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的限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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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祥林嫂和翠翠分别是《祝福》和《边城》中的女性形象。祥林嫂的寄身地鲁镇和翠翠的生长地边城,一个是封建意识浓厚、宗法观念深入人心的旧式小镇,一个是风景秀丽、民风淳朴、充满田园牧歌情调的边陲小城。祥林嫂和翠翠就在这两种迥异的环境里生活,承受着生命的喜乐悲欢,环境对她们的命运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决定着她们的生存质量和人生去向。
  一、鲁镇和边城:冷暖交汇的世界
  在传统分析中,祥林嫂死于政权、族权、夫权、神权四大绳索的束縛之中,这四种权力都有具体的执行者,就连和祥林嫂处于同一阶层的劳苦民众也是她命运的看客和嘲讽者,这些人构成了祥林嫂生活的社会环境,由此鲁镇也成为一个冷酷的世界。
  可细细推敲起来,祥林嫂为何两次来到鲁镇而不是仅仅一次?看看鲁四老爷这个讲理学的老监生,虽然讨厌祥林嫂是个寡妇,但毕竟两次让她做帮佣,实际上他让祥林嫂能够通过自己的劳动换取在鲁镇基本的生存保障。做中人的卫老婆子,两次引荐祥林嫂去做女工,文中没有提她是否得了祥林嫂的中介费,单从她向主顾家介绍祥林嫂的情况看,她还是从同情和帮助的角度出发的,尤其是第二次,领着祥林嫂再进鲁家,“显出慈悲模样”,絮絮地向四婶叙说祥林嫂再嫁的不幸经历,显出善良的一面。而在这第二次,祥林嫂叙说阿毛的故事,“四婶起初还踌蹰,待到听完她自己的话,眼圈就有些红了。她想了一想,便教拿圆篮和铺盖到下房去。”这显然是接纳了祥林嫂的表现。后来柳妈建议她去捐门槛,“免得死了去受锯开之苦”,也是出于“好心”,尽管这样做的效果应验了帕斯卡尔说的那句话:人既不是天使,又不是禽兽,但不幸就在于想表现为天使的人却表现为禽兽。还有看客的聆听、敛容和陪泪,庙祝的勉强答应等等,都能让祥林嫂感受到来自他人的温情。至于“我”的说不清,不管祥林嫂有没有领情,“我”的本意在于不想“增添末路人的苦恼”,也是在为她着想。正是这点点的温情,安分耐劳的祥林嫂能够在鲁镇生存下来,并能维持生活好长一段时间。如果祥林嫂只求活下来,听从主人安排,不去介意那“祝福”能否插手的事情,她或许还能在鲁四老爷家呆上更久的日子。
  在《边城》中,作者用大量的文字描写小城茶峒宁静祥和的生活环境,人们在那里以“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于人性”的人生形式过活。可仔细看来,在这首温情的田园牧歌中也隐藏着不和谐的音符,这些音符跳跃在翠翠的世界中,或隐或现地左右着翠翠的心情和将来的命运。天保的退出和意外溺亡,让傩送背上了沉重的思想包袱。船总顺顺性情虽异常豪爽,“可不愿意间接把第一个儿子弄死的女孩子,又来作第二个儿子的媳妇”。老船夫提及翠翠和二老的事情,顺顺却不让他开口了。自古一家养女百家求,老船夫知道自己年岁将尽,不惜拉下脸来,主动和顺顺谈翠翠的婚事,却遭到了坚定的拒绝,难怪觉得自己“被一个闷拳打倒”。傩送的“赌气下行”,实质是逃避之举,那渡船上的翠翠还在等待,或许等待的还有那碾坊的姑娘。逃避,只能让事情搁置一边而不能解决。老船夫去世后,顺顺来了,对翠翠可以接济,可以帮助,可以提供物质生活的依靠,就是不能接纳她成为自家的儿媳。而翠翠的归宿才是她需要解决的根本问题,更是老船夫一辈子放心不下、死不瞑目的大问题。
  总之,对祥林嫂来说,鲁镇是个冷酷中带点温情的世界,而翠翠生活的边城温情中却透着凉薄的冷光。
  二、思想认识:人情的精神限度
