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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速公路上，经佐藤费希尔多次请求，我向他讲述了一年前佐藤霍尔曼与我们在日本大地震海啸中惊心动魄的一幕：
那是2011年3月11日午餐后，我和水手长大约翰、水手卡尔·李随你的父亲（大副佐藤霍尔曼）一行四人皆手拿毛巾、肥皂，脚上趿着拖鞋，踱出了宫城县石卷市闹市口那幢三层楼的木结构“阿巴多”。我们转悠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在一个街口停住。大副佐藤霍尔曼摇手一指街角的那间有“风吕”字眼的店铺，说：“‘风吕’就是澡堂，我们进去洗澡吧。”
佐藤霍尔曼是美国籍散装货轮“托斯康号”的大副，他父亲是日本人，祖籍就是石卷，母亲是印第安人。在这艘属于美国佛罗斯特航运公司的“托斯康号”五万七千吨级散装货轮上，佐藤霍尔曼是唯一对我们三位外派新加坡水手最友好的高级海员。在前一天下午，由美国运载的五万多吨谷物的“托斯康号”刚靠上石卷人工岛港岛B32散装码头，就被检疫人员查出大舱谷物有虫，忠于职守的日本卫生检疫宫拒绝了船长亚历克西斯的习情，毫无通融地下令全船熏舱48小时。按“熏舱”惯例，全体船员需撤至陆地暂住。美国籍船长亚历克西斯为了省钱，把低级船员全都赶到了石卷市区的小旅店居住，他则和轮机长、二副、三副、电报员等高级船员入住豪华的立顿海滨酒店。我们三个新加坡水手租住了位于石卷市闹市口这幢古旧木楼“阿巴多”。
在日本，私营小旅店一般不设浴室，因为洗澡于日本人而言是一项顶干净顶圣洁的事，所以，一般市民会去名曰“风吕”的公共澡堂洗澡。我们一行四人在“风吕”前的玄关脱下拖鞋，踩着踏板在储物柜放下拖鞋，然后随着大副佐藤霍尔曼先生鱼贯进入更衣室。
浴后12点半，我们回到了那幢“阿巴多”。大副、水手长和水手卡尔·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可我睡不着，看了一部香港鬼片，当镜头出现两个青面獠牙的鬼时，骤然，一阵阵雷鸣在我耳边呼啸而过，剧烈的震动使我感觉床铺像艘舢板在飓风中狂颠了几下便倾覆了。我突然发现身上的被子被倒下的衣柜砸住，赶紧抽身爬起，发现睡在对面的水手长大约翰连人带席梦思被摔在了地上。楼外刹时一片哭叫：地震了！
在窗外不断闪烁的幽蓝可怖的地光映射下，房间里的家具全部倒下了，碎玻璃满地，天花板的吊灯只有一根电线连着，在头顶晃来晃去。我和水手长都只穿着睡衣，趿着拖鞋。
“快撞开门，逃出去！”水手长大约翰大叫。我拼命撞击已经变形紧闭的房门。撞了十几下，房门竟撞倒了。我和水手长连滚带爬跑到大街上。
天翻地覆的石卷城竟在几分钟内一片狼藉。我和水手长犹如站在摇摇欲坠的峡谷中，每一秒钟都有灭顶之灾。突然，水手长惊叫起来：“哎呀，佐藤霍尔曼大副和水手卡尔·李还没出来！”
此时，大街的地面上已有好长的裂缝出现，喷泉般冒出许多地下水。余震不断，情势相当危险。我和水手长二话没说，又冲回了“阿巴多”。大副佐藤霍尔曼和水手卡尔·李就住在我们隔壁的房间。撞开变形的门，发现水手卡尔·李被倒下的大衣柜压住，我们搬开大衣柜救出卡尔·李，却不见了大副佐藤霍尔曼。
卡尔·李惊恐地指指厕所。原来，大副佐藤霍尔曼在地震开始时正在如厕。被变形的厕所给夹住了。情急中，我和水手长折下大衣柜中的两根铁棍，用力将变形的厕所撬开，救出了大副佐藤霍尔曼。还好，大副除了皮外伤，并无大碍。
