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谁风露立中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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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裴淮成亲那日的排场极大,十里红绸铺路,一路锣鼓震天。
  我派去盛京的探子回报,说是裴淮的亲事是当今皇上赐的婚,妻子是当今皇上的小公主,貌美善良,是盛京数一数二的漂亮女子。
  裴淮同胞姐姐是圣上的宠妃,父亲又是朝中大臣,他与小公主实在是再适合不过。
  我站在城楼上,四月天里,居然有些冷得慌,道:“你有没有将我的信送给他?是不是赶在他成亲之前送到的?”
  探子道:“是按小姐的吩咐,快马加鞭赶在成亲之日前一日送到的。”
  我觉得心里难过得厉害,说不出话来。我想,如果裴淮看了我的信,怎么还会娶别人?他怎么会舍得我难过?
  不知道在城楼上站了多久,等我从城楼上下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母亲带着婢女在路边的小茶摊上等我,见我下来,什么也没有说,拉着我的手回家。
  就在裴淮成亲的一个月后,父亲就为我安排了一门亲事,是江州沈家的家主。母亲将沈家家主的画像放在我饮酒的案上,道:“阿青,你知道江州有多少人想要嫁进沈家吗?沈家家主性子好,你嫁过去可以享荣华,过富贵,沈家家主也会疼你宠你,这是多少女子求之不得的婚姻。”
  我看着杯中的酒,道:“我只想嫁给裴淮,娘,你知道吗?我从十二岁那年开始,所有的悲欢都跟他有关,我舍不得放弃他。”
  母亲很悲哀地看我,道:“阿青,裴淮已经娶了亲,你又何苦再执着?”
  我伏在满是酒渍的案上,哭出声来,我想起两年前,回到江州之前,裴淮还那样信誓旦旦地说要娶我,可是才短短两年光阴,他就娶了别人。
  父亲无视我的拒绝,将我同沈家家主的亲事定在一个月后。
  沈家家主同父亲来商量婚事的那天,我在屋内喝酒,母亲派了婢女来请我出去与他见一面。
  那是我第一次见沈家家主,带着浑身酒味,青色的衫子上满是酒渍,我已经很久没有收拾自己。
  后来想起来,才发现,那一天阳光很好,而我并没有看清沈家家主的样子。
  我跌跌撞撞地走进去,坐在离门最近的椅子上,昏昏沉沉中听见父亲喝道:“身为一个女儿家,整日饮酒,成何体统?”
  我伏在案上,当作没有听见。我只记得那天,母亲将我扶回房间,握着我的手,流着泪说:“阿青,你就听你爹的话,嫁给沈绛吧,就当母亲求求你。”
  她说:“裴淮就算没有娶亲,你与他之间也无可能。”
  我使劲睁着眼睛,去看床帐上绣的木槿花,一朵一朵,开得极好。
  此事之后,父亲将我软禁,下令不许任何人放我出去。我整日坐在院子里的藤萝架下喝酒,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是不清醒的。
  沈家家主来看过我,穿一身墨绿色的袍子,站在藤萝架下,只是,他并没有跟我说话,我看着他的时候,仿佛看见雁山上的裴淮,沉静而淡定。
  对于裴淮,我始终舍不得放弃,偷偷写了封信,央着母亲派人送到盛京,裴淮手上。
  当时,我本来还希冀裴淮会来江州带我走,带我回到雁山,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等到裴淮,却也等到大庆的几万大军,黑漆漆的一片,站在江州城下。
  我的书信还来不及送到他手上,他就已经兵临城下。
  【二】
  我站在城楼上,看着穿着玄色铠甲的裴淮,忽然觉得陌生得厉害。
  那是我们分别两年后的初见,却只能隔着高高的城楼,隔着一条护城河,隔着我们看不见的悠悠岁月。
  江州地域辽阔,人口众多,甚至抵得上一个小国。父亲曾是大庆将军,替大庆朝打了无数的胜战,最后,却因为功高盖主,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卸去军职,发配江州。
  也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流落在外,被师父收养在雁山,两年前才回到江州。
  从回到江州的这两年时间来看,父亲其实暗中与京中宁王爷传递消息,为他效力。但就在前不久,宁王爷突然入狱,安的是弑兄夺位的罪名,也是从那天开始,父亲整天待在军营训练军队,我很少再见到他。
  父亲有一身抱负,绝不会效忠于一个是非不分的皇帝,所以他来到江州,靠宁王爷的财力暗中训练军队,如果说十年前的江州,还是个贫弱的小城,那么十年后的江州却已经有足以匹配一个小国的实力和兵将。
  宁王爷事发入狱,江州迟早会兵临城下,只是我没有想到,攻城主帅竟然是裴淮。
  我听派去盛京的探子说,裴淮是主动请缨来攻城的,他就这样成为敌军的将领,与我成为敌人。
  那天,我在城楼上站了整整一夜,看着护城河对面的敌军,看着那顶最大的营帐,第二天,我就昏倒在城楼上。
  沈家家主来看我,我躺在床上,觉得累极,倦极了,他道:“谢青,听说敌军将领裴淮就是你喜欢的人。”
  我眼睛疼得厉害,最后用手捂着眼睛哭出声来:“十二岁到十九岁,我爱了他整整七年,沈绛,你有没有爱一个人,一爱就是七年?”
