并列。又邯郸淳《上受述命表》中云:“臣闻《雅》《颂》作于盛德,典谟兴于茂功。德盛功茂,传序弗忘……臣抱疾伏蓐,作书一篇。欲谓之颂,则不能雍容盛懿,列伸玄妙;欲谓之赋,又不能敷演洪烈,光扬缉熙。故思竭愚,称受命述。”[32]196邯郸淳称其作品达不到颂作的“雍容盛懿,列伸玄妙”,也无法像赋篇那样“敷演洪烈,光扬缉熙”,因而只能称之为“受命述”。说明了颂、赋二体的地位之高,因此将二者连称也是极为合情合理的。
  三、 结 论
  作为中国古代两种极为重要的文体,赋和颂具有相似的文体地位和共同的文体功能。很多时候,二者常常相伴出现。由于颂保留了“诵”的古意,而“诵”可泛指一切有韵之文,导致汉代的人常用颂来指称赋,这是汉代二者混称的最主要原因。当“赋颂”作为一个词语时,不仅偏指赋体,也可实指赋体和颂体。辨明这些问题,不仅有助于更好地理解二者的关系,也让我们认识到,汉代的颂虽然受赋体写作的影响较大,但其文体特性日趋明显,已经成为一种独立的文体。
  〔参考文献〕
  [1][南朝梁]萧统.文选[M].北京:中华书局,1977.
  [2][南朝梁]萧统.日本足利学校藏宋刊明州本六臣注文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3][汉]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4][汉]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75.
  [5][元]祝尧.古赋辨体[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6][清]何焯.义门读书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7.
  [7][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M].北京:中华书局,1965.
  [8][清]浦铣.历代赋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9]侯文学.《汉志》“诗赋”内涵辨析[J].学术交流,2012,2:159-164.
  [10]郄文倩.中国古代文体功能研究[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0.
  [11]黄侃.文心雕龙札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12]刘永济.文心雕龙校释[M].北京:中华书局,2007.
  [13]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14][宋]洪兴祖.楚辞补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
  [15]《韩非子》校注组编,周勋初修订.韩非子校注[M].南京:凤凰出版社,2009.
  [16][清]仇兆鳌.杜诗详注[M].北京:中华书局,1979.
  [17]黄晖.论衡校释[M].北京:中华书局,1990.
  [18]吴树平.东观汉记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8.
  [19]王京州.陶弘景集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20][宋]李昉等.太平广记[M].北京:中华书局,1961.
  [21]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3.
  [22][南朝梁]沈约.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23][唐]李延寿.南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5.
  [24][后晋]刘昫.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25]叶幼明.辞赋通论[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1.
  [26]袁津琥.艺概注稿[M].北京:中华书局,2009.
  [27][宋]李昉等.太平御览[M].北京:中华书局,1966.
  [28]詹锳.文心雕龙义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29]王利器.颜氏家训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93.
  [30][明]焦宏.国史经籍志[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