突然，大副佐藤霍尔曼焦虑地大叫：“快走！这楼就要塌了！”我们四人连滚带爬逃到街上，惊魂之余，又一次强烈余震发生了。“阿巴多”隔壁的一幢三层楼房倒塌下来，将“阿巴多”撞得粉碎，碎玻璃将佐藤霍尔曼的脸和水手长大约翰的手溅伤，鲜血直流。“快逃离这里！”佐藤霍尔曼捂着血糊糊的脸大叫。我们慌不择路逃到了百米外的街心花园。
虽然是下午，但天昏地暗，我们极度恐慌地呆在花园里足足有五分多钟，竟没见到一个逃难的日本人。这是为什么呢？我们可是站在有110多万人口的石卷闹市中心呀。太恐怖了！我们在暗无天日的震塌声中浑身颤栗。水手卡尔·李蹲在地上哭了。又过了大约五分钟，才见有日本人陆续跑出，无论男女老幼，皆没有眼泪，没有抽泣，都裹着毛毯，默默地或蹲或站，怔怔望着已成废墟的家园。
我对日本人面对地震的冷静感到震惊。事后获知，多地震的日本，国民自幼受到有关教育，当地震发生时不能惊慌失措夺门而逃，要躲在床底桌下，听命于上苍。恪守日本政府忠告的石卷入超常的冷静和服从的确令人惊讶。
可佐藤霍尔曼就没有这样老实了。“市区不能久呆，我们必须尽快回到‘托斯康号’上去”。
在去码头的路上，余震不断，这条路无疑仍笼罩着死亡威胁。满目疮痍的石卷，已无街区可言。
见到高速公路时天已大亮。我惊恐地发现，高速公路多处坍塌，花花绿绿的小轿车被抛摔得到处都是。在余震的恐怖中又走了半个小时。我们来到了北上川人工岛大桥。此时，大桥断裂，无法通行。由人工岛逃过来的日本人是从栏杆管道攀上大桥，逃往石卷市区。
“弟兄们，要回船必须攀过这座断桥，我们别无选择。”佐藤霍尔曼大副率先攀上桥栏杆管道。我们三人也紧随其后向桥上攀去。
佐藤霍尔曼率先爬到大桥的断裂处，刚一攀上吊索，又一次强烈余震发生了，佐藤霍尔曼惨叫一声跌了下去。
“大副！大副！”我们三人惊恐地大叫。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心想：大副掉进冰冷的海水里，不消5分钟就会冻僵。
突然，水手长大约翰大叫起来：“快看。大副抓住了一根吊索。我睁眼一看，果然，佐藤霍尔曼在掉落的一瞬间，机警地抓住了一根下垂的吊索。佐藤大副的身体如一面旗在寒风中飘荡。
“水手长，我们必须马上去救大副。”我焦虑地大叫，“他至多只能坚持半小时。”水手长大约翰十分镇静地观察了一下佐藤霍尔曼所处的位置。发现一截断的钢轨恰好伸出在大副头顶2米高的地方。大约翰顺管道向下爬去。我们三人用了十几分钟，下到了那截伸出的钢轨上。三个人脱下各自的睡裤。结成一条绳，由我爬到那截钢轨头部。分腿骑在钢轨上，将绳垂给佐藤霍尔曼。大副脸色苍白，眼看就要坚持不住了。
“大副，快抓住绳头，我拉你上来。”我垂下绳子。由于风大。佐藤霍尔曼抓了两次都没抓住，我看见大副绝望地闭上眼睛。“佐藤霍尔曼，你不要吓我，你这个懦夫。”我急得大叫。声音都变调了，“佐藤，你这个杂种，拿出勇气来！”
水手长大约翰见情况危急。也爬过来，双腿骑在我身后，大声鼓励他。佐藤大副终于睁开了眼睛，他深吸一口气。单手用力向上一窜，一下抓住了绳头。我和水手长大约翰立即合力将他往上拉。这时，又一次强裂的余震发生了，佐藤霍尔曼怪叫一声，跌进冰冷的海水里……
当时从桥面到水面有60多米，桥下的海水急湍汹涌，而且强大的余震不止。我们足足寻等了一个小时。始终没见到佐藤霍尔曼漂出水面……
当我们怀着无限的悲哀过桥后，只见人工岛一片凄凉：倒塌的房屋、电线杆、路边掀翻的汽车、呈蛇行般裂开的路面。此刻虽然是下午三点多钟，天地间却灰蒙蒙地不见太阳。我们又步行了几分钟，终于赶回到“托斯康号”上。
问起大副佐藤霍尔曼先生，那个狗娘养的船长亚历克西斯缓缓地跪在了船头：“我不该为了省钱，让你们到石卷市区的小旅店去住啊……”
船长亚历克西斯跪在船头许久许久，呆呆地盯着渐渐远去的石卷。我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他回转头，似乎不认得我，刹时，他竟泪流满面，嗫嚅道：“石卷……佐藤……石卷……佐藤……”