  沈绛摇头,淡淡道:“我没有,所以,很抱歉谢青,我并不能了解你和裴淮的这种感情。”他顿了顿,继续道,“但是,裴淮既然已经娶妻,既然已经兵临城下,那么,谢青,你觉得他还爱你吗?”
  我回答不上来,只能拼命地掉眼泪,沈绛离开的时候,道:“城外正在交战,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我愣了愣,慌忙起身跑到城楼上,城下交战正酣,父亲亲自上场,裴淮的盔甲是玄色的,几乎淹没在浩浩荡荡的兵甲之中,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他,他杀敌时候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冷漠和狠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裴淮在杀敌的过程中,还匆匆看了一眼站在城楼上的我,那一眼让我恍惚以为,他还是两年前在雁山,叫我阿青的少年,让我恍惚以为,我们没有两年的分别,他还没有娶妻,亦没有成为攻城的主帅。
  父亲再也不是多年前那个战无不胜的传奇,再也不是战场上战士称颂的神话,连续几场大战之后,父亲已经渐渐有了疲态。   他突然在深夜派人请我过去。我到书房的时候,看见父亲的盔甲,挂在书案后的架子上,上面还有斑斑血迹。
  父亲坐在窗后,擦拭自己的兵器,是一把长枪,枪尾的红缨,还是母亲亲自为他绑上去的。父亲握着自己的长枪,缓缓问我:“阿青,我被发配江州那一年的光景,你是不是已经没有什么记忆了?”
  我的确没什么记忆了,那个时候我还那样小,只记得盛京高高的楼阁,熙攘的人群。
  父亲看了我一眼,道:“我曾经为大庆朝出生入死,九死一生,最后却被发配,我一身抱负不愿埋在江州城里,宁王爷下狱,我本该攻上京城的,但是看现在的情况,盛京里我派去的探子早就已经倒戈,所以裴淮才会不等我们布局,就已经兵临城下。”
  我低着头,心里难过得要命,这是父亲选的路,我知道。可是如今的父亲再也不是当年骁勇善战的父亲,他老了,已经远远比不上年轻英勇的裴淮!
  父亲突然沉声道:“阿青,父亲想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回答我。”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害怕,他指着架子上的盔甲,问:“如果我死在战场上,你还愿不愿意穿上同样的盔甲,替父亲打完这场仗?”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父亲喝道:“你愿不愿意?”
  我想摇头,我想说我不愿意,但是看见父亲盔甲上的血迹,看见父亲日渐斑白的头发,我就说不出口,最后,只能落荒而逃。
  【三】
  就在那天晚上,我潜入了裴淮的军营,他穿一身单薄的中衣,坐在榻前饮酒。
  我从屏风后转出来,唤:“阿淮。”
  裴淮抬头看我,眼里满是震惊:“阿青?你怎么来了?”
  我慢慢走近他,道:“阿淮,我来看看你,两年不见,我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我流着泪看他,“阿淮,你过得好吗?”
  裴淮许久突然冷笑了一声,道:“阿青,你不该到这里来,你是江州的大小姐,夜晚深入敌营,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吗?”
