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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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女


  河湾村的女人们非常奇怪,要么都不洗衣服,要么一齐洗衣服,在河边排成一列,洗衣服成了河边的一道风景。
  可能是与天气有关,天清气朗,女人们觉得这样的天气不洗衣服,就是辜负了老天爷的恩赐。起初,有一个人抱着铜盆,里面装着要洗的衣服,走向河边,其他女人看见了,也都觉得今天应该洗衣服,于是收拾好衣服,也到河边凑热闹,渐渐地,洗衣服的女人就排成了一排。孩子们则是零散地各自玩耍,有的在河边,有的在河里,河水很浅,大多在膝盖以下,水流清澈,能看见河里游动的小鱼。
  人们洗着洗着,不知不觉问多出一个人,大家也不大惊小怪,因为有一个叫七妹的仙女,经常参与其中.人们洗衣服,她在河水里洗头发。人们不知道七妹住在哪里,也不想知道.也不议论,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保守这个秘密,仿佛七妹是她们的亲妹妹。
  七妹长得非常出众,明眸翘嘴,细腰长腿,皮肤白皙娇嫩,说话甜美好听。七妹有六个姐姐,各有所长,都是纺线织布的能手,唯独七妹经常参与到洗衣服的行列中,她的六个姐姐从来不出现,人们只是传说,从未见过她们的真容。
  “你的姐姐们不来洗衣服吗?或者洗头发?”有人好奇地发问。七妹也不正面回答,只是说:“她们都忙,也许在别处洗。”
  人们对别处一无所知。人们知道除了河湾村,还有别处,但是她们对别处没有兴趣,只关心身边的人和事,比如,今天晚上吃什么呀?_一个问,一个回答,吃粥。说完继续洗衣服。她们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把脚浸在水里,在相对平整的石头上搓衣服,反复搓,好多衣服不是穿坏的,是女人们洗坏的。
  七妹在河边洗好了头发,总是在谁也不知道的时候走开,就像她的到来。大家都在洗,忽然发现七妹不见了,这才知道她走了。她走的时候一般都有云彩经过,有人猜测她是被云彩接走的,有人说她可能隐藏在风里。但都是猜测,从未见过七妹是怎么走的。
  女人们洗好了衣服,站起来,使劲拧衣服。如果是被罩,需要两个人各攥住一头,一起拧,然后再抖开,就近晾晒在河边的大石头上,用干净的小石头压住四边,免得被风掀起。有一次,晾干的衣服来不及收走,被风刮到了河里,漂走了,为了寻找这件衣服,女人顺河而下,追了几里路也没有找到。后来女人做梦,梦见河神穿着这件衣服,她就心安了。她说,亏不得我找不到那件漂走的衣服,原来是河神穿走了。她说这话的时候,别人都信了。后来,谁的衣服漂走了,也都不再找,知道河神会把衣服收好,甚至穿用。她们认为,衣服就是用来穿的,别管是谁,有人穿了,就不算糟蹋。
  有一天,小河的上游漂下来一件非常薄透的轻纱,人们一看就知道是七妹常穿的衣服,于是赶紧跑到河里把它捞出来,结果让人诧异,出水后发现,这件漂在水中的轻纱,根本不是衣服,而是一片云丝,出水后就蒸发掉了。通过这件事,证实了人们的猜测,七妹每次离开河边,都可能是被云彩接走的。这片云丝,就是证据。
  果然,七妹再次来到河边时,穿了别的衣服,而没有穿那件轻纱。有人故意问,你以前穿的那件轻纱呢?那件轻纱真好看,我也想做一件。七妹一边在河水里洗头发,一边回答说,那是一件云丝做的衣服,我洗后晾晒在河边的石头上,不小心被風刮到河里去了。
  她说的都是真的,她从来不说谎,河湾村的女人们都视她为妹妹,也信她的话。
  河湾村洗衣服的景观不知持续了多少年。后来,村里的解氏家族中有一个叫解文阁的人,由于读书比较多,好写作,成了一个诗人,取笔名大解,他曾经写过一首名叫《衣服》的诗,是专门记录洗衣服的场景的,他这样写道:
  三个胖女人在河边洗衣服,
  其中两个把脚浸在水里,另一个站
  起来,
  抖开衣服晾在石头上。
  水是清水,河是小河,
  洗衣服的是些年轻人。
  几十年前在这里洗衣服的人,
  已经老了,那时的水,
  如今不知流到了何处。
  离河边不远,几个孩子向她们跑去,
  唉,这些孩子,
  几年前还待在肚子里,
  把母亲穿在身上,又厚又温暖,
  像穿着一件会走路的衣服。
  那年,大解回乡,在河边又见到了七妹,她依然年轻貌美,依然在河水里洗头发,只是在河边洗衣服的人,已经更换了一代又一代。据大解回忆,那些消失的人并没有走远,都在村庄附近潜伏着,他们躺在地下假装在做梦,实际上时刻准备着苏醒。大解说,他不担心那些隐藏在地下的人,他们早晚会回来,重新参与生活。他也不担心七妹,他最关心的是七妹的六个姐姐,种种迹象表明,那些在河边洗衣服的女人.其中就有她的姐姐,而且不止一个,但她们从来不说,即使长得美如天仙,她们也绝不承认自己是仙女,她们生怕人们因此而产生隔阂,疏远了人间的亲情。

二丫


  二丫本来是上山采蘑菇,赶上山上起雾,她在雾中发现了小雨滴,就采了一篮子雨滴回来。回到村里后,人们感到好奇,许多人前来围观。有人说,二丫采的雨滴太小,不容易存放,如果能采到大一些的雨滴,可以用作药引子。二丫说,她看见了稍大一些的雨滴,但是雨滴里面藏着小闪电,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没敢采。二丫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一闪一闪的在发光,好像闪电就住在她的眼睛里。
  二丫是养蚕能手,采蘑菇只是偶尔为之。采来的蘑菇要经过晾晒,最好是在太阳下晒一两天,有些鲜蘑菇采来后就吃,容易拉稀。村里人都知道这些道理,因此也就很少有人因为吃了鲜蘑菇而拉稀的。
  二丫把采来的小雨滴,倒在簸箕里,雨滴散落开来,一颗一颗亮晶晶的,像是饱满的小水晶球。她倒在簸箕里是想从中挑选一些颗粒大些的,送给三婶。自从三婶的小儿子从树上掉下来摔死后,三婶就像倒出粮食的布袋,松垮下来,身体都瘪了,近期一直在吃药。二丫挑选出一碗太粒的雨滴,给三婶送去,当作药引子,三婶感谢二丫的一番好意,也不推辞,就收下了。自从三婶用雨滴做药引子以后,病情有了明显好转,体内的水分有所恢复,看上去皮肤上的皱褶少了许多。   这件事在河湾村成了传奇,人们都说,二丫送给三婶的雨滴,有神奇的作用。消息传开以后,人们都在大雾天气里上山采摘雨滴,用作药引子。可是,村里没有几个病人,用不上,有些人就盼着自己生病,说;我要是也能生一场大病该多好,有病就必须吃药,吃药就可以用雨滴做药引子了。说尽管说,但是一个人是很难生病的,真正生病的人,也很难在短期内治好。人们上山采来的雨滴太多没有什么用处,回家后一直就盛放在荆条编织的篮子里,时间长了,饱满的雨滴渐渐干瘪,里面的水分逐渐蒸发,干瘪的雨滴只剩下一层皮,非常难看,最后都扔掉了。人们认为,还是采蘑菇好,采来的蘑菇晒干后可以吃,一点都不浪费,不像雨滴,大小不均,挑选起来费功夫,用处也不大。慢慢地,就没有人采摘雨滴了。
  家在河对岸的七妹也采摘雨滴,七妹从来不去山上采,她直接去云彩里面采摘,回家后倒在水池里,用于养月亮。七妹和二丫虽然只有一河之隔,也互有耳闻,但是从来没有往来,两人也不相识。
  二丫坚持采摘雨滴,除了送给三婶做药引子,剩余的雨滴,她拿到小镇的集市上去卖。大颗粒的雨滴卖掉后,剩下的小雨滴也不浪费,用线绳穿起来,做成门帘。一时间,河湾村和小镇时兴雨滴门帘,都是二丫的发明。雨滴门帘有很多好处,既好看,又透风,还富有诗意。
  二丫并没有因为采摘雨滴和制作雨滴门帘而耽误养蚕,反而她养的蚕都很水灵,透彻,结茧也大。有人怀疑她采摘了云雾中的小闪电,二丫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她确实在采摘雨滴的时候,随身携带了一个小布袋,回来的时候,有人发现她的布袋里有东西在闪光,感到莫名其妙,但也不好过问,问了二丫也不会说。人们猜测,奠非她用采集来的小闪电给蚕照明环会吧?难道说她养的蚕得到了意外的光,才变得透明?关于这件事,直到二丫死,人们也只是停留于猜测,没有定论,更没有真凭实据,最终成了一个悬疑的秘密。
  二丫在结婚前,死于痨病。也有人说,二丫死于惊吓。传说二丫在山上采摘雨滴时,发现了一棵西瓜大小的雨滴,她感到新奇,就想把它采摘下来,没想到里面藏着一个大闪电,把整个雨滴照得通明。没等二丫采摘.这颗大雨滴从山顶上滚落下来,落进了山谷里,二丫到山谷里探查,想看个究竟,结果发现这个雨滴在地上翻滚,里面闪闪发光。二丫想靠近看看,不料这个雨滴突然爆炸,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巨响,把二丫吓了一跳。自此以后,二丫就不敢上山采摘雨滴了。也有人说,二丫不是被雨滴爆炸吓了一跳,而是吓掉了魂。你想想,灵魂吓跑了,时间长了,人能不死吗?
  关于二丫的死因众说纷纭,没有一个是靠谱的。倒是七妹的说法,还有一定道理。七妹说,有一天她正天上的云彩中采摘雨滴,看见一个女神从她身边经过,女神领着一个陌生的姑娘,这个姑娘的胳膊上挎着一个篮子,两人嬉笑着说话,一同到天上去了。
  根据七妹的描述,那个挎着篮子的姑娘,有可能就是二丫。也就是说,二丫的灵魂被女神接走了,回到了天上。二丫的灵魂走后,人们看到的二丫只是一个皮囊。难怪二丫之前所做的许多事情都异于常人,让人费解,原来她根本不是普通人,而是天上的仙女。
  河湾村的人们理解了二丫.但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二丫。二丫只在传说中。

