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迪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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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认识了别的男人。”迈尔贝克的妻子说。这是星期天的上午,一个回炉重新烤过的小面包放在盘子里,但她没有碰。迈尔贝克与她相反,他饿了。在他吃东西的时候,他妻子快速地讲着。迈尔贝克自孩提时就患有口吃,只有在无人倾听时,他才能流利地说话。
  我们今天可以开车去湖边,迈尔贝克想。妻子可以埋头看画报,他可以仰望天空。湖边的一切还是与往常一样。之后他们可以去比萨店,在那儿的花园里喝上一杯冰啤酒。
  他妻子说,她对此无计可施,然后开始流泪。他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迈尔贝克站起来,把手插进裤兜,透过厨房窗户向外眺望。
  迈尔贝克在四个月后搬家了,搬进位于五楼的一套住宅,有两个房间,还有厨房、卫生间和阳台。他的妻子不再是他的妻子了,她和他的新房东谈过话,更改了银行储蓄账户,还在门铃旁重新安装了姓名牌。在第一个夜晚,他打开厨房所有的橱柜,端详里面的餐具,那是她买给他的,好多餐具。迈尔贝克坐到椅子上。他又开始吸烟了,像结婚前一样。
  他的公司离这套住宅不远,迈尔贝克在那儿已经工作13年了。乘轻轨过去两站,再步行一小段路就到了。他的办公室在服务器旁边,有空调,只有一扇天窗。尽管他是这家公司最好的程序员,他却拒绝了升任部门主任的提议。迈尔贝克不擅长与他人相处,他宁愿通过书面获悉指示。
  他现在每天中午去公司食堂吃饭。过去,只有圣诞节庆祝活动时,他才去那儿。楼层高的房间里回声响亮,他觉得太吵了。晚上,他通常在一家快餐店用餐。在家里,他看电视,周末有时去看电影。他不再去湖边了。
  在他45周岁生日时,他的前妻发来一条祝贺短信,他还收到银行寄来的一张事先印好的卡片。公司的女上司送给他一盒从超市买来的夹心巧克力。她问,他是不是并不感到孤独。“一直单身,邁尔贝克先生,这不算啥。”她说。迈尔贝克没有回答。
  一个周日傍晚,迈尔贝克先生在电视里看到一篇关于性爱娃娃的新闻报道。节目还没结束,他就已经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搜索生产商的网页。他在论坛上阅读买家的评论,一直到凌晨5点。
  第二天,他在公司几乎无法专心工作,一反常态,早早就下班了。回到家,他在笔记本电脑上反复拼装新的娃娃。脸蛋、胸围、肤色(从苍白到巧克力色)、唇色(杏色、粉红、红、古铜色、自然色)、手指甲颜色、眼睛颜色、发色,还有11种不同的阴道类型。他第一次请了病假,睡了几个小时。醒来后,他为娃娃想好了名字:莉迪娅。
  迈尔贝克在八周后休了一天假。下午早些时候,包裹送到了。他在投递员的机器上签了字,把纸箱搬进家。
  这个娃娃用软布裹着,看见她穿着内衣,他很高兴。她重量不轻,差不多有50公斤。他把她从纸箱里提起来,让她坐到沙发上,又拿来自己的浴衣,披在她的肩上。他走进厨房,锁上门。他阅读了关于她的一切。她的骨架是钢制的,骨架“不允许非自然弯曲”;她的皮肤需要定期扑上薄薄的一层粉,以使她保持“弹性”和“逼真”。迈尔贝克在一个小时之后返回客厅。他没有看娃娃。他把纸箱折叠起来,想扔进垃圾桶。到门口时,他转身回来,打开了电视机。
  莉迪娅到来10天后,迈尔贝克第一次与她睡在一起。三周后,他为她网购了几条连衣裙、女式内衣、鞋子、睡衣和一条围巾。迈尔贝克学着做饭,这样他就不必傍晚去快餐店吃饭了,他想留在她身边。他现在经常和她一起看爱情片。他在公司里想念她,每周一都给她送花。每天傍晚回到家,他都向她讲述自己的经历。几周后,他对着她说话不再口吃了。为了保持身材,他购买了家用健身器材。每个夜晚,和她躺在床上时,他谈论未来,谈论他想购买的房子。有了房子之后,她就可以坐在花园里、阳光下,不会被人打扰。
  晚夏一个温暖的下午,迈尔贝克在大街上就摘掉了领带,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纽扣。他从前从未这样做过。就在几天前,他给莉迪娅买了香槟酒和12朵玫瑰,那天是她的生日,她已经陪在他身边12个月了。这真是美好的一年,他想。
  住宅阳台的门被撬开了。娃娃躺在客厅的沙发扶手上,连衣裙和内衣都被撕破了,头反拧成180度,双腿叉开。嘴巴、肛门和阴道里塞着迈尔贝克家里烛台上的蜡烛。客厅桌上用他买给她的口红写着“变态猪”三个字。
  迈尔贝克知道,作案者是他的邻居。迈尔贝克经常看见,那家伙是怎样俯在栏杆上偷窥。
  迈尔贝克把蜡烛拿开,小心地把莉迪娅的双腿和头拧正。他就像医生一样轻轻按压她的身体,想知道她的骨架是否有折断。他把她抱到浴室,放进浴盆,再注入水。他为她清洗了两个多小时,还一边轻柔地和她说话。他用一块柔软的海绵为她洗澡,冲洗她身体的孔口,梳理并吹干她的头发。他中途离开了浴室好几次,她不应该看到他在哭泣。然后他从浴盆里把她抱出来,为她擦干身体,将她放到床上。他一边抚摸她,一边小心地为她扑粉。他为她穿上睡袍,盖上被子,关上灯。
  他把客厅里撕破了的衣物和蜡烛装进垃圾袋。他清洁客厅的桌子,直到再也看不到一丝口红的痕迹。他钉牢阳台的门。
