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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曲家音乐创作的成就和创作原动力成正比关系。这在音乐界是一种规律性现象。原动力愈大,创作成就便愈有可能达到或超越时代之高度。刘文金的音乐创作现象,无论其数量与质量已经引起国内外音乐界的高度关注与广泛好评。这样一种创作现象具有哪些特点?他的音乐创作原动力何在?这是本文论述之焦点。
刘文金的音乐创作现象有如下之特色:
一、半个世纪的历史跨度
刘文金的音乐创作自1956年就读于中央音乐学院,1957年创作了三首歌曲(少儿歌曲、童声表演唱、女声独唱)作为创作开端,至今有半个世纪始终不曾间断的音乐创作历史。翻阅他的“音乐创作年表”,几乎没有一年的创作空白!这样一种创作现象,在我国音乐界是罕见的。1959年创作《豫北叙事曲》,1960年创作《三门峡畅想曲》,1982年创作二胡协奏曲《长城随想》,2002年创作京胡、女高音与中国民族管弦乐《戏彩》,2005年创作二胡、琵琶与乐队《火——彩衣姑娘》,2006年创作民族管弦乐交响序曲《泰山魂》、二胡协奏曲《雪山情怀》等等,青年一举成名,中年大气磅礴,老年炉火纯青。因此,刘文金音乐创作中占有天、地、人(天时、地利、人杰)之“三气”。可喜的是,他的音乐创作势头至今依然在延续着历史长度。借祝贺刘文金70大寿之际,祝愿他健康长寿,成为中国作曲界一棵长生不老的“长青之树”。
二、多种体裁的创作宽度
刘文金的音乐创作以民族器乐作品为核心,向多种音乐体裁形式“辐射”,打破了一般作曲家“单一”、“狭窄”的创作模式。据不完全统计,声乐作品有男、女声独唱歌曲(男高音、男中音、男低音、女高音、花腔女高音),群众歌曲,少儿歌曲,表演唱,女声合唱,小歌剧,故事表演唱,女声说唱表演,二胡拉唱,为毛主席诗词谱曲,大型故事表演唱,男声三重唱,童声合唱,无伴奏合唱,为古诗词谱曲,合唱套曲,吹拉弹唱,大型交响合唱等等。器乐作品有竹笛三重奏,大扬琴变奏曲,二胡独奏曲,竹笛与钢琴,板胡与乐队,民族交响诗,民族管弦乐,民乐小合奏,拉弦乐合奏,民乐七重奏,舞剧音乐,口笛独奏,琵琶、唢呐、钢琴作品,双千斤二胡二重奏、双千斤板胡与乐队,二胡与箜篌,二胡协奏曲,手鼓与乐队,坠胡与乐队,钟磬古乐,丝竹乐,广东音乐,埙与箜篌,弹拨乐合奏,琵琶小协奏曲,双筝与乐队,木琴独奏,二胡萨克斯与乐队,高胡与乐队,京胡、女高音与民族管弦乐,二胡、琵琶与乐队,笙协奏曲等等。这样一种多种体裁、多种形式、多种类型的音乐创作现象,使他的音乐创作道路越走越宽,如孔子所云:“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
三、生活与技巧的两个厚度
作曲家的音乐创作,是建立在现实生活体验基础之上的。对社会现实与人生的理解愈深刻,作品的情感内涵就愈丰富、厚实,避免苍白、空洞,无病呻吟。同时,优秀的音乐作品需要出色的创作技巧,方不至流于平庸。刘文金的音乐作品,具有生活与技巧的两个厚度。他总是十分重视生活的体验与积累,深入农村劳动,到民间“采风”,下部队慰问,去工厂锻炼,写《泰山颂》时几次登临泰山,在生活中寻求创作“灵感”。他从不以著名作曲家自居,而是自觉地把自己看成社会的一个普通成员。他的音乐作品能够有很强的时代感与生命力,原因即在于此。技法的共性特征则具有多声部思维的特色,即便一首歌曲或器乐独奏曲,也都配以钢琴或小乐队的伴奏,呈现在观众面前的是“立体化”的音响色彩。