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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不去，就是回教徒没有到过麦迦。
这是老崔劝我的一箩筐话里，唯一让我动心的一句。
在任何地图上都没有标注的地方，能有什么与众不同，值得见多识广的崔大记者把它抬升到精神的高度？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已无法再回绝。
越野车离开西宁，一直往北，个把钟头就进入了祁连山。老崔娴熟地驾着车，还抽空跟我神侃。他是老青海，从18岁入伍来到这块高原，从没离开过，后来转业做了社会新闻记者，成了一个敏感的触角，在高原与城市之间，捕捉着新鲜打捞着古老。老崔吹牛，说他跟了解他老婆身上的每一块肌肤一样，了解这块高原。我说你吹吧，再用点劲，能把祁连山吹到北京去。老崔眼盯着前方，淡淡地笑：那倒不至于。然后，话风一转，语入深邃：不过，这高原上的人，这高原上的事，倒真跟你们北京不一样，总能让你的心纯净，总能扯动你做人的那根神经。说到这儿，老崔侧过头看了我一下，又补充说：当然，你得褒有一颗鲜红的心。我无意跟他争执，因为，我感受到了他对这高原的热爱。对于一个人，热爱本身就是一种崇高，甚至是一种信仰。而对于一方水土，你可以不热爱，但你不能也不该阻止别人热爱，正如同别人不理解我的生活，最好也别来打搅我的生活一样。我想。
我懒散地看着房子树木往后退，想象着车轮下的路就是祁连山流淌出的一条小溪。我们正逆流而上，向源头驶去，接近老崔说的那个圣地。
此次青海之行，是早就计划好了的。青海湖，三江源，可可西里。青海湖我以前去过，所以感觉并不新鲜。在三江源跑了好几天，雄浑的景致散落在高山大壑，如一面面镜子，照出人的小来。我，蜗居京城的所谓作家，被信息暴雨整天淋着，浑身精湿，不时发一发现代化高烧，满脑子红男绿女情长爱短楼肥街瘦，实在找不着码字的感觉了，报名参加了这个团。团里除全程导游外，都是被城市的油泡发的一类，想在大自然面前找找活着的感觉。说心里话，三江源看到的小，还不足以让我感受天地的大。所以，我把希望寄托在了可可西里。可是，我们只到了可可西里的边上，却没能真正地进入。导游说，进入可可西里，就意味着拿生命作了赌注，我们旅游公司是讲经济效益的，不能拿客人的生命开玩笑。同行一片惋惜。导游解释，以前也有进去的，但经常有人出不来。于是大家只好感叹，如同站在生死的边缘，最终选择了生还。对于他们，面对那一片沉寂时，可能真的找到了活着的感觉。而我，在可可西里边缘，却总被慷慨赴死的冲动鼓荡着。我想，那片人迹未至的世界，将是我的涅槃之所重生之地。当时我很悲壮，把背包往肩上一扛，说：你们回吧，我要一个人去面对，我要看看真实的世界，看看真实的自己。同行都脸色僵住。导游追上来拉住我的背包：大哥你这是干什么？非要砸了小弟的饭碗？我说这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没关系。导游苦着脸，带了哭腔：怎么没关系？我们是签了合同的，我要对你们几位的安全负责。同行也七嘴八舌地劝：何必呢？一路大家好好的……以后还可以再来吗……你要是这么去了，我们大家的行程都不完美……就是，你要当勇士，把大家置于何地呢……最终，大家协助导游把我弄上了车。车子离开时，我从车窗看见在遥远的可可西里腹地，一股旋风正把砂石卷扬起来，如一只神秘的手臂，在向我召唤。
回到西宁，我们要休整两天，然后返回北京。
老崔开着他的破越野，第一时间来看我。一进屋他就喊起来：老同学，终于见到你了！他把车钥匙往桌上一丢，双臂死死地把我环住，将我抱起来转了两圈。我被他箍得生痛，叫：你把我箍散架了，快放下！老崔放了手，嘿嘿地笑。我说：你怎么还这么“年轻”，都四十多的人了。老崔问：玩得怎样？我软着身子坐到床上，跟他说了我的感觉，最后我说：总的来讲，这次旅行是失败的，原因就在于，人一旦同行了，你就得对同行负责。老崔哈哈地笑起来，笑过，一边调整呼吸一边问我：你知道自己旅行的目的是什么吗？我说：当然知道。但我还是想了想，才继续说：我的本意，是想寻找纯粹的生活的感觉，做人的感觉，就如同想看看一个浓妆艳抹的美人卸妆后的本来面目一样。老崔说，你们这些人，就会玩深沉。略一沉思，他做了决定，说：你要是不累，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说累倒是不累，只是那么多名山大川都找不到感觉，现在哪里都不想去了。于是，老崔搬出了一箩筐话劝我……最后，他很认真地说：如果你不去，就是回教徒没有到过麦迦。