  我摇头,蹲下身去,死死抱住裴淮的脖子,哭着道:“阿淮,你不要再当大庆的将军,你带我走,只要你带我走,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跟你一起走。”
  那一天,我赌上了我的所有,我的亲人,我的荣辱,我即将到来的婚姻,包括我未来的夫君,我想,我的阿淮,那个两年前说要娶我的阿淮,他一定会带我走。
  可是裴淮狠狠将我推开,不知何时进来的将士将手中的兵刃架在我的脖子上,裴淮的目光是我从未见过的冷漠,他负手冷言:“谢青,我怎么可能带你走,帐外几万士兵,势要踏平你江州城,我怎么可能会舍弃他们!”
  我在兵刃下抬头:“所以你就舍弃我?”
  裴淮只是冷冷地看着我,没有说话。那一刻,我方才明白,裴淮早就已经舍弃了我,在他领兵站在江州城下时,他舍弃我早已经是明明白白的事情。
  只有我一个人还天真地以为,裴淮依然是两年前信誓旦旦要娶我的阿淮。
  我难过得要命,却哭不出来,最后只能笑了笑:“阿淮,我还记得,你初来雁山的那一年十五岁,我十二岁,就是从那一年开始,我所有的悲欢都跟你紧紧系在一起。”
  在雁山我没什么朋友,裴淮的到来让我觉得很新鲜,我们一起摘果子抓鱼,一起去山上给师父采药,就算后来他被接回裴府,也还是时常会来雁山找我。
  十九岁那年,不知道为什么就不怎么上雁山了,还生了病,我想去看看他,他母亲不要我进去,我就翻墙进去找他,腿都摔断了。
  第二天被裴淮的母亲发现后,她骂我不知廉耻,将我丢出府。
  我腿摔断了没法走路,我只能坐在府门前的那棵杏花树下,师父找到我的时候,含着泪骂我:“谢青,你真是个傻子。”
  我慢慢问道:“现在想来,我的确很傻,阿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傻?”
  我看见裴淮往后退了一步,想起师父我就觉得更加难过,我说:“师父若还在世,看见我们两个人成了如今这样,他该有多难受。”
  师父在我回到江州后的一年,就生病死了,他一生救了很多人,最后却救不了自己。
  裴淮命人将我绑在帐内,我知道他要拿我做人质,逼迫父亲投降,那晚,他喝了很多酒,借着酒劲坐在榻前同我说了很多的话,迷迷糊糊中,我只听见他道:“阿青,母亲要我来攻城,换取裴家的尊荣,我没有办法。”
  他说:“姐姐失宠,裴家眼看就要没落,我不想让旁人耻笑。”
  我静静看着他,觉得裴淮变得面目全非,他过惯了高高在上的日子,裴家的尊荣何尝不是他裴小公子的尊荣?
  【四】
  第二天,裴淮果真将我带到阵前,我看见护城河边的父亲,看见城楼上流泪的母亲,我甚至还看见了沈家的家主。
  裴淮高声道:“谢将军若是放下手中的兵器,我保证江州百姓和你的女儿将会毫发无伤。”
  父亲只是看我,道:“谢青,作为谢家的女儿,你应当知道,我绝不会受任何的威胁。”
  我道:“我知道,还请父亲亲手了结谢青的性命!”
  城楼上的母亲闻言终于痛哭出声,父亲伸手接过身后士兵递过来的弓箭,利箭对准我,父亲道:“谢青,你不愧是谢家的后代。”
  裴淮却突然开口道:“你疯了!那是你的亲生女儿!”
  父亲道:“只要沦为敌军人质,我必须亲手了断她的性命,不管那是不是我的女儿!”说完手中一松,利箭破空而来,父亲出手向来狠绝果断,这一次也不例外。利箭穿透我身体的那一刻,我看见裴淮飞身过来,将我拥在怀里,他说:“阿青!”
  我看着他悲痛的双眼,道:“阿淮,你到底对我还是有爱的,是不是?”