大型的民族管弦乐曲或协奏曲,则更是声部林立,音声交错,色彩斑斓,在创作技巧层面体现了他音乐创作的多声部思维织体厚度。这是一种适应现代人审美需要的音乐。我们无法要求任何作曲家创作每一部作品都是“经典”,但刘文金的每一部音乐作品至少是精心构思的,是精彩的,他的经典性作品也是在生活积累的厚度与技巧层面的厚度中产生出来的。因此,听刘文金的音乐,总有一种“耐听”的回味,听了还是想听,作品也总有沉甸甸的分量,既给听众留下很大的艺术想象空间,也体现了他随着时代发展追求着音乐创作的深刻人文观念。
四、具有震撼力的时代高度
音乐的终极境界是以其特有的艺术形式反映符合历史潮流的时代之震撼力量。音乐作品所引起人们的听觉共鸣与情绪共鸣越持久、越强烈,才越具有震撼力。我们这代人所生活的时代,经历了两次重大的社会变革,一次是改天换地的社会主义建设,一次是改革开放的新的历史阶段。这两次中国社会的重大变革都在刘文金的音乐作品中表现出具有时代高度的震撼力。无论是反映社会主义建设热潮的《三门峡畅想曲》和《豫北叙事曲》,或是表现对祖国热爱与歌颂的《大海一样的深情》,还是讴歌中华民族史诗性质的《长城随想》以及进入改革开放时期多元文化面貌的诸多作品,如《戏彩》.《火——彩衣姑娘》、二胡协奏曲《雪山情怀》等等,都有着不同寻常的深刻内涵,即便看似与时代性“无关”的《茉莉花》《十面埋伏》《二泉映月》《春江花月夜》等民族管弦乐作品,也都以现代音乐审美观念加以重新诠释,凸现中国民族音乐之神韵,达到了新的时代高度。刘文金的音乐作品给国内外音乐界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被美国学术刊物赞誉为“中国大陆最能令人感到他的震撼力的一位作曲家。”他的《长城随想》被评价为当代二胡作品中具有“里程碑”的历史地位,对于刘文金来说,绝不是一种偶然现象。他的音乐创作成就,乃是如上所说的“长度”、“宽度”、“厚度”、“高度”的总体性体现。
刘文金音乐创作的原动力是一个需要深入探讨的理论课题,对于音乐创作,尤其是民族器乐创作领域具有重要的借鉴与启迪意义。笔者认为,有几个方面是值得重视的。
一、坚持不懈的探索精神
刘文金从一开始就以探索者的身份出现在乐坛上。他的成名作《豫北》和《三门峡》探索着中国民族乐器二胡和钢琴结合的可能性。这样的结合并非在传统意义上钢琴仅仅处于伴奏地位,而是将复调音乐创作思维融入两者的结合之中,同时开辟了二胡的“无穷动”快弓时代。事实证明,这一探索的努力是极为成功的,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超越了传统,成为自刘天华以来的二胡音乐创作具有重大突破意义的标志,相对而言,使传统走向了现代。可贵的是,成功并未使刘文金停止前进,而成为他新的努力探索之起点。在1982年之前的20余年间,他创作了200余首(部)各种形式的声乐、器乐、舞蹈音乐作品(包括一些烙下了时代印记的“文革”期间的音乐创作,这些作品,既受时代的制约,又是时代给予的磨练,优秀的作曲家能够从磨练中思考,一步步走向成熟)。当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中国大地时,刘文金以艺术家的敏感立即开始了新的时代探索,创作了舞蹈音乐《难忘的泼水节》《春江花月夜》,民族管弦乐《旱天雷》《草堆里的火鸡》,女高音独唱《大海一样的深情》,交响诗《十面埋伏》等一系列具有民族音乐神韵的作品,令人耳目焕然一新,埋藏在作曲家心灵深处的探索意识与精神终于在二胡协奏曲《长城随想》的创作中喷发而出。到21世纪前后的第三阶段,刘文金的音乐创作更是多彩多姿,进入了“七十而随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因此,探索精神是刘文金音乐创作的一个重要原动力。这种探索是全方位性质的,从作曲到指挥,从创作到理论,从器乐、声乐、舞蹈音乐各种体裁形式到传统与现代的创作、配器技法,从现实题材到历史题材……作曲家刘文金探索无止境,成就亦无止境。