  人是一种社会存在,家庭出身、自身经历和接受的教育程度等等决定了一个人在社会上承担的角色,而一个人一旦被他人定位为某一角色,就很难改变别人眼中的自己了。祥林嫂,一个两次丧夫的寡妇,鲁镇人眼中的不洁之物,尽管她想方设法、竭尽全力地使自己成为那个社会的普通女人,可她的特殊经历决定了她的“从众”是一件不可能的事。鲁镇的人们,在利己和不影响自己承担的社会角色的前提下,给予祥林嫂一点有限的同情和帮助,就算尽了自己作为“人”的本分,对于祥林嫂这个异端,从没有打算发自内心的接受,集体厌弃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封建礼教、封建迷信,这些思想认识形成一道坚实的厚障壁,将祥林嫂牢牢地挡在门外,任你祥林嫂怎样努力,怎样使出浑身解数,甚而拿出多年的积蓄捐门槛,也是“永世不得翻身”。四婶的那一声断喝,“你放着吧,祥林嫂”,是对祖宗神灵的敬畏,更是致使祥林嫂陷入绝境的判决。
  翠翠呢,先有爷爷的照顾,后有众乡亲的关心照料,更有杨马兵的悉心照管,可以说是生活在一个坏人也没有的世界里,可她偏偏过着过着就悲起来了。爷爷疼爱翠翠,但无法走到翠翠的内心深处,翠翠在青春萌动的日子里感到寂寞、忧伤,但她没有说;翠翠喜欢二老傩送,可当她见到站在码头边的傩送时,却同“小兽物见到猎人一般,回头便向山林里跑掉了”,根本没有和傩送说上话,更别提表白了,可在傩送那里却被理解为翠翠不喜欢自己。得不到回应的二老,最终独自下桃源了。本应在这场爱情故事中唱主角的翠翠,却沉默不语,让为人老实又不甚“利落”的爷爷充当她爱情的代言人。爷爷周旋于天保、傩送和顺顺之间,“于是故事成了表现四个男人人性之善的背景与载体,翠翠成了这场爱情故事的配角”[1],而沟通的不畅,造成了许多误会,而这误会的关键是翠翠的“不说”,表面看来这是少女羞涩内向的体现,其实质是女性没有自主掌控命运的意识,对自身生存状态的无知和对自己命运的无从把握[2],从而处于茫然混沌的“自然状态”的生存现实之中。这种思想认识是导致故事没能走向圆满结局的重要因素,也不可控地限制了人情向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三、亲人寿夭:人情的生命限度
  祥林嫂不爱说话,第一次在鲁镇时,文中几乎没有一处对她的语言描写。而第二次到鲁镇时,她却主动开口了,悲怆的叙说博得了四婶的同情,而后来她向众人反复诉说阿毛的故事,是出于对阿毛的想念,出于一个母亲没能照看好孩子的深深自责,更是对曾经拥有的那份亲情的无限追念。如果阿毛还在,祥林嫂就能守着这份血缘的温暖走向明天,就有了全部的精神寄托,就有了活下去的无限动力,甚至在自己难以维持生计时,还能带着阿毛去乞讨,人们会嫌弃她是一个寡妇,但不会不同情一个可怜的孩子,这样祥林嫂还能继续活下去。只是听话的阿毛小小年纪就被狼叼走了,留给祥林嫂的那份血缘温暖是极其有限的,更是让祥林嫂痛彻心肺的。而翠翠呢,自幼父母早亡,在头脑中常常冒出“万一爷爷死了怎么办”的念头,潜意识中害怕爷爷有一天离自己而去,害怕失去这人世间唯一的亲人。爷爷一手把这孤雏拉扯成人,为她的婚事奔波操劳,最后在风雨交加的夜晚猝然逝去,带走了温暖之至的疼爱之情。
  在这世上,没有谁更能比孩子带给母亲精神的慰藉,也没有谁更能比爷爷给予孙女无微不至的关怀。可是,天灾不可预测,人有生老病死的生物属性,阿毛的夭折,爷爷的离世,寿命的有限,使得血缘温暖是那样的脆弱短暂,留下祥林嫂和翠翠在这没有亲人的世间度日,她们的内心都有一大块空缺,再也无法填补。
  由此看来,这人情,无论是人与人之间的情分,还是血缘亲情的温暖,都是有限度的。祥林嫂和翠翠,同为女人,一个无家可归,一个无以成家,她们的归宿在哪里?她们的生存环境,无论是冷酷的还是温情的,她们都摆脱不了悲剧的命运。一个死在雪花飞舞的祝福之夜,一个怀着渺茫的希望守着渡船希冀一个不可期的未来。人们对她们的同情、帮助和关心,都是有限的,而自身的思想局限也限制了人情进一步的良性发展。血缘亲情曾是她们生命中最温暖的源泉,可这也不能伴随她们终老一生。作者这样安排,是不是也有渴望在命运的捉弄面前,人们能像亲人一样对待不幸者,给予他们亲人般的温暖和依靠呢?
  注释:
  [1]雷小青.男权语境与宿命意识——《边城》与《一生》主人公悲剧根源的再分析[J].社会科学辑刊,2007(3).
  [2]鲁燕.桃源的发现与缺失——从《边城》看沈从文的矛盾心态[J].现当代文学研究语文知识,2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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