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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森·斯蒂文-泰勒是一位策展人、作家和摄影学者,目前在澳大利亚的莫纳什大学授课。她曾担任多个摄影奖项的评委,包括澳大利亚的沃克利优秀摄影新闻奖(Walkley awards for Excellence in Photojoumalism)、悉尼的Head On Photo奖(Head On Photo awards)和纽约的FotoEvidence图书奖(Foto Eviaence Book Award)。
在2019年9月举办的第19届平遥国际摄影大展上,来自澳大利亚的策展人艾莉森·斯蒂文-泰勒(Alison Stieven-Taylor)带来了名为“女性之眼”(The Female Eye)的展览,展示了4位澳大利亚女性纪实摄影师的作品,每组作品都选择10幅照片展出。
展览中,观众在现场按照顺序观展,会先看到凯丽·普莱尔(Kerry Pryor)的《失落的一代》(Lost Generation),这组作品讲述了艾滋病人生活中的失落和爱,情绪十分饱满;然后是尼可拉·德拉古里斯(Nicola Dracoulis)的《生活在噪音之中》(Living in the Middle of the Noise),主题是巴西里约热内卢贫民窟的故事,观众可以从中看到人的韧性和对更好生活的渴望;接着是海尔格·萨维(Helga Salwe)的《祖国》(Mother Country),这组作品聚焦澳大利亚的农村社区,展现了偏远之地生活中的孤独与独特的美好;最后是伊拉娜·罗斯(Ilana Rose)的《鸡的生活》(This Chicken Life),宠物鸡的主题让人眼前一亮,忍俊不禁,表现了动物带给人类的喜悦。
对话策展人艾莉森·斯蒂文-泰勒
为什么关注女性摄影?本次展览的灵感源自何处?
艾莉森:在这次展览中,我选择了4位女性摄影师的作品,但我不是只对女性摄影感兴趣,我认为展示当今摄影的多样性更为重要。我不认为所有的女性摄影都有独特之处,但我确实认为女性这一身份可以为作品带来一定的视角,尤其是在讲述自己故事的时候,我认为女性经常以一种内省的方式来处理创作主题。但我不喜欢将男性与女性摄影视为二元对立,这不是“女性之眼”想要展现的意图,这个名字是为了反映本展览只展示女性摄影师作品的事实,并展示女性纪实摄影师创作题材的多样性。
我被纪实摄影深深吸引,因为我认为我们可以用摄影传达关于人的境况的故事,跨越文化鸿沟。我的灵感来自于那些讲述故事的照片,它们可以带你踏上一段旅程,去到一个你一无所知的地方,无论那里是真实存在,还是一个隐喻。照片分享了一种生活的经验,展现了人性中积极和消极的一面。纪实摄影可以传达人们生活的故事,帮助我们了解世界,扩展我们的知识,让我们感到震惊、愤怒、兴奋或是快乐。
这4位女摄影师呈现了4个非常不同的创作主题,你是如何在“女性之眼”这个主题下选择她们的?策划这样一个展览过程是怎样的?
艾莉森:作为一名摄影领域的作家与学者,我花了很多时间阅读图像,大多数摄影作品主题较为严肃,比如冲突、战争、死亡和毁灭,但纪实摄影的主题并不一定都是负面的,我希望能在那些表面上看起来令人沮丧或难以面对的故事中寻找希望。于是我开始思考失去和渴望,还有爱和幸福,由此有了策划“女性之眼”的靈感,我想把4个主题非常不同、但都能让观众感到共情的故事放在一起。
我写了很多年关于摄影的文章,于是我重新回顾了一些看过的展览和采访过的艺术家,选出适合这次主题展览的摄影师。我列出了一个十几名候选人的名单,最后删减至4人。我把她们的作品打印出来,放在工作室地板上,然后像拼图游戏一样移动它们,直到达到我满意的视觉叙事效果,这一过程花费了数周时间。
我在策划这个展览时有一个特别的想法,我希望寻找可以互补的故事,并希望以此展示澳大利亚女性摄影师的创作广度。重要的是,我想要作品可以传达一种明确的叙述,讲述一个故事,带观众走入一段旅程。在这个过程中,观众可能会发现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关于世界、他人,甚至关于自己。对我来说,这就是视觉叙事的力量,以及打磨一个故事对纪实摄影师如此重要的原因。
我最早注意到的照片之一是凯丽的一张有些模糊的照片,它拍摄了一个背对着相机走向光亮的人(图04)。对我来说,这张照片能立即引起观众的好奇:这个人是谁?他从哪里来?要去哪里?他有什么故事?它勾起了我的想象力,也成为了这次展览的“入口”,既是比喻意义上的入口,也是实际展出的首幅照片。照片中的人从暗处走向光明,展现了一种希望的感觉。
你想通过这个展览向观众表达什么?