小女孩


  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拥有一个彩色的身影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因为许多人都曾经拥有过,后来由于褪色而变成了灰黑色。她曾经看到过鲜花的影子是红色的,叶子的影子是绿色的,她就想,我的花衣服也应该是花色的影子。
  在河湾村,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女孩,有理由得到一个彩色的身影。大概是十一岁的时候,她就停止了生长,等到老了,她还是十一岁的样子,几十年没有丝毫变化,人们依然叫她小女孩。这样一个特殊的女孩.就是拥有两个身影,也不算过分。河对岸的小镇上,那个某某某,不就是有两个身影吗?他仗着后背上长有两个身影,经常像乌一样在空中飞来飞去,如果把他的身影减掉,看他还能不能飞?答案很简单,不用说减掉两个身影,就是减掉其中的一个,他也无法再飞起来,即使勉强飞起来,也会因为偏沉而从天空掉下来。
  小镇上的这个人,因为有两个身影,人们都叫他双影人。在小镇和河湾村人看来,这种会飞的人也算不上什么大本事,只有活到几百岁的人,才会让人羡慕。
  小女孩的爷爷就是河湾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属于那种几百岁也不死的老人,他靠一生的积累,拥有丰富的生活经验。他劝小女孩说:彩色的身影好是好,就是容易弄脏,还不如灰黑色的,耐脏,还厚实。有一年冬天,我赶路去山口迎接一个灵魂,那天非常冷,幸亏我把身影披在身上挡风,否则非冻死不可。
  小女孩问,是谁的灵魂?接到了吗?
  老人说,接到了,那时你还小,不记事,是三婶家小儿子的灵魂,接来后也没用,他从树上掉下来摔死了,灵魂回来后看了看,身体摔坏了,实在不能用了,灵魂待一会就走了,后来一直没有回来。
  小女孩感到非常惋惜,心想,三婶的小儿子若有两个身影,从树上掉下来也不至于摔死,他在下落的过程中,完全可以扇动两个身影飞起来。这个想法,更坚定了她想要彩色身影的决心。她甚至想:要,而且要有两个身影,必须的,万一哪天我也从树上掉下来,或者从云彩上掉下来,我就可以张开背后的两个身影开始飞翔,像一只鹰在天空盘旋。
  想到这里,小女孩不再纠缠她的爷爷,而是趁人不备溜走,去小镇找那個双影人去了。小镇离河湾村只隔一条河,船工永远都在船上,渡了河就是。双影人在小镇上算不上什么名人,只能说是比较特殊的一个人吧。小女孩找到了双影人,但也没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有效的秘方,因为双影人根本没有秘方,他是生来就有双影,不是靠自己的本事修炼得来的,而是父母遗传给他的,因此人们对他的特殊性并不怎么佩服。他的父母都不是双影人,不知怎么到了他身上就出现了特异性。据说,自从他出生后,他的父母就失去了身影,有人说是他的父母把自己的身影给他了。这话虽然不足为据,但事实摆在那里,人们也不得不承认,可能有这种事吧。时间长了,人们也就没有兴起议论他,渐渐地,拥有双影,似乎成了非常普通的事情。   小女孩无功而返,回来的途中遇到三婶,三婶也是去小镇上办事,走到半路两人相遇了。早年,三婶因为哭出的眼泪太多,把身体里的水分哭干了,身体瘪下去像是一个倒空粮食的布袋,幸亏二丫用采自云雾中的水滴给她做药引子,三婶身体中的水分才逐渐得到了一些补充,看上去气色好多了。
  三婶见到小女孩,问,去哪儿了?
  小女孩说,我去小镇刚回来,三婶这是去哪儿啊?
  三婶说,我也去小镇,听说那里有一片云彩飞走了,影子落在地上却不走,我想把云彩的影子扫下来,放在我家的院子里。
  小女孩听说三婶是去小镇打扫一片云彩的影子,感到非常好奇。说,我刚从小镇回来,怎么没有听说这件事?
  三婶说,是我的小儿子托梦告诉我的,不然我也不知道。
  提到她的小儿子,三婶的脸上微微泛起了一种骄傲的神情,仿佛她的小儿子没有死,而是在天上给人当差,至少是了解云彩的一些行踪。她说,我的小儿子在天上做官了,不然他不会把有关云彩的事情告诉我。
  小女孩对三婶有了一些佩服,觉得她的小儿子真是有出息,死后还这样照顾家人,有什么好事及时通知母亲。
  小女孩和三婶在路上相遇,寒暄几句之后相背而行,各自赶路。到了下午,三婶挎着一篮子云影回来了.村里好多人出来围观,有羡慕的,也有不以为然的。其中一个女人说,我家院子里的阴影够多了,不用增加了。也有的说,三婶就是勤快,跑那么远路去打扫云影,多么好看的云影啊,看上去像是棉花的影子。
  三婶挎着一篮子云影,被人围观,多少有几分成就感。但是她一句没提她的小儿子给她托梦的事。
  在围观的人群中,唯独没有小女孩。三婶还特意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下周围的人,也没有发现小女孩。就在她纳闷的时候,人们抬头,发出了惊呼。人们看见,小女孩扇动着两个身影,正在天上飞,比小镇上的那个双影人飞得还要高,而且非常轻盈。人们不知道她是怎样获得两个身影的,但是她确实在飞,她的理想真的实现了。
  人们仰头观望小女孩在天上飞翔,最高兴的是小女孩的爷爷,他从人群中走出来,他并不担心小女孩会从天上掉下来,但是本能还是驱使他产生了前去护卫的想法。他不自觉地向前走着,有些着急,加快了脚步,尽管他已经走得很快了,但是他的灵魂还是嫌他走得太慢,情急之下,他的灵魂一下子冲出了他的身体,向天上奔去。当人们看见这个老人的灵魂在天上护卫着飞翔的小女孩时,说,到底还是爷爷啊,放心不下,去天上保护她去了。
  说这话的时候,有一个女人从三婶的篮子里抓起一把云影,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她感觉到一股香气进入了体内,随后就醉了。等到小女孩和她的爷爷从天上回来时,这個女人还没有苏醒。

茅屋和云影


  河湾村人建造的房子,只有四种材料石头、木头、黄泥、茅草,如果说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的话.那就是人的力气了。有了这些东西,建造一座茅屋就足够了。
  建造茅屋的石头来自于河滩,用于垒墙;木头来自于山林,用于做木架和门窗,黄土加水搅拌,就是黄泥,用于垒墙时固定住石头,也用于涂抹墙缝;茅草出自山坡,用于铺在屋顶,遮风挡雨。建造房子所需的人,都是本村人。谁家盖房子,全村人都出手帮忙,无偿劳动,不取任何报酬。
  自从有人烧窑,制作出了砖瓦,村里逐渐有了瓦房,但毕竟瓦房还是少数,人们认为,还是茅草屋暖和,每过几年,茅草腐烂了,主人就换上新的茅草,看上去就像新建的房子一样。
  三婶家的房子就是茅草屋。二丫家也是茅草屋。船工家也是茅草屋。铁匠家也是茅草屋。木匠家也是茅草屋。刀客家也是茅草屋。窑工家是瓦房。七妹家也是茅草屋,在河对岸。蚕神(张刘氏)家也是茅草屋,后来变成了瓦房。小女孩家也是茅草屋。长老家也是茅草屋。死者家也是茅草屋,自从他住进了墓穴里,就变成了土屋.此后很少出来,只有西北部天空塌陷那一次,他从墓穴里出来帮助人们补天,他是河湾村的功臣,回去后依然住在地下,屋顶是个土堆。河湾村的人们死后都住在地下的坟墓里。地上只露出一个土堆。住在地下是最安稳的,可以无限期睡觉,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一般不会有人叫醒。
  三婶家要扒掉屋顶上腐烂的茅草,换上新的茅草,人们都来帮忙。毕竟她的小儿子从树上掉下来摔死了,家里少了一个劳力,人们出于怜悯之心,更是多出工、多出力。再说,三婶的人缘很好,她的老头也是一个厚道人,人们帮助三婶家,出力越多心里越舒服,都觉得自己在做善事。
  在帮忙盖房子的人中,多出了几个女人,起初人们各忙各的,也没有注意,后来发现她们长得过于美丽,人们这才发现,是几个陌生人。人们以为是三婶家的亲戚,也就没有多想,顶多是村里的女人们瞟了一眼,心里嘀咕,长得都这么好看,还不娇气,三婶家的亲戚真是能干。等到晚上快收工的时候,几个漂亮的女人不见了,有人问三婶,你家那几个亲戚走了?这时三婶才醒悟过来,说,我家亲戚没来啊,我也看见了那几个女人了,长得那么好看,我还以为是别人的亲戚来帮忙呢。
  几个漂亮的女人,不是三婶的亲戚,那是谁家的亲戚呢认们这才想起来,好像在哪儿见过,但是谁也记不清了,没有人能够准确说出她们的来路,也许是仙女吧。
  有人说,船工应该知道,他见过的人多,记性也好,只要他的大草帽不把脸完全遮住,只要他看见了,就不会忘记。
  人们只是这么说,但是没有人真的去找船工问这件事,因为大家都在忙。盖房子是个累活,没有一个闲人,人们一边擦汗一边说笑,三婶的笑容最多。三婶是用脸上的皱纹在笑。
  第二天,来的人更多了。一个女人开玩笑说,三婶,把你从小镇扫来的云彩影子分给我们一些呗?
  三婶说,上次那些影子早就融化了,以后再去扫的时候叫上你,咱们一起去。
  女人说,再有那样的好事,别忘了我啊。
  三婶说,下次去的时候,你背一个大花篓,我不跟你抢。
  说完,她们哈哈大笑。其他的人们听见了,也都跟着笑。有的人没有注意听,但是看见人们都在笑,不知是怎么回事,也都跟着笑起来。一个男人脸上沾着泥巴,还在用手抹汗,结果越抹越脏,成了花脸。人们看见了花脸,笑得更厉害了。   在人们的笑声中,只有二丫心里有数。她想,昨天来的那几个漂亮女人,绝不是一般人.从她们的体貌和穿戴就可以看出.她们有可能是传说中的仙女。她恍惚记得,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似乎出现过这几个女人的面孔。但是一想到这些,就什么都记不清了,仿佛在时间的后面蒙上了几层纱布,看似有这回事,细想却非常模糊,无法准确地描述自己的记忆。
  经过两天的忙活,三婶家的房子换上了新的茅草,看上去就像新房子一样。事情很快就过去了。趁着春天,人们还有许多设想要去实现,盖房子的、纺线织布的、张罗娶媳妇的、开染房的、烧窑的,人们各有各的计划,好像家家都在忙,不是忙自家的活计,就是帮助别人,总之都在忙。但是有一件事情,却没有因为忙而被人忘记,那就是,给三婶家帮忙的那几个漂亮女人,留在了河湾村女人的心里。女人们想,那几个女人真好看,我也要长成这样的女人。男人们嘴上不说,心里却在想,哪儿来的几个女人,长得那么好看,若是娶上这样一个女人做媳妇,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啊。
  二丫经过考证,得知三婶没有说实话,她认为,三婶知道这几个女人的来路,而且关系不一般。
  事实是最好的证明。有一次,三婶挎着篮子,又要去小镇上扫云影,二丫得知后就偷偷跟在后面,在暗中观察。她发现,三婶清扫的不只是云影,其中还有散落的花瓣。难怪那天有人从三婶的篮子里抓起一把云影,用鼻子闻了一下就醉了,原来是云影里面掺杂了奇异的花香。而这些散落的花瓣根本不是来自于地上,而是从天上落下来的。二丫亲眼看见云彩上面有几个仙女正在往下抛撒花瓣,当她们转过脸来时,二丫恍然记起,她们正是在三婶家帮忙的那几个漂亮的女人。
  三婶确实没有说实话。她说扫来的云影铺在院子里,用于加厚阴影,而实际上她是把云影装在自己的枕头里,由于里面有醉人的香气,能够帮助人睡眠。
  起初,三婶扫的云影确实是铺在了院子里,这些人们都看见了,可是后来,她看见天上飘下一些花瓣,落在云影里,散发着醉人的芳香,回来后,她就舍不得把这些云影铺在院子里了,她尝试着把这些带有花香的云影装在枕头里,结果晚上睡觉特别香,从此,她就不再失眠了。自从小儿子死后,她一直睡不好觉,没想到几个花瓣就治好了她的失眠症。她也在想,这是什么花,这么神奇呢?
  三婶至今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真的不知道是仙女在暗中帮助了她,赐给她神奇的花瓣,让她有一个安稳香甜的睡眠。仙女们认为,她失去了小儿子,不能再失去梦境。
  二丫后来还发现,这些仙女并非住在天上,而是住在离河湾村不远的另一个山湾里,她们的家也是茅草屋,屋前有溪水,水里有月亮和云影。而這些,只有二丫窥见了天机,可是二丫到死也没有说出这个秘密。

