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说人性善，荀子说人性恶。后来的人，有顶孟子者，有宗荀子者。这个争辩，持续两千多年，没有定论。
　　人性到底是什么？因为我是人，所以对这个问题，也星星点点有所思考。我长期思考的结果，觉得这人性既非善，也不是恶，而是善恶兼而有之的“怕”。
　　你说人性善，为什么人残忍起来，会使尽阴谋和手段，不用说决绝地消灭异类，便是同类，也把人家屠戮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你说人性恶，为什么人总拿“爱”说事儿，而且以大智大勇做了无数善事，使人类社会发展到如今这般先进地步？
　　所以，古之贤哲者所言，虽然各受追捧，细究起来，却不能自圆其说：这也似是而非，那也模棱两可。而我说的“怕”，也就是“恐惧”，则是一种确定。
　　想想看，一个婴儿呱呱坠地，为什么第一件事就是嚎啕大哭？他是怕没有饭吃！哭的同时，他撅着小嘴左右踅摸，鲁迅说这不是寻找异性接吻，以及想做什么善事或恶事；妈妈把奶头搁他嘴里，他哭泣立止，因为他的“怕”被乳汁疏解了。
　　不光“人之初”，其实胎儿在娘肚子之时，爹妈就怕他基因缺陷。既生，爸爸妈妈虽然接受别人“弄璋”、“弄瓦”之贺，自己也面上带笑，心里却不无忧虑：捧在手怕摔，含于口怕化。有缺欠，比如长相不俊，体质孱弱，甚至智障，怕他遭受歧视。及长，淘气打架，自己吃亏，爹妈心疼；致别人伤，爹妈赔偿。再长，学习能否优秀，操行是否端正，会不会早恋，能不能考上大学，乃至找什么工作，娶啥样媳妇，有没有房子成家……哎呀呀，哪一项不叫爹妈担忧、害怕！当然这里的很多“怕”，是要父母和儿女一起承受的。
　　在成人自身，又有哪一桩事不叫人心怀恐惧？怕工作不遂心，怕配偶不如意，怕儿女不孝顺，怕事业不成功，怕升迁告吹，怕理想破灭，怕他人是地狱，怕领导穿小鞋，怕洪水猛兽，怕地震海啸，小人物怕穷，大人物怕失权位，大家都怕老、怕病、怕死，还怕妖魔鬼怪和天外来客……真是事事皆怕呀。连几乎无敌于天下的古希腊大英雄阿喀琉斯，尚有一怕：怕敌人把毒箭射向自己的脚后跟——那是他的致命之处。
　　人之怕，是因为客观存在可怕的东西。如果世上一切皆遂人愿，没有了使人“怕”的因素，人也就不必奋斗啦。而尽管“怕”在，人却不能在“怕”字面前低头！这就在基本人性上又衍生了一种积极的人性——超越恐惧，战胜恐惧！怕，就是敬畏之心，就是规矩谨慎地干事、做人。由怕而生进取心，即可正视困难，激发潜能，百折不挠，争得美好结局。
　　既然怕是根本人性，那些违背人性而什么都不怕之人，终归是要倒霉的。王朔当年口出狂言：“我是流氓我怕谁！”现在他不敢如此“浑不论”了。流氓怎能不怕勇士、义士、群众和警察呢？不怕，就得去坐牢。腐败分子不怕法律不怕人民，把官帽像批发大白菜一样甩卖；将国库当成自家钱袋子，捞银子如探囊取物，动辄贪污千万、万万；强拆民宅，视人命如草芥……真的是肆无忌惮、泯灭人性啊！结果如何？不但他们攫取的一切“好处”鸡飞蛋打，他们一个个也被钉在耻辱柱上！这乃是历史的辩证法。
　　摘自《检察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