  裴淮一直叫我的名字,我望着城楼上沈家家主扶着几乎昏厥过去的母亲,轻声道:“阿淮,你若攻破江州城,还请不要滥杀无辜,尽力保全我的家人。”
  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父亲那一箭并未射在要害之处,却伤了我的右肺,我并没有死,只是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半月后,而我身在盛京。   后来我听人说,江州城破那日,谢家起了一场大火,谢家的所有人都葬身火海。
  我伤势大好已经是我来盛京的两个月后,裴淮将我安置在城中的一处宅子里,宅子里没有什么人,只有两个丫头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裴淮来见我的时候,正是黄昏。我坐在院子里看夕阳,裴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看了他一眼,道:“城破那日,谢家的大火,是谁放的?”
  裴淮愣了一下,蹲在我面前,握着我有些冰凉的手,道:“是你爹自己放的,我赶去的时候,谢家已经是一片火海,火势太大,没人敢上前去救。”
  我轻轻推开他的手,环顾了一下四周,道:“这是你特地为我准备的院子?你不怕你家里那位公主知道你金屋藏娇,跟你闹脾气?”
  裴淮皱眉:“阿青,我与公主之间并无爱情。”
  我冷笑道:“那你为什么娶她?为你裴家的荣华?为了你母亲?”我俯身过去看着裴淮的眼睛,“裴淮,你这样是不是对公主,对我,都不是太公平?”
  裴淮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看着裴淮,无来由地想起,我初见裴淮的那一年,还未被接回江州。
  我住在盛京外的雁山上,裴淮的父亲与师父是故交,当时盛京正在闹时疫,裴淮的父亲就让人将裴淮送到雁山避祸。
  那是初冬,一顶素色软轿从雁山的山脚下,一路抬着到了师父的小院,我看见裴淮从轿子里下来,他穿着一身素色长衫,白底云靴,玉冠束发,明明是个好看的人,我那个时候却只是心想,这肯定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
  裴淮刚来的时候,不怎么跟我说话,我就想着法儿地讨他欢心。
  现在想来大概是雁山上太寂寞了,所以我才会对裴淮的到来,感到新鲜,才会急着同他建立一段深厚的友情。而我与裴淮友情的开端,却不想是以我的生命为交换。
  师父吩咐我同裴淮到山上去采药,我之前跟着师父走了无数回的山路,对这些路已经了如指掌,可是裴淮从来没有走过,加上雪天路滑,他差点从悬崖上摔下去,幸亏我眼明手快,抓住了他。
  那个时候我还小,并没有学到什么救人的本事,只是死死抓住裴淮的手说:“你别松手,抓紧我,我想办法救你。”
  裴淮道:“你放开我吧,不然你也得掉下来。”
  我没有说话,只是死命地抓住他,双脚紧紧箍住后面的一棵大树,就在我体力渐渐不知的时候,师父赶来了,救了我和裴淮一命。
  后来师父说:“要不是你忘了带采药的工具,你们俩就葬身雪山了。”
  我和裴淮相互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第二年九月,盛京时疫彻底散去,裴淮就被接回府了,临走时,我拉着他的手,他抱了抱我道:“阿青,我会回来看你的。”
  【五】
  裴淮起初的时候还是会经常跑来雁山,给我带很多新奇的好玩意儿。有一年冬天,还特地给我送来一件白色的狐裘,师父说,那是顶好的物件,民间恐怕没几件,其他的一般是在皇宫里,给那些受宠的娘娘的。
  我顿时喜滋滋的,觉得裴淮待我极好。
  裴淮知道我怕热,夏天的时候,就特地把冰镇好的水果带来给我,一路上骑马赶来,整个衣服都被冰水浸湿了,我坐在长廊下,边吃水果,边开口道:“阿淮,你待我真好。”
  裴淮道:“阿青,你要是喜欢我待你好,我就只对你一个人好。”
  我一听,觉得裴淮的话不是很实际,道:“我当然喜欢你对我好,可是,阿淮,你以后成了亲,肯定要待你的妻子好,你若是还疼我,她一定会生你的气,你不能惹你的妻子不高兴。”
  那个时候,我未曾想要嫁给裴淮,并且觉得能够嫁给裴淮的姑娘,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而我并不是一个很优秀的姑娘,这一点我知道。
  其实至今我都不明白,我究竟喜欢裴淮什么呢?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却知道这就是喜欢。
  但是裴淮听了我的话之后,道:“那我就跟你成亲,那样就能只对你一个人好。”
  我几乎感动得落泪,他说:“阿青,这一生,你只能嫁给我一个人,你可不能嫁给旁人。”
  我点头,不成想,我没有嫁给旁人,裴淮却娶了位高权重的公主。
  师父大抵是看出我对裴淮的心意,道:“阿青,你不跟你父亲回家,是为了裴淮?”
