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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潜藏在一切之后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要用美德来遮掩它呢？
刚来这座城市时，小岛不认识一个人，每天出门时甚至会给自己画一张地图，以求晚上可以找回来。
她做店员，做服务小姐，反反复复总是这样。她甚至习惯了站在别人的后面，默默地观察一个人，他们趾高气扬，同时也挖鼻孔，那让她感到很有趣儿，也很公平。她常常背着手站在店前，手指把玩着身后的一个木制的男模特竹节一样的手，伸开来再握紧了。她常常会幻想，如果他忽然有了灵气，变成了一个真实的男人，会怎么样？他有着尖挺的希腊鼻，正是她喜欢的样子。每次给他换衣服的时候，她都很仔细，给他穿店里最好的。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总禁不住多看他一眼。什么时候，他会真的复活呢？那就是她最担心和最关心的事。 工作很轻松，她并不需要表现什么，只要虚心地听指示就行了。
白天过得很快，可是晚上，那空荡的晚上，她一个人面对着自己空荡杂乱的房间和同样空荡的灵魂……用薄木板隔出来的另一个房间里传出均匀的呼吸声，那是个生活得随意又洒脱的女孩，经常带不同的男孩回来过夜，他们大声地喊叫，搞得整个房间都颤动起来，现在，他们折腾累了，大概睡着了……互相拥抱着睡了吧！小岛把书扔得遍地都是，有《罗马女人》、《昆虫记》、《吉普塞男人和处女》，有周国平编著的旧版《诗人哲学家》，有古龙的一整套武侠大书。还有一本《梵高传》，那是高中时康明借给她的书，一直忘记了还他，跟了她好几年了，书皮已经裂开了。当初他把这本书借给她看的时候，他说这本书里有勇气、理想和爱。他说这话的时候，也充满了勇气、理想和爱。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四年？五年？那时她和康明早已分开，彼此谁也不知道谁在哪里。那晚上，她看不进去一页书，她满脑子想着隔壁的两个人互相拥抱着睡觉的样子，她的孤苦简直片刻也难以忍受了。她踏着拖鞋不顾一切地跑到街角的公共电话亭里打电话，贴在废弃的墙角上的那种野广告：：“你寂寞吗？想找人陪陪吗？”之类的挑逗语言，下面留一个传呼号。
电话打过来时，是个女人。
小岛劈头盖脸地问她：做小姐好吗？
以前，人们管这种女人叫“烟花女子”，这简直是个唯美的名字。像烟花一样，在一个男人的夜空迅速地盛放和寂灭。这大概是所有职业中最唯美和最单纯的一种了。小岛从来不喜欢看那些逼良为娼、苦难深重的故事。在中国的名妓史中遍地血泪，那些美丽的妓女要么一生沉沦，要么遇上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却往往被世寰所不容，最后还是得堕落下去，外国的故事也一样，罗马女人、娜娜、茶花女，还有那么多交际花盛衰记之类的东西，也不过是如此结局，这些都是警世的，这就是他们，不，是我们的道德虚伪。所谓的文明不过是从洪荒中诞生出的生存规则和秩序，每一个超出了这种秩序的人都要受到惩罚，连作家也逃脱不了这种限制，很多时候，他们宣扬的只是美德，而不是本质。
那个潜藏在一切之后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要用美德来遮掩它呢？ 心理学家说每个女人都有妓女梦。难道就没有一个女人因为自愿的选择而去做一个妓女吗？她快乐着，像春天的花朵，开遍所有的山头，人们会称这种女人为天生的婊子，只因为她们服从着自己的天性，服从了体内勃勃不息的欲望，这种女人至少比结婚以后又出来偷情的女人要高尚得多，她们真实，不欺骗自己，也不欺骗别人，就是在这个意义上，小岛无比厌恶安娜，既然偷情了，既然私奔了，又何必要假惺惺的良心不安呢？就是这种所谓虚伪的道德让她永远得不到幸福。杜拉斯说，如果我不当作家，一定是个妓女。