浮云


  细雨过后三天,远近的天空蔚蓝而透明,连底色都露出来了,眼睛好的人,可以看到天空的背面。二丫发现,正对着河湾村上空,有一小片白云悬浮着,既不飘走,也不降落,好像被人贴在了那里.从早晨到晚上,一直没有动过。
  第二天,这片白云还在那里,整个天空只有这一片云彩,好像其他的地方都不配拥有云彩。经过了一个夜晚,这片云彩似乎变得更薄了,看上去又轻又软,越来越透明的边缘与蓝色的天空已经没有明显的界线,仿佛有人加重一下呼吸,它就会立即融化。
  河湾村的人们都在忙碌,似乎没有人关心这片云彩,哪怕它在天空悬浮一个月,也没有人仰头看它一眼。而实际上不是这样,二丫早就注意到这片云彩了,她上山采桑叶的时候,发现天上有一片轻纱,乍一看,还以为是谁把一团揉乱的蚕丝晾晒在天上。
  二丫的心里装满了心事,看了这片云彩后.继续采桑,也没有多想。这时三婶背着花篓也来山坡上采桑,看见二丫站在树权上,就问二丫,你看见天上那片云彩了吗?二丫说,看见了。三婶说,昨天它就在那里,今天还在那里,是不是来看你的?二丫听出三婶是在取笑她,就回一句,云彩是来看三婶的。三婶说,我是老婆子了,没人愿意看我了,你还小,长得又好看,云彩喜欢看小丫头。
  二丫一听三婶说她长得好看,脸颊一下子就红了。因为张武也说过她长得好看。张武比二丫大两岁,是河湾村最帅的小伙子,经常故意和二丫搭话,二丫脸一红,就躲开。等到张武走了,二丫又后悔,跟上去再找一个理由,跟张武说话。
  二丫的心里已经装满了张武的身影,不管张武在哪里,张武都在她的心里。因此,云彩停留在天上,哪怕是停留一年,二丫也不会在意,因为她的心在别处。
  三婶在另一棵树下,因为年岁大了,腿脚毕竟有些笨,就没有上树,而是站在树下,扬起胳膊采摘最下层的桑叶。三婶满肚子都是趣味.不逗一下二丫,她自己都感觉憋不住。三婶说,二丫,什么时候出嫁呀,等你出嫁那天,我就吃一花篓桑叶,亲自吐丝,给你织一顶头巾。二丫说,你还别说,三婶还真像一只又大又胖的蚕。你吐丝的时候,千万别把自己织在蚕茧里。三婶说,不会的,我还等着看你的新郎官呢。二丫脸一红说,看就看。说完,她从树杈上跳下来,身体轻盈如同一只蝴蝶。
  二丫和三婶在逗趣中,不知不觉已经采满了花篓。桑叶很轻,即使花篓装满了也不太沉。三婶和二丫在说笑中,背着花篓走下山坡。当她们走到空旷的地方时,感觉一股清凉的气息从天而降。她们抬头一看,天上的那片云彩正好悬在她们头顶上方,给她们遮阴。她们走,云彩也走,她们停下,云彩也停下。
  三婶说,二丫,我沾你光了.云彩给你遮阴,我也跟着凉快了。
  二丫仰头望了望云彩说,你不是一直在天上贴着吗?怎么又动了?
  二丫的话音刚落,云彩忽地一下飘到了别处,二丫和三婶的头上没有了阴凉,阳光洒在她们身上,仿佛披上一层金粉。
  等到二丫再次仰望云彩的时候,这片透明的薄云变成了一张笑脸,在看着她们。
  二丫忽然感到,这张笑脸,有点像是张武的脸,她想细看一下,笑脸又消失了,又回复为一片薄云。
  二丫知道自己想多了,脸一下子就红了。   三婶似乎看透了二丫的心思,用手指头挫了一下二丫的额头说,你说,脸怎么红了?心里想什么呢?
  二丫确实感到自己的脸上有些热,说,想你呢。
  三婶坏笑着说,你这个丫头啊。
  三婶和二丫说说笑笑,走在回村的路上,太阳照着她们,天上那片云彩,也在俯瞰着她们。

红狐


  一团火焰从雪地上飘过去,引起了人们的议论。是二丫看见的,二丫告诉了三婶,三婶告诉了木匠,木匠告诉了长老,长老说,有可能是红狐。
  有关红狐的传说,非常久远,但是真正见过红狐的人,却没有几个。二丫看见了,人们就说,二丫有福。因为红狐和鸿福的发音比较相近,人们就认为看见红狐的人,都是有福的人。
  红狐经过雪地,是非常冒险的行为,因为雪地太白,而红狐太红,像是一团火焰,颜色太明显了,很容易被人发现。一旦被人发现,红狐就会搬家。因此,即使有人看见红狐了,也不会找到它的窝.只要他暴露了行踪,你就很难再次见到它。
  长老说,不用去找了,当你们再次见到红狐的时候,会有人离开。
  人们听了长老的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人们顾不上多想,人们在忙于议论。
  二丫说,我从山坡下面经过,看见山坡上一个红色的动物,从雪地上跑过去,脚步非常轻,就像是飘过去一样。
  二丫还说,当时我的心里一震,不知如何是好,也没敢出声,就那么傻傻地站着,眼看着它从山坡上飘过去。
  二丫还说,它的那种红色,就像火烧云,红里透着火苗,真的像是在燃烧。
  二丫还说,当它飘过去后,我想到山坡上去看看,但是一陣风就把我给推回来了,不知哪儿来的一阵风,突然截住了我。
  二丫还说,我在梦里见过它,我还摸过它呢,它的红色有点烫手。
  二丫还说,我当时要是有一根绳子,就能把它捆住,从梦里牵出来。
  二丫越说越多,最后说出了梦里的事情。到底她梦见了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说话的时候两腮也是晕红色,好像晚霞停留在她的脸上。
  三婶看见二丫说起来没完没了,觉得有些异常,就告诉了路过的木匠。三婶把二丫的原话从头到尾学舌一遍,木匠昕了也感到不同寻常,因为往常二丫很少说出这么多话。木匠听完三婶学舌后,转身就走,又把三婶的话原原本本地重复一遍,告诉了长老。长老听后,问木匠,二丫当时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沐匠说,这个我没问,我去问问三婶,一会儿回禀你。
  木匠从长老家里出来后,去找三婶,问,当时二丫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三婶说,这个我没问,你等着,我去问问二丫。三婶去找二丫。到了二丫家里,三婶问二丫,你看见那个红色东西的时候,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二丫说,你等一下,我回忆一下。
  二丫回忆了一下,说,当时我穿的是红色的衣服。你问这个干什么?
  三婶说,木匠问我,我说不上来,就来问你了。没有别的事,就是问一下。
  三婶从二丫家里出来后,急急忙忙找到木匠,告诉木匠说,二丫说了,她看见那个红色东西的时候穿的是红色的衣服。二丫还问我,你问这个干什么?我说没有别的事,就是问一下。说完我就走了。
  木匠说,好了,知道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就行了,我这就去回禀长老。
  木匠从三婶那里得到答复后,立即去找长老,说,我去找到三婶,三婶找到了二丫,二丫回忆了一会儿说,她看见那个红色的东西的时候穿的是红色的衣服。
  长老听后,说,知道了。
  木匠说,你知道了什么?
  长老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木匠说,据说二丫的两腮也是红色的,就像晚霞停留在脸上。
  长老沉默了一会儿,说,二丫爱穿红衣服,是有原因的。二丫是个好孩子,但愿她有福气。还是听天由命吧。
  木匠说,听天由命?
  长老说,一切都有变,现在还不好说。
  木匠看见长老吞吞吐吐,话里有话,也不便多问,告辞了。
  木匠回到家后,反复思考长老说过的话,百思不得其解。
  好几年时间里,木匠一直在思考长老说的这句话,但不知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二丫看见红狐之后,两腮的红晕越来越浓。几年以后,木匠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二丫在结婚之前,口吐鲜血而死。村里人议论纷纷,有人说二丫得了痨病。也有人说,二丫看见红狐,由于命薄,无法消受,反而损寿了。还有人说二丫看见的不是红狐.而是自己的真魂,真魂走了,一个人就活不多久。
  由于三婶和木匠曾经给长老传过话,对二丫的死格外敏感,他们就去找长老,想问个究竟,问二丫的死到底与什么有关。当他们见到长老后,却不知从何说起。长老说,我知道你们来是问二丫的事,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了,二丫根本就不是凡人,她是一个红狐转世,当时她看见的山坡上的那个红狐,就是来接她的,由于她在人间的事情还未了断,就耽误了一些时间,现在她走了,是了断了人间的恩怨。二丫在人间不可能成亲和嫁人,她的夫君是一只红狐。不信你们就等着,用不了多久,会有两只红狐从河湾村经过,其中一个就是二丫。
  果然如长老所说,有人看见了两只红狐,先是从梦里经过,然后是从山坡上经过,其中一只不住地停留和回头张望。人们把二丫曾经穿过的红色衣服送到野地里烧掉后,两只红狐才离开,像是飘浮的晚霞从山顶回到了天上。
  长老说,看到了吧,他们原本住在天上的云彩里,二丫来到我们身边,是为了报答她前世的恩情,了结一段情缘。
  人们这才想起,二丫经常穿一件红色的衣服。据说很久以前.二丫她爹曾经给一只快要饿死的小狗一口吃的,而那只小狗就是一只年幼的红狐。