  我默了默,父亲曾经几度来接我回家,我都不肯,说是舍不得师父,其实,更重要的是我舍不得裴淮,我若是回到江州,江州与盛京千里之遥,我害怕长时间不能够见到裴淮。
  于是我老老实实地点头,师父看着我叹气,眼里是我当时不曾明白的哀戚。
  现在我才明白,那时的我毕竟太天真,把世事想得太好,把爱情看得太重,总以为,我与裴淮真心相爱,便能天长地久,地老天荒。
  裴淮生病的那一年,我想去看看他,不知道为什么裴夫人不让我进去,我只能从裴府的后院墙上翻进去,踩在积雪上,不小心摔了下去,腿都摔断了,可是我走到裴淮房间,他抱着我说:“阿青,我终于见到你了。”
  我觉得裴淮一定很想见我,我就觉得我的腿一点也不疼了。
  那晚冷得要命,裴淮让我钻进他的被子里,第二天早上,裴淮的母亲发现了我,她脸色铁青地骂我:“谢青,你师父没教你礼义廉耻,没教你该遵守的规矩吗?给我滚出去。”
  我张张口想解释,裴淮却忽然跪在床上,道:“母亲,我与阿青两情相悦,我想娶她,你成全我们吧。”
  裴夫人咬牙道:“就这样一个随便跑上别人床的女人,裴淮,你休想娶她!”
  我不知所措,裴淮断然道:“阿青已经是我的人,我一定要娶她!”
  裴夫人脸色一白,颤颤道:“谢青,你不知廉耻!”说完吩咐人将我拉了出去,扔出大门,就是那一天,裴淮母亲眼里满是对我的轻视,轻视我的身份,轻视我的地位,甚至于轻视我对裴淮的一腔真心,万千柔情。
  也是那一天,裴淮穿着单薄的中衣,在凛冽的风雪中,苍白的样子,多年以后,当我看见凛冽的风雪时,也还是会想起来,心里就空落落地疼。   从裴府离开后,师父替我治好了腿,收拾东西送我回了江州。我从来没有哪一刻,像当时一样迫切想要当回江州的大小姐,我以为这样的身份足以与裴淮匹配,可是此后两年时间里,我却再也没有见过裴淮。
  父亲不许我与盛京的人有任何交往,师父在世时,我还能同他聊聊裴淮,谈谈过往,师父过世后,我在江州愈加寂寞,学会了喝酒,整日整日醉倒在院子里的藤萝架下。
  父亲在盛京安插了探子,每次探子回报的时候,我都会偷偷问裴淮的消息,直到听见裴淮娶妻的事,我才按捺不住,写了信让人送过去,可是,裴淮依旧还是如期举行了婚礼,并且在几个月后,领兵站在江州城下。
  【六】
  我并不知道,江州城破那日,谢家的那场大火是谁放的,我亦知道,父亲战败,江州城破,他绝不会苟活,所以不管有没有那场大火,父亲亦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父亲若死,母亲也不会独活!
  为我治病的大夫曾经找裴淮说过话,我站在角落里听到,说是父亲那一箭虽未要掉我的性命,却伤及右肺,牵连至五脏六腑,再加上之前我整日酗酒,身体大不如从前,静心调养,也不过几年光阴可活。
  那之后,裴淮再没有给我买过酒,也下令不许任何人给我买酒。有时候,我会想,大概裴淮还是爱我的。
  可是,我想若是阎王爷要一个人死,那么谁也不能在阎王爷手里抢人。
  天气渐渐炎热,裴淮让人在我住的院子里建了冰窖,专门为我冰镇水果,我想起当年在雁山的日子,裴淮也曾这样劳心劳力为我。我看着石桌上刚从冰窖里拿出的水果,轻声叹道:“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吃江州的梅子,这个时候,江州的梅子应当结了很多。”
  裴淮道:“你想吃,我派人去给你摘。”
  我偏过头看他,道:“你为什么不带我出去走走?阿淮,你若是真的为我好,就应该带我回江州,看看江州现在的样子,看看我的家。”
  我说这句话时,我知道,裴淮不会带我回去,这是一个金碧辉煌的牢笼,我若出去,就是将裴淮和裴家满门置于险地,裴淮那样的人不该冒这样的险。
  但是裴淮居然真的带我出去,我坐在盛京的茶楼上,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道:“我似乎从未见过盛京这样繁华。”
  裴淮道:“你若是喜欢,以后我天天陪你出来。”
  我笑了一声,道:“要是让旁人知道江州谢府还有人活着,你猜会怎么样?”