二、超越自我的创新意识
刘文金在创新中不断超越自我。我国的民族器乐创作,大型民族管弦乐作品需要解决乐队编制、声部平衡、音群色彩、音量对比等一系列的问题;二胡、琵琶、笛、笙、箜篌等民族器乐独奏曲也存在着需要进一步开发乐器技巧与表现力的课题。这些看似平常的事情,实际上需要作曲家投入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去思考、去解决。刘文金的器乐作品旋律富有歌唱性的特点,节奏有着舞蹈性的韵律,音响充满交响性的色彩。这些特色都是他在多样化音乐形式的创作与创新中形成的风格特点。甚至宗教音乐也成为他寻找灵感的源泉。他在2005年创作二胡、琵琶与乐队《火——彩衣姑娘》之前,1994年谱写了合唱与乐队组曲《月音》(佛教故事);1996年创作了合唱套曲《紫金宝衣——大光明藏》(佛教故事九章);2000年创作了无伴奏二胡套曲《如来梦》(佛教故事/八首/初稿)。这些,都是他能够将安宁、静谧的佛教音乐升华到如此富有人性、如此令人心醉的缘故。这种创新,几乎贯穿在刘文金音乐创作的全部过程之中。他喜欢独辟蹊径,追求音色的无穷变幻。《长城随想》中《忠魂祭》运用弹拨乐声部滚奏技法表现人声的哼鸣效果,对中华民族祖先神灵的深情祭奠,既是他创新意识的一个标志性体现,也在民族器乐作品中留下了千古绝唱。《戏彩》源于京剧,却又高于京剧,使女高音演唱的京剧唱腔、京胡与民族管弦乐各现精彩,互为交响。这样的“创新”,贵在“似”与“不似”之间,追求着传统与现代文化的融合,体现了现代音乐审美观念的提升,具有极强的音乐磁场与张力。风格之变,是有成就作曲家的必由之路,驱使这种变异的动力则是超越自我的创新意识。刘文金的音乐创作风格还必有变化,我们期待着他更为新颖的音乐境界。
三、雅俗共赏的文化品位
音乐是一种需要观众接受与认同的艺术,作曲家的孤芳自赏或随波逐流都是一种极端化的创作倾向,但同时又是作曲界很难避免的创作现象。因此,音乐创作的定位往往体现着作曲家自身的文化品位,雅俗共赏则是最难把握的创作分寸。刘文金的音乐作品,高雅而拥有广泛的知音,通俗又具有耐听的韵味。这种文化品位的追求,又是极为艰难的过程。因为听众的审美情趣并非一成不变,时代在进步发展,听众的文化层次也在不断变化。作曲家如果固守一种创作观念,不是为听众所厌弃,就是使听众觉得不知所云。这样的时代文化波动现象,使得作曲家既要和时代脉搏一起跳动,又能开时代风气之先,难度可想而知。但是,这样的追求又成为刘文金音乐创作的一种原动力。他的音乐作品,始终把握着雅俗共赏的文化品位。即便在21世纪创作之新作,依然充满着青春的活力,焕发着时代的光彩。二胡协奏曲《雪山情怀》是刘文金为纪念长征80周年创作的力作,用民族乐器表现军旅题材,对于作曲家无疑是一种突破性的挑战。乐曲四个段落《征途》《雪山》《战友》《朝霞》既各有特色,又一气呵成。二胡大气磅礴的号角音调和难度极高的减三和弦快速下行,表现了红军英勇顽强的气质形象;过雪山草地的风雪严寒以乐逗移调的碎弓下行有令人身临其境之感;用《十送红军》音调以弹拨乐器与独奏二胡构成的“二重唱”怀念战友,具有催人泪下的感情力量;末段《朝霞》则以光芒四射的音响色彩表现了对革命前景的信念。这样的历史题材,其技巧难度令演奏家望而生畏,其内容却为听众完全理解认同。这种雅俗共赏的品位追求成为刘文金在不同时期音乐创作的共性特色,也构成了他在各个时期追求着不同“雅俗共赏”内涵的一种原动力。