天狗


  狗拿耗子这样的事,在河湾村很少出现,因为耗子太小了,抓住了也不会讨主人喜欢,狗自己也不吃耗子,即使抓住了也没用,只能让猫从中得了便宜,所以,在一般情况下,狗不会费力去追一只耗子,如果有机会和兴趣,追赶并抓住一只兔子倒是不错的游戏。   狗抓兔子并不是深思熟虑,而是机遇突然来临,想都不想.一个箭步就冲出去,迅速展开一场生死角逐,当然,失败的肯定是可怜的兔子。它将耷拉着四肢和脑袋,被狗叼回来,成为一件战利品,而咬死兔子的狗,将得到主人的表扬甚至物质奖励。
  二丫家的大黄狗,就有这样辉煌的战绩。二丫采桑叶的时候,大黄狗也跟去了,大黄狗没有任何事情,纯粹是闲极无聊,跟着二丫去闲逛,结果在山上遇到了兔子。兔子前腿短后腿长,上山跑得飞快,一旦遇到下坡,立即处于劣势,而大黄狗正好在兔子的上方,兔子慌不择路,只好往下跑,连滚带爬,没跑多远,就被大黄狗叼住了。别看大黄狗平时温驯,遇到兔子时突然恢复了原始的野性,其凶猛和捕猎的本领不亚于一头狼。
  抓住兔子那天,三婶也在山坡上采桑叶,目睹了大黄狗捕猎的全部过程,因此回到家后,她也分到了一碗香喷喷的兔子肉。
  三婶吃了二丫送给她的兔子肉以后,说,兔子肉太好吃了,让你家大黄狗再抓一个呗?
  二丫说,好,我跟大黄狗说一下,让它再抓一只。
  三婶说,你真说了,我就给你保媒,把你嫁到一个兔子多的地方去。
  二丫看到三婶在取笑她,就红着脸走了,边走边回了一句,没正经的老太婆。
  三婶看着二丫的背影,捂着嘴偷笑。
  在河湾村,时间和空气一样,有着清晰的透明度,人们根据季节的变化,明确地作出安排,预知自己的未来,将要做哪些事情。整个村庄在悠然平静中,保持着稳定的生活节奏,既不快一天,也不会慢一拍,一切都恰到好处。
  二丫和三婶吃掉了大黄狗抓住的兔子,也沒觉得有什么不妥。大黄狗也没有因为咬死了一只兔子而内心愧疚,它依然安静地趴在自己的窝里,享受时光,如果趴够了,就起来在村庄里随便转转。大黄狗轻易不会叫喊,因为村里都是熟人,几乎一年也来不了几个陌生人,它把看家护院的事情早就给忘记了,它已经不觉得自己是一条狗了.它认为自己就是村庄里的普通一员,只是长得与人有些差异而已。
  让大黄狗丢失面子的事情,发生在一个下午。
  二丫带着大黄狗上山采药,又一次遇到了兔子。这次,大黄狗遇到的是一只有经验的兔子,在激烈的追逐与搏斗中,兔子居然借助一丛长满尖刺的荆棘,躲闪周旋,甚至一度占了上风,咬掉了大黄狗的一个脚趾头,然后成功逃脱了。大黄狗什么也没抓住,反而一瘸一拐地负伤而归。
  从此,大黄狗跟兔子结下了仇恨。
  夏天的一个夜晚,皓月当空,人们坐在村头的大石头上乘凉,安静的村庄里突然响起了狗的叫声。不是一只狗在叫,而是全村的狗都在叫,人们知道一定是出了不同寻常的事情。
  二丫听见大黄狗也在叫,就想看看究竟。借着明亮的月光,她看见大黄狗正在冲着天空狂叫,难道是天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二丫仰头望着夜空,觉得一定是天上有什么动静。因为前几年,曾经发生过月亮突然掉下去的事情,害得全村人举着火把到西山的后面去寻找,结果并未找到,第二天夜晚,月亮又从东边的山坳里跳出来了。难道今晚又是月亮出事了弛把目光集中到月亮这个目标,果然发现了异常,她看见巨大的月亮上,有一只兔子在活动。这个发现让她紧张而激动,她看见月亮上的这只兔子,与咬掉大黄狗脚趾的那只兔子完全一样。难怪大黄狗在叫,原来是遇到了仇人。
  大黄狗冲着月亮狂叫,而且跃跃欲试,一次次做出冲向前去的姿势。本来,二丫想安抚一下大黄狗,没想到竟然本能地喊出了一句,追!听到这个指令以后,大黄狗像是得到了允许.或者说接到了主人的命令,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让二丫也没有想到的是,大黄狗居然冲入了夜空,在天上奔跑,直奔月亮而去。
  河湾村的人们也都看见了这一幕,都为大黄狗喝彩,只有三婶从大石头上腾地一下站起来,用手指着天空说,二丫养的是一只天狗!
  后面发生的事情,是人们都知道的,这只天狗吃掉了一块月亮。
  大黄狗并不是仇恨月亮,它撕咬月亮,是想抓住月亮里面的那只兔子。
  由于月亮像是一个飘浮的气泡,包裹着里面的一切,大黄狗冲入天空后,并不能抓住包裹在月亮里面的兔子,于是,它开始了撕咬。
  人们看见大黄狗在天上撕咬月亮,就把它叫作了天狗。
  天狗始终没有抓住月亮里面的那只兔子,也没有回到河湾村。天狗消失在了夜空里,成了一个传说。在所有人中,只有二丫依然叫它大黄狗。有时,二丫想念大黄狗了,就望着夜空,希望它哪一天能够回来。有一天夜晚,夜深人静的时候,二丫清晰地听见了从遥远的天空深处传来的狗叫声,是大黄狗的叫声,那熟悉的声音,来自月亮的背面。

咬住身影不放


  二丫家的大黄狗咬住了窑工的身影,一直不松口,窑工使劲挣脱也走不开。窑工说,大黄狗啊,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我又没有招惹你,你咬住我的身影不松开,到底要干什么?
  不管怎么说,大黄狗咬定了窑工的身影,甚至把身影撕开了一道口子,也不松口。大黄狗也不叫唤,因为它一张嘴,窑工就会趁机溜走。正好三婶路过,看见窑工被大黄狗纠缠住了,就开玩笑说,它是跟你要好吃的呢,你还不赶快把家里那些好吃的拿出来,它非把你的身影撕下来不可。
  窑工说,大黄狗啊,你快跟三婶去吧,你看,三婶胖,她家有好吃的。
  三婶看见窑工一脸无奈的样子,窃笑着说,大黄狗,别松口,他这个人太抠,咬住了才能给你好吃的。
  在村口,大黄狗和窑工就这么僵持着,一个走不成,一个咬住不放,路过的人们都笑窑工,说,你是怎么得罪它了,今天跟你较上劲了。窑工说,我从来没有惹过它。
  大约纠缠了一个时辰,大黄狗终于松开了窑工的影子,窑工挣脱后,也没有生气,而是感叹大黄狗的死心眼。窑工临走的时候说,大黄狗啊,你等着,我有好吃的会给你的,以后别这样纠缠,耽误了我好多事情,我还等着去窑上干活呢。
  大黄狗冲着窑工摇了摇尾巴,低低地叫了一声,像是哼唧,又像是撒娇,总之是善意的回应。   窑工解脱以后,直奔土窑而去。
  窑工回头看见大黄狗跟在他的后面,心想,今天大黄狗有些反常,跟我没完没了了,难道还想纠缠我?但是他看见大黄狗一脸的温顺,没有丝毫恶意.也就放心了。跟就跟吧,反正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若再纠缠,那就是你的错。
  窑工和大黄狗一前一后地走着,来到了土窑。窑工老远就看见土窑有些不对劲,走到近前一看,一下子呆住了,愣在那里,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土窑塌了!
  太悬了,如果窑工正好在里面干活,赶上这样的塌方,性命难保。
  大黄狗站在窑工身边,冲着塌方的土窑叫了几声,窑工听不懂它的话,但是能够感到大黄狗的叫声与土窑有关。他恍然大悟,难道说大黄狗咬住我的身影不放,是预知到危险,有意阻止我?看来是大黄狗救了我一命,否则我就完蛋啦。
  想到这里,窑工心头一热,当即跪在大黄狗的身边.用手抚摸着大黄狗的脖子和脸,说,大黄狗,好兄弟,今天是你救了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我还以为你咬住我的影子不放,是跟我耍赖要好吃的呢,原来是我遇到了危险。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真是个灵通的家伙,谢谢你,谢谢你。
  窑工对着大黄狗,跪着,往地上磕了三个头。
  大黄狗看见窑工给它磕头,也不吭声,使劲地摇着尾巴。
  正在这时,二丫赶了过来。二丫听说大黄狗在纠缠窑工,不知是怎么回事,忙匆匆赶来解救,却看见了窑工跪下磕头的一幕,感到奠名其妙。再一看,土窑塌了。
  看见二丫来了,窑工站了起来,说,今天多亏了大黄狗咬住我的身影,拖住我一个时辰,不然我就完蛋了,土窑塌了,我要是在里面千活,就死定了。
  二丫走过去,摸了摸大黄狗,说,我听说大黄狗在纠缠你,我就赶来了,它没咬你吧?
  窑工说,它没咬我的肉,它咬住了我的身影,不让我走,我就没走成。
  二丫说,我家大黄狗不是一般的狗,可灵通了。
  窑工说,真是神奇了,它竟然知道土窑将要塌方,生生地把我给拦住了。
  二丫说,土窑怎么就塌了呢?
  窑工说,前几天那场雨,把土窑上面的水沟冲毁了,水把土泡软了。
  二丫说,幸好你没在里面。
  窑工说,是啊,要不是大黄狗救了我,我现在就是土窑里面的一块肉饼了。
  正当二丫和窑工夸赞大黄狗的时候,三婶从山上采桑叶回来,看见窑工和二丫在一起说话,就背着花篓走过来,也不问究竟,取笑窑工说,怎么了?大黄狗还是不依不饶吗?我就说嘛,你把你家里那些好吃的给大黄狗吃,你看,大黄狗都追到窑上来了,你还舍不得给?
  二丫看见三婶,也没接话茬,用手指了指土窑。
  三婶瞟了一眼土窑,立刻愣住了,还未惊呼,就捂住了自己的嘴。

黄昏


  关于黄昏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人们一直有着不同的说法。长老认为黄昏是从地下升起的,他看见过翻耕的土地里泛起的暗色,比炊烟还要浓郁;而木匠认为黄昏来自于山洞,他去过一个山洞,里面一片漆黑,比黑夜还要黑,黄昏和黑夜都藏在那个山洞里。这些说法都有根据,即使不信,也很难反驳,唯一一个不靠谱的说法是,黄昏是太阳燃烧后留下的灰烬。而说这话的,竟然是铁匠。
  铁匠说,我的炉子里烧过很多煤,再好的煤,燃烧后都有煤灰,太阳在天上燃烧了一整天,不可能没有一点灰烬。
  木匠说,你看见太阳燃烧了?
  铁匠说,看见了,最亮的火苗不是红色和白色,而是黄色,有时候还有一点蓝色。你们肯定看不见,但是我能看见。我经常盯着炉子看火苗,因此我能够看见太阳的火苗,有时能达到一尺多高,太阳最热的时候是黄色的,跟我炉子里的炭火差不多。
  木匠说,你能看見太阳上的火苗,还不算厉害。我是木匠,经过我手的木头太多了,我用肉眼就能看出,一根木头里有多少火焰。所有的木头里都隐藏着火焰,但是你看不见。只有木头燃烧了,你才能看见它们释放的火焰。硬木里面火焰多,软木里面火焰少,还有一种木头,只冒烟,没有火苗。
  长老听见木匠和铁匠比起了能耐,就呵呵笑了。说,木匠啊,你能知道木头里有多少火焰,还不算厉害的,你知道树是从哪里来的吗?树是长在地上的,木头活着的时候都是树,树是从土里长出来的,因此.土地里暗藏的火焰,比树还要多。
  长老这么一说,还真把木匠给镇住了。看来还是长老最厉害,说到了根子上。
  这时三婶挎着一篮子桑叶从村口经过,看见几个人正在议论,当她听见长老说到土地,就顺嘴接过了话茬,说,长老说的在理,土地不光能够长出大树,还能埋人呢。
  三婶心直口快,说话从来不过脑子,竟然说到了死,就把话题给说没了。在河湾村,人们忌讳谈论死,也不谈论与死有关的话题。当三婶说到埋人,人们就不接茬了。三婶也知道自己说走了嘴,就自己给自己下台阶,说,我回家给蚕喂桑叶去。
  三婶走后,长老和木匠和铁匠,像是木头一样待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时,出现了一股风,这股风似乎是从地下刮出来的,幸亏有大石头压着,否则这股风会直接从地下钻进人们的裤腿里。随着这股风的出现,远近的土地里隐隐约约冒出一些灰暗的雾状阴影。
  长老和木匠和铁匠,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黄昏来了。
  随着黄昏的到来,河湾村升起了炊烟,最初是一棵两棵,仿佛村庄里突然长出了质地松软的大树,不一会儿,炊烟就多起来,形成了一片炊烟的树林。当这些树林的树冠在空中逐渐膨胀和相互连接,没过多久,整个村庄上空的烟雾就连成了一片。这时正好赶上夕光染色,高处的浮光中就出现了烟霞。这些飘忽的烟霞,更加深了黄昏的浓度。
  长老说,你们仔细看看,黄昏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木匠说,我还是认为黄昏是从山洞里来的,山洞里那个黑呀,没见过那么黑。
  铁匠说,太阳一走,黄昏就来了,可见黄昏与太阳有关。我还是觉得黄昏是太阳的灰烬。   长老说,你没去过地下.你怎么知道地里不是黑的。地里更黑。我爹给我托过梦,说地里漆黑一片,点灯都没用。所以说,黄昏是从土地里冒出来的,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木匠和铁匠都愣住了,一齐问,到什么时候?
  长老又重复了一句,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但是到底是什么时候,我也说不清。
  铁匠说,不仅说不清,我还看不清了。刚才从我身边过去一个人,转身就消失了,不知道是我看不清了,还是他真的没了。
  木匠说,我也看不清了,我看长老就像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长老说,天快黑了,咱们都回家吧。
  话音刚落,远处的山顶上突然出现一颗星星,好像是谁家点亮了油灯。
  铁匠说,凡是最亮的光,都出现在天上。
  木匠说,木头里也有光,点着了你才能看见。
  长老说,还是土地深厚,长出了那么多能够发光的树木,却把黑暗保留在土地里。我死了,就埋在土地里。
  木匠和铁匠说,离死还远着呢,你是老寿星,不死了。
  长老说,哪有永远不死的人。
  说完,三个人哈哈太笑,顷刻间就被夜色掩埋了,仿佛不存在,仿佛从来不曾存在。