欲望无所不在，只有真正自由的人才敢承认它。
那个女人后来给了她一个电话，一个男人。他的声音好像从一瓶陈年的葡萄酒中发出来的，微熏的，他温柔的和她说话：“你很寂寞吧！没有人在你身边，也没有人和你说话，黑夜是多么黑呀，只有在情人的眼睛和手里才能看到照亮你自己的火焰。”他并不像个流氓，甚至是斯文的，带着一种颓废的诗意。小岛在电话这边哭起来：“我就是想和谁说说话，想有个人在我身边，不论说什么都行……”她哽咽着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我不知道当初为什么要一个人跑到这儿来，我不知道我来这儿干什么……” “你有点孤僻。”
“可能是吧。我小时侯就这样，总喜欢自己呆着……记得有一次，大概还是上小学的时候……”
“怀旧会让人变得更软弱，别想从前的事了，说说现在。”那个男人打断她，“女人总以为自己的孤独是心灵上的，其实它往往只是皮肤上的……你瘦吗？我感觉到你很瘦。”
“从声音里能听出体重吗？”
那个男人哈哈地笑起来：“我说得对不对？”
“对。平坦的像一片飞机场。”不知道为什么嘴里不受控制的就冒出了这句话。希望他没有听见才好。
“点灯了吗？”
“什么？”
那个人又笑起来，那种暧昧的笑声。这一定是一句行话。
“你有多瘦，多少寸胸？”
小岛没有回答，她紧紧握着话筒，手心里细细地攥出了汗。
“我听到你的呼吸声了……湿漉漉的……让我感觉自己像迷失在丛林里……”他不在说话，听筒里嗡嗡的一片电子的响声，好像一道电流通到了她的心里、头脑里，小岛不能控制，她觉得自己半边身体瞬间麻木了，在瑟瑟地发着抖……
过了一会儿，他换了正经的语气问道：“你做什么工作？”
“在商场里，卖东西。”小岛说。
“挺好的呀。这世界就是一个大卖场，每个人都在出卖，只是不同的职业在出卖不同的东西而已，比如劳力、智慧、情感、肉体，这只是方式的不同，而不是本质的不同。有水果卖吗？”
“……有啊。”
“我特别喜欢吃一种梨，味道非常好，个儿比鸡蛋还小一圈，好像是菲律宾那一带产的。它比梨还小吗？”
“什么？”
“胸部啊？”
那种眩晕的感觉又来了，浑身虚软的。“你有病啊！”小岛冲着话筒大喊，“没有胸部，怎么样！”
“像男孩子一样吗？”他的声音变得邪恶又优雅，“真是永远的处女。也许刚刚合我的手，我的手很小——本来它不小，有人把它们砍去了一截，就小了。不过，不要紧，它依然很敏感……我能感觉到，你的性感。”
小岛被他的话惊呆了，手指被残忍地砍下去一截，她看着自己的手，很久说不出话来，胃里因为恐惧的收缩而一阵恶心。他听她很久没出声，淡淡笑了一声：“女人的性感和胖瘦没有关系，真正的性感是骨头里的。”
很长时间，小岛在深夜里给那个男人打电话，在街角的公共电话亭里，然后他再给她打回来，她没有多余的钱。他告诉她赚钱的方法太多了，“特别是女人，女人遇到的唯一的事情就是男人。不！不！别用你那种知识女性的态度打断我，那都是狗屎。所谓的知识那全是尼姑的圣经，做个活色生香的女人多好，你要学会享受生活，女人享受生活的第一步就是享受男人，你懂吗？用皮肤、用身体来享受……”
她听着那样的话，不再像当初一样浑身发热、眩晕不安了。
她大声地笑起来，那种尖锐放荡的笑声，在半夜的空荡荡的街上分外刺耳。 他说：“什么时候，你来吧，我教你。我让你在上面还不行吗？我一般可不允许女人在我上面的。”
她就冷笑着回他：“你是匹老马了吧，还跑得动吗？”
她回头望着路灯下自己的影子，细长的像个孤单的鬼影子，怯怯地望着她。她嘴里说着这些放荡的话，好像并没有通过身体，她的心冷冷的沉浸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她突然对自己充满了厌恶、倦怠，自己在干什么？半夜里和一个男人在电话里下流地调情……她挂了电话，蹲在墙角里，沮丧地想大哭一场。