那是2011年3月11日午餐后，我和水手长大约翰、水手卡尔·李随你的父亲（大副佐藤霍尔曼）一行四人皆手拿毛巾、肥皂，脚上趿着拖鞋，踱出了宫城县石卷市闹市口那幢三层楼的木结构“阿巴多”。我们转悠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在一个街口停住。大副佐藤霍尔曼摇手一指街角的那间有“风吕”字眼的店铺，说：“‘风吕’就是澡堂，我们进去洗澡吧。”
佐藤霍尔曼是美国籍散装货轮“托斯康号”的大副，他父亲是日本人，祖籍就是石卷，母亲是印第安人。在这艘属于美国佛罗斯特航运公司的“托斯康号”五万七千吨级散装货轮上，佐藤霍尔曼是唯一对我们三位外派新加坡水手最友好的高级海员。在前一天下午，由美国运载的五万多吨谷物的“托斯康号”刚靠上石卷人工岛港岛B32散装码头，就被检疫人员查出大舱谷物有虫，忠于职守的日本卫生检疫宫拒绝了船长亚历克西斯的习情，毫无通融地下令全船熏舱48小时。按“熏舱”惯例，全体船员需撤至陆地暂住。美国籍船长亚历克西斯为了省钱，把低级船员全都赶到了石卷市区的小旅店居住，他则和轮机长、二副、三副、电报员等高级船员入住豪华的立顿海滨酒店。我们三个新加坡水手租住了位于石卷市闹市口这幢古旧木楼“阿巴多”。
在日本，私营小旅店一般不设浴室，因为洗澡于日本人而言是一项顶干净顶圣洁的事，所以，一般市民会去名曰“风吕”的公共澡堂洗澡。我们一行四人在“风吕”前的玄关脱下拖鞋，踩着踏板在储物柜放下拖鞋，然后随着大副佐藤霍尔曼先生鱼贯进入更衣室。
浴后12点半，我们回到了那幢“阿巴多”。大副、水手长和水手卡尔·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可我睡不着，看了一部香港鬼片，当镜头出现两个青面獠牙的鬼时，骤然，一阵阵雷鸣在我耳边呼啸而过，剧烈的震动使我感觉床铺像艘舢板在飓风中狂颠了几下便倾覆了。我突然发现身上的被子被倒下的衣柜砸住，赶紧抽身爬起，发现睡在对面的水手长大约翰连人带席梦思被摔在了地上。楼外刹时一片哭叫：地震了！
在窗外不断闪烁的幽蓝可怖的地光映射下，房间里的家具全部倒下了，碎玻璃满地，天花板的吊灯只有一根电线连着，在头顶晃来晃去。我和水手长都只穿着睡衣，趿着拖鞋。
“快撞开门，逃出去！”水手长大约翰大叫。我拼命撞击已经变形紧闭的房门。撞了十几下，房门竟撞倒了。我和水手长连滚带爬跑到大街上。
天翻地覆的石卷城竟在几分钟内一片狼藉。我和水手长犹如站在摇摇欲坠的峡谷中，每一秒钟都有灭顶之灾。突然，水手长惊叫起来：“哎呀，佐藤霍尔曼大副和水手卡尔·李还没出来！”
此时，大街的地面上已有好长的裂缝出现，喷泉般冒出许多地下水。余震不断，情势相当危险。我和水手长二话没说，又冲回了“阿巴多”。大副佐藤霍尔曼和水手卡尔·李就住在我们隔壁的房间。撞开变形的门，发现水手卡尔·李被倒下的大衣柜压住，我们搬开大衣柜救出卡尔·李，却不见了大副佐藤霍尔曼。
卡尔·李惊恐地指指厕所。原来，大副佐藤霍尔曼在地震开始时正在如厕。被变形的厕所给夹住了。情急中，我和水手长折下大衣柜中的两根铁棍，用力将变形的厕所撬开，救出了大副佐藤霍尔曼。还好，大副除了皮外伤，并无大碍。
突然，大副佐藤霍尔曼焦虑地大叫：“快走！这楼就要塌了！”我们四人连滚带爬逃到街上，惊魂之余，又一次强烈余震发生了。“阿巴多”隔壁的一幢三层楼房倒塌下来，将“阿巴多”撞得粉碎，碎玻璃将佐藤霍尔曼的脸和水手长大约翰的手溅伤，鲜血直流。“快逃离这里！”佐藤霍尔曼捂着血糊糊的脸大叫。我们慌不择路逃到了百米外的街心花园。