流星


  春天的一个夜晚,人们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聊天,看见天上掉下一颗流星,直奔河湾村而来,这颗流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眼看就到了村庄上空,最后砰的一声,掉在了村里的干草垛上,草垛当场就起了大火,把天空都映红了。
  河湾村好多年没有起火了.上一次起火是几年前,晴天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闪电,直接击中了干草垛,尽管人们及时救火,干草垛还是烧光了。那天,有人发现一条蛇钻进了草垛里,据说那是一个蛇精,被闪电追击,最终被闪电劈死了,一条蛇,殃及了干草垛。如果那个蛇精钻进了石头下面,闪电就会把石头劈开。一个人被闪电追击,几乎无处可逃。有一年一个闪电落在了沙河里,突然爆炸,把沙河吓得直哆嗦,当场就昏过去了,人们以为沙河死了,没想到过了几天,又活过来了。
  今天,干草垛被流星击中,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人们也顾不上多想,赶紧去救火。一时间,全村的人们都在呼喊,失火啦,失火啦,随着人们的喊声,人们陆续向火光聚集,有打水的.有挑水的,有泼水的,人们围着干草垛开始紧急救火。实际上,干草垛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也不是非救不可。这些垛在一起的干草,除了冬天喂牲畜,另外的用处就是给小孩捉迷藏提供藏身之处。干草垛处于一个相对孤立的位置,即使着火了也不会连累附近的房屋,但是人们还是要拼命救火,生怕大火在风中漫延,引起全村火灾。在河湾村,不管哪里着火了.不管这火是不是危险,都必须扑灭。如果谁见火不救,他将无法在村里立足,人们见了面就会不理他。当然,河湾村没有这样的人。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扑救,火灭了,干草垛也烧得差不多了,黑乎乎的,无法喂牲畜,也不能捉迷藏了。不管怎样,火灭了,人们也就放心了。
  在参与救火的人中,长老是年岁最大的一个。当救火的人们纷纷散去,他还没有走,他还在围着烧毁的草垛转悠,一是看看会不会死灰复燃,二是想看看天上到底掉下了什么东西,把草垛给点着了。
  除了长老,铁匠也没走。
  长老说,你回去吧,回去睡觉吧,我在这里再守一会儿,没事了我再回去。
  铁匠说,我想看看天上掉下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铁匠对于天上的东西都感兴趣。自从他捡到过月亮的碎片以后,他就经常观察天空,希望天上再次掉下一些东西。他曾经用月亮的碎片打制出一把宝刀,老刀客带着那把宝刀走遍北方,都没有遇到对手。如今天上掉下流星,让他异常兴奋,他想找到这个流星,看看能不能用它打制一件东西。
  铁匠曾经有过失敗的经历,远方一个人送来一块陨铁,请他打制宝刀,结果这块陨铁在炉火中烧了一年都没有熔化。铁匠没有制服陨铁。越是制服不了的东西,越是激起他的欲望。人们说,陨铁就是天上掉下来的流星。今天流星掉到了村里的干草垛上,岂不是天赐良机。
  铁匠围着烧毁的干草垛,用木棍扒开乱草和灰烬,借着月光寻找流星。长老看见铁匠这么执着,也跟着找流星。功夫不负有心人,铁匠真的找到了,在干草垛的底部,一个坑子里,铁匠发现了一块拳头大小的透明的石头。
  一般的流星落到地上后.时间长了就会变黑,而这颗流星不变色,一直是透明的。也就是说,这颗流星与月亮的碎片有着相同的颜色和质地。铁匠捡起流星后,借着月光端详了一下,说,是一颗透明的流星。
  长老接过流星看了看,说,真好看,这么透明。
  长老和铁匠回家的时候,快到后半夜了。
  铁匠得到了流星,回家路上,他边走边想,这么好看的流星,足够打制一把小刀了。看这个透明度,应该能够熔化。对于流星,铁匠有过一次失败的经历,生怕炉火无法熔化它,因此没有足够的信心。
  回到家后,铁匠把流星放在了院子的角落里。他想,不行,万一被谁家的狗叼走了,就不好找了,需要放在一个稳妥的地方.明天白天再仔细端详,看看到底用它打制什么东西最合适。于是.他把流星放在了一个木匣子里。刚放好,他又想,流星是透明的,万一流星燃烧了,木头匣子会不会被烧坏环行,不能放在木头匣子里。他觉得不放心,又把流星取出来,准备在院子里的地上挖一个坑,把流星埋在坑子里。对,说干就干。他起来在院子里挖坑,挖了一个一尺多深的坑,然后把流星放在坑子里,准备培土。正在他准备往坑子里填土的这一瞬间,他看见放在坑子里的流星突然闪了一下,接着又闪了一下。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是不是出现了错觉?没错,流星确实是在闪烁。他本能地后退了一步,不敢填土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土坑里的流星,看看会发生什么样的奇迹。就在他这么观看时,这颗流星从土坑里飘了出来,仿佛一根羽毛那么轻。铁匠在一旁看着,既不敢上前,也不敢走开,愣在了那里,他眼见这颗透明的流星慢慢向天上飘去,最后刷地一下变成一道亮光,消失在夜空里。   铁匠傻了。到手的一颗流星,就这样不翼而飞了。他庆幸自己没有把流星埋起来。他想.流星乃是天上之物,怎能埋在土里。他感到自己是愚蠢的,不该给流星挖坑,应该把流星供奉在高处。可是,再高的地方,也没有天空高,流星应该回到天空,只有天空才是星星的家园。想到这里,铁匠突然想开了,他看见流星有了合适的归宿,心里一下就踏实了。
  铁匠看见满天的星星中,有一颗星星是自己亲手摸过的,或者说,差一点被他亲手埋葬的,心里突然有一种既惭愧又骄傲的感觉。这时他意识到,给星星挖坑是错误的,星星是天上的灯盏,不可以埋葬,也不可以种植。
  他望着夜空,正在出神,听到身边有动静,一回头,发现长老出现在身边,也在望着夜空。
  铁匠说,你怎么来了?
  长老说,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铁匠说,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长老说,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我就是有些不放心。
  铁匠说,流星回到天上去了。
  长老说,我已经来了一会儿了,都看见了。
  铁匠说,幸亏我没有把它埋葬。
  长老说,刚才我又去了一趟干草垛,上面聚集了一群星星。
  铁匠说,一群星星?
  长老说,是,你再看看天上。
  铁匠仰起头,看见夜空中的星星又大又密,所有的星星都在燃烧,其中一颗看上去非常熟悉,仔细观察,正是他捡到的那颗流星,此刻,它正在空中燃烧,像碳火一样通明。

土豆


  老头种植的土豆,有些冒出了芽子,还有一些没有发芽。他感到纳闷,莫非是遇到了虫害?或者是种下的土豆有毛病弛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蹲下来,用手抠出了没有发芽的土豆,结果让他惊讶.他从田垄里抠出来的竟然不是土豆,而是卵石。
  老头想,一定是搞错了,我明明种下的是土豆,怎么会变成了圆溜溜的卵石弛继续抠,凡是没有发芽的土坑他都抠了,抠出来的竟然都是卵石,而不是土豆。
  老头站在田里,愣住了,他百思不得其解。
  消息传开后,人们议论纷纷,说,老头糊涂了,竟然在种植土豆的时候,稀里糊涂地在地里种下了一些卯石,由于这些圆溜溜的卯石长得与土豆非常相似,种植的时候也没有注意,结果等到土豆都发芽了,才发现许多没有发芽的,是卵石。
  还有一种说法是,老头留下了一些土豆作种子,堆放在空屋子里,打算春天播种,结果被兔子偷走了许多,为了不让老头发现土豆少了,兔子就找来一些卯石放进土豆中。种植的时候,由于土豆和卯石长得非常相似,又加上老头粗心,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就种在地里了,等到土豆发芽的时候,才发现,那些没有发芽的是卵石。
  还有一种说法,说可能是人为所致,说老头种植的原本就是土豆,但是在夜晚被人偷换了,挖走了刚刚种下的土豆,在原来的土坑里埋下了卵石,假装里面仍然是土豆。等到土豆发芽时,才发现了问题。这种说法最不可信。因为河湾村没有这样的人,多年来,河湾村从来没有谁丢过任何东西,就是送给人东西,如果不是急于需要,人们都不会接收,即使接收了,也会在适当的时候还给人家,并表示感谢。所以,土豆被人偷换的说法最不可信。
  不管是哪一种说法,有一点确定的,那就是地里确实抠出了一些卵石。
  老头开始了回忆。他想起来,种土豆那天,确实有一只兔子蹲在远处的山坡上,盯着他看,他想,兔子一定是好奇,在看热闹,也没有在意,心想看就看吧,只要不捣乱就行,随便看。奠非是我种完土豆,被兔子偷走,然后在土坑里做了手脚?
  老头想起来了.种土豆那天,他从地里刨出了许多卯石,莫非是自己糊涂了,把卵石当作土豆种在了地里?
  老头愣在田里,使劲想,仍然没有头绪。
  这时,长老从田间经过,看见老头在发呆,就过来,与他搭话。长老的胡子又白又长,像是挂在脸上的一条条丝线,有风的时候飘忽,没风的时候发亮。
  长老说,又在想你的土豆?
  老头说,我还没有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老说,我小的时候,我爹跟我说过,说是有一年他种下的土豆,许多没有发芽,他挖出来一看,这些没有发芽的土豆都变硬了,摸上去像是石头。
  老头说,莫非我种的土豆也是变硬了?
  长老说,你再仔细看看。
  老头蹲下来,重新挖出那些没有发芽的土豆,仔细看,果然,不是卵石,确实是土豆,只是变硬了、变沉了。
  长老说,不是所有的卵石都不发芽,也不是所有的卯石都愿意埋在土里。你还记得不?有一年铁匠捡到一块从天上掉下来的石头,他想把这块石头埋起来,结果石头从土坑里飘了出来,又回到了天上。不想待在地里的石头,是埋不住的,它最终还得回到天上。
  老头说,我不关心天上的事情,我就是纳闷,我种下的这些土豆是怎么变硬的,跟石头一样。
  长老说,可能是你播种的时候,土豆就变硬了,不然怎么会不发芽?
  老头说,变硬了,肯定就不会发芽了。
  长老说,不是所有硬的东西都不发芽。你看,人的脑袋硬吧?这么硬的脑袋,竟然也发芽,能够长出这么多头发。所以发不发芽,不在硬度。
  长老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把自己的头发揪起来,比划着,生怕老头不明白。
  老头说,我还是不明白.我的土豆是怎么变硬的。
  长老说,你砸开一个变硬的土豆看看,里面是什么样的?
  老头这倒听话了,顺手从地上捡起两个类似卵石的土豆,用力相互一磕,结果两个土豆啪的一声都裂开了。土豆裂开以后,老头和长老同时发现,土豆还是土豆,只是里面变得更瓷实了。老头在衣服上擦了擦,擦去土豆上面的土,尝了一口,还能吃,而且味道有些甘甜。长老也吃了一个土豆,觉得味道不错。
  老头又从地上捡起一个土豆,想再吃一个,结果没有咬动,他仔细看,他撿起的这个土豆,是个真正的卵石。   长老看到老头咬到了真正的石头,没咬动,不禁哈哈太笑.老头看见长老哈哈大笑,自己也笑了起来。
  吃过了石头一样的土豆,长老和老头突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长老想起刚才揪着自己的头发,觉得好笑,于是再一次抓起自己的头发,没想到他一用力,竟然把自己给拎了起来,离地有三尺多高。他觉得非常好玩,就抓着自己的头发,脚不着地,走了起来。老头看见长老这样,也尝试着抓起自己的头发,也把自己拎起来了。老头也是脚不着地,离开了田地,在后面喊,长老,等等我。
  两个老人,都抓着自己的头发,在空中行走,像是两个老神仙。
  一路上,人们看见他们在空中行走,都觉得好玩,但也没有呼喊和围观,因为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河湾村,并不稀奇,也没有人大惊小怪。
  后来,老头种植的土豆,成了神话,人们也想吃到这样的土豆,获得特殊的能量,也想抓着自己的头发离地三尺,在空中行走。但是人们只挖出了一些卵石,没有挖到真正的土豆。据说真正特殊的土豆,只有那么几个,都让长老和老头当时给吃了,没有了。有人试图模仿这种土豆播种技术,都没有成功.就是老头本人也没有复制成功。
  还有一种说法是,长老和老头吃下去的不是土豆,而是卯石。那几个卵石不是普通的卵石,它们貌似土豆,而实际上是天上掉下来的石头,是曾经闪烁的星星。只有吃下星星的人才会在空中飘浮,因为星星具有特殊的浮力,它们假装成卯石或土豆,在土坑里歇息,实际上是在聚集能量,终有一天它们会飞起来,重新回到繁星密布的天上去。