她成了什么人？她始终不知道那个男人究竟是干什么的。也无所谓知道，那些话说得嘴唇都麻木了。
她再没有打电话，不是因为害怕，只是没有欲望。
刚来这座城市时，小岛不认识一个人，每天出门时甚至会给自己画一张地图，以求晚上可以找回来。
她做店员，做服务小姐，反反复复总是这样。她甚至习惯了站在别人的后面，默默地观察一个人，他们趾高气扬，同时也挖鼻孔，那让她感到很有趣儿，也很公平。她常常背着手站在店前，手指把玩着身后的一个木制的男模特竹节一样的手，伸开来再握紧了。她常常会幻想，如果他忽然有了灵气，变成了一个真实的男人，会怎么样？他有着尖挺的希腊鼻，正是她喜欢的样子。每次给他换衣服的时候，她都很仔细，给他穿店里最好的。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总禁不住多看他一眼。什么时候，他会真的复活呢？那就是她最担心和最关心的事。 工作很轻松，她并不需要表现什么，只要虚心地听指示就行了。
白天过得很快，可是晚上，那空荡的晚上，她一个人面对着自己空荡杂乱的房间和同样空荡的灵魂……用薄木板隔出来的另一个房间里传出均匀的呼吸声，那是个生活得随意又洒脱的女孩，经常带不同的男孩回来过夜，他们大声地喊叫，搞得整个房间都颤动起来，现在，他们折腾累了，大概睡着了……互相拥抱着睡了吧！小岛把书扔得遍地都是，有《罗马女人》、《昆虫记》、《吉普塞男人和处女》，有周国平编著的旧版《诗人哲学家》，有古龙的一整套武侠大书。还有一本《梵高传》，那是高中时康明借给她的书，一直忘记了还他，跟了她好几年了，书皮已经裂开了。当初他把这本书借给她看的时候，他说这本书里有勇气、理想和爱。他说这话的时候，也充满了勇气、理想和爱。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四年？五年？那时她和康明早已分开，彼此谁也不知道谁在哪里。那晚上，她看不进去一页书，她满脑子想着隔壁的两个人互相拥抱着睡觉的样子，她的孤苦简直片刻也难以忍受了。她踏着拖鞋不顾一切地跑到街角的公共电话亭里打电话，贴在废弃的墙角上的那种野广告：：“你寂寞吗？想找人陪陪吗？”之类的挑逗语言，下面留一个传呼号。
电话打过来时，是个女人。
小岛劈头盖脸地问她：做小姐好吗？
以前，人们管这种女人叫“烟花女子”，这简直是个唯美的名字。像烟花一样，在一个男人的夜空迅速地盛放和寂灭。这大概是所有职业中最唯美和最单纯的一种了。小岛从来不喜欢看那些逼良为娼、苦难深重的故事。在中国的名妓史中遍地血泪，那些美丽的妓女要么一生沉沦，要么遇上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却往往被世寰所不容，最后还是得堕落下去，外国的故事也一样，罗马女人、娜娜、茶花女，还有那么多交际花盛衰记之类的东西，也不过是如此结局，这些都是警世的，这就是他们，不，是我们的道德虚伪。所谓的文明不过是从洪荒中诞生出的生存规则和秩序，每一个超出了这种秩序的人都要受到惩罚，连作家也逃脱不了这种限制，很多时候，他们宣扬的只是美德，而不是本质。
那个潜藏在一切之后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要用美德来遮掩它呢？ 心理学家说每个女人都有妓女梦。难道就没有一个女人因为自愿的选择而去做一个妓女吗？她快乐着，像春天的花朵，开遍所有的山头，人们会称这种女人为天生的婊子，只因为她们服从着自己的天性，服从了体内勃勃不息的欲望，这种女人至少比结婚以后又出来偷情的女人要高尚得多，她们真实，不欺骗自己，也不欺骗别人，就是在这个意义上，小岛无比厌恶安娜，既然偷情了，既然私奔了，又何必要假惺惺的良心不安呢？就是这种所谓虚伪的道德让她永远得不到幸福。杜拉斯说，如果我不当作家，一定是个妓女。
欲望无所不在，只有真正自由的人才敢承认它。