虽然是下午，但天昏地暗，我们极度恐慌地呆在花园里足足有五分多钟，竟没见到一个逃难的日本人。这是为什么呢？我们可是站在有110多万人口的石卷闹市中心呀。太恐怖了！我们在暗无天日的震塌声中浑身颤栗。水手卡尔·李蹲在地上哭了。又过了大约五分钟，才见有日本人陆续跑出，无论男女老幼，皆没有眼泪，没有抽泣，都裹着毛毯，默默地或蹲或站，怔怔望着已成废墟的家园。
我对日本人面对地震的冷静感到震惊。事后获知，多地震的日本，国民自幼受到有关教育，当地震发生时不能惊慌失措夺门而逃，要躲在床底桌下，听命于上苍。恪守日本政府忠告的石卷入超常的冷静和服从的确令人惊讶。
可佐藤霍尔曼就没有这样老实了。“市区不能久呆，我们必须尽快回到‘托斯康号’上去”。
在去码头的路上，余震不断，这条路无疑仍笼罩着死亡威胁。满目疮痍的石卷，已无街区可言。
见到高速公路时天已大亮。我惊恐地发现，高速公路多处坍塌，花花绿绿的小轿车被抛摔得到处都是。在余震的恐怖中又走了半个小时。我们来到了北上川人工岛大桥。此时，大桥断裂，无法通行。由人工岛逃过来的日本人是从栏杆管道攀上大桥，逃往石卷市区。
“弟兄们，要回船必须攀过这座断桥，我们别无选择。”佐藤霍尔曼大副率先攀上桥栏杆管道。我们三人也紧随其后向桥上攀去。
佐藤霍尔曼率先爬到大桥的断裂处，刚一攀上吊索，又一次强烈余震发生了，佐藤霍尔曼惨叫一声跌了下去。
“大副！大副！”我们三人惊恐地大叫。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心想：大副掉进冰冷的海水里，不消5分钟就会冻僵。
突然，水手长大约翰大叫起来：“快看。大副抓住了一根吊索。我睁眼一看，果然，佐藤霍尔曼在掉落的一瞬间，机警地抓住了一根下垂的吊索。佐藤大副的身体如一面旗在寒风中飘荡。
“水手长，我们必须马上去救大副。”我焦虑地大叫，“他至多只能坚持半小时。”水手长大约翰十分镇静地观察了一下佐藤霍尔曼所处的位置。发现一截断的钢轨恰好伸出在大副头顶2米高的地方。大约翰顺管道向下爬去。我们三人用了十几分钟，下到了那截伸出的钢轨上。三个人脱下各自的睡裤。结成一条绳，由我爬到那截钢轨头部。分腿骑在钢轨上，将绳垂给佐藤霍尔曼。大副脸色苍白，眼看就要坚持不住了。
“大副，快抓住绳头，我拉你上来。”我垂下绳子。由于风大。佐藤霍尔曼抓了两次都没抓住，我看见大副绝望地闭上眼睛。“佐藤霍尔曼，你不要吓我，你这个懦夫。”我急得大叫。声音都变调了，“佐藤，你这个杂种，拿出勇气来！”
水手长大约翰见情况危急。也爬过来，双腿骑在我身后，大声鼓励他。佐藤大副终于睁开了眼睛，他深吸一口气。单手用力向上一窜，一下抓住了绳头。我和水手长大约翰立即合力将他往上拉。这时，又一次强裂的余震发生了，佐藤霍尔曼怪叫一声，跌进冰冷的海水里……
当时从桥面到水面有60多米，桥下的海水急湍汹涌，而且强大的余震不止。我们足足寻等了一个小时。始终没见到佐藤霍尔曼漂出水面……
当我们怀着无限的悲哀过桥后，只见人工岛一片凄凉：倒塌的房屋、电线杆、路边掀翻的汽车、呈蛇行般裂开的路面。此刻虽然是下午三点多钟，天地间却灰蒙蒙地不见太阳。我们又步行了几分钟，终于赶回到“托斯康号”上。
问起大副佐藤霍尔曼先生，那个狗娘养的船长亚历克西斯缓缓地跪在了船头：“我不该为了省钱，让你们到石卷市区的小旅店去住啊……”
船长亚历克西斯跪在船头许久许久，呆呆地盯着渐渐远去的石卷。我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他回转头，似乎不认得我，刹时，他竟泪流满面，嗫嚅道：“石卷……佐藤……石卷……佐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