艾莉森:我非常高兴能在中国举办此次展览,让中国观众看到澳大利亚纪实摄影师关注的不同主题。“女性之眼”展出的4组作品都具有强烈的个人叙事风格,它们共同展示了不同的人的境况。我想向观众表达的是,人类的失落与渴望、爱与希望的情感是共通的,可以跨越文化的鸿沟。
我想要同时展出摄影师创作于澳大利亚和其他国家的作品,所以选取了凯丽在埃塞俄比亚拍摄的作品,还有尼可拉在巴西拍摄的作品。澳大利亚离世界上所有的地方都很远,也因此澳大利亚人有一种天然的探索其他世界及其文化的欲望。同时,澳大利亚的自然气候和地形地貌也十分独特,海尔格镜头下的乡村和伊拉娜拍摄的养鸡人都展现了澳大利亚的本土特色,也捕捉到了人们在不同地方、不同境况之中的生活的多样性。
凯丽和尼可拉的作品都聚焦于比较严肃和消极的话题,关于艾滋病人和贫民窟,你能介绍—下她们创作的想法吗?她们的照片中给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艾莉森:这些主题表面上可能像你说的那样是消极的,但实际上这些故事都讲述了人类的精神,并蕴含着希望。
当凯丽向我解释她的《迷惘的一代》的故事时,我立刻感到与这些照片产生了某种共情。我甚至可以想象一位母亲在步入人生暮年之时,本该拥有更轻松的人生,却在此时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不得不承担起抚养自己孙辈的责任。在澳大利亚,有越来越多的祖父母照顾他们的孙辈,在中国也有很多相同的情况。尽管原因可能不同,但这些故事中普遍存在一种失落感,这些老去的人们失去了自由和对生活的期待,这种失落感中又夹杂着一种矛盾的希望感。在这个故事中,你能感受到在特定的情境下人类情感的幽微复杂,因为失去而联结在一起的两代人,又诉说着爱和人类精神的故事。
凯丽的构图有一种宁静的感觉,她捕捉到的瞬间可以让我慢下来,真正去观看照片中发生的事情。当我注视着每一张照片时,我看到了一个关于失去和爱的故事在我面前缓缓展开。例如,其中一张照片中,墙上有一幅相框,相框里是已经过世的家人的老照片,旁边挂着一枚奖章,是家里的孩子的(图02)。那些逝去的和活着的人的物品放在一起,象征着生活一直在继续。在另一幅照片中,一个老太太坐在床上,你可以看到洗好的衣服挂在床的上方,其中有一些童装,你可以清楚地看到来自祖母的爱和承诺,即便她在晚年为照顾孩子而疲惫不堪(图01)。
尼可拉的作品拍摄的时间跨度有7年,第一次拍摄这些巴西贫民窟的年轻人是在2007年(图05、07),然后在2013年再一次拍摄了同样的人和场景(图06、08)。这个系列有9組对比照片,展览展出了其中4组。虽然我也选择了一些环境与场景的照片来展示这些年轻人的生活环境(图09),但肖像仍然是这组作品的灵魂。在这些照片中你可以看到,尽管生活在贫民窟,但他们所追求的和我们所有人一样,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以及对光明未来的期盼。即便身处混乱和暴力中,人们仍在不断前行。人的精神是有韧性的,逆境中也有希望。
你认为在处理这类偏严肃的话题时,女性视角会带给观众什么特别的感受吗? 艾莉森:我们在观看照片的过程中都会融入自己的观点、教育、政治倾向和个人价值观,照片的创作过程也受到这些因素的影响。一个摄影师曾经告诉过我,所有的东西都曾经被别人拍过,但却都不是你拍的。他的意思是,每个人看待事物的方式不同,展出的这4组作品正印证了这一点。例如,我们都见过拍摄里约热内卢贫民窟的故事,但是尼可拉在讲述这个故事时,带来了她自己的视角和想法。不可否认,性别会影响我们看待事物的方式,自然会影响一个人所拍摄的照片。我认为“女性之眼”的作品都融入了某种情感,让观者的思绪在诸如失去与爱这样对立的概念中游走。
海尔格和伊拉娜的作品试图讲述日常生活中的故事,主题相对轻松有趣,你能介绍一下她们创作的理念吗?她们的照片中给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艾莉森:海尔格的作品历经了多年的拍摄,在她很不开心的一段时间里,她开始记录自己在乡村的生活。后来回想起来,她才发觉她将摄影作为理解自己的一种方式。