  无论是哪个季节,风都是看不见的。你只能看见树在动,草在倾斜和颤抖,却看不见风。即使你看见了风,也不一定是真的风,而只是流动的空气。你也不可能找到风,风没有家,因此也没有归宿。
  长老在旷野上看见了风。
  那天,长老去山上,把一粒灯火藏在了山洞里,回来的途中遇到了一股风。这股风先是吹拂他的衣服,然后把他的头发弄乱,把他雪白的胡子吹起来,往左飘,往右飘,往前飘,往上飘,就是不让自然下垂。这股风围着长老转了很多圈,然后哈哈大笑离开了。平时,风都是呼呼的声音,这次,长老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哈哈太笑的声音,这声音有些沙哑,有些空洞,但绝对是笑声,而不是呼呼喘气的声音。
  长老心想,可能是我老了,肯定是耳朵有问题了,不然,怎么会把风声听成了笑声珂是过一会,风又来了,这次,风还没到长老身边,笑声却先到了,确实是哈哈大笑的声音。长老听得非常真切,不再怀疑自己的耳朵。长老停下来,站在旷野上,四下看了看,远近没有一个人,除了风,什么也没有。他断定,就是风在笑,而且就在身边。
  风又一次掀起了长老的头发,长老说,不能弄乱我的头发。可是风根本不听话,一边笑着,一边继续乱吹。长老用手抓住自己的头发,用力一拔,就把自己拔起来,悬在了空中。昨天,长老吃过了老头种植的土豆,也有说不是土豆而是卵石,总之是吃了以后力气大增,能够把自己从地上拔起来。
  长老悬在空中,而风停了下来。风看见长老这种悬空的本事,不敢再继续胡闹,一溜烟跑了。没想到长老这一招,居然把风给吓跑了。
  长老从空中落下来,心想,不行,我得回到山洞去看看,我藏在那里的灯火,可别让这顽皮的风给吹灭了。
  长老快步走着,有一段时间,甚至走到了风的前面。长老猜对了,风确实是在去往山洞的路上。长老虽然能够抓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拔起来,但毕竟是两百多岁了,与风竞走,还是吃力。走了一段,长老落在了风的后面。长老着急了,如果风先于他赶到山洞,那盏细小的灯火就有可能被风吹灭。不行,我不能落后于风,否则灯火有危险。随后他加快脚步,但是腿脚还是显得慢了,刚才把自己拔起来悬在空中也消耗了一些能量,渐渐地,他还是落在了风的后面。
  长老心想,如果风找到了山洞,肯定会玩弄火苗,那个豆粒大的灯火,经不住风吹,说不定就熄灭了。那盏灯火,无论如何不能熄灭,那是他特意为村里一个病人祈福的,如果灭了,病人怕是有生命危险。灯熄人灭,灯不熄,人就不会灭。
  长老越想越着急,眼见风跑到了前面很远的地方,正在向山坡接近,他肯定是追不上了。他绝望地停下来,站在旷野上,为自己的衰老感到内疚。他想,若是再年轻一百岁,他绝对会跑到风的前面,现在真的老了,跑不动了。
  就在他自责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身影刺啦一声,从他的身上撕下来,离开了他的身体,随即向前狂奔。这个身影,像一个无所畏惧的猛士,在旷野上奔跑,几乎是眨眼之间,就跑到了风的前面。影子到了风的前面,并没有截住风,而是把风给领了回来。影子领着风,在旷野上奔跑、撒欢,仿佛天生就是顽皮的一对,玩得非常开心。当风经过长老身边时,偶尔还要骚扰一下,发出哈哈的笑声。
  长老看见自己的身影在旷野上玩耍,解除了灯火的危机,心里就踏实了。他想,病人有救了。为此,他默默地感谢自己的身影,同时也深深地佩服这个影子。他没想到,整天跟在他身边的这个赖皮,竟然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为他排忧解难,而且是如此的勇猛和智慧,仿佛是露在身體外面的灵魂。
  他暗暗地佩服自己的影子,不知不觉地伸出了大拇指。
  没想到,风又来了,风看见长老伸出了大拇指,以为是在夸它,就围着长老转起来,风越转越快,渐渐形成了一股旋风,长老处在旋风的中央,仿佛是一个运转的核心。
  长老和风玩起来,玩得非常开心,影子站在远处,是唯一的观众。

旋风


  把一个人摔倒,算不上什么大本事,把一棵树摔倒,也并非不可做到,但是,把一股旋风按倒在地,却很难。有的旋风可以达到十几丈高,摇摇晃晃的,你只能抱住它的脚,而抱不住它的腰,它的腰太高,够不到。因此,摔倒一股旋风,不仅需要足够的力气,还需要智慧。
  春天时节,河湾村总要来几个高大的旋风,也许没有什么事情,旋风就是来转一下,一是显能,看看谁能把我抱住:二是到老地方看看,应付差事,证明自己来过了。旋风没想到会有人挑战它,但是挑战者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等候旋风的到来,与它一决高下。   河湾村有一个愣小子叫铁蛋,以勇敢和有劲著称,虽然他摔不过张福满,但是他的智慧绝对在张福满之上。铁蛋的腰带上拴着一个小铁人,是他的护身符,有这个护身符保护,他就是摔死了也能活过来。他不怕死,也死不了,所以他敢于和旋风比试一下。
  一天下午,旋风出现了,刚开始,旋风非常小,甚至不足三尺高,旋转的转速也很慢,仿佛转也可,不转也可,有随时解散的可能性。旋风带有一定的迷惑性,你以为它真的要解散了,但是,它突然加快了旋转的速度,从山脚下向开阔的地带缓慢移动,并在移动的过程中逐渐长高,卷起地上的浮土,形成一个柱状的核心。远远看去,旋风是傲慢的,它用高度彰显自己的存在,毫不在意人们的议论,仿佛它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而居住在此的人们不过是匆匆的过客。
  旋风来了。它已经从一个缓慢旋转的小漏斗迅速成长为一个高大的通天巨柱,走过旷野的时候还晃动了几下肩膀,仿佛在告诉人们,我来了,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无人可以阻挡。
  张福满首先发现了这个旋风。虽然张福满是村里力气大的人,但他毕竟老了,奔跑的速度跟不上,追赶一个旋风已经力不从心。他把旋风到来的消息及时告诉了铁蛋。铁蛋听说旋风来了,也不迟疑,撂下一切活计,立刻向旋风逼近。人们听说铁蛋要挑战旋风,都想看热闹,看看究竟谁胜谁负。铁蛋在追赶旋风,生怕它跑掉,人们在追赶铁蛋,生怕看不见铁蛋与旋风搏斗的场面,错过精彩的细节。
  铁蛋在奔跑的过程中,摸了摸腰带上的小铁人,有小铁人在,他心里就有底。
  旋风依然在旋转,它根本不在意是否有人到来,就是河湾村的人们都来,它也不会退缩。旋风所到之处烟尘四起,仿佛是一缕巨大的炊烟。
  铁蛋逼近了旋风,他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死死地抱住了旋风的根部。旋风也不是好惹的.看到有人抱住了它,就拼命挣扎,它没想到一个人会有这么大的力量,还真的把它拖住了。
  铁蛋抱住旋风不放,旋风在挣扎。这时,铁蛋眼疾手快,迅速解下自己的腰带,缠在了旋风身上。铁蛋勒紧这个腰带,越来越用力,居然把旋风给勒断了。人们站在稍远的地方,看见了这场精彩的搏斗。人们看见这个旋风变成了两节,上面的旋风与根部脱节后,失去了支撑,摇晃了几下,轰然倒下。
  旋风倒地之后,铁蛋才意识到,自己的裤子因解下腰带而脱落下来,知道自己出丑了,立即把裤子提溜起来,扎好腰带。他查看了一下,小铁人还在腰带上,牢牢地拴着。
  这时,人们也不顾旋风倒下后在地上溅起的烟尘,纷纷向铁蛋走进去,仿佛拥戴一个英雄。
  张福满说,铁蛋好样的,是个爷们。
  三婶也来了,她走进铁蛋身边,笑眯眯地说,刚才我看见你和旋风打架的时候,裤子掉下来了,你身上的东西没丢吧?
  人们知道三婶是在戏弄铁蛋,忍不住爆发出笑声。
  铁蛋说,刚才我是和旋风摔跤,不是打架,我们是好朋友,怎么会打架呢?
  人们点头称是,说,就是,铁蛋是在摔跤呢,不是打架。
  就在人们围着铁蛋议论纷纷时,又是张福满,在第一时间看见了惊人的一幕。这个倒地的旋风,并没有摔死,它聚集着散开的尘土,又一次形成了旋风。这个旋风从地上慢慢地拱起身,又站了起来。人们仰望着这个巨大的旋风,顿时傻眼了,莫非它要报复?
  正在人们惊慌失措的时候,这个重新站起来的巨大的旋风,旋转着向远处走去,然后停在一片开阔地上,向人们弯下身来。如此反复三次。没人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只有铁蛋从人群中走出来,对着旋风抱拳说,对不起了,如果凭力气.我赢不了你,刚才我使用了腰带,而腰带上有一个小铁人,是它帮助了我,不然,我赢不了你。实际上,还是你赢了。
  听到铁蛋这样说,旋风一下子折叠在一起,跪在了地上。铁蛋看见旋风跪下了,他也跪下来,双手抱拳说,从今天起,我们结为兄弟吧。
  真是不打不成交,没想到一场较量过后,一个高大的旋风,与铁蛋结成了兄弟。
  人们站在旷野上,用默许见证了这个结拜的场面,内心里对旋风充满了敬意,同时也为铁蛋的勇猛和智慧感到骄傲。
  从此,铁蛋多了一个兄弟。
  河湾村的人们,因为铁蛋多了一个旋风兄弟,仿佛村里多了一个人。只是这个人不常来,只在春天多风的季节来几次,转一下就走。旋风来的时候虽然并不声张,人们看见后仍然要奔走相告,说,与铁蛋结为兄弟的那个旋风,又来了。
  后来,每次旋风到来的时候,小铁人都会事先发出轻微的喊声,声音虽小,铁蛋也能够听见,并因此知道,旋风又要来了。旋风来的时候,铁蛋每次都要前去迎接,全村的人们也都跟在铁蛋身后,前去接应,仿佛迎接一个归乡的浪子。