夏季的祁连山，峰峦叠翠，如浪的松涛，涌动着自然的节奏；山脚大片的油菜花，如粗心画家打翻了黄色的颜料瓶；坡地上，东一片西一簇的杜鹃，红似血，白如雪，彰显着生命的色彩。偶尔有一两只鹰，如钉在蓝天上的装饰。
跃过一道山脊，路边出现了一个简易草棚。老崔把车停在草棚前，说，休息一下，喝点啤酒吧。我说你开车还喝啤酒？老崔说这里的啤酒只解渴不醉人。我们哈哈笑着下了车舒展腰身。草棚里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脸上灿烂着高原红。老崔冲她一摆手，伸出两个指头。女人转身进了草棚，很快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两瓶啤酒。也许是环境影响了心情，啤酒入口，甘甜鲜香，我几乎惊异起来。老崔一边喝啤酒，一边检阅般环视周围的山峰。我问女人：还有多少啤酒？女人用生硬的普通话说：还有两箱。我指指车的尾箱，示意她把两箱啤酒都搬上车。女人看看我，摇了摇头。我以为她没明白，大声说：你的啤酒，我全买了。没想到，女人用同样惊异的眼睛看着我，又摇了摇头，说：不卖。我说：为什么？女人说：你都买走了，我卖什么呢？我一时语塞，转脸又去看老崔。老崔嘿嘿地笑，付了钱，打开车门，说：走走走。车子起动，后车窗里，那个女人向着我们的背影，又灿出两片高原红。
我说：走了那么多地方，第一次遇到这样卖东西的。老崔还是淡淡地笑：她的意思是，你都买走，再有过路的人口渴，她就没东西给人家喝了。
在一个桥头，老崔把车子开下公路，拐上了沿河的碎石路。路很窄，在河与山之间蜿蜒，左侧，哗哗的水响，右侧，高耸的山静默。粗大的灌木从石壁伸出，笼罩在路的上方，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林阴通道，气温也一下子凉爽下来。车子缓慢往前开，左颠右簸，灌木枝上跳跃着惊悚的松鼠，河边草丛里，有野兔逃窜的身影。我抓紧拉手，以免身体剧烈摇晃，看着前方一片未知，心里升起茫然，脱口骂：你小子要把我弄哪儿去？老崔紧握方向盘，还是淡淡地笑：我说了，好地方。我说：好你个头，这山旮旯，怕是鬼都不会来。老崔不急不恼，说：鬼不来，所以人才来呀！诡辩，纯粹是诡辩！但我不想再跟他斗气，我知道社会新闻记者的面目，他们是疯狂生长的藤，在你每一个薄弱的地方扎下根，然后一点一点攀爬到你的头顶，以柔软的方式让你臣服。这个死老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又一想，现在离开老崔，自己已无法回到西宁，既来之则安之，上了贼船，岂有随便就能下的道理？ 车子又往前开了一段，老崔将车停在一处还算宽阔的地方，双手在方向盘上一拍，长长吐一口气，扭过头对我说：大作家，下车！我看看四周的大山与一路经过的别无二致，疑惑地问：到了？老崔说，没有。我说：没到怎么就下车？老崔神秘地对我眨眨眼：下面的路我们得步行。我更疑惑了：有车不开，你这不是折腾人吗？老崔很有耐心地解释：去朝圣，不步行怎么表示心诚呢？我无奈地下车，跟在老崔后边。
