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度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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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画画时,认识了正在散步的罗威大叔和他老伴。老两口热情地邀请我去参观他们的巧克力作坊。
  罗威大婶亲手给我演示了一遍巧克力的做法:先把用可可豆炒制出来的一种棕褐色固体放在一只银制容器里,倒上热水融化成黑色糊糊,然后依次是冷却、灌模、刮型,最后等待固化。
  巧克力浆的调制和冷却都是在一间特别的屋子里进行的。这间屋子的结构有点类似我国新疆晒葡萄干的风干室,恒温、恒湿、通风,不见光。罗威大叔带着我进出的时候,开门关门都十分小心,搞得我很不自在,感觉自己参观的不是巧克力作坊,而是一所卧龙熊猫馆。
  到了吃饭的时候,我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进出那间屋子要这么小心?”
  罗威大叔嘿嘿一笑:“巧克力是一种‘带着爱情味道’的食物,你知道吗?”
  我一怔:“每年的情人节,恋人们都会互赠巧克力表达爱意,就是缘于这个说法吗?”
  罗威大叔点点头,然后给我讲了一个关于他祖父和祖母的故事。
  罗威大叔的祖父老罗威,做的巧克力入口绵软,浓香醇厚。老罗威在65岁那年得了鼻咽癌后,整天把自己关在巧克力作坊的操作间里,不知道鼓捣些什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发现罗威巧克力店出售的巧克力似乎有点发硬,没有了那种入口即化的感觉。老主顾都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但是大家心照不宣,还是像从前一样每天买一盒巧克力带回家,只是吃的时候需要用炉子稍微加热一两分钟。
  大概过了半年,老罗威去世了,剩下老伴孤零零地守着两人共同经营了大半辈子的巧克力店。罗威太太觉得自己的生活一下子没了重心,每天过得像梦游,但是她依然开着巧克力店,小镇上的人也都依然心照不宣地吃着有点发硬的巧克力。
  又过了半年多,一个叫杰夫的年轻人来到巧克力店,脸上带着不满的表情:“罗威夫人,你们的巧克力很硬,根本咬不动。”
  “什么?”罗威太太推推眼镜,情绪很激动,“我和我丈夫做了一辈子巧克力,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情?罗威巧克力的口感一向不会有问题!”
  杰夫问道:“那么,您亲自尝过吗?难道从没有人说过您卖的巧克力有问题?”
  罗威太太真的有点发怒了。突然,她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拉了她一下,转过头一看,是老主顾肖恩。肖恩低声说:“他说的是真的……”
  罗威太太愣住了。她本就不喜欢甜食,丈夫去世后,她再没有去碰这种带着回忆的东西,可是肖恩和杰夫的话让她不得不鼓起勇气尝一块。
  罗威太太拿起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的确有点硬,含在口里嚼一嚼,依然有点硬。她觉得简直难以置信。这天,她早早地关了门,要到巧克力作坊去看个究竟。
  罗威太太来到操作箱前,看了看外面,没问题,看了看里面,也没问题。突然,她的目光落在操作箱的温度显示仪上,那个温度是丈夫亲手设定的,不是正常情况下的35度,而是40度!
  “40度怎么了?”我很不解地问正在讲故事的罗威大叔。
  “巧克力具有一种神奇的记忆特性,它会永远记住第一次被融化时的温度。之后,只有等于或高于这个温度,巧克力才能再次融化。因此,我们会让巧克力第一次融化的温度和人体温度尽量接近,以确保巧克力入口即化。”罗威大叔冲我笑了笑,“现在你知道,进出那间作坊为什么要那么小心了吧。”
  我恍然大悟:“老罗威先生把操作箱的温度设为40度,那么生产出的巧克力要在40度才能融化,所以顾客们觉得巧克力突然变硬了。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罗威大叔笑了笑,说出了一句我这辈子听过的最浪漫的话:“因为,我的祖父去世那年,和祖母结婚整整40年了……”
  罗威太太看着这个闪着绿灯的“40”,视线一点一点模糊。原来,丈夫去世前经常把自己关进巧克力作坊, 他是在一点点调整操作间的温度和湿度,他希望巧克力的融化温度保持在精确的40度——他们在天堂里依然会记得的数字。
  从那以后,罗威巧克力店依然出售那种发硬的巧克力,顾客们却不再抱怨。巧克力店成了小镇上一道独特的风景,青年男女在情人节那天,都會到店里买一盒特殊的硬巧克力作为送给爱人的礼物。
  罗威巧克力的加工温度每过一年都会增加一摄氏度,当操作箱的温度变成48度时,罗威太太去世了。
  “您的巧克力店,还有这种‘48度巧克力’吗?”我问罗威大叔时不敢看他的眼睛,怕他看见我有些潮润的眼眶。
  “有。”罗威大叔笑了,起身给我拿来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
  我打开包装,拿起一块“48度巧克力”咬了一口,硌了牙,有点疼,泪水顺着我的眼角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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