祈福


  一条小路,在哪儿拐弯,在哪儿不能转弯,是有原因和定数的。如果一条小路围绕一座房子绕了三圈,还不能走开,说明这座房子有强大的吸引力,或者不是一般人的住处。
  铁蛋的家就是如此。一条小路围绕他的家绕了好几圉,好像小路本身迷路了,走不开了。长老听说后,扒着铁蛋家的窗户往里一看,屋里亮着一盏灯。长老纳闷了,心想,大白天的,点灯干什么?
  不一定是灯火吸引了小路。在山村,火,确实能够让小路弯曲,但是别的东西也能改变小路的走向和粗細,比如炊烟,凡是冒烟的地方必有房屋,房屋的外面必有小路,凡是小路都有弹性,夏天的时候因松弛而舒展延伸,冬天时因寒冷而卷缩,甚至绷断。
  那么炊烟是怎么来的?说到底,还是与火有关系。是火,产生了炊烟。
  火是草木的灵魂。
  长老知道这些道理。长老今天来不是讲道理来了,他是要了解一下小路缠绕房屋是怎么回事,结果看见了铁蛋的家里白天还点着油灯。
  看到长老扒着窗户观望,铁蛋从屋里捧着油灯出来了,说,长老请到屋里坐吧。
  长老感到纳闷,说,你白天点灯是怎么回事?
  铁蛋说,我要点三天灯,不能灭。   长老说,为什么?
  铁蛋说,你不也是在山洞里藏过灯火吗?
  长老说,是啊,我把灯火藏在山洞里,是为一个病人祈福。
  铁蛋说,我也是,昨夜我梦见我爷爷病了,我要给我爷爷祈福。
  长老说,你爷爷不是死去多年了吗?怎么又病了?
  铁蛋说,他是死去多年了,但是他死后又病了,给我托梦,说怕黑。
  长老说,我还以为是你怕黑呢。
  铁蛋说,倘若我爷爷的魂灵回家,我要让他看见光亮。
  长老说,但愿你爷爷的病情早点好。你爷爷过世有些早,我已经一百多年没有见过他了,说起来还挺想念的。
  铁蛋说,我爷爷若是再回家,我让他去看望你。
  长老说,好,我都老成这样了,见了面,他也不一定认识我了。
  说到这里,长老突然想起来了,他是来了解小路的,不是专程来看灯火的。他看见灯火后就打岔了。他怕忘了,赶紧说,那小路囤着你家绕了好几圉,是怎么回事?
  铁蛋说,昨天夜里,我做梦的时候,我爷爷来了,他是沿着小路走来的,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回过家了。他到家后,犹豫不决,不想进家门,怕是突然到来会吓着我,于是他囤着房子转了好几圈,他走到哪里,小路就跟到哪里.
  长老说,原来小路绕圈是这回事,这我就放心了。
  铁蛋说,放心吧长老,我已经给我爷爷祈福了,我點三天油灯,我爷爷的病情就会好转的,他死不了的,因为他已经死了,不会再死了。
  长老说,那可不一定,有的人死后得病,没治好,结果又死了一次,还有死好几次的,什么情况都有。所以,你爷爷的病,还必须当回事,不能含糊。这样吧,我回去后,去一趟山洞,把藏在那里的油灯点亮,让你爷爷的病情尽快好转。
  铁蛋说,谢谢长老。
  长老从铁蛋家出来后,就去了山洞。长老说话算话,从不含糊。他走的时候,有好几条小路跟在他身后,有时几条小路拥挤到一起,差点拧成绳子。长老只顾走路,也不管身后的事情,他也管不了。曾经有一条小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试图去往天空,结果被一个梦游的人给拽回来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长老去山洞里点灯,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走在小路上,听到一个陌生而又似乎有点熟悉的声音,轻声地对他说,谢谢。谢谢。
  长老回头一看,并没有人。四下都没有人。他想起来了,刚才说谢谢的这个人,这个有点熟悉的声音,正是他一百多年不见的铁蛋爷爷的声音。

害羞的母鸡


  把羊群赶到天上去,是件费劲的事情,他们死活不肯去,生怕到了天上一脚踩空掉下来,但是把一群鸭子赶到河里去,却非常容易,有时候鸭子们会成群结队自己去河里捉鱼吃,你若是阻拦它们,它们就会骂你,说,嘎,嘎,嘎……意思是,滚,滚,滚。
  河湾村有许多鸭子,在河边的浅水处游玩。有一只母鸡非常羡慕鸭子,幻想自己也能变成一只鸭子,或者像鸭子那样度过悠闲的一生。有一天,这只母鸡在窝里偷偷地生出了一只蓝色皮壳的鸭蛋。母鸡生出鸭蛋后,感觉做了一件丢人的事情,羞得脸都红了,一声没敢吭。若是往常,母鸡生蛋以后.无论鸡蛋多么小,也要自夸一番,大声叫道,个大,个大,个个大。人们听到鸡叫,知道是下蛋了,也不表扬,母鸡也知道主人不会表扬它,于是习惯了自我表扬,个大,个太,个个大。意思是,我下蛋啦,而且是个大蛋。
  养鸭子的是个小丫头,每天早晨把鸭子赶到河里去。有时鸭子自己去河里,小丫头就跟在鸭子后面,小丫头顶多六岁。有时候采桑或者采药的人们经过河边,看见小丫头在赶鸭子,也会帮助她。小丫头是窑工的女儿,有时窑工高兴了,就唱一句,大华耶共计耶哥哥叫哎,歌词的意思是,大花公鸡略略叫。女儿每次听到他唱公鸡,就感到不满,甚至埋怨他,你就知道唱公鸡,你怎么不唱鸭子呢,我养的鸭子这么好,下了这么多鸭蛋,你唱一唱鸭子吧。可是窑工只会唱这一句,就这一句,也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
  沙河是一条安静的河流,除了洪水期,大多数时候水流清浅,两岸平阔,岸边卵石圆滑,沙滩干净而柔软。船工就在水流平稳的地方摆渡,无人过河的时候,他就躺在木船里,巨大的草帽扣住头和上半身。在平静的水面上,偶尔也出现几只水乌或野鸭子,但是它们非常胆小,总是与人保持相对安全的距离。而家养的鸭子不怕人,而且还有脾气,当它们听到窑工唱大花公鸡略咯叫时,就生气地叫道,嘎,嘎,嘎。窑工知道鸭子是在骂他滚,窑工就笑嘻嘻地说,让我滚?还是你们滚吧。鸭子们骂完窑工后,就真的滚了,它们不跟窑工计较,集体出动,去河里找小鱼吃去了。
  有一天,河流的上游下了大雨,沙河水在一夜间暴涨,原来清澈的河水变得浑浊,翻滚的洪流和漩涡,达到吓死人的程度。每到这时,船工也要停止摆渡,避开迅猛的洪水。可是鸭子们不听那一套,在小丫头的反复阻拦下,鸭子们依然下了水。虽然鸭子的游泳技术好,脾气也倔强,奋力游,但终究抵不住巨大的洪流,没过多久,就顺流而下了,几十只鸭子.无一幸免。
  小丫头顺着河边追了一程,直到不见了踪影,她才停止追逐,坐在地上哭了。
  回家后,小丫头一连几天都在抹眼泪,窑工也不敢唱了,他找了很多理由,也没有办法安慰女儿。那只下出鸭蛋的母鸡,也来安慰她,母鸡叫道,个大,个大,个个大。小女孩心想,母鸡就知道自夸,一个鸡蛋,还能有多大?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母鸡把它亲自下的并且珍藏已久的羞于见人的那枚蓝色皮壳的鸭蛋拿出来了。小女孩这才恍然大悟,鸭蛋!她的眼睛一亮,对呀,鸭子被水冲走了,但是还有鸭蛋在,有鸭蛋,就能孵出一群小鸭子。
  为了孵出小鸭子,这只曾经下出过一只鸭蛋的母鸡主动担当了重任,趴在窝里,用自己的体温孵鸭蛋。
  过了很多天,母鸡一直趴在窝里孵鸭蛋。小丫头有些着急,心想,小鸭子什么时候才能破壳呢?就在她焦急的时候,村里的三婶急匆匆地来了,说,小丫头,你的鸭子回来了,已经到了河边,正在往回走。   小丫头听说她的鸭群回来了,不容思考,直向河边跑去,跑到半路就看见了她熟悉的鸭群,她数了数,一只都不少,真的是她的鸭子,都回来了。小丫头熟悉自己的鸭子,甚至能够分辨每一只鸭子的不同点,也能听懂它们不同的叫声。窑工看到鸭群回来了,高兴得控制不住,大声地唱了一句,大华耶共计耶哥哥叫哎。女儿看到他唱得很难听,也没有埋怨。
  鸭子们被冲走后,具体是经历了怎样艰苦的返乡历程,历经数日又回到了家里,常人無法想象。反正是回来,回来就好。自从鸭子们被冲走后,小丫头吃不好睡不香,已经瘦了不少。看到自己的鸭子回来,她露出了只有小丫头才有的笑容。
  当鸭子们发现母鸡正趴在鸡窝里孵鸭蛋.都惊呆了,既不叫嚷,也不走动,都愣在了那里。
  说起来,还是三婶经历丰富,看到鸭子们愣在那里,她蹲下身来,对鸭子们说,你们都平安回来了,这就好。今后你们和母鸡好好相处吧,母鸡是在照顾你们的孩子,它趴在窝里,孵的是鸭蛋。
  母鸡看见鸭子们都回来了,依然趴在鸡窝里,没有动,但是它的脸,唰地一下红了。母鸡脸红的时候,鸭群里的一只鸭子也脸红了。
  这时,院子里又响起了窑工难听的歌声。三婶听到窑工的歌,实在无法忍受,扑哧一声笑了。三婶自从小儿子从树上掉下来摔死后,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笑。