走了一段，回头已看不到越野车。我终于憋不住，喘着粗气问：还有多远？老崔抬手一指：过了前边那个山口就到了。据我目测，到那个山口怎么也还有5里路程。我把从路边捡的一块石头，远远抛进河里，石头入水，如一块海绵，居然没听到响声。我对大步往前走的老崔说：你说的那个圣地，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老崔边走边说：不是跟你说了，是一眼泉。我说：只有一眼泉？就没别的什么？老崔很平和：就一眼泉，其它什么也没有。我说：天下泉水多了，干吗非带我来这里？老崔回一下头，脸上浮出谜一般的笑，然后回过头去，继续边走边说：这泉可是与众不同呀，不是叫啤酒泉吗？我说：我不信那泉里能流出啤酒来。老崔说：当然不会流出啤酒，但那泉水富含多种矿物质和微量元素，对人大有益处呀！见我没搭腔，他继续说：特别是对男人有用，喝了那泉水，浑身是劲，一晚上不倒！我轻蔑地笑出了声：又开始吹了。老崔很认真地回过头来：不信？明天去问你嫂子。我一巴掌打在他后背上：拉倒吧，你怎么越老越没正形了？
过了山口，眼前豁然开朗，全不似刚才碎石路的逼仄与局促。路边的河，不知隐到哪里去了，两山之间，缓慢起伏成一大片绿油油的草甸。左边靠山，一片高大的杉树下，静立着一簇农舍，大概十几户人家，几缕炊烟在纯朴的农舍上悠闲地立起来，又在杉树顶上，朦胧成水平的一片，似温馨的网，把看似零落的房子拢在一起。此时，盛夏的阳光从西边的山峰斜倾下来，把这片草甸分成明暗两半。那片村落浸在暗里，远远地看，在墨绿山峰映衬下，越发空旷深邃，悠闲而久远，仿佛千百年来她一直就在那里静着，任嘈杂与欲望在山外滚动，任时间和白云从峰顶流过，从没眨动过一次眼睛，从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变化。我刚才还如奔腾的小溪飞泻的瀑布一样的心绪，一下子成了止水，被那簇农舍引领了，逐渐沉入她永恒的静。我站在草甸边上，说不出话来，享受着心里那份静下来沉下来缓下来的感觉，这感觉很奇妙，似一只飞得太久无处栖身的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从高空急速扑向大地怀抱的踏实与甜美。
老崔走过来，拍拍我背包上的尘土，问：怎么样？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回答。老崔早有预谋地说：我就知道，到这里你就会傻。我调整一下思绪，说：我感觉这地方特别亲切，好像以前什么时候来过似的。老崔莞尔一笑：你当然来过。我将脸转向他，用眼睛征询。老崔很认真地对我说：你是来过，但那一定是在梦里！
（未完待续）
这是老崔劝我的一箩筐话里，唯一让我动心的一句。
在任何地图上都没有标注的地方，能有什么与众不同，值得见多识广的崔大记者把它抬升到精神的高度？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已无法再回绝。
越野车离开西宁，一直往北，个把钟头就进入了祁连山。老崔娴熟地驾着车，还抽空跟我神侃。他是老青海，从18岁入伍来到这块高原，从没离开过，后来转业做了社会新闻记者，成了一个敏感的触角，在高原与城市之间，捕捉着新鲜打捞着古老。老崔吹牛，说他跟了解他老婆身上的每一块肌肤一样，了解这块高原。我说你吹吧，再用点劲，能把祁连山吹到北京去。老崔眼盯着前方，淡淡地笑：那倒不至于。然后，话风一转，语入深邃：不过，这高原上的人，这高原上的事，倒真跟你们北京不一样，总能让你的心纯净，总能扯动你做人的那根神经。说到这儿，老崔侧过头看了我一下，又补充说：当然，你得褒有一颗鲜红的心。我无意跟他争执，因为，我感受到了他对这高原的热爱。对于一个人，热爱本身就是一种崇高，甚至是一种信仰。而对于一方水土，你可以不热爱，但你不能也不该阻止别人热爱，正如同别人不理解我的生活，最好也别来打搅我的生活一样。我想。
我懒散地看着房子树木往后退，想象着车轮下的路就是祁连山流淌出的一条小溪。我们正逆流而上，向源头驶去，接近老崔说的那个圣地。