  裴淮替我换了一杯热茶,道:“阿青,我们之间难道就不能聊些其他的?”
  闻言,我默了默,道:“在江州的两年时间里,我想了好多话好多话要跟你说,可是现在我一句都说不出来。”我看着裴淮,道,“我对你所有的爱恋,对你所有的柔情,在你领兵攻城的时候,就已经成了一个笑话,既然已经成了一个笑话,那么我怎么还能让它成为一个更大的笑话?”
  裴淮道:“那你就当我没有领兵攻江州城,把你所有想对我说的话,都告诉我。”他握着我的手,眼里真是柔情万千,“阿青,你看我就在这里,就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
  我忽然觉得悲哀,觉得可笑:“裴淮,我竟然从来没有发现,你是这样可笑的人,已经发生过的事我怎么能当作没有发生呢?”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许是情绪太激动,我猛烈地咳嗽起来。
  裴淮慢慢松开我的手,许久道:“阿青,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低着眼道:“若是真心喜欢我,那就娶我。”
  其实,我比谁都清楚,裴淮不可能娶我,现在不可能,之后也不可能。在他眼里,裴家的地位,他的地位都比我重要。
  【七】
  裴夫人来找我的那一日,盛京刚刚落了雨。
  我坐在大厅中,吩咐人奉茶。裴夫人冷言道:“不用了,谢青,我今日来是想同你讲几句话。”
  我握着茶盏,道:“夫人想同我讲什么?”
  裴夫人道:“我要你离开盛京,离开裴淮,你是罪臣之女,江州城破,你也该死在城破的那一日,你该知道,若是皇上知道你还活着,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裴淮又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她看着我,目光如刀,“你总不想让裴淮为你去死。”
  我淡淡道:“我也想离开盛京,可是阿淮不要我走,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低着眉眼笑道,“两年前,你不让我同裴淮在一起,两年后,裴淮还是要将我留在身边,夫人,你难道还不明白吗?裴淮爱我。”
  裴夫人满眼怒气,却未发作,只是冷声道:“谢青,你永远也不可能成为裴淮的妻子。”说完她拂袖而去。
  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笑出声来,两年前,我的确想要成为裴淮的妻子,想要同他天长地久地在一起,但是我现在深知,我与裴淮之间已再无可能。
  裴淮派人去江州摘梅子回来的那日,我没有想到,我会在送梅子的工人中,再次见到沈绛。
  我愣愣看他,丫头道:“我家公子惦记着姑娘想吃江州的梅子,就飞鸽传书让江州先备下,这些人都是江州栽种梅子的农家,以后就留在府里给姑娘种梅子。”
  我稳了稳心神,强作镇定道:“我知道了。”
  我让丫头给农家安排房间,又特地让沈绛带着梅子跟着我到了我的院子,我看着沈家家主将梅子放进冰窖中,道:“我从未想过还会再见到你。”
  沈绛道:“若不是裴淮派人为你回江州摘梅子,我也会以为你已经死在你父亲的那一箭下。”他顺了顺自己的衣袖,抬眼静静看着我。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他说:“阿青,我是来带你走的。”
  我愣了愣,不知作何回答,我靠在椅背上,觉得有些倦,但还是打起精神问道:“沈绛,城破那日,谢家的大火是谁放的?谢家满门是谁杀的?”