胡编的故事


  窑工的弟弟是个编织能手,给他一捆荆条,他就能给你编出花篓、挑筐、篮子等多种器物,但是他的外号却是因为说话而得名,人们都不叫他的名字,而是叫他胡编。因为他除了会编织各种器物,还会讲故事,他讲的故事,有神话、有传说,大多数都是他自己胡编的,因此人们称他为胡编,也不算冤枉他。
  胡编有四大本事,在河湾村是出了名的,一是编筐织篓,二是讲故事,三是挨媳妇收拾,四是嬉皮笑脸。昕他讲故事的多数是小孩子,大人们都忙,没时间听他胡说,他说了,人们也不信。一个经常胡说的人,不会有人把他说的瞎话当回事,他也不把自己说的当回事,嘻嘻一笑,一笑了之。
  除了在自己家里编织,有时候,胡编也会坐在井边编织。井边有两个大石槽,一个是给牛羊饮水用的,一个是胡编用于泡荆条用,泡荆条的石槽非常宽大,是小镇的一个石匠送给他的,石槽上面常年盖着一块木板,怕是牛羊喝了浸泡荆条的水,会中毒。胡编坐在井边的石头上编织,总有孩子们围在他身边,听他讲瞎话。在河湾村人看来,讲瞎话就是胡说,胡说就是胡编,胡编就是信口瞎说,没有真的。但是孩子们不求真,吸引人就行。
  三婶从井边经过,说,又在胡编啊。
  胡编见三婶跟他说话,也不停下手中的活计,随口回答,是,瞎编呢。
  说完,胡编继续编织,继续讲他的故事。
  胡编和窑工这哥俩,真是有意思。窑工平时爱唱歌,但是他只会唱一句太花公鸡咯咯叫,别的就不会了,弟弟胡编,却有讲不完的故事,就像他编织不完的花篓和挑筐。河湾村人用的编织器物,几乎都是出自胡编之手。村里用不完的,他就拿到小镇的集市上去卖。他和小镇的石匠关系非常好,经常有来往。石匠主要是打造石磨、石碾、石槽一类,远近村庄的石器,都是石匠的作品。石匠只会雕凿一些粗糙的石器,很少在石头上雕花,而胡编却能用荆条编织出各种花样,除了传统的花篓,他还经常创新样式,深受人们的喜爱。孩子们不关心他的编织,只关心他讲的故事,有时候他讲鬼故事,吓得孩子们不敢回家,他就只好一个一个送回去。
  胡编的媳妇从井边经过.胡编也不停下编织,也不停下讲故事。胡编的媳妇看见他又在给孩子们胡编故事,就跟孩子们说,别听他胡编,没有真的。
  胡编听了也不生气,嘻嘻一笑,说,别捣乱,我正在胡编呢。
  胡编的媳妇是去采桑叶,没有时间听他胡编,只是路过时随口说了一句,就忙去了,她走过以后,胡编瞟了一眼媳妇的背影,看见媳妇走路时屁股一扭一扭的,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孩子们催他继续讲,胡编问,刚才我讲到哪儿了?
  孩子们提示他,讲到水神媳妇了。
  对,是讲到水神的媳妇了。胡编接着讲水神媳妇的故事。实际上他已经讲不下去了,他看到自己的媳妇走路时屁股一扭一扭的样子,已经想入非非了。
  胡编的故事确实不可信,但是胡编的编织技术却是远近闻名的。河对岸七妹的篮子就是出自胡编之手,篮子里盛满雨滴,一滴也不漏。河湾村的人们采桑叶的花篓,男人们用的挑筐,都结实耐用,多年也不松散。有人用他编织的花篓在河边打水,结果捞上来一条鱼。此后,他就把花篓改变一下,专门编织出一种自动捕鱼的鱼篓,把鱼饵放在鱼篓里,沉在河里就行了,鱼会自动钻进去。这种鱼篓肚大口小,进口处有倒剌,鱼很容易钻进去,但是进去后就出不来。他的编织技术,还得到了水神媳妇的夸奖。
  一次,胡编梦见了水神的媳妇,往他的鱼篓里驱赶鱼群,他醒来后去河边,发现鱼篓里满了,一篓子鱼。回家后他跟媳妇说,水神的媳妇不光长得美,心眼儿还好,还帮助我捕鱼。她还亲了我一口。
  媳妇嘲笑他说,你做梦呢吧冰神的媳妇是仙女,怎么会看上你这样的人?
  他笑嘻嘻地说,是做梦。我在梦里看见了水神的媳妇,走路时屁股也是一扭一扭的,跟你一样。
  媳妇听到他取笑自己的屁股,上手就揪住他的耳朵,说,你再说一句,看我不揪下你的耳朵,把你的好东西也揪下来。
  胡编说,媳妇饶恕,不敢瞎说了。
  媳妇松手后,胡编依然还是嬉皮笑脸,说,要是水神的媳妇也这样揪我,我就忍着,揪掉了也不说疼。
  媳妇瞪了他一眼,眼里的嗔怒中涌动着情欲的波澜。
  胡编过着快乐的日子,故事越讲越多,都是他自己胡编的。有人说,胡编太能瞎编了,死人都能让他给说活了。
  可是突然有一天,胡编不讲故事了,也不编筐织篓了,而是闷在家里,一连十多天,连屋门都不出,从此性格都变了,变得郁郁寡欢,沉默不语。媳妇问他什么原因,他就是不说,因为他说了,媳妇也不会相信。   过了一年多,胡编才慢慢地转变心态,恢复了原来的性格。后来,他给人们讲了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故事。他说,这么长时间,我一直闷闷不乐,不是因为我的媳妇,也不是水神的媳妇,也不是窑工,也不是听我讲故事的孩子们,而是石匠。
  小鎮的石匠死了,他说,石匠是我的好朋友。
  石匠死前的很长时间,人们没有见到石匠.有人说在采石场见过他,人们就去采石场找他。将近一年多时间,石匠一直在采石场干活,人们以为他是在那里采石头,并不知道他在做一件惊人的事情。当人们找到石匠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躺在棺材里。这是一口非常特殊的棺材,这口棺材就在采石场的山顶上,整个棺材与山体连在一起,也就是说,石匠把山体上一块突出的巨大岩石,雕成了一口棺材。原来,石匠本来只会做一些粗活,并不会雕刻花纹一类细活。有一天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醒后,他就按照梦里看见的样子,开始在山体上雕刻,历经寒暑,他终于雕出了一只貔貅。远远看去,一只巨大的貔貅卧在山顶上,仿佛一头从天而降的神兽,人们走到近前才发现,这个貔貅竟然是一口棺材。
  石匠在貔貅的侧面凿出一个小口,然后钻进这个小口,在貔貅的体内凿出一个宽敞的空间,他躺在貔貅的肚子里面像是在睡觉,而实际上他已经死去。
  胡编说,石匠在死去的第二天,给我托梦,说,胡编啊,我已经死了,我的棺材就在采石场的山顶上,你来看我一下,顺便把我棺材的进口封住,封口的石头我已经雕好了,你只需来这里封一下就行。
  胡编接着说,梦醒后,我觉得这个梦有些奇怪,就去找石匠,结果发现他真的死了。
  胡编坐在井边的石头上,一边编织,一边讲,孩子们围在他的身边,几个大人也坐在他的旁边,听他讲瞎话。人们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听他讲了,因此他讲的时候,孩子们听得非常专注。他接着说,石匠确实是死了,可是事情并不是人们看到的这么简单。石匠死后一年,也就是前些日子,我去看望他,顺便给他烧纸,祭奠他去世一周年。当我登上山顶,走进那个巨大的石雕貔貅,结果发现貔貅的侧面封口已经打开,里面的人不见了。石匠不在里面。
  孩子们睁着好奇的眼睛,问,石匠不是死了吗?那他去哪儿了?
  胡编说,我也不知他去哪儿了。
  这次胡编说的是实话,他真的不知道石匠去哪儿了。
  孩子问,他没有给你托梦?
  托了,梦了。我梦见他从棺材里出来,先是往东走,然后往南走,然后往西走,然后又往北走,然后又往东,他到底是要去哪里,把我也弄糊涂了,我真的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这时,坐在胡编旁边的一个大人说,我知道他去哪儿了。前几天夜里,我出来解手,听到天上传来叮叮的凿击声,我感到奇怪,天上怎么还有声音?我仰头一看,一个人正在用锤子凿击月亮,我一看那个人就是石匠,以前我在小镇上见过他,我家的猪槽子就是他做的,我认得他。
  胡编说,你敢肯定那个凿击月亮的人就是石匠?
  肯定。我敢肯定。
  胡编听后沉默了一会,长舒了一口气,说,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胡编得知石匠复活的消息,回家后告诉他的媳妇,媳妇说,你又在瞎编。
  胡编的媳妇并不相信胡编说的话,但是看到胡编的心情突然变好了,甚至带着嘲弄的口气,学他哥哥窑工唱歌的样子,愣头愣脑地大吼了一句,大华耶,共计耶,哥哥叫哎。
  媳妇看见他滑稽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胡编唱得非常难听,窑工若是看见弟弟在学他,非揍他一顿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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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多年前,父母就催促为他们选一块墓地,说是越来越贵了。我不想选,似乎选这么早,就是在等着他们的那一天了。后来拖不过,还是去选了,甚至破例请了风水。先生说,这块地好。你望那边看看。我看看,背靠青山,面对黄河,河对面的山也没有破土。果然好。  父母后来问,说,选好了,还请了风水。  你爷爷走得早,父亲说,那年我三岁。你奶奶走的时候,我十三。  十三就是孤儿了,我心里想。虽然父亲还有一个姐姐。  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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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候,爷爷奶奶收拾完毕,夜就黑得只剩下星光、大地和万物了。我脱衣服,在爷爷身边躺下,再吹灭窗台上的煤油灯,整个世界,完全黑暗了。要是冬天,会有不停的大风搜刮屋顶,少部分在院子里扫荡,把码头纸糊的窗户扑打得浑身打颤。夏天,窗户则是敞开的,炎热随着万千虫鸣和青蛙的叫声,并邻居家大声小声的话音,以及孩子们的哭声、老人们的咳嗽,一起涌了进来。相比较而言,我最喜欢冬天。躺在爷爷奶奶家宽厚的黄泥土炕上,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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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我们所知,起初,没有任何人会将一代传奇科学家、动物行为学家兼鲸豚生物学家shepresa与“人类的未来”或“人类心智”此类议题联想在一起——起初,她只是那个“能和鯨豚说话的人”而已。她生平的起点似乎并不特别:公元2106年,shepresa生于美国康乃狄克州一普通中产阶级家庭,父母均为美籍华裔科学家(父亲生于台湾,母亲则为台日混血),分别任职于康乃狄克州立大学与辉瑞药厂研发部门。她是家中独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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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夏天,注定不那么平静。疫情狡猾凶险,老家山东也频发教育丑闻,农家女上大学被顶替,网上群情激昂。我们之所以痛恨偷取别人人生的家伙,潜意识里有一个观念,考上大学,就是精英人生,没有大学文凭,就是失败者。社会的确存在这样不断制造“失败恐惧”的氛围。  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刻,都是环境改变人,而不是人改变环境。我们所谓努力奋斗,不过是趁势而起,颓废潦倒,也不过是随波逐流。我们必须学会原谅自己和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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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视角的聚焦  在我的职业生涯中,从2005年开始直至今天的漫长时光,一直在广州的一所普通高校当老师。职业的便利,总让我设想,我的外甥、侄子、堂弟,那些80后、90后、00后的亲人,如果没有遭遇留守儿童或者外出打工的经历,如果考上了大学,将会面临怎样的生存和命运?生活是否会呈现出另一种可能?  二十四年前,我毕业于湖南一所地方院校,按今天的划分,也算是二本院校的毕业生。在对学生群体命运审视过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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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再忙的日子,也是有闲的时刻。闲生无聊,而无聊胜于闲。像滑出手心失重的肥皂,无聊的肥皂比肥皂泡泡还轻盈。当有闲与无聊在一个合适的有限的空间反复渗透、叠加一起时,比如孩子在周末晚上去国贸上英语课了,空荡荡的房间突然被这种奇怪的气息全充满了。需要释放,需要把某种情绪点燃,像一支烟需要先掐灭后再重新点燃。但今天的问题是,烟还在,甚至那半截灰黑的烟灰也还弯曲地挂在洁白的半截烟卷上。可打火机不在这里。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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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当下中国文坛较为热门的话题,“人工智能写作”与“创意写作”都在一定程度上挑战着传统的写作模式与格局.可以说,它们是继网络文学之后,对文坛格局产生较大冲击的另外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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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丘之上  在古陈州平粮台遗址的一片丛林里,捡到一块骨头化石,以为至宝,归来藏之老家木瓜冲松风阁。  应当是马的腿骨,其色苍黑,略显灰白,骨节处布满颗粒状凸起,断裂处呈蜂窝状,状貌甚古,阴雨天端详之,尤见杳霭古意和沙场肃杀之气。那天在平粮台遗址陈列室中,见到楚顷襄王一号陪葬车马坑出土时的照片,以及战车、装甲车和楚国国君贵族乘坐的安车模型。这马骨,也许就是战国时一匹战马的骨头?抑或,它的年代更早,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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