那个女人后来给了她一个电话，一个男人。他的声音好像从一瓶陈年的葡萄酒中发出来的，微熏的，他温柔的和她说话：“你很寂寞吧！没有人在你身边，也没有人和你说话，黑夜是多么黑呀，只有在情人的眼睛和手里才能看到照亮你自己的火焰。”他并不像个流氓，甚至是斯文的，带着一种颓废的诗意。小岛在电话这边哭起来：“我就是想和谁说说话，想有个人在我身边，不论说什么都行……”她哽咽着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我不知道当初为什么要一个人跑到这儿来，我不知道我来这儿干什么……” “你有点孤僻。”
“可能是吧。我小时侯就这样，总喜欢自己呆着……记得有一次，大概还是上小学的时候……”
“怀旧会让人变得更软弱，别想从前的事了，说说现在。”那个男人打断她，“女人总以为自己的孤独是心灵上的，其实它往往只是皮肤上的……你瘦吗？我感觉到你很瘦。”
“从声音里能听出体重吗？”
那个男人哈哈地笑起来：“我说得对不对？”
“对。平坦的像一片飞机场。”不知道为什么嘴里不受控制的就冒出了这句话。希望他没有听见才好。
“点灯了吗？”
“什么？”
那个人又笑起来，那种暧昧的笑声。这一定是一句行话。
“你有多瘦，多少寸胸？”
小岛没有回答，她紧紧握着话筒，手心里细细地攥出了汗。
“我听到你的呼吸声了……湿漉漉的……让我感觉自己像迷失在丛林里……”他不在说话，听筒里嗡嗡的一片电子的响声，好像一道电流通到了她的心里、头脑里，小岛不能控制，她觉得自己半边身体瞬间麻木了，在瑟瑟地发着抖……
过了一会儿，他换了正经的语气问道：“你做什么工作？”
“在商场里，卖东西。”小岛说。
“挺好的呀。这世界就是一个大卖场，每个人都在出卖，只是不同的职业在出卖不同的东西而已，比如劳力、智慧、情感、肉体，这只是方式的不同，而不是本质的不同。有水果卖吗？”
“……有啊。”
“我特别喜欢吃一种梨，味道非常好，个儿比鸡蛋还小一圈，好像是菲律宾那一带产的。它比梨还小吗？”
“什么？”
“胸部啊？”
那种眩晕的感觉又来了，浑身虚软的。“你有病啊！”小岛冲着话筒大喊，“没有胸部，怎么样！”
“像男孩子一样吗？”他的声音变得邪恶又优雅，“真是永远的处女。也许刚刚合我的手，我的手很小——本来它不小，有人把它们砍去了一截，就小了。不过，不要紧，它依然很敏感……我能感觉到，你的性感。”
小岛被他的话惊呆了，手指被残忍地砍下去一截，她看着自己的手，很久说不出话来，胃里因为恐惧的收缩而一阵恶心。他听她很久没出声，淡淡笑了一声：“女人的性感和胖瘦没有关系，真正的性感是骨头里的。”
很长时间，小岛在深夜里给那个男人打电话，在街角的公共电话亭里，然后他再给她打回来，她没有多余的钱。他告诉她赚钱的方法太多了，“特别是女人，女人遇到的唯一的事情就是男人。不！不！别用你那种知识女性的态度打断我，那都是狗屎。所谓的知识那全是尼姑的圣经，做个活色生香的女人多好，你要学会享受生活，女人享受生活的第一步就是享受男人，你懂吗？用皮肤、用身体来享受……”
她听着那样的话，不再像当初一样浑身发热、眩晕不安了。
她大声地笑起来，那种尖锐放荡的笑声，在半夜的空荡荡的街上分外刺耳。 他说：“什么时候，你来吧，我教你。我让你在上面还不行吗？我一般可不允许女人在我上面的。”
她就冷笑着回他：“你是匹老马了吧，还跑得动吗？”
她回头望着路灯下自己的影子，细长的像个孤单的鬼影子，怯怯地望着她。她嘴里说着这些放荡的话，好像并没有通过身体，她的心冷冷的沉浸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她突然对自己充满了厌恶、倦怠，自己在干什么？半夜里和一个男人在电话里下流地调情……她挂了电话，蹲在墙角里，沮丧地想大哭一场。
她成了什么人？她始终不知道那个男人究竟是干什么的。也无所谓知道，那些话说得嘴唇都麻木了。
她再没有打电话，不是因为害怕，只是没有欲望。