四、大海一样的音乐深情
凡有伟大成就的作曲家、指挥家、演奏家往往都是音乐的“痴情者”,音乐构成了他们的整个世界,成为他们生命一个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刘文金也是这样一位音乐的“痴情者"。他在半个世纪的音乐创作中乐而忘倦,一往情深,还由于他能够从理性上认真思考,对自己的创作实践不断地进行总结。自1965年来,他发表的理论文字或者在有关会议上所作的理论性讲话共有60余篇之多,其中多数集中在80年代之后,对于一位作曲家而言,理论上的修养对于音乐创作存在着高屋建瓴的意义。不断回顾自己和音乐界同行的音乐创作以及关注整个民乐界的发展状况,使他能够站在一个历史高度上来看待中国民族音乐事业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同时,刘文金还将目光投向世界音乐范畴。他在2006年第12期《人民音乐》上发表的一篇义章中谈到我国作曲家运用或参照西方近现代作曲技法和崭新的思维方式创作民族器乐形式的作品时说:“任何技法都只是一种手段,当作曲家能以充分意识到将人性、理性与个性(包括深刻的人文观念)融会起来并用来主导自己的艺术实践,定将获得更大的解放。”这既是他对同行音乐创作的赞扬与肯定,也体现了他自己善于吸收各种技法、不拘一格地进行音乐创作的极为广阔之理念。因此,刘文金的音乐创作所以能够站在时代之前列,和他善于在理论上不断思考与总结相得益彰是分不开的。刘文金像大海一样的音乐深情,最为核心的问题还是在于他人格魅力的不断自我超越。作为一位作曲家、指挥家和社会活动家,他的人品与献身精神有口皆碑。尊重同行,为人谦逊,处事低调,乐于助人。作为一位作曲家,只有人格境界达到一种完善的高度,他的音乐创作才能够相应地达到或超越时代的高度。人格豁达大度,才能使音乐像大海一样极目楚天,波涛汹涌,动人心魄,变幻无穷。1978年6月,他随中华人民共和国艺术团访问美国,在参观联合国总部大厅看到墙上挂着一幅万里长城的彩色壁毯,顿悟般地产生了创作二胡协奏曲《长城随想》的冲动,历时4年,完成了这一讴歌中华民族不朽业绩的大型民族器乐的里程碑作品。他说过:“整个创作过程也是一次爱国主义的自我教育过程。”首演者二胡演奏家闵惠芬说:“这部作品把我心中对二胡所有的一切,全都解放出来了!”刘文金的胸襟与情怀,既是诠释他音乐事业取得成功之秘诀,也是他音乐创作源泉永不枯竭的一个原动力。
我国古代哲学家庄子的《逍遥游》有人认为是庄子人生的最高境界。从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也是人类历史发展的一个飞跃。我们祝愿刘文金的音乐创作像大鹏展翅一样在高山之巅翱翔,祝愿在他在自由王国中用大海一样的深情为我们的民族、祖国和人民创作出更多更美流芳百世的音乐作品,走向人生的巅峰境界。
刘再生 山东师大音乐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 于庆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