此次青海之行，是早就计划好了的。青海湖，三江源，可可西里。青海湖我以前去过，所以感觉并不新鲜。在三江源跑了好几天，雄浑的景致散落在高山大壑，如一面面镜子，照出人的小来。我，蜗居京城的所谓作家，被信息暴雨整天淋着，浑身精湿，不时发一发现代化高烧，满脑子红男绿女情长爱短楼肥街瘦，实在找不着码字的感觉了，报名参加了这个团。团里除全程导游外，都是被城市的油泡发的一类，想在大自然面前找找活着的感觉。说心里话，三江源看到的小，还不足以让我感受天地的大。所以，我把希望寄托在了可可西里。可是，我们只到了可可西里的边上，却没能真正地进入。导游说，进入可可西里，就意味着拿生命作了赌注，我们旅游公司是讲经济效益的，不能拿客人的生命开玩笑。同行一片惋惜。导游解释，以前也有进去的，但经常有人出不来。于是大家只好感叹，如同站在生死的边缘，最终选择了生还。对于他们，面对那一片沉寂时，可能真的找到了活着的感觉。而我，在可可西里边缘，却总被慷慨赴死的冲动鼓荡着。我想，那片人迹未至的世界，将是我的涅槃之所重生之地。当时我很悲壮，把背包往肩上一扛，说：你们回吧，我要一个人去面对，我要看看真实的世界，看看真实的自己。同行都脸色僵住。导游追上来拉住我的背包：大哥你这是干什么？非要砸了小弟的饭碗？我说这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没关系。导游苦着脸，带了哭腔：怎么没关系？我们是签了合同的，我要对你们几位的安全负责。同行也七嘴八舌地劝：何必呢？一路大家好好的……以后还可以再来吗……你要是这么去了，我们大家的行程都不完美……就是，你要当勇士，把大家置于何地呢……最终，大家协助导游把我弄上了车。车子离开时，我从车窗看见在遥远的可可西里腹地，一股旋风正把砂石卷扬起来，如一只神秘的手臂，在向我召唤。
回到西宁，我们要休整两天，然后返回北京。
老崔开着他的破越野，第一时间来看我。一进屋他就喊起来：老同学，终于见到你了！他把车钥匙往桌上一丢，双臂死死地把我环住，将我抱起来转了两圈。我被他箍得生痛，叫：你把我箍散架了，快放下！老崔放了手，嘿嘿地笑。我说：你怎么还这么“年轻”，都四十多的人了。老崔问：玩得怎样？我软着身子坐到床上，跟他说了我的感觉，最后我说：总的来讲，这次旅行是失败的，原因就在于，人一旦同行了，你就得对同行负责。老崔哈哈地笑起来，笑过，一边调整呼吸一边问我：你知道自己旅行的目的是什么吗？我说：当然知道。但我还是想了想，才继续说：我的本意，是想寻找纯粹的生活的感觉，做人的感觉，就如同想看看一个浓妆艳抹的美人卸妆后的本来面目一样。老崔说，你们这些人，就会玩深沉。略一沉思，他做了决定，说：你要是不累，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说累倒是不累，只是那么多名山大川都找不到感觉，现在哪里都不想去了。于是，老崔搬出了一箩筐话劝我……最后，他很认真地说：如果你不去，就是回教徒没有到过麦迦。
夏季的祁连山，峰峦叠翠，如浪的松涛，涌动着自然的节奏；山脚大片的油菜花，如粗心画家打翻了黄色的颜料瓶；坡地上，东一片西一簇的杜鹃，红似血，白如雪，彰显着生命的色彩。偶尔有一两只鹰，如钉在蓝天上的装饰。
跃过一道山脊，路边出现了一个简易草棚。老崔把车停在草棚前，说，休息一下，喝点啤酒吧。我说你开车还喝啤酒？老崔说这里的啤酒只解渴不醉人。我们哈哈笑着下了车舒展腰身。草棚里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脸上灿烂着高原红。老崔冲她一摆手，伸出两个指头。女人转身进了草棚，很快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两瓶啤酒。也许是环境影响了心情，啤酒入口，甘甜鲜香，我几乎惊异起来。老崔一边喝啤酒，一边检阅般环视周围的山峰。我问女人：还有多少啤酒？女人用生硬的普通话说：还有两箱。我指指车的尾箱，示意她把两箱啤酒都搬上车。女人看看我，摇了摇头。我以为她没明白，大声说：你的啤酒，我全买了。没想到，女人用同样惊异的眼睛看着我，又摇了摇头，说：不卖。我说：为什么？女人说：你都买走了，我卖什么呢？我一时语塞，转脸又去看老崔。老崔嘿嘿地笑，付了钱，打开车门，说：走走走。车子起动，后车窗里，那个女人向着我们的背影，又灿出两片高原红。
我说：走了那么多地方，第一次遇到这样卖东西的。老崔还是淡淡地笑：她的意思是，你都买走，再有过路的人口渴，她就没东西给人家喝了。