  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难过得厉害,因为我知道我再也无法相信裴淮了,而爱情中如果没有了信任,那它的死期也不远了。
  沈绛看我的眼神里,带着凄意,他慢慢道:“你父亲死在裴淮的刀刃下,谢家的大火也是裴淮放的,你母亲抱着你父亲的尸体,与谢家满门共死。”   我低着头,忽然咯出一口血来,我坐在那里瑟瑟发抖,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
  沈绛道:“谢青!”
  我弯着身子,道:“沈绛,你走吧,离开盛京,走得越远越好,我不想拖累你。”
  沈绛将我抱在怀里道:“我们一起走,我们有婚约,谢青,你本该是我的妻子。”
  我没有走,沈绛也没有走,因为裴淮此时此刻就站在门外冷冷看着我们,黄昏的光照在他身上,成了一道模糊的剪影。
  【八】
  他站在那里,许久慢慢走进来,手里还抱着食盒,嘴角甚至还带着笑,他柔声问道:“阿青,你在做什么?”
  我看着他,奋力起身抽出墙上挂着的长剑,抵上裴淮的脖子, 道:“谢家的大火是你放的,父亲是你杀的,裴淮,我要杀了你,我非得杀了你!”我手握着剑,一激动,就看见裴淮的脖子上有殷红的血珠,我越发害怕,稍稍退了一步。
  他却好像没有听到似的,只是问我:“他是谁?我刚刚听他说,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我的手抖得厉害,喝道:“裴淮,我真的会杀了你的!”
  裴淮闻言愣了愣,许久突然握着我手中的剑,他好像在一瞬间就变得沉静冷漠,手上被利剑划伤也不在乎,他就那样看着我,眼似幽潭,仿佛这样我们就能了却一生,这样就能到地老天荒。
  我厉声道:“你做什么?放开!”
  裴淮道:“你不是要杀我吗?阿青,你看,只要你的剑稍稍往前一送,这把剑就能刺穿我的咽喉,你就能高兴了,不是吗?”
  我哭着摇头,不知所措,裴淮道:“阿青,你怎么会想要杀我?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自动请缨兵临江州城下?”
  我单手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只好双手握着,我看出裴淮的哀戚,但是我还是死死握住手中那把可以将他置于死地的利器!
  裴淮皱着眉头看我,凄声道:“阿青,宁王爷下狱,我知道皇上迟早会攻打江州,所以才会答应母亲迎娶公主,自动请缨带兵攻城,而只有我带兵,你才不会死。”他用满是鲜血的手想要抚我的脸,我尖叫出声,手中的剑落在地上,裴淮道,“可是,阿青,时至今日,你却想要我死?”
  我终于咯出一大口血,裴淮伸手接住我,他叫我的名字:“阿青!”
  我看着他,觉得难过,我说:“裴淮,我要死了,我没有杀了你,我自己却要死了。”
  裴淮道:“阿青,你不要说胡话。”
  我伸手去碰裴淮的脸,慢慢擦去他脸上的泪水,我想我和裴淮终于走到了尽头,我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那一刻我好像看见雁山上的裴淮,雁山上的我,雁山上的师父,以及雁山上那场大雪。
  最后我偏头看着沈绛,努力想去抓他的衣角,他慢慢走过来,我看不清他的样子,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我没有看清他的样子,不成想,就连我要死的时候,竟也看不清他的样子。
  我只能死死拽住沈绛的衣角,道:“带我走,沈绛,你带我走。”
  裴淮厉声道:“我不许!”