  [31][清]孙梅.四六丛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32][唐]欧阳询.艺文类聚[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
  责任编辑:夏雪
其他文献
〔摘要〕美籍华人张纯如的《南京大屠杀: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被遗忘的大浩劫》一书,从日本人、西方人、中国人三种视角讲述了南京大屠杀,分析了日本对中国的有计划的入侵、如何入侵及背后的深层原因,表现了日本在南京的残酷暴行以及中国人所承受的沉重的苦难、创伤。为了避免类似的历史悲剧重演,世界应该记住南京大屠杀及其留给世人的教训,对这一历史进行反思。  〔关键词〕张纯如;《南京大屠杀》;创伤;反思  〔中图分类号
期刊
〔摘要〕网约车打破了旧有的利益格局,冲击了以特许经营基础的固有的监管机制。引发极大关注和争议。目前,各个国家对网约车采取的监管路径并不相同,新加坡采用注册为基础的备案管理,美国则专门创设了新型的交通网络公司的监督管理模式,英国通过司法途径,否认了网约车属于出租汽车的范畴,而将其纳入私人约租车监管体系之中,而以法国为代表的欧洲大陆许多国家,面对传统出租业者的压力,对网约车采取了严格的限制措施,甚至禁
期刊
〔摘要〕当下,学术界近乎将抗战时期的三民主义论战解释为一场纯粹意义上的学理论争,而忽略了论战的深刻异质性内涵和政治内容。实际上,在三民主义论战中,一方面,中共的确从学理意义上批驳了叶青的错误观点,深化了对马克思主义和三民主义的科学认识;但另一方面,中共也存在适应政治任务需要的内在诉求和意识形态化的价值取向,从而窄化了其进行学理层面探讨的视野,限制了其理论思考向更深层次的拓展。总之,论战从未与带有强
期刊
〔摘要〕论文在系统功能语言学视角下,尝试构建包括意识形态、语境和语言本体三个层面的生态话语多层次分析模式,且以该模式对2016年中国环保部长报告进行分析。研究发现,报告内容蕴含了马克思主义生态发展观和共享发展观;语言体现典型的政治语言特色;大量运用语法隐喻;句型基本为陈述句,且主要为祈使句;主位推进模式促进语篇连贯,且广泛使用词汇衔接、连接词及照应这三种衔接手段。多层次分析模式有助于全面深入探讨生
期刊
〔摘要〕初唐诏敕文是初唐时期皇帝于施政过程中发布的“王言政令”,是具有最高权威的下行政治公文,涉及到了当时的政治、经济、军事、律法、外交、教育、文化等多方面的史实,和《大唐创业起居注》、《唐太宗实录》等史籍一道,都属于第一手资料,史料价值很高,可补正史之阙。即便是那些旨在宣扬皇德的诏敕文,如皇帝的即位、改元、祭天、封禅诏书,也为我们考察当时的史实提供了很多有价值的线索。本文主要从文史结合的角度出发
期刊
〔摘要〕有关父母教养方式的研究多重视心理和行为,然而话语分析可从语言使用的角度提供客观依据和支撑。本文在系统功能语言学框架内分析了真人秀《爸爸去哪儿》中两位父亲给孩子的信,对信中的言语功能、及物性和态度选择进行定性和定量分析,并结合鲍姆林德的教养方式理论,探讨信中的语言特征体现了哪些教养方式的特点。经分析发现,两位父亲在使用语言时做出了不同的选择,而不同的语言特征体现了两种不同教养方式的特点,即权
期刊
〔摘要〕元夏庭芝《青楼集志》载“披秉”杂剧,明朱权《太和正音谱》易为“披袍秉笏”,注曰“君臣杂剧”,朱权以文本为据不如夏庭芝内行,“君臣杂剧”说不足信。考“披袍秉笏”装扮源流,唐参军戏、宋金杂戏之“绿衣秉简”为元杂剧“襕衫秉笏”的直接来源,“披袍”则另有所出。脉钞本杂剧穿关中,“秉笏”者多为文官,“披袍”者多为武将。元刊杂剧之“披秉”似笼统强调装扮高官,明代以“秉笏”、“披袍”区分文武的特点更明显
期刊
〔摘要〕张爱玲小说的深层结构是非常值得关注和思考的问题,格雷马斯提出了叙事程序、行动元、语义矩阵等理论和概念,成为揭示张爱玲的作品的深层结构一个有效的工具。本文以张爱玲的小说短篇小说《花凋》作为分析的范本,分析《花凋》中四个叙事程序阶段,即产生欲望或愿望阶段、具备实现欲望的能力阶段、实现目标阶段以及得到奖赏阶段。《花凋》中行动元关系表现为:主体(郑川嫦)与客体(章云藩)关系,发送者(郑川嫦的母亲及
期刊
〔摘要〕评价理论中的态度、介入、级差系统与文本的文体风格、审美价值密切相关。因此,评价理论与翻译实践、翻译批评也存在紧密关联。诗歌英译的关键是将原文的“美”移植到译文。然而,因主体差异,译者与原作者往往对同样客体持有不同的评价态度。以《钗头凤》三个英译本为例,文章试图通过分析作者与译者审美及价值观的异同,探索衡量译文质量的有效标准,并以此探究评价意义承载的文化美学特征。  〔关键词〕评价理论;《钗
期刊
〔摘要〕文章介绍了2018年7月5日至6日在北京外国语大学举办的“首届功能语言学融合与发展高端论坛暨韩礼德先生纪念研讨会”。16位主旨专家立足功能语言学理论与应用的融合、功能语言学与语言类型学及对比语言学的融合、功能语言学与其他语言学理论流派的融合三个角度,探讨了功能语言学的融合、创新与发展。本次论坛的举办标志着“后韩礼德时代”功能语言学的融合、创新与发展趋势的开启,为功能语言学界提供了新话题、新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