当我第一次看到海尔格的作品时,我被强对比色的风景、季节变化和澳大利亚乡村的美丽所吸引。然后,我看到了和这些美丽风景有些不搭调的杯碟的照片(图11),它改变了我观看这组作品的目光。在这张照片中,有一种怀旧的感觉,你能感受到小地方一成不变的生活,和一种封闭的感觉,正是这种停滞感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想知道更多关于这组作品的事,想知道摄影师拍照片的时候在想什么。海尔格说,这个系列她拍了很多年,当时她非常不开心。所以,虽然这些照片看起来可能很令人放松,但实际上却暗流涌动。我选择这部作品展出的想法是,观众可以根据自己的观看顺序不同,而获得不同的感受。例如,如果你从雪地中的教堂这张照片开始看下去(图12),起初你会感到压抑,但接下来会看到春天、敞开的大门、蓝天和自由;但如果你反过来看,你就会看到摄影师离开了自己熟悉的生活,走进了一段黑暗的时光。
伊拉娜拍摄这些宠物鸡和主人的肖像是想要捕捉他们独特的个性。她的故事既是关于社会亚文化的,也展现了人和动物之间的纽带。
在澳大利亚,把养鸡作为一种兴趣是很少见的,所以对这种亚文化的观察非常有趣。这些照片的构图也非常好。在其中一张照片里,我们来到了喜剧艺术家兼室内设计师阿黛尔·斯科特(Adele Scott)的厨房(图17),厨房里各式各样的烹饪书、挂着的锅碗瓢盆、五彩缤纷的色彩以及冰箱上的照片似乎都在展现着厨房才是这个家的中心。从这个场景我们也可以看出主人对旧物的喜爱——深色木凳上的黄色茶壶、牛奶壶和黄油盘,漆成亮色的老窗框下有一个旧水槽,这都反映出了一间老房子里的细节,呼应了主人怀旧的情趣。
你认为女性摄影师很擅长处理生活和情感类的主题吗?
艾莉森:在伊拉娜的照片中,很明显,她与拍摄对象产生了情感共鸣。凯丽和尼可拉处理的是不同的主题,但都是在讨论日常生活。我认为女性很擅长将摄影作为一种自我探索的形式,就像海尔格那样,将摄影作为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照片可以捕捉那些我们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东西。
你认为这几组作品间的内在联系或共同点是什么?
艾莉森:我在这4组作品中,既看到了人处境的多样性与复杂性,也看到了每个人都在追求同样的东西——爱和幸福。同时,这些作品都是纪实摄影,记录了真实发生在镜头前的瞬间,摄影师通过拍摄时的构图、光线和视角为照片赋予了情感。
在这次展览中,你得到了什么反馈?
艾莉森:我很高兴有这么多人参观了我们在平遥的展览,并来听我们的讲座。我在摄影节上与很多国际摄影机构组织进行了交流,现在已收到新西兰奥克兰摄影节的参展遨约,希望能在未来继续展示澳大利亚摄影师的作品。
你认为女性摄影师面临着怎样的挑战?
艾莉森:对于摄影师来说,无论性别,这都是一个充满挑战的时代,但女性纪实摄影师的机会似乎确实比男性少。因为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男性主导的行业。毫无疑问,女人在想象力和寻找故事方面有着不容置疑的想象力,她们的作品可以引发观众的共鸣。我认为最重要的是讲自己想讲的故事,而不是试图创作出你认为可能会吸引某些观众的作品。最成功的纪实摄影师都是在追随自己的内心。
最后,你还有什么想要跟读者说的?
艾莉森:我们都生活在一个快节奏的世界,现代数码技术让我们可以随时随地拍照,但重要的是花时间去做一个摄影项目。我看到很多摄影作品都拍得很匆忙,缺乏叙事技巧和真材实料。摄影师需要慢下来,多花时间。
此次展览的主题并不是想要说明女性看待事物的方式与男性不同,相反,这次展览只是展示了澳大利亚4位女性摄影师的作品,旨在反映了摄影师个体的观察与视角。
话虽如此,但当我问起参观者是否认为女性摄影师的视角与男性摄影师不同时,他们的回答是肯定的。我猜想这是因为这些作品涉及特定的情感层面:爱、渴望、失落和幸福。我并不是说这些都是女性独有的情感,但女性摄影师可能更多从私人、内省的方式去探索这些主题。这一系列的照片确实是这样的,但是我不赞成基于性别的比较,我相信每个摄影师都有自己独特的视角与语言,“女性之眼”正呈现了这种个人化的视觉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