  我喘着气道:“裴淮,你总不想我到死都恨着你。”
  我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只希望沈绛带我离开盛京,回到江州,我要埋葬在我的故乡,我不想再留在这里,这里有太多回忆,太多苦楚。
  【尾声】
  谢青死后,裴淮抱着她,痛哭出声,沈绛站在那里,静静道:“裴淮,你这一生大概都找不到一个会比谢青更爱你的姑娘了。”
  裴淮没有说话,沈绛抱着谢青离开的时候,裴淮背对着他们,哽着嗓子道:“阿青最喜欢木槿花,若是可以,就在她的坟前种上木槿花吧。”
  沈绛没有回头,他将谢青的遗体葬在江州城外的千喜山上,木槿花树下,之后的每年木槿花开的时候,他都会回去看看她,为她折几朵木槿花放在坟头,只是有一年,他到的时候,谢青的坟前已经有人献上了鲜花,是开得最好最艳的几朵。
  谢青去世那年十九岁,那十九年的光阴里,她没有成亲,没有夫君,没有孩子,心里却有一个爱了七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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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南西觉得自己有点儿衰,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好工作却被人逼着背叛老板。迫不得已做了坏事儿,结果她被魏珣千里寻仇追到泰国。在一同经历过同生共死的旅途逃亡后,南西很有良心地没有抛下受伤的魏珣,可在病房里看见魏珣的手下出现时,为什么她竟然會感到有点儿失望?  1  蓝天白云,绿树椰影,泰国普吉岛的风光无限美好。舒缓的异域音乐在耳边萦绕,鼻尖是淡淡的香薰气息,南西慵懒地趴在按摩椅上,光裸纤瘦的背上仅盖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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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沈婳成年后因为打不过自家那七个哥哥,独自跑到了西北去参军,带领手下一帮将士,平流寇,守边关,把西北治理得服服帖帖的。直到她遇到一个卷发蓝眸的异域汉子,没想到这小瑰宝是上头派来的监军——五皇子谢湛。谢湛不光长得好看,演技也是大晋皇室的扛把子,优秀得过分。沈婳不由自主地被他牵着鼻子走,从西北到长安,从自家府里拐到谢湛家的婚房……  谢湛虽然总仗着自己聪明伶俐,经常变着法子去使唤沈婳,让她心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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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穆云深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变成傻子,只有一个叶筝对他不离不弃。可惜傻子无心亦无情,不懂叶筝的情深似海。当他赫然醒悟的时候,叶筝已离他远去……  1  叶筝匆匆赶到大街上时,定北王穆云深正抓着第一楼的老板撒泼。  “我就要坐天字第一号房间,只有在那儿我才能看见花蕊姑娘!我不管,我就要那间!就要!”  叶筝眉心突突地跳,她火速走上前拽下穆云深的手,不但加深了力道,还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里,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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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简介:姜薇薇一直以为自家上司古板刻薄,但没想到当他遇到情敌,竟不惜使出了花式争宠手段,心机堪比偶像剧里的恶毒女配……  【1】  姜薇薇顶着一头桃红色假发,戴着猫耳装饰,即使她已经披了一件长款外套将身上的戏服遮住,电梯里的男男女女还是不住向她投来怪异的眼光。  ST公司是出了名的工作狂聚集地,要不然周六的电梯里也不会这么拥挤。而姜薇薇也不会在去参加漫展的路上,因为总裁一个电话,就急匆匆赶回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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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总告诉别人我的性命金贵,但其实我也知道,人和人之间没什么不同,所有人的性命都一样金贵。  小时候我总爱看那些话本,说的是江湖侠义,也爱看战国人物志,看的也是侠义。年少时老师曾问,“仕”者之根本在于何处,所有同伴回答的是忠,只有我答的是义,被老师拿着小竹板抽了十个掌心。后来我不再将这种义放在嘴边,但后来我却也知道,这种想法是流淌在我骨子里的。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我这种性子,母亲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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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后来病重的时候总是惦念着家中那个脾气不好的姑娘,经人提醒才记起来,那个姑娘如今已经另嫁他人,育有一子一女,活得那样圆满,当真同他再没有任何干系了。  【一】  镇江城清晨白雾弥漫看不清道路,苏北少将谢家的女儿谢意安昨夜下了学堂直至二更也未归家,现下世道这样混乱,料想是被人拐去了。  谢家封锁了整个县城,很快便有了线索,谢慎慢慢打量着放置在地上一个粗麻布袋,布袋刚刚从牛车上卸下来,驾赶牛车的人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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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言熙醒来的时候,窗边半卷的竹帘外狂风不止,一庭院的枝叶都随之而舞,远处长天之上暮云低垂,黑压压的乌云翻滚着,预示着一场大雨的来临。  他有些恍惚,一时间似忘了身处何处,抬手揉了揉睡眼,声音低沉而喑哑,不经意地脱口而出:“阿沅,是不是要下雨了?”  珠帘的外面立即响起了回答:“恐怕是的呢,陛下。”  那虽刻意压低却仍尖利得刺耳的声音他并不陌生,是御前侍奉的内监陈喜的声音,这声音也让他蓦地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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