在一个桥头，老崔把车子开下公路，拐上了沿河的碎石路。路很窄，在河与山之间蜿蜒，左侧，哗哗的水响，右侧，高耸的山静默。粗大的灌木从石壁伸出，笼罩在路的上方，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林阴通道，气温也一下子凉爽下来。车子缓慢往前开，左颠右簸，灌木枝上跳跃着惊悚的松鼠，河边草丛里，有野兔逃窜的身影。我抓紧拉手，以免身体剧烈摇晃，看着前方一片未知，心里升起茫然，脱口骂：你小子要把我弄哪儿去？老崔紧握方向盘，还是淡淡地笑：我说了，好地方。我说：好你个头，这山旮旯，怕是鬼都不会来。老崔不急不恼，说：鬼不来，所以人才来呀！诡辩，纯粹是诡辩！但我不想再跟他斗气，我知道社会新闻记者的面目，他们是疯狂生长的藤，在你每一个薄弱的地方扎下根，然后一点一点攀爬到你的头顶，以柔软的方式让你臣服。这个死老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又一想，现在离开老崔，自己已无法回到西宁，既来之则安之，上了贼船，岂有随便就能下的道理？ 车子又往前开了一段，老崔将车停在一处还算宽阔的地方，双手在方向盘上一拍，长长吐一口气，扭过头对我说：大作家，下车！我看看四周的大山与一路经过的别无二致，疑惑地问：到了？老崔说，没有。我说：没到怎么就下车？老崔神秘地对我眨眨眼：下面的路我们得步行。我更疑惑了：有车不开，你这不是折腾人吗？老崔很有耐心地解释：去朝圣，不步行怎么表示心诚呢？我无奈地下车，跟在老崔后边。
走了一段，回头已看不到越野车。我终于憋不住，喘着粗气问：还有多远？老崔抬手一指：过了前边那个山口就到了。据我目测，到那个山口怎么也还有5里路程。我把从路边捡的一块石头，远远抛进河里，石头入水，如一块海绵，居然没听到响声。我对大步往前走的老崔说：你说的那个圣地，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老崔边走边说：不是跟你说了，是一眼泉。我说：只有一眼泉？就没别的什么？老崔很平和：就一眼泉，其它什么也没有。我说：天下泉水多了，干吗非带我来这里？老崔回一下头，脸上浮出谜一般的笑，然后回过头去，继续边走边说：这泉可是与众不同呀，不是叫啤酒泉吗？我说：我不信那泉里能流出啤酒来。老崔说：当然不会流出啤酒，但那泉水富含多种矿物质和微量元素，对人大有益处呀！见我没搭腔，他继续说：特别是对男人有用，喝了那泉水，浑身是劲，一晚上不倒！我轻蔑地笑出了声：又开始吹了。老崔很认真地回过头来：不信？明天去问你嫂子。我一巴掌打在他后背上：拉倒吧，你怎么越老越没正形了？
过了山口，眼前豁然开朗，全不似刚才碎石路的逼仄与局促。路边的河，不知隐到哪里去了，两山之间，缓慢起伏成一大片绿油油的草甸。左边靠山，一片高大的杉树下，静立着一簇农舍，大概十几户人家，几缕炊烟在纯朴的农舍上悠闲地立起来，又在杉树顶上，朦胧成水平的一片，似温馨的网，把看似零落的房子拢在一起。此时，盛夏的阳光从西边的山峰斜倾下来，把这片草甸分成明暗两半。那片村落浸在暗里，远远地看，在墨绿山峰映衬下，越发空旷深邃，悠闲而久远，仿佛千百年来她一直就在那里静着，任嘈杂与欲望在山外滚动，任时间和白云从峰顶流过，从没眨动过一次眼睛，从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变化。我刚才还如奔腾的小溪飞泻的瀑布一样的心绪，一下子成了止水，被那簇农舍引领了，逐渐沉入她永恒的静。我站在草甸边上，说不出话来，享受着心里那份静下来沉下来缓下来的感觉，这感觉很奇妙，似一只飞得太久无处栖身的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从高空急速扑向大地怀抱的踏实与甜美。
老崔走过来，拍拍我背包上的尘土，问：怎么样？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回答。老崔早有预谋地说：我就知道，到这里你就会傻。我调整一下思绪，说：我感觉这地方特别亲切，好像以前什么时候来过似的。老崔莞尔一笑：你当然来过。我将脸转向他，用眼睛征询。老崔很认真地对我说：你是来过，但那一定是在梦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