  晚上,迈尔贝克睡在沙发上。夜里,他数次起身,去看望莉迪娅。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抓着她的手。
  第二天早上,他打电话到公司,说家里发生了不幸,他得休假。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待在莉迪娅身边,把电视机搬进卧室,还为她朗读书籍。
  四周后,迈尔贝克的邻居进了急诊室。他的两根肋骨和左边的锁骨断了,睾丸受伤,还掉了两颗门牙,右眉上撕裂的口子得缝八针。急诊医生的记录上写着,他是在自己住宅前被发现的,一个女邻居打了报警电话。
  警察很快赶到,盘问这栋楼里的所有住户。当他们敲迈尔贝克的门时,他打开门,但是什么也不说。他递过去一个装着一根棒球棒的塑料袋,棒球棒上沾着血。警察给迈尔贝克戴上手铐,把他按倒在地。他没有反抗。当警察确信他没有危险时,才允许他坐下。娃娃躺在卧室的床上。迈尔贝克被带往警局。   一位女警在一个小时后尝试审问迈尔贝克。在此期间,她已获悉:他没有前科,有固定工作,离异。那根棒球棒是他在网上买的,塑料袋里有账单。女警并不催促迈尔贝克。他结巴得厉害,几乎说不出自己的名字。她问他,他的娃娃叫什么名字。他第一次抬起头,说道:“莉迪娅。”这之后,审讯变得容易多了。
  检察院以严重的身体伤害罪控告迈尔贝克。这个案件在陪审法庭进行审理,诉讼在案发10个月后进行。每一个字现在都很重要,迈尔贝克想。他曾和莉迪娅商议,在她面前一遍又一遍地练习,但是现在他连最简单的句子也说不出来。当女检察官问他,这项指控是否合乎事实时,他只会点头。那位邻居寄来了一份证明,表示他生病了,不能出庭。只有那位女警进行了证人陈述。她描述了调查过程以及对迈尔贝克的审讯。他马上就招认了一切,她并不认为,他是个精神病人。“他只是个孤独的男人。”她说。
  法庭委托了一位精神病学专家。女检察官询问他,迈尔贝克是否具有危险性。
  “爱上性爱娃娃这事比较另类,”精神病学专家说,“但是并不危险。”
  “这种事常见吗?”女检察官又问。
  “过去20年间,”专家说,“发展起一种工业,用硅氧树脂、钢或铝骨架生产类似人的性爱娃娃。这些娃娃的售价在3500至15000欧元之间,俄罗斯、德国、法国、日本、英国和美国都有生产。以后,性爱娃娃的身体里还会装上电脑,让她们开口讲话。目前还未进行过有代表性的、满足科学要求的调查,但是文献表明,典型的买家是白色人种、单身、异性恋者、年龄在40至65周岁之间。在生产商的网页上,性爱娃娃通常被宣传为手淫或性行为对象,但是拥有者和这些娃娃之间往往产生了远超性欲的关系。她们甚至成为某些人的生活伴侣。在日本,这些男人如果要与现实生活中的女人结婚,甚至还会为性爱娃娃举行葬礼。”
  迈尔贝克注意到女检察官在摇头。
  “Agalmatophilie,也就是对塑像或性爱娃娃产生爱情,是一种恋物症。我们用这个名词来表征那些对无生命之物的性转向。”精神病学专家说。
  “这些男性能满足吗?”女检察官问,“一个娃娃并不能回报这份爱。”
  “恋爱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首先我们爱上的并不是对方这个人,而是我们所想象的一个形象。当这个形象被现实超越时,当我们认识到对方的真实面貌时,每段关系都开始处于转折期。”专家说道,“我们了解到,在美国有许多正常生活的普通女性和刑事囚犯之间缔结婚姻。这些女性通常通过交友广告认识这些男人。她们也知道,她们可能永远不会和自己的伴侣生活在一起。然而,这种关系是稳固的。这和发生在迈尔贝克先生身上的是同一种现象。这些女性对刑事囚犯的爱永远不会经受现实的考验。迈尔贝克先生与他的性爱娃娃之间的关系也不可能成为现实。因此,估计他的爱情会保持稳定状态。这是一种持久幸福的关系。”
  最终,迈尔贝克被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缓期执行。女检察官说:“每个人都有权以自认为正确的方式安排自己的生活,只要不伤害到他人,就与国家毫不相干。然而,我们必须因为你的行为而判处你徒刑。我们坚信,你把对你娃娃造成的财产损害理解成了对你生活伴侣的伤害。我们并不认为你比任何一个妻子被强奸的男人更具有危险性。但是,即使莉迪娅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你的行为也不是完全合理的。只有在伤害正在发生或者紧接着就要发生时,你才可以进行正当防卫。但是,你的邻居的行为已经过去很久了,你的行为不再具有正当防卫权利的自卫意义。你在他身上实施的是复仇——我们可以理解这个动机,但是我们的法律不能赞同。”
  为了与莉迪娅单独待在一起,迈尔贝克拉上了家里的窗帘。缓刑并不是那么糟糕,他对她说。他向她讲述诉讼过程、女检察官以及他的恐惧。许久之后,她的头枕在他的臂弯里。“这是一种持久幸福的关系。”他想着。迈尔贝克确定自己做了正确的事,不管那位女检察官说了什么。
  然后,他们俩睡着了。
  (聂华:华东政法大学外语学院德语系,邮编:201620;同濟大学外国语学院德语文学博士研究生,邮编:2000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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